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鎮南道:“師父的本名叫做林鎮南,從前為掩人耳目,用的乃是假名,那‘南軫’二字,便是將‘鎮南’顛倒瞭過來。至於傢中受災、親人盡喪等事,也都是編造的假話。十五年前,我就住在這蘇州城裡,傢中開瞭間挺大的鏢局子,叫做林傢鏢行,就是如今你入贅的這個林傢堡瞭。嗯,說起這位堡主林天南,你可曉得他是何人?”
李逍遙恨恨地道:“師父,今晚你二人動手拼命,我都已看在眼裡。林天南這……這傢夥是你老人傢的親兄弟,他害死大嫂,逼走大哥,我……我死也不認這個丈人公!”激憤之餘,原本順口想說“林天南這狗賊",卻猛地想起他同師父林鎮南是親弟兄,他若是“狗賊”,豈不連師父也一起罵瞭進去?是以趕忙改口。
林鎮南苦笑著點點頭,嘆道:“不錯。”
他曉得此番定然傷重不治,十五年前這段舊事幹系重大,不可不源源本本說給李逍遙知道。當下稍停片刻,調勻呼吸,又慢慢道:“那一年師父才隻三十一歲,年紀輕輕,便已做瞭鏢行的總鏢頭。鏢行生意興旺,日進鬥金,人人都對我加意奉承,我也漸漸忘乎所以起來,認為上天眷顧,林傢這塊金字招牌無疑會在我手中闖下一番大大的名頭。”
“八月初九的那一晚,雨下得好大,就如今夜一般無二。人們都說,照這樣再下上幾場,蘇州城怕都要給大水淹瞭。我閑著無事,獨個兒一人坐在後堂喝酒。喝到半夜時分,管傢忠叔突然急匆匆走來,說有個叫皇甫英的人在外求見……”
李逍遙聽見皇甫英的名字,心中一動,張瞭張嘴,卻不敢阻斷他話頭,隻得強自忍住。隻聽林鎮南道:“……這皇甫英我早有耳聞,他是南直隸應天府的捕快班頭,因為身手瞭得,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我心中奇怪,這人同我素不相識,此番夤夜冒雨前來,卻不知為的何事?當即吩咐請進。”
“我一見這位皇甫英,登時嚇瞭一跳。他從頭到腳都給大雨澆得精濕,衣衫緊貼在身上,一張臉白裡透青,竟無半分血色,神色極是憔悴。我疾忙起身迎上,說道:‘老兄就是皇甫大人?久仰瞭。你這是……受瞭內傷麼?’他向我註目半晌,踉踉蹌蹌走到桌前坐倒,口中呼呼大喘,卻不答話。我心中更是驚疑,見他慢吞吞地抬起手臂,按在桌邊,左手黑黝黝地,竟是生鐵鑄就。我久聞皇甫英的外號叫做‘鐵臂神鷹’,那是說他一條手臂給人砍去,換成瞭鐵手。這人既裝有義肢,自然絕非假冒。”
“那皇甫英喘息片刻,面上漸漸有瞭血色,突然提起桌上的酒壺向口中直灌下去。他一口氣喝下半壺酒,這才抹抹嘴角,看著我道:‘林總鏢頭,兄弟正是皇甫英。此刻我給人追殺,情勢急迫,無暇跟你寒暄客氣。我久聞林傢鏢行的大名,現下有一件性命交關的物事,想請你老兄親自出馬走一趟鏢,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一面說著,一面從懷裡摸出三張銀票,‘砰’的一聲拍在桌上。”
“我斜眼一瞟,見銀票雖已被水浸濕,但確是應天府‘通誠金鋪’的花色,每張一百兩,三張便是三百兩。我心想:你這傢夥吃的是公門飯,怎會無端給人追殺?再者衙門裡的事就是官事,你又何故放著官路不走,反來花錢托鏢?這其中定然大有文章。可是他問我‘有沒有這個膽量’,簡直就是當面罵人。我那時年輕氣盛,自視甚高,這口氣如何咽得下?不假思索地脫口便道:‘皇甫兄,小弟雖然本事不大、名頭不響,可也是堂堂七尺漢子,你這等說話,可不是瞧我不起麼?我們做鏢行的,既敢吃這碗飯,便沒有不敢接的鏢。你的寶貨想必隨身帶著?就請取出來教兄弟過過目罷。’”
“皇甫英微一猶豫,取出一個油紙小包放在桌上。那紙團臟兮兮的,想是在懷裡揣得久瞭,外面微有破損,卻瞧不出裡面藏的甚麼。三百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僅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紙團,卻顯得太過不合情理。我好奇心起,伸手去取那紙團,想要看看究竟是何寶貝?哪知手臂剛一抬起,還未碰到那紙團,皇甫英又閃電般地將它搶瞭回去。”
“我心裡又是詫異,又有些惱怒,問道:‘怎麼?’皇甫英閉目不語,將紙團緊緊抓在手中,過瞭半晌,汗水順著額角滾滾而下。我保鏢半生,甚麼樣的客人不曾見過?可是這等古怪角色,卻也是頭一回遇到。瞧他那樣子,竟似將這臟兮兮的一團紙瞧得比性命還重,那又為的甚麼?我等瞭一會兒,見他仍無動靜,心下不耐,起身離座,背著手來回踱步。皇甫英睜開眼,緩緩說道:‘林總鏢頭,我絕非瞧你不起,隻是這東西關系著幾條人命,你……你可……’。他話隻說瞭一半,便即住口,可是話中之意卻再明白不過。”
“我好生不快,嘿瞭一聲,揶揄他道:‘尊駕講話吞吞吐吐,做事更沒半分條理,你到底是不是聞名七省的鐵臂神鷹?嘿嘿,兄弟現下可有點吃不準瞭。你若拿不定主意,最好回傢同老婆商量商量,反正我林傢十年八載也搬不瞭傢。’我這般言語相激,實是心中好奇。那紙團隻有桃核般大小,難道裡面包的是仙丹靈藥?否則怎會關系到幾條人命?”
李逍遙聽到這裡,心下已是雪亮:“那還會有甚麼?自然是水靈珠瞭。”
林鎮南道:“誰知皇甫英兩耳竟如聾瞭一般,並不接口,隻呆呆坐著,似乎心中仍在委決不下。我索性轉身回座,冷笑道:‘兄弟酒還未曾喝夠,老兄既拿不定主意,那就請便罷。’ 說著自行斟酒吃菜,再不向他看上一眼。皇甫英又呆坐片刻,突然霍地站起身來,雙膝跪地,將那紙團高高托起,直送到我面前。我吃瞭一驚,疾忙跳開,連聲說道:‘你……你這是做甚麼?有話好說,快快請起。’皇甫英呆呆地看著我,仍是端跪不動。燭火映照之下,他那隻鐵掌發出幽幽的亮光,更顯得奇詭無比。”
“我此時已隱隱覺察,紙團中所藏之物非同小可,說不定會惹上甚麼麻煩,不禁有些後悔。可是事已至此,要我臨陣退縮,出爾反爾,那也是萬萬不能的。當下我將他扶起,伸手接過紙團,隻覺入手沉甸甸地,頗有些分量,仿佛裡面包著極涼的物事,隔瞭油紙兀自透出陣陣寒氣。我不知怎的,心下竟有幾分緊張,將紙團托在手中,慢慢打開。皇甫英對這東西顯是極為愛惜,油紙、草紙,一張包著一張,從裡到外足足裹瞭四五層,待到紙團展開,那裡面……裡面是……咳,咳,是……是一顆……”
心神激蕩之下,喉頭突然哽住,大聲咳嗽起來。
他受傷極重,咳聲一起,愈來愈烈,竟是抑止不得。過得片刻,咳聲震動臟腑,口角又溢出瞭鮮血。李逍遙心如刀割,伸手和他相握,哽咽道:“師父,我……我曉得裡面是……一顆珠子,對不對?”
