(三)

  曾亮聲很敏感,見母親神色之間似有隱憂,忙問:“媽,是不是有小偷?”

  他想,可別是有人趁亂想偷東西,自己傢裡清貧,每一樣東西都是生活必需品,缺瞭就要再買,這對於守寡的母親又增添瞭負擔。他年幼的心裡早就尋思著自己是個男子漢,不能為母親分憂解煩還算什麼男人?

  “不是,不是。你剛才可能聽錯瞭,說不定是鄰居,咱們不要惹事瞭,好不好?”

  木蘭拉著他進瞭房間,順手拉上瞭門栓。

  暈黃的燈光下,一身素白的木蘭秀眉微蹙,纖手細膩溫熱,吹氣若蘭,惹人憐惜。曾亮聲不敢細看,隻是香氣拂鼻,讓十四歲的他更是難耐,心中暗罵自己無恥無行,怎麼能對自己的母親起這種不良之心,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媽,你先歇息吧,我去洗澡。”

  曾亮聲有些慌亂地抓起備換的衣裳,就想往外走。

  “別,阿聲,你就在這兒洗吧,媽這就給你燒水。”

  木蘭不知為什麼,突然感到害怕,不想獨自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她從抽屜裡拿出一根快速燒水棒插進熱水瓶裡,然後打開一盒力士香皂,“這個拿去抹身子,比較不會讓蚊子咬。”

  曾亮聲“哎”瞭一聲,眼裡瞧著母親清秀的面龐,“媽,要不你先睡吧,我洗完瞭還要再看點書。”

  木蘭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去整理床鋪,一面繡著龍鳳呈祥字樣的半舊床單覆蓋在烏木床上,她把它揭開,折成四方塊後放進瞭木箱裡。這天氣日漸炎熱,就算是半夜裡也不再起寒瞭,眼前隻需一件毯子足夠瞭。她再慢慢地從木箱裡拿出一件新毯子,放在手裡,沉思許久,才蓋上木箱蓋。

  曾亮聲癡癡地看著母親纖細的身影,知道這件新毯子是要給他蓋的。這是母親當年唯一的陪嫁物,她一直舍不得拿出來使用,常常壓在木箱裡,每年都拿出來曬曬太陽再放回去,說是免得發黴。

  雨點打在窗外的紅心蕉上,發出瞭銅盤的聲音,熱烈濃鬱,給暗夜流溢些許的生氣。木蘭不經意地瞧著兒子裸露的上身,雖然清瘦,但也略顯出勃勃生機,這裡面蘊育著未來的希望與渴望。

  曾亮聲知道母親在看他,他感到有一種怪異的氣流正從皮膚的毛孔裡散透出來,癢癢的,頗為受用,像是在最溫柔的水波裡遊泳,魚的快樂!空氣中有瞭一點肉縻的氣息……這是一種巧妙的敏銳的刺激,一種超脫美感的迷惑,一種濃艷的襲擊。

  接著,他聽見母親輕輕的嘆息,有著花須似的輕柔和溫婉。他緩緩地轉身,與母親四目交視,不禁渾身一震,像是中瞭一支彩色的飛鏢,眼前一片大紅,像火焰,又像是一片烏黑,墨晶似的濃汁,也有一瀉金澄澄的蜜色,染著奶油的色彩……

  木蘭幽幽地看著兒子那日漸成熟的臉,又是長長的嘆息,“阿聲,洗好就睡吧,今天已經很晚瞭,念書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

  母親的聲音——清脆,幽雅,嫵媚,瞬間讓他口幹舌燥,呼吸困難。他呆呆地站著,忘瞭穿上衣服,隻是穿著一條短褲衩呆呆地站著。母親烏黑惺忪的發垂在肩上,紅的是美麗的靨,隻是眼中流著一波的蜜,蓬勃地燃放著,像一幅奧林希亞的寫意畫。

  “哎,我馬上就好。”

  曾亮聲訥訥地答應著,一顆心就像是池塘的青蛙,撲通地跳進瞭池水中,起瞭好大的一朵漣漪。

  其實,木蘭的心中更是起瞭獸形的濤瀾,剛才大伯的無禮調戲無形中激起瞭她沉埋心底欲望的浪花,強烈地震蕩瞭生命的浮礁,在她思想與欲望掙紮的邊緣在線,她似有意,似無意地等待著歡樂之神的蒞臨……

  兒子像一方神奇的異彩,揭去瞭她滿天的睡意,註定瞭她今夜將難以入眠。可是,可是,可是自己不能!這漸漸的陰翳將永遠伴隨她,走向人生的盡頭,自己註定瞭要身披著倫理的外衣過著清淡無涯的生活,將遠離這普徹的歡聲,這普歌的華頌。

