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像我從出生到現在這段生命裡面所有曾經出現過的人都跑出來,在我的腦子裡面爭吵著,在我腦海裡面晃動。我看不清他們的具體面孔,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一切都是亂哄哄的。飛機引擎低沉的聲浪加重瞭這種虛擬噪音的折磨,耳膜就像要爆裂一樣的難受,我覺得頭疼,很難受。心臟像是受到瞭極大的擠壓,四肢無力。就在這種生理和心理雙重的折磨下,我好像睡著瞭,但還能朦朦朧朧的聽見機艙裡面的聲響,還能感覺到白玲輕輕的用紙巾擦去我眼角的淚水。我想睜開眼睛,我想回復清醒。可我做不到,無論我如何努力的睜開眼睛,眼皮就像是被死死的壓在眼睛上面一樣,紋絲不動。我的意識可能還有點清醒,可是沒辦法思考任何事情,甚至是數數。不管瞭,我放棄瞭想要回復正常的努力,無力的斜靠在座椅裡面,頭靠著白玲。

  不知道過瞭多長時間,我感覺到有一雙手輕輕撫摸我的額頭,然後用溫熱的濕毛巾給我擦去頸部的虛汗。我醒瞭!我睜開眼睛,盡管很費力,但還是睜開瞭。

  映入眼簾的是白玲那關切的目光,和詢問的表情。

  “好點兒瞭嗎?”白玲略顯憔悴的臉正在努力的表現出一種溫柔的表情,讓人看瞭心疼。

  “好點兒瞭,有點兒渴。”

  “等等,我給你拿水。”說著,她拿出瞭一小瓶礦泉水。

  “慢點兒,別嗆著。”她看著我說。

  “好多瞭~”喝完瞭水,我長長的嘆瞭口氣。

  “別這樣,你這樣我看著心疼~”她看著我,目光中帶著淚光。

  “應該沒什麼事兒瞭,好多瞭。別哭,我沒事兒。”

  “我跟你來,是因為我不放心,想跟著你照顧你。可是,我相信你這次去,一定也要面對很多事情。如果一直是這樣的狀態,我怕你看到大佛以後,會更糟。

  “她輕拭掉眼角的淚水,慢慢的搖瞭搖頭。

  “我明白。”我坐直瞭身體,努力的讓自己精神點,至少是看上去精神點。

  “你得振作起來,不能這樣兒。”

  “我盡量。”我看著窗外掠過的白雲,不敢直視白玲的眼睛,我怕我會心疼,會哭。

  “看著我。”

  “我可以照顧你的身體,你的飲食,但不能照顧你的心理。到瞭地方,我什麼都不知道,連要面對什麼狀況都不清楚,甚至要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換句話說,你也得照顧我。所以,你必須打起精神,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來。我們,是互相照顧!”最後一句,她說的很輕,但很重。

  “我明白。”

  “你是我最看重的男人,別讓我失望。”

  “不會,不隻是你,還有大佛!”…

  飛機降落以後,在等候的人群中我看到瞭大佛。我怕自己走得太急而摔倒,所以慢慢的走向他。沒有語言,我們緊緊的抱在一起。兩個人的手臂都用盡瞭全身的力量,仿佛要把對方勒進自己的身體一般。我聽見顫抖的喘息在我耳旁響起,他的手和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哭泣的聲音很細小。良久,我們放開對方,互相打量著。

  還是那副熟悉的面孔,四方的國字臉,兩道粗重的眉毛,鼻直口闊,黑裡透紅的膚色,黑白分明的兩隻大眼睛,典型的山東大漢。記憶中的面容就是如此,可是今天看起來變化太多瞭。眼睛裡充滿瞭血絲,眼圈泛紅,眼袋浮腫。原來紅光滿面地臉,如今顯得消瘦憔悴。他瘦瞭!盡管他仍然努力的想笑,但臉上的表情如此的讓我心碎。

  “這美女是誰啊?”他努力的想要用一種輕松的語氣改善一下氣氛,可沙啞的聲音顯現出一種從裡到外的疲憊。

  “我朋友,白玲。”一邊說,我看到瞭他身後的一位女孩,看樣子有23、4歲,文文靜靜的。

  “這是我助理,叫林凡。”他也介紹瞭一下。

  “你瘦瞭。”我看著他說。

  “你也是,不過看起來比以前帥。”他的笑,是苦笑。

  “怎麼樣?出殯的事情都安排瞭嗎?”拉著他的手,有點涼,向外走。

  “一會兒,到瞭賓館,我慢慢告訴你。”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緊。

  白玲和林凡跟在後面,向外面走去。

  中豪大酒店,我跟白玲跟著大佛就住在這裡。根本就不需要我說話,大佛已經替我訂好瞭房間,四個人拿著兩個手提箱進瞭房間。為瞭說話方便,白玲和林凡到樓下的餐廳去瞭,我跟大佛留在房間裡面。