林鎮南連連點頭,道:“是,咳,咳,我真是胡塗。你……見過皇甫英,他自然將這事告訴瞭你。我……咳,咳,我又說來幹麼?”過瞭好一刻工夫,林鎮南咳聲稍止,接著又道:“……皇甫英去後,我叫起天南,將接鏢之事說瞭。他也覺此事十分蹊蹺,勸我小心行事。我連夜安排妥鏢局事務,次日天還未亮,雨已住瞭,便帶著珠子離傢而去。你師娘生性膽小,我恐她擔心,便沒對她講明情由,隻說去走一趟暗鏢。”
“我同一名趟子手出得後門,兩人分乘坐騎,趕去城南碼頭。我夜間思來想去,尋思那皇甫英將這珠子看得恁重,倘若稍有閃失,可不是要壞瞭林傢的名頭?是以假扮成尋常客商的模樣,隻帶隨身包裹,絕不帶大件行李,以免過於惹眼。我在碼頭數裡之外便即下馬,打發那趟子手回去,一個人到碼頭兜瞭個圈子,暗地裡留心察看,並沒見到甚麼礙眼的人物。”
“我這才稍稍放心,沿江打聽杭州的貨船。問瞭幾傢船戶,都不對路,正要返回再問,忽聽有人說道:‘這位長兄,借問一聲,你可是往東去麼?’我回頭一看,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人。那人二十多歲年紀,穿著綢緞長衫,頭戴方巾,一張臉極是白凈,腳下放著一隻書箱,看樣子是個進過學的生員。我見他生得斯文,心下也有三分好感,便微微點頭回禮。那人走過來說道:‘我見長兄打聽東去的貨船,想必是往杭州瞭?小弟姓吳,正是要往杭州,想同長兄結個伴,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遲疑未答。那姓吳的又低聲道:‘小弟此次出門,很是帶瞭幾兩銀子,長兄若不見外,船錢都算小弟一人的便是。’我橫瞭他一眼,冷笑道:‘多謝,這幾兩銀子路費,在下還出得起的。’走出不遠,卻見那姓吳的仍鬼鬼祟祟跟在身後。我登時心中起疑,疾返而回,喝道:‘你幹甚麼?’使瞭一招‘探花撈月’,抓向他胸前‘紫宮穴’。那姓吳的“啊喲”一聲,慌慌張張伸臂格擋,卻給我抓瞭個正著。我見他格擋之際空門大露,雙手推在我臂上又綿軟無力,顯是不會武功,這才哼瞭一聲,放開手道:‘你再敢糾纏不休,我可要得罪瞭。’”
“那姓吳的見我轉身要走,急得叫道:‘林總鏢頭,你……你請留步。’我吃瞭一驚,心想這人面生得很,我又已扮作客商,他卻如何認得我?那姓吳的紅著臉道:‘林總鏢頭,你老人傢別疑心,你在蘇州城名聲素著,小生實是認得你的。’說著連連作揖,又道:‘不瞞你老人傢說,小生這次前去杭州,隨身帶著五百多兩銀子,聽說近來水盜甚是猖狂,惟恐遇見強人打劫,便想尋一位好漢為伴。適才恰見你也欲搭船,這才上前搭話,誰知卻惹得你老人傢發怒,這……這可真是該死。’”
“我盯著他看瞭半晌,見他模樣不似說謊,也就點點頭,問道:‘你尋到往杭州去的船瞭?’那姓吳的連連點頭,指給我看江邊的一艘貨船。我心想這人底子幹凈,路上倒是個不錯的同伴,便道:‘你要同我搭伴,那也不是不成,隻是別再叫我林總鏢頭。我這次出門並非走鏢,而是訪友,可不想給人認瞭出來。’那姓吳的本以為沒瞭指望,很是沮喪,這時見我突有允意,喜得手舞足蹈,連聲道:‘是,是。小生省得的。’提起書箱,當先便行。他一面走,一面大拍馬屁,說道久聞我武功高強,響馬、賊寇都聞風喪膽,有我相伴,這一路定保平安無事。”
“那貨船先給一位販米的杭州客商租下瞭,除他同四名夥計之外,隻有一位搭船的單身男客。那米商言語粗鄙,滿身銅臭,很是惹人討厭,不過我同他交談幾句,卻沒發現有甚麼不妥。那單身客人是個滿臉胡須的大漢,頭上纏著黑佈,瞧不清楚相貌。他遍身污穢,衣衫樣式頗為怪異,我從前在雲貴一帶見過,很像是當地苗人的服色。這人自我下船之後,便在艙中呼呼大睡,似乎於旁人的舉動漠不關心。我暗地裡留意瞭一陣,也未瞧出甚麼破綻。”
“這幾日天氣甚好,一路上風平浪靜,船行得很快。那米商瞧我們不起,自在大艙吃住,照看貨物,因此小艙中便是我們三人。那苗人大漢從早到晚都在瞌睡,隻有吃飯時才會起身,吃過後倒頭又睡,似乎打算將一輩子的覺都在這幾日裡睡完。那姓吳的談吐倒很風趣,我二人漸漸熟絡起來,整日裡論古說今,偶爾看看江上風景,頗不寂寞。這一日到瞭大雁灘,突然下起雨來,貨船泊在岸邊不能開動。傍晚雨停,那米商說道平白耽擱瞭一日路程,嚷著要船傢連夜趕路。船傢見天氣轉晴,月色甚明,也就應瞭。”
“約莫一更時分,船行到江心,我迷迷糊糊有些困意,正要打開鋪蓋睡覺,那姓吳的卻突然邀我喝酒,說是月下行舟,景色極美,已吩咐船夥整治菜肴,要通宵飲酒賞月。我幾日來雖然頓頓不曾離酒,可是因怕誤事,未敢多喝,這時聽他一說,登時勾起酒癮。況且上船之後,一帆風順,再隻幾日便到杭州,想必不會出甚麼岔子。當下欣然應允。眾船夥將酒菜搬上船頭,我二人相對坐飲。那姓吳的年紀雖輕,可是酒量甚豪,轉眼五、六斤老酒下肚,居然渾若無事。”
“喝到深夜,我隻覺眼花耳熱,起身說道:‘多謝。今日酒已足夠,再喝隻怕要醉瞭。’正要回艙休息,那姓吳的伸手攔阻,笑道:‘林總鏢頭武功天下第一,酒量自也不差,哪裡就會醉瞭?來,來,來,我們再喝他三斤。’我聽他叫出‘林總鏢頭’,登時好生不快,心想:‘我上船之時叮囑過你,不可泄露我的身份。怎的幾杯下肚便全忘瞭?’不過他說我武功天下第一,可真教人聽瞭歡喜。當下也就不以為意,擺擺手道:‘別亂講,誰說我的武功天下第一?’”
“那姓吳的道:‘縱然不是天下第一,隻怕在你心裡也相去不遠罷……嗯,不知林總鏢頭自以為平生最得意的武功是哪一樣?’我聽他問得無禮,臉上又似笑非笑的,很不尊重,不由得惱怒,叱道:‘我林傢祖傳的水月劍法天下一絕,武林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一個讀書人,問這些幹麼?’那姓吳的笑道:‘這水月劍法我倒也有所耳聞,聽說很有些門道。三年前林總鏢頭在九江鬥殺太湖幫的二當傢,不知用的是不是這路劍法?’我聽得一怔,奇道:‘你怎會曉得此事?’那姓吳的哈哈大笑,一字一頓地道:‘我豈止曉得這些?我還知道林總鏢頭此去杭州,為的是護送一顆寶珠,是也不是?’”
“他這話才一出口,我便覺耳中‘轟’的一聲,宛似響瞭個炸雷,滿腔酒意登時驚得無影無蹤,心想:‘糟糕,糟糕!想不到我林鎮南保鏢半生,這次居然會走瞭眼。丟人現眼還是小事,這狗賊既然知我大名,仍敢向我叫陣,那定是設下瞭厲害之極的埋伏,看來今日之事絕難善瞭。可惜我長劍留在艙中,並未隨身帶著,這卻如何是好?’”
“那姓吳的見我不語,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實不相瞞,小弟我也是武林中人,咱們相識多日,早該親近親近。小弟真名叫做司馬無憂,你老兄不知聽沒聽過?’我聞言更是一驚:‘這司馬無憂是西南道上有名的采花大盜,位列黑道四魁,我卻從未見過,盛名之下,想不到竟如此年輕。我前晚才接到寶珠,他次日一早便來搭訕,賺我入彀,究竟是誰走漏瞭消息?’我曉得今夜不免一戰,反倒定下神來,心裡隻想:‘從前隻聞此人輕功瞭得,卻不曉得拳腳兵刃上的修為如何?哼哼,姓林的名氣雖不如你,可是說到生死相搏,卻也經過不少,你欲從我手中搶奪寶珠,那也須露兩手真本事才行。’”
“我心中正自盤算,那司馬無憂已是推案而起,左足橫掃,‘砰乓’數聲,將船頭的杯盤桌凳盡數踢落江中,跟著一提袍角,自衣襟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長劍。船上眾人聽見響動,紛紛走出來察看。司馬無憂瞪眼喝道:‘想找死麼?都給我滾遠些!’俯身拾起一隻跌落的酒杯,反手擲出。一名船夥大聲慘呼,給他打中穴道,仰面摔落江心。眾人見他如此兇戾,隻嚇得大呼小叫,一齊逃開。”
“司馬無憂看著我笑道:‘林總鏢頭,咱哥兒倆無怨無仇,這幾日又聊得很是投機,我看犯不上動刀子拼命。你將那水靈珠交瞭出來,咱們各走各路,你看如何?’我呸的一聲,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想要寶珠,就用自己的狗頭來換罷!’司馬無憂脾氣倒好,被我罵瞭個狗血噴頭,也不生氣,仍是笑嘻嘻地道:‘很好。我知你的劍在艙裡放著,快去取來,等會兒決過高下,也好教你輸得心服口服。’我哼瞭一聲,心中暗喜:‘但教我手中有劍,難道還會怕瞭你這淫賊?’當即奔回艙中,從包袱裡取出長劍,正要出門廝殺,猛地發覺那苗人竟已不見瞭蹤影。之前船頭吵嚷,他並未出來察看,這會兒卻不知去瞭哪裡?難道他是司馬無憂伏下的幫手?大敵當前,我也顧不得細想,當即邁步出艙,橫劍喝道:‘狗賊,動手罷!’”
“司馬無憂抖抖手中長劍,笑道:‘林總鏢頭,你說你林傢的水月劍法天下聞名,我新近卻也學瞭一路精妙劍法,咱哥兒倆今天就比劃比劃,看看是誰……’說著說著,身形突然疾躍而起,我隻見眼前白光閃動,那……那狗賊已接連向我刺瞭三劍。他說話時一直面上帶笑,並無異色,我自是毫不提防。這三劍又快又狠,將我逼得無力招架,隻有連連後退,直退到船舷之旁,這才還瞭一招……”
李逍遙靜靜地坐在石上傾聽,不敢打斷師父的話頭,可是心中的驚訝殊不下於初遇司馬無憂的林鎮南。皇甫英先前曾對自己言道,他將水靈珠交與林鎮南後,便給司馬無憂捉回瞭南紹。可是在同一時刻,船上怎會又有一個司馬無憂?艙裡那形跡可疑的大胡子苗人,無疑便是自己幼年所遇的怪俠。這人真可說是神出鬼沒,如何竟會跟著水靈珠來到船上?他到底是誰?仿佛一個無處不在的影子,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腦中存瞭幾點疑問,之後的話便未曾聽清。定一定心神,隻聽林鎮南說道:“……我二人鬥到第三十招上,一套水月劍法堪堪使完,司馬無憂招數一變,突然演出一路古怪之極的劍法來。我明明見他挺劍攻我左肋,待到回擋之際,他劍身卻又一軟,這一劍竟然轉瞭個彎,變作點向我小腹。我大吃一驚,疾忙吸氣縮腹。好在他招數已然使老,沒能在我肚子上刺個窟窿。司馬無憂口中嘖嘖連聲,叫道:‘可惜,可惜!’嗤的一劍,劍鋒倏轉,卻將我衣袖割破一道口子。”
“我嚇得出瞭一身冷汗,不知他這是何方妖法,竟能將手中劍隨意變幻方位?之後的四五回合,我腦中隻想著那詭異的一招,全不能集中精神。這一來劍法大亂,十招之內便給他占瞭上風。再鬥片刻,手腕突地劇痛,已然中瞭一劍,長劍把攥不住,脫手飛出。司馬無憂搶上兩步,唰唰兩劍,疾攻過來。我手中無劍,難以抵擋,退到船舷之旁,勢已無可閃避。便在此時,忽聽得‘錚’ 的一聲輕響,司馬無憂向後疾躍出去,連退三四步,方才勉強站穩,氣急敗壞地叫道:‘何方高人?竟然突施偷襲,好不要臉!’”