  她慢慢閉上眼睛,此時的兒子正在沖洗著朝霞般燦爛的下體,她可以想象,自己的兒子那堅挺的陽具將是多麼的渴望沖刺與馳騁。屋子的燈光黯淡,陰影下的他顯得比平時偉岸,光和陰影的強烈對比,淺色的沉鬱與黑色的寧靜,閃爍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

  莫非我真是一個蕩婦?丈夫剛剛去世,我就莫名其妙地起瞭綺念,而且是對著自己親生的兒子。陰雨的天氣常常讓人心思重重,記得那天也是這般的天氣,丈夫抱著自己,把堅硬的陽具狠狠地紮在幽深的陰牝內,澎湃的精浪沖刷著牝壁的墻岸,也就在那一夜,有瞭亮聲。

  真實的哀傷存乎於心靈之間,很難向旁人訴說。多年來,木蘭早已習慣瞭默默無語地在靜夜沉思。她的母親是少數民族婦女,嬌俏的身體內流著一半鄂倫春族女人的血液,原始的野性氣息已經漫漶進她的魂魄深處。可她繼承更多的,卻是父親的內斂和溫順,少瞭母親那種剛強直爽的個性。

  因此,木蘭是感性的。秋葉的零落,朔方的雪花,墻角蠅蟲的呢噥,每每竟能叫她傷懷不已。

  很快,曾亮聲洗完澡,端起臉盆往窗外就潑,回頭一看,母親閉著眼睛,似已瞑去。橙色燈光下的母親安詳中透著些許哀傷,微微下彎的唇角漾泛著淒美的光澤,纖塵未染的面龐上舒展開無言的倦怠。她真該歇歇瞭。

  靜夜裡,雨聲淅瀝如雷,間雜著曾亮聲輾轉反側的聲音,身下的木板在他的重壓下發出瞭吱吱嘎嘎的呻吟。

  “阿聲,睡不著是嗎?木板硬,要不,你就到床上來睡吧。”

  木蘭其實並沒睡著,她的心思就像窗外飄飛的雨絲,綿綿霏霏,苦痛天幕般覆蓋著她的整個世界,她又豈能安然入眠?

  “嗯,媽……不用瞭,我就是想著爸,以後……”

  曾亮聲的聲音嘶啞,睜開的眼睛裡充滿瞭血絲。失眠瞭,所以更容易讓人胡思亂想。他有些懊喪,又有些莫名的惆悵。

  “來吧,這床大,也暖和些。”

  木蘭往裡騰挪身子,嬌軟的身子向右側睡,微彎的腰肢透著性感的柔媚。

  兒子的身體好沉,一上來,烏木床就起瞭反應,接著,蓋在身上的毯子揭開一角,他鉆瞭進來。

  “怎麼毯子沒拿來?”

  木蘭嗔怪著。

  “還是舊毯子習慣些。”

  曾亮聲囁嚅著,母親的身上有著一股恬靜的香,催發著他長久的青春夢想。他並沒說假話,新毯子沒有舊毯子有人氣,還有一絲沉壓在箱底裡所特有的膻味。更何況母親早已濡染瞭床上所有的一切,處身其中,有一種芳春的困倦和甜美。

  “嗯,睡吧,今天累瞭。”

  木蘭一動不動,隻是靜靜躺著。兒子粗重的喘息和呼出的氣息攪著她一向以來的清夢。看來今夜註定要無眠瞭,木蘭想。

  曾亮聲悶哼瞭一聲表示回答。這潮來潮去的春情,像海浪一般,一浪高過一浪。母親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有校園裡夾竹桃的味道。四野寂然,偶有牛蛙的雜鳴,唱著永遠的音調,這巨瞳隆腹的牲畜每每對月而唱,今朝卻如中蠱瞭似的,克羅可可克羅可可,施法念咒,傳遞著遠古部落幽靈的魂魄。

  他深深地呼吸。心中升騰起原始而野蠻的意念,這曖昧的光景,披著墨青色的雨衣,無聲地襲向他正日漸成熟的心田。

  睡夢中,他不知不覺,把手放在瞭母親溫婉的胸口。

  第二天,大伯先走瞭。匆匆數日之後,木蘭的心情隨之有些變得歡快瞭,雖然略顯惆悵,然而原來緊蹙的眉角寬舒瞭不少。曾亮聲看在眼裡,以為母親擺脫瞭喪夫的哀傷,心底不免為她高興。

  “阿聲,我等會到孫婆婆那兒買些鹵面和香腸,中午就湊合著吃吧。”

  木蘭從廚房裡拿出一個鐵質盆子,她想,公公病弱,口淡,還是買些犖腥點的吃。曾亮聲沉默著點點頭,隻是癡癡望著木蘭窈窕的身影,目光裡有著憂鬱的意味,隱約著曖昧。

  孫婆婆鹵味店位於長勝街頭,與平陽街相接,位置適中,生意興旺。再加上孫婆婆鹵味獨到,用料精致,享譽這一帶。

  “木蘭來瞭。要節哀呀,看你憔悴的!”