  “說吧,什麼情況?”坐下來,我問他。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傢裡的事兒,反倒把你拖進來……”

  “什麼怎麼說?我們是兄弟!直說!要不然,我來幹嘛?”

  “我長話短說。我爸是心梗,去的很突然。我爸死瞭以後,我根本就沒想到要發生這麼多事情。原本,我打算把傢裡的房子留給我姐,大姐二姐每人一套。

  我自己的買賣還行,再說也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也沒想過要給自己留下什麼。

  我爸,你也知道,雖說幹瞭一輩子。可是老爺子一直都是兩袖清風,除瞭這兩套房子,根本就沒有什麼財產,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過兩萬塊錢……“

  ”別著急,慢慢說,有什麼事兒,咱哥倆兒一塊面對,沒什麼大不瞭的。“

  我看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急,打斷他。

  “原來,我爸那兩套房子都寫的我奶奶的名字,那時候,是為瞭避嫌。我爸死瞭的信兒,我沒敢告訴我奶奶,怕她受不瞭。可我爸剛死,我大叔二叔就來瞭。

  說,那兩套房子應該歸他們,不屬於我爸的,是我奶奶的,理應歸他們。為瞭這事兒,我倆姐和姐夫都被他們打瞭。我要打他們,可我姐說啥也不讓。我姐說,不行,就把房子讓給他們,畢竟他們是長輩,說什麼也不能動手打他們。你也知道,我那倆姐都是工人,兩個姐夫都是老實巴交的。她們傢裡生活都是一般般,我合計把那兩套房子給她們,也能改善改善生活。最起碼,租出去吃租子也行啊。

  “其實,我倒不想要那兩套房子。可是白白便宜那幫白眼兒狼,打死我也不幹。他們現在就在我傢住著,說是不把房子拿出來,就不走,也不讓出殯。還威脅我,說要找媒體,說要告訴我奶奶,說要把這事兒鬧大,讓所有人都知道。”

  “那現在就這麼僵持著?”聽他說瞭一堆,我問。

  “除瞭僵持著,還能怎麼辦?媽的。”他顯得氣急敗壞的。

  “你想怎麼辦?”

  “說實話,在外人面前,我還得裝得有條不紊的。其實,我現在跟他媽傻子沒什麼區別,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幹不瞭。要不,我也不能讓你來。我就盼著你來,哪怕你什麼也不幹,就站在我旁邊,我也覺得好點兒。”

  “那你跑出來,傢裡怎麼辦?你姐呢?”

  “我大姐在傢,二姐上班瞭。傢裡全是他們的人,一大堆。平時也不見他們怎麼樣,這時候全來瞭。我真是實在不想在傢待著,能跑出來接你,能看見你,我覺得好多瞭。”

  “老爺子不能就這麼放著,得想辦法解決,趕緊入土為安啊。”

  “我也想啊,可你看看他們那個逼樣兒,一說出殯就像要吃瞭我似的,差點兒把我大卸八塊。我倒是不怕他們,真要是動手,我自己的員工都能收拾他們。

  可,我姐說死也不讓。“

  ”不能動手!你也是心裡太苦瞭,要不也不至於這麼沖動。你姐說的對,不能動手。我看,當務之急是先解決房子的問題,然後他們不鬧瞭,再給老爺子出殯。要快,時間拖得太長瞭,是對老爺子的不敬,將來你也會後悔。“

  “我也想快啊,所以才找你來,你說怎麼辦?”