“我此番死裡逃生,又驚又喜,抬頭一看,月光下隻見桅杪竟坐著一人。此人身穿黑衣,頭纏黑佈,正是那形跡怪異、總也睡不醒的苗人。那船桅高達三丈,他悄悄爬瞭上去,坐觀爭鬥,我二人竟都絲毫未覺,這份輕功直是駭人聽聞。適才慌亂之中,我也不知發生何事,可是看司馬無憂的樣子,想必暗中吃瞭一個大虧。”
“那苗人原本兩腳懸空,神態甚是閑適,聽見司馬無憂叫罵,突然雙臂大張,一個筋鬥翻將下來。司馬無憂趁他落地未穩,挺劍便刺。那苗人哈哈大笑,並不閃避,左臂飛快地一伸一縮,也不知用瞭甚麼神妙手法,又是錚的一聲,司馬無憂長劍已然脫手。那苗人不等長劍飛出,隨手一抓,輕輕巧巧便抓住瞭劍柄,跟著手腕翻起,右手扳住劍尖,用力一拗,啪的一聲,將劍尖拗斷瞭一截。”
“司馬無憂見他露瞭這手武功,嚇得連退兩步,低頭看看那人的影子,說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兩個比劍爭鬥,可……可沒得罪你啊。’他聲音發顫,想是怕得厲害。那苗人笑道:‘他媽的,你想我趕快死瞭做鬼嗎?我自然是人,你這王八蛋才是鬼。老子見瞭你,就像見瞭他媽的大頭鬼!’沖我點點頭,說道:‘林總鏢頭,勞駕將你的劍借給這王八蛋用用。’他這句話說得彬彬有禮,很是客氣。我呆瞭一呆,走過去拾起長劍,遞給司馬無憂。司馬無憂伸手接過,心中也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看著那苗人。那苗人一瞪眼,喝道:‘看甚麼?你用拜月老狗的狗屁劍法僥幸贏瞭林總鏢頭,想必心中很得意罷?現下我就使幾招水月劍法,教你輸得心服口服。’”
“我這才明白他此舉之意,心中不禁大為感激,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他如何會使我林傢獨傳的水月劍法?莫非是在哄騙那廝?’正想著,兩人已然動起手來,司馬無憂使的正是那路怪異劍法。這一回我在旁觀瞧,看得分外清楚,他這路劍法果然厲害無比,每一招刺到中途都變瞭方位,忽上忽下,倏左倏右,變化奇詭,教人好生難防。”
“司馬無憂狂風驟雨似地疾攻瞭十餘劍,那苗人卻全然不睬,既不出劍招架,也不縱躍閃躲,雙足就如牢牢釘在甲板上一般,更未移動過半寸。司馬無憂的劍尖有時明明已刺到他身前,看來決然無可閃避,可是不知為何,始終都差瞭那麼一點,總也刺他不到。我看得又是歡喜,又是心驚,不知不覺握緊瞭雙拳。頃刻之間,司馬無憂已連換五、六種方位,刺出三十餘劍,仍是徒勞無功。那苗人哼的一聲,喝道:‘你這可威風夠瞭罷?’手臂揮動,隻聽‘嗤嗤嗤嗤’一連串聲響,司馬無憂胸前、雙臂、袍襟各處,霎時間給他刺破瞭無數小洞。那幾式劍招精巧綿密,確是咱們林傢的水月劍法,可……可是這輕靈飄逸的幾招教他使得疾若雷電,天下又哪有這樣快的水月劍法瞭?他手中拿的原是無鋒之劍,可是他內力渾厚無匹,劍上激出的勁氣……卻……卻比天下間最鋒利的寶劍還要鋒利得多……”
林鎮南一口氣講瞭半晌,隻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再也無力繼續,隻得暫停歇口。李逍遙聽他喘得厲害,伸手在他胸前輕輕推拿數下,勸道:“師父,你老人傢先歇一歇,咱們慢慢再講。”
林鎮南卻曉得時候已然無多,生恐話未說完,自己先要死去,勉強一擺手,道:“別插話,我……我還有話要說。”
李逍遙答應一聲,黑暗中隻見師父的胸口上下起伏,越喘越急,心中突然一陣酸楚,側過頭去不敢再看。
過瞭一會兒,林鎮南道:“……司馬無憂這狗賊已嚇得面無人色,站在那裡動也不動。那苗人喝道:‘本該取你狗命,老子這次手下留情,快滾你的蛋罷!’隻見劍光一閃,司馬無憂大聲慘叫,左手已被他斬落下來。那苗人跟著飛起一腳,‘撲通’一聲,那……”說到此處,突然臉現驚愕之色,失聲叫道:“啊,是……是甚麼人?”
他原本仰臥石上,這時身軀微挺,伸手指向頭頂,似乎看到瞭甚麼。
李逍遙尚不及回身,便聽頭上崖頂發出‘喀’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一塊碎石滾落。他疾躍而起,雙掌在身周舞瞭個圈子,仰頭看去,月光下見一道人影如大鳥般直撲下來。李逍遙雙掌齊出,那人身在半空,無可避讓,也即拍出兩掌。
“啪”的一聲,四掌相交,李逍遙但覺對方掌力渾厚,雙臂震得微微發麻,腳下拿樁不定,連退瞭三四步方才站穩。那人身軀前翻,輕飄飄落在石上,沉聲喝道:“別動手,是我!”
李逍遙又驚又喜,叫道:“皇甫大哥?”來人一身長衫,目光炯炯,正是皇甫英。他兩眼向林鎮南一掃,不由得悚然變色,大聲叫道:“不好!”搶上幾步,右腕一翻,扣住林鎮南的脈門。林鎮南身軀一顫,瞪大雙眼,顫聲道:“你……你……”欲待抽手,卻沒半點力氣。
皇甫英道:“林總鏢頭,你認不出我瞭?是我,是小弟皇甫英啊!”鐵手運指如風,連點瞭他七八處穴道。
林鎮南大張著口,神色間既似歡喜,又似恐懼,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呆瞭一呆,“撲”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表情漸漸僵住。
這一連串的變故突如其來,將李逍遙驚得目瞪口呆。皇甫英見他發呆,厲聲喝道:“快取水來,林總鏢頭快不成瞭!”伸手自懷中摸出一隻瓷瓶,傾瞭幾粒藥丸,塞進林鎮南口中。李逍遙恍然大悟,趕忙奔去澗邊取水。張皇之下,雙手好似篩糠般抖個不停,連舀數次,這才舀瞭滿滿一捧水。他急急而返,遠遠便見皇甫英盤坐在石上,臉色極為凝重,林鎮南手腳大張,躺在一旁,已是動也不動。
李逍遙隻覺眼前一黑,手一顫,一捧水摔在地下。
過瞭不知多久,隻聽皇甫英在耳邊不住聲的相喚:“兄弟!兄弟!”李逍遙猛地醒來,發覺自己正跪在石上,緊緊抱著林鎮南的屍體,竟已發瞭好一陣癡。
林鎮南面色安詳,宛如熟睡一般。李逍遙輕輕叫道:“師父!師父!”生恐打擾他安睡。林鎮南自然再不能答應。李逍遙鼻子一酸,淚水滾滾而下,一滴一滴落在林鎮南身上,慢慢打濕瞭他的衣襟。
皇甫英看得心中酸楚,任他哭瞭一陣,勸道:“好兄弟,人死不能復生,你……唉,你也不必太過悲傷。這位林總鏢頭……到底是誰害死他的?這死瞭的女子又是何人?”
李逍遙放開林鎮南,坐起身來,眼望澗中湍急的溪水,腦中一片空白。
靜瞭半晌,隻聽皇甫英說道:“自你下船之後,老哥哥我就一直暗地裡盯著。隻是你身邊總跟著一位小姑娘,說起話來可……可就不大方便,是以不忙同你相見。後來我見你住進林傢,很是喜歡,心想你頭腦聰明,見事極快,這一回定能探到有用的消息。唉,想不到幾日不見,竟會出瞭這樣的慘事。”停瞭一停,又問:“適才我探林總鏢頭脈搏,見他全身經脈似給人盡數震斷,這下手之人武功極高,究竟是誰?”
李逍遙心道:“原來皇甫大哥一直暗中相隨,卻又怎不早些現身?他身上帶有各樣傷藥,倘若早來一刻,說不定師父便不會死。”不過這念頭一閃即逝,畢竟林鎮南受傷極重,皇甫英並非神仙,要他起死回生,實在不大可能。說道:“害我師父之人,就是林天南那狗賊!”驀地裡一股恨意湧上心頭,跳起身來,怒道:“大哥,我……我這就去殺瞭那狗賊!”
皇甫英叫道:“且慢!”雙臂張開,將他攔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也不用急在一時。眼下李大俠生死未卜,找到水靈珠才是大事!你難道全忘記瞭?”
李逍遙大聲道:“師父呢?我師父就白白死瞭不成?”