  孫婆婆憐惜地看著她,親切地牽著她的手,挽著她走進裡面的配料間。“這是我早上剛鹵好的臘腸,最新鮮瞭。”

  說著已是裝滿瞭整隻盆子,然後用塑料袋包好。

  木蘭嘴裡道著謝,就要從褲兜裡掏錢。孫婆婆急忙按著她的手,“這次真不要錢,木蘭。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你一定要收下。”

  正推搡時,孫婆婆的兒子鐘旺從樓上下來。

  “啊,木蘭姐,這個你一定要收下。你再客氣就太不好意思瞭。”

  他的嘴說著,手下也沒閑著,在推讓之間,在木蘭的腰眼上捏瞭一下。

  木蘭眉頭一皺,鐘旺以前也沒少搔擾她,起初很是厭惡,隻是剛才那一下竟讓她心中跳瞭跳。她急忙掏出錢放在瞭屋角的桌子上,跑瞭出來。拐過街角,不料想從另一邊騎出一輛自行車,猛地撞在她的身上。頓時兩個人尖叫著在地上滾成一團。木蘭忍著痛,定晴一看,原來是曾亮聲的班主任王則。

  王則見是木蘭,趕緊起來攙扶,“真是對不起,瞧我這沒長眼的……”

  木蘭從地上撿起一副眼鏡,遞給王則,“王老師,你的眼鏡。也不知道壞瞭沒有?”

  王則與她傢老曾原來都是師范學校畢業的,隻不過王則小兩屆,兩傢在平時也常有往來。王則說話比較風趣,不比老曾木訥,木蘭一向對他印象深刻。今日猛然相見,而且不尷不尬的,不免臉頰堆紅,素服中的她顯得異常的嫵媚。

  “啊,這是你的東西吧,幸虧沒掉出來。是吃的吧?……”

  王則見木蘭風致動人,心中一動,撿起木蘭掉落在地的盆子,在嘴邊吹瞭幾下。

  “王老師,這是要去哪裡,趕得這麼匆忙?”

  木蘭神色漸定,見王則衣冠楚楚,打扮得甚是俊俏,再戴上這副金邊琺瑯眼鏡,更是風度翩翩。

  “唉,這不是學校馬上要評高級職稱嘛,我想到校長那兒坐坐,加深一下感情。”

  王則故意裝成可憐的樣子,一隻眼睛徑瞧著木蘭鼓鼓的胸脯。往日裡念著學兄的面子,不敢太放肆,現在木蘭新寡,也就可以肆無忌憚瞭。

  木蘭嗔怪地看瞭他一眼,“又要拍馬屁?怪不得你升得這麼快,原來都是這樣子來的呀?”

  自傢丈夫也是去年才評上中級職稱的,可人傢都快要評高級瞭,不免替死去的丈夫不平。這王則平時嘴兒就甜,做事又八面玲瓏,同事之間風評甚佳,都說他會做人,人緣好。

  “嫂子這是買啥好東西瞭?是好吃的嗎?”

  王則嘻嘻地笑著,單手扶著自行車車把,擺著一副瀟灑倜儻的姿式。一向自許風流的他本來並無邪念,隻是今日見木蘭實在太過嫵媚,心底已是臆想翩躚,思量著要是脫下她的底褲,將是何等的肥美無雙。

  “嗯,今天老曾做‘三七’,我懶得做菜,就隨便買瞭些湊合著將就。”

  一提到老曾,木蘭的心就一疼,這傷口經不得輕觸,一碰就會傷及筋骨,實實地折磨人。

  她哀哀的神色,眉宇間若隱若現的懮鬱,霎時擊潰瞭王則原本輕佻的心思。他收起嘻皮笑臉來,安慰道:“嫂子,逝者已逝,您要節哀才行。”

  他心裡暗暗咒罵自己,什麼東西,不做雪中送炭的事,起碼不能落井下石!他接過木蘭手中的盆子,放在自行車前的籃子裡,“嫂子,我陪你回去吧。”

  木蘭默默地點點頭,走在前面。陽光透過碩大的杉樹枝葉間,灑在她孑然的身影上,拖曳瞭一地的懮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