  “先吃飯,吃完瞭飯,慢慢商量一下。”我拉起大佛,下樓。

  飯吃的很快,大傢都沒吃多少。能看得出,林凡對大佛已經超出瞭一個秘書對老板的關心,就像白玲對我一樣。其實,我倒不是餓瞭,就算是餓瞭,現在的心情也實在吃不進去。我是想借著吃飯的當,思考一下大佛的狀況,想出一些頭緒來。另外,我不想讓白玲太擔心我。吃完瞭飯,白玲跟林凡去外面散步,我跟大佛就在房間裡面繼續談話。

  “你想過沒有,大佛?如果你硬碰硬的跟他們對抗,那麼最後房子不一定會落在你手裡,畢竟從書面上房子是在你奶奶名下。恐怕,你也不能肯定你奶奶會完全把房子留給你兩個姐姐,對吧?”我點著瞭一根煙。

  “你有想法瞭?”我看見他眼睛裡閃過一絲喜悅。

  “具體的沒有,但咱倆可以分析分析。哎,你怎麼也抽煙瞭?”我看見他也從煙盒裡面拿出一支,我記得他從不抽煙。

  “有時候抽,煩的時候想抽。”說著他點上煙,看著我,等著我往下說。

  “我想,要想要回那兩套房子,就得證明這兩套房子是你爸爸的事實。法律講證據,這不假,可法律要重事實,這也是基本原則之一。所以,要想證明房子是你爸爸的,就得找到事實的佐證,哪怕是間接證據。”

  “嗯,你接著說。”他一直盯著我看,忘瞭手裡已經點燃的煙。

  “首先要證明房子確實是你爸爸付錢買的,而買房當時所有的能證明錢是你爸爸付出的單據或者證人都要盡量的找到。比如說,取款收據、買房的單據、當時的經手人、鄰居,等等,凡是能作為證明是你爸爸出錢買的房子,或者能證明這房子從買回來就一直都是你傢裡人在住的佐證都找到。還有,最好有派出所和街道社區出的證明,證明從買到房子到現在,一直都由你傢裡人在使用,要書面證明。”

  “你給誰打電話?”我看見他拿出電話要打,之前來瞭好多電話,他都沒接。

  “林凡,她不是外人,我得讓她幫我記下來。”我看見大佛的眼睛裡至少恢復瞭一點往日的精明。

  “法律的精神,在於”重事實,講證據“。你看,重事實還排在講證據前面。

  隻要我們能證明事實確實如此,那他們的所謂證據也就得向事實低頭。“看著他打完瞭電話,我接著說。

  “我就合計你一定有辦法,呵呵。謝謝你,兄弟!”他說的很誠懇。

  “謝什麼?兄弟!”我笑著問他,直到現在我的心情才好轉瞭一點,思維也開始回復正常。我感覺到一種面對問題時候的強大自信,開始慢慢的回到身體裡。

  林凡在本子上面寫著接下來的重點,白玲在旁邊靜靜的看著我。

  “關鍵,他們現在說要告訴老太太,還要把事情弄大。我爸一輩子都是名聲在外,活著的時候就把名聲看得比命都重,現在沒瞭,怎麼也不能讓他們這麼糟踐我爸吧?我姐,也就是因為這個才忍氣吞聲的。我跟你說,小毅。為這事兒,我都要氣瘋瞭。媽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就說當好人沒錯,但好人也得當得有個度,老爺子就是不聽。當瞭一輩子好人,臨瞭臨瞭瞭,還成瞭把柄瞭。

  “你看你,就你這態度,能解決問題嗎?至少,也要保持一個冷靜客觀的態度,這才有助於問題的解決。來,再來一根兒。”說著,我遞給他一根煙。

  “別抽瞭,這兩天……”林凡小心翼翼的輕聲說。

  “我知道。”大佛打斷瞭林凡的話。

  “別抽瞭,我給你倆砌瞭茶,還是喝點兒茶水吧。”白玲站起來,去端茶水。

  “呵呵……”大佛的臉著白玲的背影,眼睛卻對著我,笑瞭。

  “話分怎麼說,事兒看怎麼辦!話,有先說後說。事兒,有先辦後辦。區別大瞭!”喝著茶水,我接著說。

  “快說,別扯別的。”大佛根本就不跟我客氣,呵斥孫子似的。

  “媽的,這會兒牛逼瞭。不是在機場那樣兒瞭?”

  “你不也一樣?”他看著我,眼睛裡已經有瞭笑意瞭。

  “你是怕傢醜外揚,怕壞瞭你爸的名聲,你姐也是,對不?”