皇甫英道:“兄弟,那林天南名動天下,武功極高,你想要報仇,隻怕還須練上幾年功夫。咱們先救李大俠,再商議報仇之事。常言道:‘事有輕重緩急。’這其中的先後、利害可萬萬顛倒不得。”
李逍遙給他說得啞口無言,頹然坐倒,眼看林鎮南死去的慘狀,忍不住又是一陣悲從中來。皇甫英不欲他太過傷心,拉著他走出十餘丈遠,找瞭一塊大石,相對坐下。
李逍遙慢慢將仙靈島娶親、蘇州城入贅之事說瞭一遍,皇甫英點點頭道:“原來那姑娘是黑苗族的公主,這可真想不到。蘇州城外你給人擒住之時,我便在暗中窺視,見這其中似乎牽涉到……牽涉到那個……兒女私情,恐怕你面上不好看,是以沒敢露面,隻偷偷解瞭那姑娘的穴道,助你脫險。兄弟,老哥哥現下要責備你幾句,你別見怪。這位姑娘既是苗傢女子,身上多少透著點兒邪氣。你要討老婆,咱們漢人之中有的是好姑娘,何苦……何苦這個……”言下之意,對此事頗不以為然。
李逍遙給他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隻得點頭稱是,心想:“原來蘇州城外我被小高那廝擒住,替靈兒解穴之人就是皇甫大哥,他不肯同我相見,為的是怕我難堪。我爹生死不明,我卻一味胡鬧,這可真他媽的羞死人瞭!”他心中羞慚,愈加不敢說出趙靈兒失蹤之事。
皇甫英見他不語,也不再多說,轉過話頭道:“你師父林總鏢頭這一死,水靈珠更是沒瞭著落,咱哥兒倆須得好好核計核計。”
李逍遙道:“大哥,剛才師父話未說完,便不幸去世。他將那鬼珠子平安送到我傢,卻又被黑苗怪人從我手中誆去,咱們雖不知這人到底是誰,不過我心裡總在嘀咕,這事……恐怕有點兒蹊蹺。”把林鎮南江心遇險、後又獲救的事說瞭。
皇甫英越聽臉色越是難看,不住地默默點頭。二人計議一番,皇甫英一力主張同去南紹。李逍遙隻得編瞭個謊話,說先要將師父和師娘的遺體焚化,送回餘杭安葬,再往南紹與他會面。皇甫英雖不情願,但也無法。他心憂李三思,坐立不寧,當下叮囑瞭李逍遙幾句,便匆匆離去。
李逍遙望著皇甫英月下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突地一陣悵惘。他二十年來無憂無慮,一旦事到臨頭,隻覺煩惱重重,揮之不去,竟似這無處不在的月光一樣。
他發瞭一陣呆,慢慢走回大石旁,將師父、師娘的遺體搬到空曠平坦之處,拾瞭一大堆枯枝,生起火來。雨後萬物皆濕,枯枝燒得畢剝作響,冒起濃濃的白煙。火焰漸漸升騰,終於吞沒瞭林鎮南夫婦的身體。李逍遙呆呆看著,突然撲倒在地,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他幼失雙親,雖然自己尚不覺得,但其實心中早將林鎮南這個師父當作父親一般看待,這時見他慘死,實是悲憤得無以復加,恨不能立時一刀將林天南殺瞭,以雪此仇。
待得火熄煙消,天已微明。李逍遙安葬瞭林鎮南夫婦的骨殖,坐在墳前發呆,心中忽道:“師父說‘世上人心難料,是非莫辨’,這話果然有幾分道理。師娘先前一時胡塗,做下錯事,那是萬萬對不起師父的。但她為瞭師父,甘願死在林天南劍下,瞧她死前的模樣,卻也一片至誠。唉,也不知這兄弟二人,到底在她心裡愛哪個多一些?”耳聽得山上松濤陣陣,猶帶嗚咽之聲,想起林鎮南淒涼的身世,不覺又呆呆出瞭會兒神。
爬出山澗,順著小路信步上山,隻覺心中空蕩蕩地,全沒半點著落。一面走,一面想:“師父話未說完便已去瞭,那黑苗大漢究竟是何人?連皇甫大哥也不清楚。唉,師父這一死,隻怕世上再無人知曉這段往事瞭。”
一路前行,腦子裡不停胡思亂想,走瞭約莫一頓飯的工夫,上到一處平緩的山坡。極目望去,西北一帶峰巒起伏,連綿不絕,卻不知有幾千百裡。心下正自遲疑,忽聽身後“撲哧”一響,有人發出一聲輕笑。
李逍遙回頭看時,卻不見人。他脊背一陣發涼,站住不動,伸手摸摸懷裡的三張“天師符”,暗道:“大事不好,老子遇上妖怪瞭。等會兒若有甚麼風吹草動,也不知這幾張鬼畫符頂不頂用?”戰戰兢兢地等瞭許久,不見有何動靜。李逍遙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聲,直向山下沖去。才奔出幾丈遠,便聽有人叫道:“呆瓜小賊!”
李逍遙一怔,停步轉身,見林月如穿著一襲勁裝,身背長劍,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後。
李逍遙不禁又氣又羞,肚子裡回瞭一句:“刁蠻丫頭!”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甚麼?”
林月如一揚手,道:“送包裹啊。你要不要?”李逍遙這才看見她兩手各提著一隻包袱,便是自己和趙靈兒隨身之物,昨晚急著去追蛇妖,卻來不及帶走。當下一言不發地走到她面前,接過包袱,轉身便行。
林月如頓足叫道:“喂!喂!你要去哪兒?”
李逍遙頭也不回地道:“你管我?”走出幾步,隻聽林月如高聲說道:“趙姑娘給蛇妖捉去啦,你救她不救?”
李逍遙心中一動,腳步慢瞭下來。林月如快步趕上,道:“你停一停,我有話說。”
李逍遙停步回身,見她走得微微氣喘,額上見汗,不由心中一軟,嘆道:“林姑娘,你趕來相送,我李逍遙很承你的情。不過咱們兩個……唉,你……你還是回傢去罷。”
林月如臉一紅,側頭向他打量片刻,道:“少說廢話,我餓啦,你先陪我吃些東西,我跟你說趙姑娘的事。”說著走到路邊石上坐下,取出兩塊幹糧,將其中一塊遞瞭過來。
李逍遙一愣。他整晚未睡,當真已是又累又餓,依照本意,原是決不肯再吃林傢的東西。可是肚饑這樁事極為古怪,往往之前並不覺怎樣,一旦見瞭食物,就如山崩海嘯一般,再也抑止不得。李逍遙隻看瞭那幹糧一眼,肚子裡立時咕咕之聲大作,心道:“也罷,老子就吃你一塊,那又如何?”當即放下包袱,接過幹糧。吃得幾口,隻覺香甜無比,索性慢慢坐倒。
林月如道:“昨晚你我都曾在東廂房見過那蛇妖,趙姑娘給它捉去,那是確然無疑的瞭……”
李逍遙點點頭。他滿嘴食物,難以開口,心中卻道:“這豈不是廢話?”
林月如接著道:“……我知你上山是為救趙姑娘。可是你獨個兒一人,鬥得過那蛇妖麼?”
李逍遙將口中的幹糧奮力吞下,含含糊糊地道:“多謝,這卻不勞費心。”
林月如哼瞭一聲,道:“人傢幹麼替你操心?我是替趙姑娘擔心。這山名叫‘塗山’,方圓便沒一千裡,七八百裡是有的。倘若一個傻頭傻腦的呆瓜,又不識得路,你猜猜幾年能找到蛇妖?”
李逍遙給她說中心事,沉吟不答。過瞭片刻才道:“你雖住在蘇州,多半也沒來過這裡,難道又會識得路瞭?”
林月如道:“你怎知我從沒來過這裡?前些年蛇妖在城外捉去一個女孩兒,爹爹曾帶人進山找尋,我偷偷跟在後面,不多不少,恰恰來過一次。”頓瞭一頓,又道:“趙姑娘在我傢出事,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我帶你去尋蛇妖,救她出來。再者兩人同去,總好過瞭一人,遇事也能有個照應。”
李逍遙吃瞭一驚,忙將手中剩餘的幹糧一口吞下,大聲道:“那可不成。”心想:“你這丫頭雖然討厭,卻是師父唯一的骨血,倘若有何閃失,我怎麼對得住師父他老人傢?”
林月如猜他並未吃飽,順手遞過吃剩的大半塊幹糧,道:“給你,我吃不下啦。”
李逍遙微一猶豫,便即接過。
林月如又問:“為甚麼不成?”
李逍遙搖搖頭,道:“蛇妖厲害,你萬萬不能同去。你將上山的路徑說給我聽,這就回傢去罷。”
林月如道:“你是說我的武功不如你瞭?”
李逍遙道:“哪裡。你武功很高,我早就甘拜下風。”
林月如知他不過是隨口敷衍,心中微微有氣,瞪起眼道:“你不許我同去,我幹麼要告訴你蛇妖住在哪裡?這山又不是你傢的,我想來便來,你管得著麼?”
李逍遙給她噎得連翻白眼,心知這丫頭脾氣倔強,天不怕,地不怕,她既如此說,多半就真敢一個人上山,那可更加不妥。當下想瞭一想,道:“既然如此,那就隻好勞煩你瞭。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一旦找到蛇妖的老巢,你須得即刻返回,不得找茬生事。否則我寧可一個人慢慢去找。”
林月如聽他答允,登時喜得笑逐顏開,呸瞭一聲,道:“少臭美瞭。說得這般肉麻,好像我非要死乞白賴地求你一般?”
吃過幹糧,歇息片刻,二人便即動身。一路上李逍遙言語探問,知她一早從傢裡偷跑出來,並不知林夫人的死訊,也就不提此事。翻過兩道山脊,地勢漸高,腳下再無道路,隻見漫山遍野密密叢叢,生的都是不知名的矮樹。李逍遙當先開路,揮劍砍去雜木。二人走得辛苦,再沒力氣說話。
晌午在一處山谷中歇腳打尖,李逍遙捉瞭兩頭鵪鶉,剝皮洗凈,生火烤熟。林月如一面咬吃,一面笑著贊道:“瞧不出,你烤肉的本事還真將就得過。待我將來發瞭大財,一定雇你做我的廚子。”
李逍遙道:“何必費這個事?你去跟你爹說,替你尋一個開酒樓、開飯莊的婆傢,包管你每天雞鴨魚肉吃個夠。”
林月如臉一沉,不悅道:“你不肯替我烤,大不瞭不吃便是,誰又稀罕瞭?我幹麼要尋一個開酒樓、開飯莊的婆傢?我……我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你來多事!”
李逍遙哈哈大笑道:“阿彌陀佛。你肯一輩子不嫁人,我要替全天下的男人多謝你啦。”
林月如“呸”的一聲,將手中半隻鵪鶉劈面擲來。李逍遙側頭避讓,那鵪鶉擲在樹上,撞得稀爛。他心中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一句玩笑,為何會惹得她大發脾氣?見她面色漲紅,淚水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顯是氣得不輕,不禁更覺愕然,訕訕地走去一旁。
下午再行,林月如賭氣閉緊瞭嘴,不肯說話。行至黃昏時分,山勢愈險,李逍遙駐足四顧,見身後遠方林木雜沓,青山起伏,已看不到蘇州城的影子。忽聽林月如叫道:“咦,那是甚麼?”
李逍遙順著她眼光看去,見前面山坳裡隱隱露出小屋一角,似乎有處人傢。李逍遙心中微覺驚訝:“這裡山高林密,怎會有人在此居住?”邁步而前,說道:“咱們過去瞧瞧。”
下到山坳,走瞭約一箭之地,見樹林外有一座茅屋。那茅屋用泥巴壘就,前高後低,屋頂上茅草給山風吹去不少,露著幾處大洞,顯得破敗不堪。二人轉到屋前,見門口並無木板,隻豎瞭半片舊竹席,權作大門。李逍遙探頭向內張看,屋角堆瞭一大蓬幹草,上面躺著一人。
那人聽見響動,坐起來問道:“是誰?”嗓音幹枯,卻是一位老人。
李逍遙大聲道:“我們是走路的,想要打擾老爹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那老人慢吞吞地爬起身,看瞭看二人,嘴裡嘟嘟囔囔地道:“方便,有甚麼不方便?……咳咳,走路的人走到這裡來,倒真少見……”撐著一根短木杖,慢慢挪到門邊,搬開竹席,將二人讓進屋來。
茅屋僅一丈見方,甚是逼仄,進到裡面頓覺壓抑萬分。李逍遙和林月如貼瞭墻壁跪坐下來,好奇地四處打量。屋內幾乎空無一物,更無桌椅板凳,隻在正中擺瞭一隻炭盆,裡面堆著幹柴。墻角又有幾隻粗陶大罐,不知裝的甚麼。那老人看來已年過六旬,須鬢皓白,穿一件破舊的單衣,一雙渾濁的老眼半開半閉,不住向二人上下打量。
林月如給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瞭一笑,道:“冒昧打擾,真是失禮得緊。不知老爹傢中還有何人?”
那老人咳瞭幾聲,並不回答,徑直走向屋角的草堆,仰面躺下。看他相貌雖隻六十餘歲年紀,可是身軀佝僂,步履蹣跚,比之八十老叟還頗有不如,從門旁到屋角,短短的幾步路,竟比常人慢瞭一倍不止。
林月如沖李逍遙吐吐舌頭,輕聲說道:“這老人傢獨自住在大山深處,甚是不便,卻不知為的甚麼?”
李逍遙心道:“這老頭子半聾不啞,多半腦袋壞瞭。”笑道:“想是這山中藏著甚麼值錢寶貝,老爹一個人躲在這裡悶頭發大財。”
林月如瞪瞭他一眼,打開包袱,取出幹糧、水囊,放在一旁,說道:“勞駕,借你老人傢的柴火用用。”當下生起火來,烘烤幹糧。那老人默默搬出一隻大罐,裡面是半罐粗米。屋後又有一口水缸,貯滿瞭清水。李逍遙淘瞭些米,放在火上熬煮。那老人看著二人生火、煮粥,不時咳上兩三聲,並不說話。
待得粥熟,天已黑透。林月如裝瞭三碗米粥,三人團團圍坐,一聲不響地喝著。那老人突然問道:“你這兩位小哥兒、大姑娘,好好的上山做甚麼?莫非是來尋那蛇妖?”
李逍遙和林月如對望一眼,心中都是暗暗吃驚。林月如道:“這……你老人傢如何曉得?”
那老人吸溜吸溜地喝瞭幾口粥,說道:“這山上光禿禿地,鬼影也沒得一個。前面一路都是懸崖峭壁,翻過‘仙人鏡’,便是那蛇妖住的‘隱龍窟’。你們不是去‘隱龍窟’麼?”二人又情不自禁地對望一眼。
李逍遙尚自遲疑,林月如已搶著道:“啊喲,原來你老人傢曉得蛇妖的事,那真是再好不過。我二人從蘇州城來,這位……這位李大哥的表妹昨晚給蛇妖捉進山去,我們正要救她出來。老爹,聽你話裡的意思,莫非也同那蛇妖有甚麼過節?”
那老人一手持碗,一手屈過手肘,伸拳在腰間輕輕捶瞭幾下,頭也不抬地道:“有甚麼過節?嘿嘿,你倒猜猜有甚麼過節?十五年前,我傢小三便死在它手裡,那算不算過節瞭?兩年後,小三的爹也給它害死,又算不算是過節?去年臘月裡,我的孫女曉慧被活捉瞭去,至今再沒半點音信……我老漢今年六十四瞭,還能有幾年好活?不瞞你說,我央人搭這間小屋,為的就是能撞見那畜生下山害人。嘿嘿,老天爺可真是開眼……我足足等瞭小半年,有沒有看見一隻鬼影子瞭?”
他一面說話,一面慢慢將空碗放在地下,神色極為平淡,仿佛在講著一件旁人的事情,同自己沒有絲毫相幹。
林月如聽得心下慘然,一時卻是無由安慰。李逍遙也唏噓不已,嘆瞭口氣,問道:“小三是誰?是老爹你的孫兒麼?”
那老人點點頭,看瞭李逍遙一眼,道:“小三死的那年還不到九歲,他若活著,如今也像你一般大瞭。”說著長嘆一聲,望著盆中的炭火呆呆出神。
過瞭半晌,林月如忍不住小聲道:“原來這蛇妖如此猖狂,連你的孫女也給它捉去。它……它又怎地害死小三父子倆瞭?”
那老人低著頭,嘴裡喃喃地不知說些甚麼,並不接口。良久擦擦眼角,說道:“你兩個是城裡的小姐、少爺,想來不曾聽過這事。反正夜長得很,你們愛聽,就慢慢聽我說下去……”
原來這老人姓張,發妻早喪,兒媳生下孫女張曉慧後也難產而死,他同兒、孫、孫女,一傢三代四口,就住在塗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那村子不大,隻二十餘戶人傢,傢傢都以種田、養羊為生。村北十裡之外有一座山谷,名叫老龍窩。那老龍窩水草豐美,是個放羊的好去處,隻是村人多嫌路遠山高,極少有人願去。張老漢的孫子名叫小三,他年紀雖小,卻極懂事,知道羊兒隻有吃到好的牧草,才會長得又肥又壯,所以每天一早都會將自傢的一大群白羊趕到老龍窩放牧,從不怕苦。故老相傳,這塗山深處頗多蛇虺,有些已修煉成精,常常四出害人。小三的爹怕兒子出事,每每叮囑他小心在意,切不可走進大山深處。
有一日小三放羊歸來,發覺走失瞭一隻羊羔。這事先前可從未有過,爺兒倆不禁又氣又急,沿途搜尋良久,直至天黑也一無所見,無奈隻得悻悻作罷。過瞭幾日,小三又進谷放羊,撒開瞭羊群,任羊兒啃吃青草,自己躺在大石上打盹。
正當迷迷糊糊之際,忽聽得不遠處有些響動。小三起身查看,見羊群依舊在乖乖地吃草,並無甚麼異樣,也就未加在意。過瞭不久,又是“咻”的一聲,響聲尖銳,便似風吹空竹一般。
小三一骨碌從石上爬起,見羊群仍無任何異常。他心中奇怪,想起幾日前丟羊之事,頓時起瞭疑心,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留心察看。可是等瞭許久,卻一無所見。小三正自納悶,忽然一群野鳥結伴而來,飛過一座山包。隻聽“咻”的一聲怪響,群鳥竟紛紛向下墜去,迅如流星,如矢投壺,似乎山包下有一張無形的巨口,將群鳥都吸瞭進去。
小三心中好奇,慢慢摸至近前,見那山上盤著兩條怪蛇,身軀龐大,足有水桶般粗細,全身鱗甲燦然,正懶洋洋地向日曬鱗。二蛇想是一公一母,西首那公蛇更長大些,頭上生瞭一隻怪角,不時將頭靠在母蛇頸下擦擦挨挨,狀甚親密。
不多時,又有一群野鳥從上空飛過,那公蛇昂首張吻,盡力吸去,“咻”的一聲,將七八隻鳥都吸瞭進肚。
小三心道:“這兩條蛇生得這般長大,那不是要成精瞭?不用問,前幾日丟失的羊羔定也給它們吃瞭。”他生恐二蛇再來吃羊,也不等天黑,就慌忙趕著羊回村。
小三到傢之後,將此事說瞭。張老漢大驚,連呼“好險”,囑咐他今後隻準在村邊放牧,再不可踏進老龍窩一步。起初幾日,小三倒也聽話,可是日子久瞭,群羊總吃不飽,眼見得一日瘦似一日。
他小孩子心思,暗想:“爺爺不準我去老龍窩,是怕大蛇將我吃掉。隻要不靠近那座小山,又有甚麼危險瞭?”當下打定主意,每日仍去老龍窩放羊,隻瞞著傢人不說。
這般過瞭一月有餘,突然一晚大風大雨,羊群亂哄哄地自行奔回村來,卻不見瞭小三。小三的爹想起前事,心知不妙,邀瞭幾位村人冒雨趕去老龍窩。進谷不久,眾人在一處大石下發現一攤血跡,旁邊扔著一隻草鞋,正是小三腳上所穿。
小三的爹又悲又怒,次日買瞭十餘把殺豬尖刀,獨自來到老龍窩。他依照小三所述,在山包之下細細查看,循著隱隱的蛇跡佈下一行刀陣,將刀柄深埋入土,隻露出刀尖在外。其後接連幾日,他每晚都來查看,果然在第五日上發現一條死蛇。
那蛇死在山隙內,尾巴卻仍在深草之中,委實大得驚人。小三的爹叫來眾人,合力將它拖出,見死蛇自頸至腹都給刀尖剖得稀爛,血流滿地。它頭上無角,自是母蛇無疑。
從打出瞭這事,就再沒人見過那公蛇,過得兩年,眾人也就漸漸將之淡忘瞭。
偶然一日,小三的爹上山砍柴,直到天黑也不見回來。張老漢眼皮亂跳,隻覺心神不定,趕忙央人進山去尋,卻見小三的爹背靠一棵大樹挺直而立,早已死去多時,胸前開瞭好大一個洞,肝腸肚肺流瞭滿地。眾人都說,張傢人得罪瞭蛇妖,那公蛇此番殺瞭小三的爹,是替母蛇報仇來著。又有人說,那公蛇已然修煉成精,從此再無人能制服它瞭……
張老漢講到這裡,垂淚不止,顫巍巍地從懷裡摸出一柄尖刀,說道:“小三的爹死後,我拉扯著曉慧一天天苦捱,這才將她養大。誰知道去年冬天,有人看見曉慧又給那蛇妖捉瞭去,至今沒有半點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唉,我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留著這條命做甚麼用?這把刀便是當年小三的爹留下的,我……我早不打算再活,就盼著哪一天遇到這畜生,拼著跟他同歸於盡,一傢人也好死在一起。”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塊骯臟的破佈在刀身上緩緩擦拭,更不向二人看上一眼。
李逍遙記得在林傢堡曾聽林忠說過,十五年前蘇州城外確有蛇妖的傳聞,想必說的就是張老漢一傢之事瞭。心道:“要說大蛇修煉成精,多半是鄉下人沒見識,胡亂編造出來的,未必可信。但母蛇被殺,公蛇居然能隱忍多年,伺機報仇,也真教人不寒而栗。不知捉走靈兒的是否就是這個傢夥?”