  “對,就是這樣。要不是為這個,我他媽……”

  “你爸是人大代表,還是廠子裡面的主要領導。現在過世瞭,相信最終知道的和來參加葬禮的人會很多,早晚都得讓別人知道。區別是,是誰讓別人知道的、知道的人有多少、知道這件事的人的感想,這就是區別。如果由你叔叔們捅出去,那麼就會有很多人知道,甚至是全市的人,而且對你們傢人應該是一個負面的印象,進而打擊你和你姐姐。我這麼說,對嗎?”

  “對,一點兒沒錯。你什麼意思?”大佛的表情凝重,顯然對這個事情非常的不滿意。

  “如果是你捅出去呢?甚至是由你們姐弟親自通過媒體捅出去呢?”

  “我?我瘋啦?你什麼意思?”怒目圓睜的看著我,我這個兄弟真是耿直的可愛。

  “我給你解釋一下,你看看行不。這個盤算可以大張旗鼓的四處張揚,也可以引而不發,作為籌碼。首先,隻要是房子的所屬權沒有最終確定,你親戚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既然他們能如此不講情面,能這麼臭不要臉,那我相信他們有可能會真的捅出去。所以,與其讓他們捅,不如你來捅。最好是上報紙,正規的報紙。拿出點兒錢來,買通記者,來篇專訪。譬如:黨的忠誠幹部、一生清廉奉公、正直守信的濟南市人大代表、xx廠黨委書記、尊敬的人民公仆,劉衛國同志於某年某月某日,因心梗,搶救無效逝世。他一生為官清廉、剛直不阿……等等。

  不用多,來上一篇專訪,專訪劉衛國同志留下的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通過你們的嘴,讓別人知道,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且,在專訪中要突出你父親生前是如何拒絕你叔叔他們以權謀私的要求的,是如何不念親情,堅持原則的事例。

  還要在專訪中,公佈你爸爸一生廉潔奉公的結果,公佈他留下的所有財產的明細。

  這麼一來,你就取得瞭主動。就算你叔叔真的站出來反駁,你也占瞭先入為主的便宜。“

  ”那,最後他們要是真的站出來反駁,不還是把事情鬧得街知巷聞瞭嗎?不用說我,就是我姐就肯定不同意。“

  “我還沒說完呢。如果不想大張旗鼓的,我們還可以引而不發。你找個記者,塞點兒錢。寫出來一片稿子,內容跟我剛才說的一樣。然後再寫一片後續報道,內容是假設他們反駁瞭以後,記者會如何繼續後面的報導的。然後拿著你搜集到的證據,再帶上一個律師,去跟你親戚談判。當然瞭,既然是談判,就不能不付出點兒代價。你爸爸留下的那兩萬塊錢,拿出來,作為他們沒能得到房子的補償。

  這樣,一篇報道和證據,以及律師關於這些證據能在可能發生的法庭上面所起的作用的威脅,這些加起來,我想足夠你那幾個農村叔叔打退堂鼓瞭。然後,你再把兩萬塊錢拿出來,我相信他們有可能會罷休。這樣一來,既不讓所有人知道,把影響縮小到最小的范圍,又能解決問題。我不知道,我這個辦法行不行的通,你看呢?“

  “給他們拿錢?我他媽瘋瞭?再說,如果他們拿瞭錢,又反過來再來,那怎麼辦?”

  “給錢的時候,當然要錄像錄音瞭。到時候,又多瞭一條威脅他們的籌碼。

  如果還要硬來,那就真的撕破臉。媽的!那就有瞭真憑實據瞭,你還怕個屁?

  “媽的!要是最後真沒轍瞭,我就真跟他們幹。不就是傻子放火不怕大嗎?我陪著!”

  “至於你奶奶,我想能把你一手帶大,並且培養成為一個好人的老太太,相信不會太偏心的。如果真的是老太太要為活著的人偏心,那你可以這麼辦。先跟你奶奶說,就說你爸爸臨去的時候曾經跟你口頭表達過,要把那兩萬現金留給你奶奶,並且讓你照顧你奶奶以後的生活,反正你奶奶將來也肯定是你照顧的。而且,你爸爸表示,如果你奶奶要把兩萬塊錢留給你叔叔,那就聽你奶奶的。既然錢都拿出來瞭,那房子也要,我相信這樣的事情你奶奶也幹不出來。退一步講,如果你奶奶真的會堅持要把房子留給你叔叔,那你叔叔還等什麼呢?為什麼不直接把你奶奶帶來,那不更直接嗎?所以,我反倒覺得你奶奶那邊的工作最好做。反正要堅持的就是,一定要把主動權掌握在你的手裡。”