三人靜靜坐瞭半晌,一時都是無語。李逍遙耳聽茅屋外山風呼嘯,有如鬼哭,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林月如忽道:“我先前曾聽人說過,那蛇妖一向並不吃人,你的孫女曉慧一定沒事,想來隻是教它關瞭起來,逃脫不得。你老人傢放心,我二人都學過武功,這回上山,正是要尋那蛇妖算賬。待我們鏟除瞭蛇妖,曉慧妹妹自然平安回來,同你老人傢團聚。”
張老漢定定地望著林月如,臉上露出半信半疑之色。過瞭片刻,突然起身跪倒,連連磕頭,哽咽道:“阿彌陀佛。你能救出曉慧,那……那可真不知如何報答你啦。我老漢跟你磕頭。”
李逍遙和林月如趕忙將他扶起。
李逍遙道:“老爹既沒見過蛇妖,不知是否聽人說起過蛇妖的模樣?它……它可是生得半人半蛇?又或者不人不蛇?亦人亦蛇?”
張老漢擦擦淚水,搖頭說道:“那畜生害死小三的爹,便竄到山中躲瞭起來。去年村裡有人見他捉走曉慧,卻也講不大清楚。我聽旁人說道,這塗山絕頂處有一座‘仙人鏡’,從未有人到過那裡。翻過‘仙人鏡’,便是‘隱龍窟’瞭,那畜生就躲在‘隱龍窟’日夜修煉,想要成仙。”
李逍遙問起“仙人鏡”和" 隱龍窟" 的所在,張老漢也含含糊糊說不明白。過瞭片刻,突然一拍額頭,說道:“啊,瞧我這老胡塗,怎會忘瞭這個東西?”起身走向屋角,在幾隻壇兒、罐兒間翻找半晌,揀出一個破爛的紙包,遞在李逍遙手裡,道:“這是我藏瞭幾年的雄黃粉。這東西最能辟毒驅蛇,你們帶瞭上山,說不定會用得上。我老瞭,不中用啦。你們若能找到‘隱龍窟’,救出曉慧,就教她……教她到這裡看看,看我這老頭子是不是還活著。唉,半年啦,就隻怕……隻怕她……唉……”說著連連嘆氣,躺回草堆之上,不再說話。
林月如眼圈微紅,看看張老漢,又看看李逍遙,雙手合什,喃喃地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但願曉慧妹妹平安無事,這老人傢能一傢團聚,多福多壽。阿彌陀佛……”
炭盆裡火焰漸弱,撲撲撲地跳瞭幾跳,終於熄滅,茅屋裡登時一黑,隻盆中的餘燼一閃一閃,發出暗赤色的光華。過得良久,林月如鼻息漸重,靠著墻壁甜甜睡去。李逍遙久久不聞張老漢聲息,側頭向他看去。黑暗中隻見他兩眼不時眨動幾下,依舊毫無睡意,似乎在默默地想著心事。
次日一早,二人辭別張老漢,順著山勢一路向上走去。這塗山綿延數百裡,峰谷相連,極處足有千丈以上,二人雖已行瞭一日,卻也僅過山腰。但凡高山峻嶺,氣候大多變化無常。那山腳處林木茂盛,暖如陽春,待行至山腰,空氣漸漸稀薄,氣溫陡降,罡風吹襲之下,草木都較平原處低矮瞭許多。
中午打尖時,已捉不到像樣的鳥獸,二人隻得掏出幹糧啃吃。林月如不慣受苦,隻覺幹糧又冷又硬,粗礪難咽,不免微有怨言。
李逍遙聽得有氣,冷冷地道:“咱們忙著趕路,自然沒工夫講究吃喝。你若吃不得苦,現下後悔還來得及。”
林月如笑道:“你不用向我挑東挑西,我明白你的心思。眼見去西天的路已走瞭大半,佛經指日便可到手,你想過河拆橋,對不對?哈,明白告訴你,想也別想。”狠狠咬瞭一口幹糧,又道:“瞧你那兇巴巴的樣子,哼哼,就隻會沖我使威風。我問你,假如這一次是我給蛇妖捉瞭去,你會不會也這樣著急?也這樣片刻不敢耽擱,巴巴地趕來救人?”
李逍遙無心回答,低低的“嗯”瞭一聲。
林月如道:“嗯是甚麼意思?我瞧你不但不會心急,多半心裡還要暗暗歡喜,慶幸身邊從此少瞭一個討厭鬼。難道不是?”
李逍遙皺瞭皺眉道:“你又在胡說八道瞭。靈兒的父母俱不在身邊,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怎能坐視不理?我這樣心急,也不過是可憐她的身世罷瞭。”吃完最後一口幹糧,拍拍衣襟,站起身來。
林月如仍端坐不動,仰頭看著他道:“我就不可憐麼?”
李逍遙道:“你傢裡吃穿不愁,又有爹媽疼愛,有甚麼可憐?”
林月如給他說得沒話,氣道:“好罷,說來說去,總之是我沒理!”
其實她生身父母一夜雙亡,眼下隻怕比趙靈兒還要可憐十倍,隻是她自己尚還蒙在鼓裡罷瞭。李逍遙想到此節,心中頓時一軟,正待溫言安慰幾句,林月如已是大發脾氣,“咚”的一聲,將手中半塊幹糧遠遠擲開,大聲道:“我的腿快要斷瞭,再也走不動啦!”
李逍遙知她故意耍賴,忍著氣道:“你且挺一挺,咱們再走一刻,到前面找個地方歇息。”
林月如怒道:“你聽不見麼?人傢的腿斷啦,怎能再走一刻?”
李逍遙哼瞭一聲,不再理她,轉身向上行去。行出不遠,隻聽身後腳步聲響,林月如快步趕上,側頭向他怒目而視。
李逍遙忍不住回瞪瞭她一眼,心想:“看在師父的面上,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
林月如眼圈一紅,咬咬嘴唇,低聲罵道:“呆瓜!”突然抽出束腰軟鞭,劈劈啪啪一通亂打,隻打得身邊的矮樹、雜草棵棵折斷,兀自不肯停手。
李逍遙正覺十分好笑,突然“呼”的一聲,耳旁勁風嘶嘯,卻是林月如揮鞭向他虛抽瞭一記。這一鞭的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鞭梢從臉側掠過,不曾傷到分毫,可是她手勁瞭得,面皮給勁風帶到,臉上仍是一陣火辣辣的痛。
李逍遙又驚又怒,喝道:“你幹甚麼!”
林月如原本覺得好笑,這時見他氣得臉色鐵青,心中也有些害怕,退後一步,強道:“怎麼啦?我自玩我的,關你甚事?”
李逍遙狠狠瞪瞭她一眼,氣沖沖地邁步便行。行出不遠,忽聽她咿咿呀呀地唱起歌來,吳儂軟語,卻半句也不曾聽懂。
當晚天黑之時,二人宿在一處山崖下。李逍遙生起篝火,取出幹糧烤食。兩個人隔著火堆相對而坐,都氣鼓鼓地不說話。林月如吃過幹糧,先自鋪衣睡去。李逍遙想瞭一會兒心事,困意上湧,也迷迷糊糊倒頭睡下。
睡到中夜,李逍遙忽覺臉上一陣劇痛,登時驚醒,起身一看,氣得險些大罵:原來林月如在熟睡中驀地飛出一腳,落下時無巧不巧,正中李逍遙的面門。這一下踢得好不厲害,嘴唇登時高高腫起,連牙齒也幾乎給撞落幾顆。
李逍遙“啊喲、啊喲”地捧著下巴揉搓半晌,心中忿忿,忍不住在她腿上重重捶瞭一拳。林月如兀自不醒,翻瞭個身,嘴裡含糊罵道:“呸,小賊!你……你敢再狠,我……我就……”李逍遙知她定是做夢與人吵架,而這夢中的對手,自然再不會有旁人,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次日醒來,隻覺臉上疼痛未消,伸手去摸,兀自有些青腫。李逍遙待要將昨夜之事說給林月如聽,轉念一想:“我便說瞭出來,沒憑沒據,這丫頭怎肯招承?說不定反給她嘲笑一番。”隻好忍住不說。又想:“原來她喜歡做夢打人,老子今後須得提防一二。”
這日再走瞭兩三個時辰,已到雪線之上。那是塗山的絕頂之地,群峰聳峭,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遠遠望去,耀得人兩眼發花。林月如極目四顧,所見盡是蒼黑的凍土和裸露的山巖,中間散落幾叢矮樹、數堆黃草,顯得異常猙獰可怖。晌午在一塊傍山的大石後打尖歇息,兩人都換上瞭棉衣,可是仍覺寒意刺骨。四下裡一片靜寂,除去山風呼嘯,再無半點聲息。偶一抬頭,雲霄裡露出兩三隻兀鷹盤旋的身影,使人幾疑到瞭天際。
傍晚時分,終於來至張老漢所說的“仙人鏡”,隻見陡坡上一塊巨大的山巖平平探出,與一段石梁相連,石梁寬僅數尺,盡頭處聳著一座峭壁。那峭壁光滑平整,直聳入雲,宛如一面絕大的銅鏡依山而立,兩側茫茫一片,都是萬丈深谷。
二人戰戰兢兢地攀上巨巖,腳下雲霧滃然,深不見底。李逍遙走到石梁前,搬起一塊大石投下山谷,久久不聞傳來落地的聲響。二人對望一眼,臉上都是深有憂色。
李逍遙牽掛趙靈兒的安危,心下猶疑不定,不知是否該當冒險。林月如卻知山中日頭落得極快,待到日落,立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時再想回頭便已萬難。當下勸道:“救人也不急在這一晚。咱們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才有力氣爬過這“仙人鏡”,才有力氣鬥那蛇妖。”
李逍遙無奈點點頭,當下二人退到平緩之處。
山頂苦寒,若無蔽身之所,縱使內功再強也抵受不住。李逍遙砍下一些矮松,擇避風處搭瞭兩頂窩棚,林月如揀拾枯柴,生起篝火。幹糧都已凍得鐵硬,隻好用木棍穿牢,放到火上慢慢烘烤。
罡風虎虎,吹卷積雪,刮在臉上刀割一般的痛。林月如將鬥篷的風帽打開,覆在頭上,可是兩頰外露,卻仍凍得通紅。李逍遙見瞭,心頭不禁微生感激之意,隻覺這刁蠻丫頭看起來較從前順眼瞭許多。待一塊幹糧烤得微微焦黃,伸手遞過,溫言道:“給,趁熱吃罷。”
林月如自識李逍遙以來,幾曾受過這般待遇?心中一甜,將幹糧捧在手心,張口輕呵,熱氣與米香撲鼻而來,似乎一生中從未聞過如此誘人的味道。
二人慢慢吃著幹糧,李逍遙不時抬頭看看林月如。林月如問道:“有甚麼事?”
李逍遙道:“也沒甚麼。我不過在想,你一個女孩兒傢,膽子著實夠大。這次偷偷溜出來,你爹一定氣得不輕,看回去饒不饒得瞭你?”
林月如嘻嘻一笑,並不接口,面上現出幾分頑皮和得意之色。李逍遙嘆瞭口氣,又道:“唉,真不知你傢裡如此有錢,吃喝不愁,何必情願跟我在山上受罪?這豈不是自討苦吃?”
林月如面上一紅,輕輕籲瞭口氣,望著天邊一朵紅雲呆呆地出神。過瞭良久,才幽幽地道:“其實我心裡也很是不解。我這個人呵,似乎從小就與眾不同,別人傢的女孩兒大都喜歡搗搗胭脂、縫縫香囊,我卻最愛捉老鼠、蕩秋千,整日跑來跑去,像個野小子一般……待長大以後,一心想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兩個人一起走遍天下,一起吃到老、玩到老,那就心滿意足,再無他求……哼,甚麼狗屁金銀財寶、武林盟主?別人喜歡,別人盡管去爭,我偏偏就不稀罕。”
李逍遙笑道:“你真笨。金子、銀子可以買吃買穿,可以送瞭給人,有甚麼不好?”
林月如道:“是啊,我真笨……這些東西本沒甚麼不好,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喜歡不來。你……你……”說瞭半句,怔怔地望著李逍遙,欲言又止。
李逍遙嘆瞭口氣,轉開臉去,不敢接口。
日頭漸漸落下,西面群山一片火燒似的紅,映著青灰色的天空,景致極為壯麗。林月如看得神飛目眩,驀地裡以掌互擊,輕聲唱道:“晨雞初叫,昏鴉爭噪。那個不去紅塵鬧?路遙遙,水迢迢,功名盡在長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舊好,人,憔悴瞭。”這小曲調門低回,蒼涼古樸,似有無盡的寂寞蕭索之意。
李逍遙原本沒甚學問,但歌詞淺白,內中的意思倒不難懂。默默地聽她唱完,嘴裡嘖嘖數聲,贊道:“這曲兒寫得不錯。功名路上,原是青春易老,一生榮華,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罷瞭。”林月如嘴角微露笑容,似有嘉許之意,接著又唱道:“紅塵千丈,風波一樣。利名一似風魔障。恰餘杭,又敦煌,雲南蜀海黃茅瘴。暮宿曉行一世妝,錢,金數兩,名,紙半張。”
“江山如畫,茅簷低凹。妻蠶女織兒耕稼。務桑麻,網魚蝦,漁樵見瞭無別話。三國鼎分牛繼馬,興,也任他,亡,也任他……”
李逍遙聽得入迷,倚著一塊大石半躺下來,合上雙眼。夜色愈濃,他偶爾睜一兩下眼,向火堆中添幾段枯柴,隨口哼著“興,也任他,亡,也任他……”,漸漸的心神俱醉,沉沉睡去。
次日花瞭一個時辰,方才攀過“仙人鏡”。這峭壁極險,真如鏡面一般滑不留手,中途竟有數次幾乎無處落腳。林月如將腰間長鞭甩出,纏住頭頂的樹根、巖棱,這才得以蕩將上去。好在二人輕功不俗,雖然時有驚險,卻也沒出甚麼差錯。
翻過“仙人鏡”,見到後山景色,二人不由得都是一怔。隻見谷中花草遍地,生著大片大片的藤蘿、巨木,滿眼青翠,氣候也是溫暖之極。峭壁那邊天寒地凍,這裡僅僅一峰之隔,卻暖如炎夏,可不是教人奇怪?二人嘖嘖稱嘆,一面四處打量,一面小心下至山谷。爬瞭半日,這時都已筋疲力盡,隻得先坐下歇息,換上單衣。
李逍遙坐瞭片刻,起身走到一片樹林外察看,順手捉住一隻山雞,拿去溪邊洗剝。林月如興高采烈地去拾幹柴,慢慢轉到一座巨巖背後,突然大叫道:“啊喲,快來!快來!怎的這裡有個大洞?”
李逍遙聽她叫得甚急,慌忙丟瞭山雞,奔到那巨巖之旁。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石下露出一處黑洞洞的裂縫,不過洞口給雜草、藤蘿遮掩瞭大半,若非刻意去尋,當真不易發現。目光所及,數丈之內都是光禿禿的石壁,看不出有何異常。
林月如道:“這洞看著挺深,也不知是不是那‘隱龍窟’?”李逍遙小心撥開雜草,見洞口有無數蟲虺爬行的蜿蜒痕跡,俯身捏起一撮泥土放在鼻下,隱隱聞到一股腥味兒。林月如看看他臉色,心中大感緊張。
李逍遙沉吟道:“這洞裡果然有蛇,說不定真是蛇妖的老窩……”
林月如哈的一聲大叫,喜道:“怎麼樣?若非本姑娘細心,怎會這般容易找到?”
李逍遙見她得意,忍不住微微有氣,搖頭道:“是不是還不一定,我先進去探探再說。”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
林月如“咦”的一聲,伸手攔阻,說道:“你不是在打甚麼撇下我的鬼主意罷?咱們有言在先,這洞可是我先見到的,你……你……”本想說“你不許進去”,但又覺天下似無這種道理,於是隻得改口道:“……那個,總而言之,你不能撇下瞭我。”
李逍遙見她又耍蠻橫,不由得氣往上沖,冷笑道:“妙極,妙極。你情願陪我送死,我又何必枉做惡人?”不再理她,轉身走去林邊,拾起一根枯枝夾在腋下。
林月如跟在他身後轉來轉去,不住發問:“你做甚麼?”
李逍遙給她問得心煩,回道:“洞裡漆黑一團,不知有沒有害人的瘴氣,怎能貿然闖入?我做幾支火把先行試探,倘若火把熄滅,就需另想辦法。”
林月如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心中也不禁佩服,笑道:“啊喲,瞧不出,你這呆瓜居然也有幾手,倒不像看上去那樣草包。”
李逍遙白她一眼,忍住瞭不去還口。待揀夠枯枝,又去松樹上取些松脂下來,裹在枯枝之內,紮瞭五六支火把。他自幼在鄉下長大,不知鉆過多少山洞、土窟,是以此種經驗頗豐。
一切準備妥當,二人將山雞烤熟,飽飽吃瞭一餐。歇息片刻,李逍遙點起火把,砍掉洞口密佈的藤蘿,率先鉆身進洞。
行出數丈,眼前已是漆黑一片。李逍遙見火把不熄,洞中顯然並無瘴氣,這才漸漸放下心來。再行不久,道路轉而向下,時陡時緩,甚是崎嶇不平。林月如緊跟在李逍遙身後,耳聽得靴聲橐橐,在洞中激揚回蕩,此外再無一絲聲響。走瞭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洞穴仍不見底,也不曾遇見岔路。
李逍遙心中暗暗打鼓:“這般再走下去,豈不是鉆進大山下面去瞭?難道這裡不是‘隱龍窟’?啊喲,不好!這條鬼路隻下不上,透著古怪,可別一直通向陰曹地府才好……”想想有一座千丈巨峰壓在頭頂,不禁頓生壓抑之感。
戰戰兢兢走瞭許久,道路總算又轉而向上,二人心中一塊大石這才落地。此際距洞口越來越遠,空氣難以流動,漸漸的悶熱起來。再行不久,額頭上突然一涼,原來洞頂處水汽凝結,竟如雨珠一般滴落下來。
林月如心下頓生怯意,忍不住低聲說道:“走瞭這麼遠,還不見蛇妖,莫非這裡不是‘隱龍窟’?”