  “都讓你想到瞭,讓我想想,考慮一下。”

  “你回去把我的想法,跟你姐姐商量一下。看看她們是什麼意思,如果她們也同意,那就這麼幹。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回房子,你就得舍得那兩萬塊錢。再說瞭,你也不差那兩萬塊錢。退一步說,錢最終也沒落到外人手裡,總算是自己的親戚。就算是你給他們的好兒,就算是以後別再來煩你的代價。”說瞭半天,我也累瞭,停下來喝口水。

  “鐵子,我真不知道如果沒有你,我現在能是什麼樣。不管怎樣,看到你,我好多瞭。”

  “當初,不也是你把我從精神病院門口拉回來的嗎?是兄弟,還這麼客氣?

  “我不能陪你太長時間,我這就回去,我估計傢裡面又開鍋瞭。如果有事兒,給我打電話,找林凡也行。”他站起來,跟我緊緊的抱瞭一下,作勢要走。

  “記住,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這句話,是當初你跟我說過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要沖動,畢竟都還是親戚。能用腦子解決的,就不要用手。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我不方便陪著你,我就在賓館等著你。你也不用惦記我,我沒事兒就跟白玲出去溜達溜達。”

  “嗯!”他重重的點瞭點頭。

  “保重,兄弟!”我看著他走出去。

  大佛走瞭,聽到瞭關門聲,我無力的坐在床上。

  “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你看呢?”我問白玲。

  “對付一般人,你做的對。對付親人,這麼做有點兒……”她沒說完,不說瞭。

  “殘忍?”

  “我聽林凡說,他親戚都是些農村人,沒多少文化。你的計劃,要想對付他們,我相信應該能成功。可我總覺得,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對付幾個農村的,甚至是法盲的親戚,有點兒……,我也說不好,總之不太光明正大。”

  “法盲?他們知道房證的名字就代表所有權,就說明他們不是純粹的法盲。

  他們能在老爺子屍骨未寒的時候,就跑來爭傢產,就說明他們根本不配做親戚。

  我隻是不想老爺子一世清白,臨瞭還要惹上點兒是非,鬧得滿城風雨的。要不然,我還有更激烈的手段。“

  ”那,大佛能同意這麼幹嗎?畢竟,你不是他真正的親兄弟,怎麼說也是個外人啊。“

  “我當他是我親兄弟,我相信他也一樣!至於能不能這麼幹,那就不是我能力所及的瞭。一切都有天定,冥冥中自有安排,順其自然吧~”

  “我有點兒餓瞭,你餓沒?”白玲斜眼看著我,小聲的問。

  “餓瞭。”

  “那,咱倆下去吃點兒東西吧。”

  “走。”

  濟南的夏天,比沈陽的氣溫高的不是太多,但是感覺卻截然不同。在沈陽,即便是再熱的天,也隻是覺得酷熱,太陽烤的慌,火燒火燎的。濟南,讓人覺得是身處在一個大的蒸籠裡面,悶熱的那種。盡管已經是晚上瞭,偶爾還能有一絲空氣流動被察覺,但是我還是覺得身處在一個開始降溫的蒸籠裡面。區別,隻是被蒸熟瞭以後,又開始晾涼瞭。

  說是吃飯,在如此難受的環境中,再加上心情不是太好,哪能吃得下去呀。

  也隻是在街上隨便逛逛,買點小吃,邊走邊吃而已。

  “雖然跟你接觸時間不長,但是,你昨天和在飛機上面的表現真嚇壞我瞭。

  在我印象裡,這樣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你身上。我想問你,大佛的父親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白玲心有餘悸的問我。

  “我不知道。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身不由己的就那樣瞭。大佛他爸雖然對我很好,但也不至於讓我那樣。可是,當時就覺得好像一個至親至愛的人離去瞭一樣,根本控制不瞭自己。謝謝你,謝謝你陪著我!”

  “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這心才算落地瞭。”

  “我以為我什麼事情都能自己挺過來,這次我才知道,不是什麼事情都能自己挺的,多虧瞭你。”

  “不是你挺不過來,而是我不能看著你自己挺。我心疼!”

  “嗯?”

  “其實,如果我沒給你打電話,也不知道這件事。我相信,你自己也能挺過來,也能自己調節好。但是,我知道瞭,就得陪著你。如果我知道瞭,卻不能陪在你身邊,那將來肯定會後悔死的。不是你自己挺不過來,而是沒必要自己一個人挺著。看你現在的狀態,我放心多瞭。但願,以後再也不要有這樣的事情出現瞭。”她靠著我的肩膀,挽著我的胳膊,走得很慢。

  “希望如此。”

  “對瞭,今天你好像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瞭。那,接下來你打算幹嘛?”

  “這不像你的風格啊?怎麼突然沒瞭主見瞭?”

  “出來瞭,自然是聽你的。到瞭外面還給男人找別扭,還要固執己見的女人,不是白癡就是笨蛋。要不,就是那男人是白癡或者笨蛋。”

  “呵呵~,男人女人都讓你說瞭。我想,如果事情就像我想的那樣解決瞭的話。我打算先去拜一下大佛他爸,然後逛個1、2天再回去。如果事情還有轉折,那就看情況再說,好嗎?”

  “都說瞭聽你的,不用問,你就是司令。”

  “那,我命令你,趕緊回賓館,給本司令放水洗澡!”我拍瞭一下白玲的屁股。

  她跳著跑開瞭,在前面笑著一路小跑。我知道,她在刻意的引導我的情緒,想讓我遠離悲傷的感覺。我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追著,出瞭點汗。路燈把我倆跳動的影子,長長的映在馬路上,向身後傾斜,沒等這對影子消失的時候,下一對影子已經緊跟著上來瞭,兩個影子一起向賓館的方向跳動著。

  洗完瞭澡,我躺在床上,頭枕著白玲的大腿。薄薄的毛巾被該在我的下身,我和白玲都光著身子。渾身都處於極度放松的狀態,白玲拿著剛買來的《參考消息》,輕聲的念給我聽。我一會兒就換個地方枕著,防止老躺在一個地方而產生局部麻木。每次我挪個地方,頭發就在她白皙的大腿上面掠過,惹來她一陣嬌笑。

  不僅是現在,就連剛才洗澡的時候,雖然也是兩人同浴,卻都是相敬如賓的,沒有半點兒情欲。她也很體貼的沒有像平時那樣故意的撩撥我的欲望,我就更不用說瞭,一直都是“垂頭喪氣”的。

  “你有沒有發現?你的屁股是涼的。”我突然問。

  “呃……是嗎?我沒註意,我摸摸。”愣瞭一下,她伸手去摸。

  “呵呵,還真是,你的也涼嗎?”她又來摸我的屁股。

  “也是,怎麼屁股這麼涼?我還覺得有點兒熱呢。”摸完瞭她說。屋子裡面沒開冷氣,隻是自然風,所以不覺得涼。

  “有你陪著我,真好。”我撫摸著她白皙的皮膚,由衷地說。

  “能陪著你,我也覺得很好。”她把手插進我的頭發裡面,輕輕的揉搓著。

  滑嫩的肌膚在我的手中掠過,仿佛是一件羊脂白玉的雕塑一樣,那麼光滑,那麼柔嫩,仿佛吹彈可破一般。我的動作很輕,輕的怕把她碰壞一樣,小心翼翼的。我不想破壞這麼溫馨的氣氛,也不想打破這一刻的寧靜。慢慢的直起身體,吻上瞭她的嘴。輕輕的吻,舌頭進入一點,跟她的舌尖接觸在一起。細細的品味她舌尖上面的小小的味蕾,還有充滿瞭牙膏香味的津液。這是一種感激、溫柔、安逸……,許許多多的感受揉捏在一起的感覺,好像跟肉欲不沾邊一樣的純凈。

  一道被感動的流出的淚水順著我的臉龐滑下,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好像是隔瞭好多年,迷路的小孩終於回傢的感覺,又好像是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離開我的嘴,輕輕的抱著我的頭,溫柔的吻去我臉上的淚。然後把我的頭放在自己的胸前,輕輕撫摸我的後背,就像是在輕拍一個嬰兒入睡一樣的。

  “閉上眼睛睡吧,你累壞瞭,睡吧,我看著你睡~”她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那聲音輕柔極瞭。

  “嗯”她的聲音就像是催眠師的語言一樣,讓我昏昏欲睡,附應著她,我睡著瞭。

  那一夜,我睡的很沉,沒做夢。

  第二天,大佛打來電話,說還在跟他姐商量我的提議。他二姐同意,可是他大姐還是猶猶豫豫的,覺得這麼做有點太過分。大佛自己倒是覺得這是個辦法,至少能把影響限制在最小的范圍內。他讓我再等等,他想再做做他大姐的工作,不想讓他兩個姐姐最後什麼都得不到,還要便宜那兩個缺德的親戚。在事情沒有結果之前,我也不想去拜大佛的父親。我想在一切都有瞭結果的時候,安安靜靜的拜祭一下他老人傢。

  吃瞭早飯,我跟白玲在屋裡玩瞭會兒撲克。一直到瞭中午,實在覺得沒意思,肚子又不餓。白玲提議出去走走,消化消化肚子裡的食物。我突然想起來,濟南是有名的泉城,所以提議去趵突泉看看,她也高興的答應瞭。

  說實話,濟南的出租車應該是我坐過的最好的出租車。不是車子本身多高級,或者設施多豪華。而是司機的態度和服務意識,真是令我如沐春風的舒服。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不胖,看樣子跟我差不多高,也就是一米七七、七八那樣。從整潔的車廂能看出來他是個愛幹凈的人,談吐得體,時不時的給我介紹沿途的建築和景觀。言語中充滿瞭山東人特有的豪爽和實在,即沒有東北司機那種粗線條的大大咧咧,又沒有南方人那種斤斤計較的小氣,不上不下,正好。臨下車的時候,我想不用找零瞭,就當作是小費。可是,他笑著拒絕瞭,說該多少就是多少。看著他樸實而又可愛的臉,我把錢揣起來,擺手告別瞭這個高貴的普通人。

  趵突泉公園,我在01年來過一次。隻是大略的轉瞭一圈,沒有仔細的看。

  而且那時候,已經是快要黑天瞭,就是想看也看不清楚瞭。現在是中午,雖然很熱,但是我跟白玲的興致都很高。拉著她的手,我倆就像是初戀的情人一樣漫步在趵突泉公園,朝天下第一泉走去。

  這次,趵突泉給我的印象絕非上次可比。翻湧的泉水,雖說不上壯觀,但比上一次隻能看見幾個湧起的水花來講已經漂亮瞭不止十倍。清澈的泉水,倒映著岸邊的綠柳。白色的水花跟周圍綠色的潭水形成瞭鮮明的對比,站在岸邊感受著那泉水帶來的陣陣清涼,真是爽透瞭。隻不過,人工斧鑿的痕跡太明顯瞭。那些整齊的條石砌成的涼亭和嶄新的紅字,把這本該是一派自然氣息十足的景色弄得有點兒不倫不類。說實話,說是158畝,其實我並不覺得太大。公園裡面號稱好幾個泉的地方,有的隻不過是一汪潭水,甚至不仔細看都看不到泉湧。不過,能在市中心享受如此的泉水帶來的清涼,再加上“天下第一泉”這幾個字,就夠瞭。

  走走停停的,看看這,摸摸那。我跟白玲不知不覺間已經進來逛瞭2個小時瞭,走得累瞭,坐下來歇歇。看著公園裡面的遊人們,有的正興致勃勃的觀看著景色,有的坐在那裡歇著,有的在哄孩子,還有的在導遊的帶領下圍成一個圈在聆聽著導遊的講解。我覺得有點恍惚,抬頭看看拼命放射光線的太陽,強烈的日光晃得我睜不開眼睛。感覺腦子裡面空蕩蕩的,好像靈魂出竅一般,好像身體裡面什麼都沒有,真的就隻是一具空皮囊而已。

  又接著逛,直到把公園的所有地方都逛瞭一遍,已經是下午5點多鐘瞭。到瞭舜耕山莊,點瞭一大桌子的菜,每一樣都隻吃瞭一點。回到賓館的時候,大佛來瞭,面色凝重。他大姐也同意瞭,可就在大佛準備去跟他兩個叔叔商量的時候,他叔叔卻找上門來要告訴他準備通過法院起訴他,讓他趕緊讓出那兩套房子。所以過來找我商量一下,還帶著他兩個姐姐。

  “不管怎麼樣,老爺子的喪事也是頭等大事。告訴他們隻要把老爺子的喪事辦完,就跟他們交房。先拖著,讓他們先放松警惕。大佛,你要抓緊搜集證據,要在不驚動他們的前提下盡快搜集證據。跟他們每次的談話都要錄音,大不瞭我就給他來個斷章取義,把錄音剪輯一下。反正也要告訴你奶奶,不如就趁現在,還是那番話,告訴你奶奶,看她什麼反應。記者的稿子也要抓緊,還有律師的工作也要同步進行。打官司,還不都是一樣?”歪打官司,斜告狀“,到什麼時候都一樣。不過,就算是真的鬧上法庭,也得等老爺子出殯以後。註意,不要沖動,千萬不能動手。”

  “你呢,你要走?”

  “明天,我去拜一拜老爺子,然後就走。等把傢裡的事情安排完瞭,我再回來。”

  “昨晚,我也想瞭,也隻有你說的辦法瞭。這不是便宜不便宜他們的事兒,而是於情於理都應該留下房子。明天我來接你,等拜完瞭我爸,我送你走。”大佛的表情好像不像昨天那麼悲傷瞭,一種慷慨赴死的神情。

  又跟大佛的兩個姐姐嘮瞭兩句,送他們出門,然後打電話訂瞭兩張回沈陽的機票。第二天,我跟著大佛去瞭他傢,拜祭瞭老爺子,也看到瞭那兩個“好叔叔”。

  他倆在一群“血濃於水”的親戚的圍襯下,冷眼看著我來拜祭大佛他爸,仿佛死的不是他們的哥哥,而是一個陌生人一樣。這樣的感覺讓我感到不寒而栗,同時也理解瞭大佛的憤怒。

  第三天,我囑咐瞭大佛一通,又把細節重新整理瞭一遍,才跟白玲踏上瞭回沈陽的航班。回傢以後,先去瞭我媽傢。留下瞭買車的錢,並且給老吳打電話,把二舅的電話留給他,告訴他車到瞭給二舅打電話。又把大佛的事情簡單的說給老媽聽,但是把那兩個“血濃於水”的傢夥忽略瞭,我怕老媽擔心。隻是說,要過去陪陪大佛,免得他悲傷過度。老媽知道我跟大佛的感情,所以沒說什麼,隻是叮囑我要註意身體。

  回傢的第二天,我去瞭趟xx.檢查瞭一下工地,有召集所有人開會,繼續確認瞭一下工作進度和每個人剩下的責任。跟軍哥兒吃瞭頓飯,拜托他幫我盯著點。

  然後,當著軍哥兒的面,給我大舅哥打電話詢問瞭一切順利的航空座椅的事情。

  由於不知道要在山東待多長時間,所以想讓張晶幹完瞭活以後住在我傢裡,可是張晶不同意。沒辦法,隻有把張晶的衣食住行都拜托給六子和偉晨兩個人瞭。

  回到瞭沈陽,我又找瞭小梅和白玲吃飯。告訴她們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多長時間不一定。交代完所有的事情,我回到瞭自己傢。

  空蕩蕩的屋子,沒開燈。借著月光,我趴在陽臺上抽煙。雖然悲傷的感覺已經過去瞭,但心裡還是說不上歡愉,很平靜。我知道,大佛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同時也是個感性的人,酷愛古詩詞。上大學的時候,經常沉浸在古詩詞所營造的各種意境當中。那時候,他經常坐在上鋪,面對墻壁,背對著大傢,捧著一本古詩集,看得津津有味。由於他的身材魁梧,盤腿背坐的背影酷似一尊佛像,再加上熄燈以後的燭光所產生的效果,酷似一個老電影的名字,《神秘的大佛》。所以,大傢戲稱他是“神秘的大佛”,後來幹脆簡稱大佛瞭。後來,我開始喜愛唐詩也是受瞭他的影響。

  大佛的智商很高,邏輯思維很清晰。當前所面對的狀況,如果放在平時,根本就不是問題。可是,如今的狀況非同尋常,他沉浸在父親逝世的沉重打擊中,同時又要面對那些無良親戚的侵略。這些不利因素疊加在一起,共同打擊,讓他無法冷靜的面對,無法清晰的理順條理,無法理智的思考。我所要做的,就是幫他理順條理,引導他思考,進而讓他自己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定,就像當初他引導我從失戀的打擊中脫離出來一樣。剩下的,就是幫著他脫離悲傷的漩渦,盡快的重新面對正常的人生道路。

  看著淡藍色的煙慢慢的消散在夜空中,遠處的渾河岸邊散落在林間草地的景觀燈,還有五光十色的跨河大橋,我覺得有點兒睏瞭,想睡覺。

  躺在床上,努力的什麼都不想,給自己來個自我催眠,想象著一片白色的柔和的光,我很快的睡著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