李逍遙臉色凝重,搖頭不語。
愈行下去,洞中的景象也愈發奇特起來。不知何處生出許多大樹,樹根穿破巖壁,垂吊下來,在面前糾結纏繞,密如蛛網。二人不得不時時停住腳,砍去阻路的巨根。突然之間,林月如" 啊" 的一聲驚呼,停步駐足。李逍遙回身高舉火把照亮,見洞頂交織的樹根間,一條青蛇探出身子,對著林月如張口吐信。
李逍遙搶上幾步,手中長劍遞出,將那青蛇刺死,喜道:“洞裡果然有蛇!這下想是不會錯瞭。”扭頭見林月如皺起瞭眉毛,臉色白得嚇人,不由得奇道:" 怎麼啦?”林月如掩住口鼻,連連搖頭,過瞭好一會兒才道:“我……我……這蛇的味道好生難聞,我片刻也捱不瞭啦。咱們快走。”
李逍遙哈哈大笑,心道:“想不到你這刁蠻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竟會怕這小小的毒蛇。嘿嘿,這才是‘鹽鹵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瞭。”
小心前行片刻,再不見有蛇出沒,洞中卻愈發熱瞭。在這山頂極寒之地,誰料竟會如此酷熱?若非親至,當真令人難以想象。李逍遙熱得抵受不住,率先脫去外衣,赤裸瞭上身。林月如也覺濕熱難捱,忍得片刻,汗水順著兩頰不住淌下,也隻好紅著臉除去外衣。她裡面僅著一件綢衫,此刻給汗水浸透,顯出淡青色的胸圍,登時大感害羞。幸虧這裡再沒旁人,
李逍遙在前開路,無暇回身,這才少瞭許多尷尬。
如此走瞭半個時辰,兩根火把先後燃盡,更不見絲毫異常。李逍遙焦躁起來,心中正自患得患失,陡然間隻覺眼前一亮,失聲叫道:“啊喲,這……這裡……”
原來洞穴至此已到盡頭,面前是一所軒敞的石廳。那石廳約有數畝大小,宛如一座極圓極闊的天井,直貫峰頂,陽光自頭上灑將下來,晃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石廳正中有一口水潭,四下生滿大大小小的石筍、鐘乳,參差密佈,好似叢林一般,廳壁上露出五六處洞穴,黑漆漆地,不知通向何處。
兩人見驀然之間景色突變,原本可怖的鬼窟竟爾化作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境,都不禁欣喜異常。林月如歡聲叫道:“啊喲,好漂亮的地方!”三步並做兩步當先沖進。
李逍遙熄去火把,隨後跟入,不知怎的,心中忽生一種不祥之感。林月如已熱得唇幹舌燥,見那潭水清冽,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捧。李逍遙喝道:“且慢!" 林月如愕然停手。
李逍遙快步走到水潭之旁,俯身在池邊嗅瞭嗅,驚道:“這水喝不得。”
林月如奇道:“怎麼喝不得?”李逍遙搖頭道:“嗯,這水裡隻怕有些門道。”林月如見他臉色鄭重,睜大瞭雙眼,心中半信半疑。
正在遲疑未決,忽聽前方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跟著左首洞穴中鉆出十餘條青蛇,徑直向這邊遊來。李逍遙扯瞭林月如一把,二人輕手輕腳閃到一座大石筍後,向外張看。那些蛇長愈五尺,頂上生著兩道火紅的肉冠,模樣甚是可怖。
眾蛇遊出不遠,齊聚在水潭之旁,將頭靠在潭邊石上,張開大口,一股股毒涎順著石壁慢慢流淌下來,都落入水潭之中。
林月如一見之下,隻驚得以手掩口,悄聲問道:“這些蛇幹甚麼?水……水潭裡有古怪嗎?”
李逍遙搖頭道:“我先前聞見怪味,還道水裡有東西爛掉,原來卻是這些臭蛇弄鬼。”
林月如眼見群蛇向潭中吐涎,經年累月,這一潭水定然奇毒無比,想想自己險些誤飲毒水,不由得一陣後怕,臉孔嚇得慘白。耳聽沙沙之聲響個不住,右首兩處洞穴又有數十條赤蛇遊出。那些赤蛇身子細弱,長不盈尺,可是雙睛高高凸起,全身紅得似火焰一般。眾蛇出得洞後,也徑向水潭遊來,紛紛伏在潭邊吐涎。不消片刻工夫,石廳內怪聲大作,四面八方都有大批毒蛇湧出。群蛇均生得五色斑斕,體形也大異尋常,愈後來者愈是離奇,有的身扁如帶,有的無鱗無甲,至於體圓似印、遍身白毛、兩頭四尾、七手八腳者,更是千奇萬狀,聞所未聞。
李逍遙心頭劇跳,嚇得大氣也不敢透。他見群蛇生得如此怪異,無不身蘊奇毒,知道若給任何一條咬中,隻怕都要立時去見閻王。驚懼之下,忍不住扭頭看瞭林月如一眼,見她身軀輕顫,面無血色,想來也是嚇得不輕。
群蛇湧出洞口,便如得瞭號令一般,齊齊聚在水潭之旁傾吐毒涎。後來者源源不絕,先到的也逡巡不去,頃刻間將一個小小水潭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不知有幾千萬條。林月如眼見群蛇畢集,腥臭沖天,胸中不由陣陣翻騰作嘔,勉強挺瞭片刻,終於" 哇" 的一聲吐瞭出來。
這一下響聲甚大,群蛇立時驚覺,紛紛抽身上岸,循聲向二人藏身處遊來。李逍遙暗地裡叫一聲苦,拔出背上長劍,躍到石筍之前。林月如一手掩口,一手向他背上的包袱指瞭指,啞聲道:“快……快撒雄黃粉。”李逍遙一拍後頸,心道:“對啊,我這大胡塗蛋。張老頭給瞭一包寶貝,怎的這會兒卻忘得一幹二凈?" 打開包袱,取出那包雄黃粉。群蛇來得極快,隻片刻的工夫,已有十餘條遊到近前。李逍遙慌忙抓起一把雄黃粉,抖手撒出。七八條蛇沖在最前,登時給他撒中。那雄黃乃天下第一等克制毒蛇、毒蟲之物,一經沾身,群蛇就如給滾水潑中,口中嘶嘶鳴叫,不住地哀號跳擲,顯得痛苦不堪。有的掙紮一陣,慢慢倒伏不動,有的卻突然狂性大發,張口向同伴亂咬。
李逍遙大喜,叫罵道:“王八蛋,老子這回看你再兇!來啊,他媽的,來咬老子啊!”向前跨瞭一大步,又是兩把擲出。
林月如吐瞭一陣,心頭煩惡少減,見他隨手將雄黃粉亂拋,氣得罵道:“傻瓜!你幹甚麼?”搶上兩步,將紙包夾手奪過。李逍遙莫名其妙,隻見林月如抓瞭一把雄黃粉,蹲身探臂,繞著石筍一陣疾行,粉末自她指縫間紛紛落下,漸漸在地上劃出一道半弧。
李逍遙恍然大悟:“是瞭,雄黃粉太少,怎能殺盡這許多毒蛇?隻有先阻住群蛇進攻,而後再想法子。”林月如身法極快,馬不停蹄地兜瞭個圈子,頃刻間以雄黃粉劃出一個數丈的大圓,將二人圍在圓中。群蛇嗅見雄黃氣味,紛紛退避,可是仍自不去,在圈外盤起身軀,結成陣勢,向著二人吐信示警。
李逍遙見雄黃粉已然用盡,攤攤兩手,向林月如道:“然後怎樣?”林月如見幾處洞口蛇如潮湧,無止無休,雖說有雄黃圈護身,暫無危險,但群蛇越聚越多,這般下去終非瞭局,不由得愁容滿面,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李逍遙定瞭定神,腦子一轉,想起懷中的三張“天師符”來:這“天師符”是蜀山派降妖除怪的無上至寶,威力奇大,連羅剎鬼婆都非對手,小小一群毒蛇,難道還在話下?
當即小心翼翼地伸手入懷,摸出一張。林月如見他捧著一片骯臟不堪的黃紙,神態卻如捧著玉皇大帝的聖旨一般,嘴裡念念有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不禁大為奇怪,問道:“你幹甚麼?”李逍遙向她斜睨一眼,深吸瞭一口氣,突然大喝一聲:“去!”雙掌齊翻,內勁外吐,將紙條直送出去。他內力未臻精純,那“天師符”射出數尺便已力盡,蕩得幾蕩,落在圈外。群蛇見瞭,撲上去爭相撕咬,登時扯得粉碎。
原來“天師符”中貫註瞭蜀山派降魔咒語,擅能禁制妖怪,但對付人畜野獸卻無效驗。李逍遙不明其理,見自己視作救命稻草般的一件寶貝竟然如同廢紙,不禁氣得大罵,心想:“醉鬼師父將這三張鬼畫符說得如何如何厲害,原來全是他媽的胡吹大氣。”一怒之下,忍不住便欲將剩下的兩張扯碎,但想想終究不舍。
林月如見他先是大吼大叫,丟瞭一張黃紙喂蛇,而後又暴跳如雷,舉動頗似癲癥發作,生恐他突然狂性大發,轉而對付自己,趕忙挪動身子,向一旁站開一些。
這般人蛇對峙,僵持良久,終於有幾條兇戾的花蛇耐不住性子,冒死沖進圈內,給二人斬作數段。群蛇見狀,紛紛騷動起來。李逍遙顫聲說道:“大……大事不妙!這班王八蛋不知餓瞭幾百年,隻怕已餓得前心貼後心瞭。這回捉到我們兩堆又白又嫩的肥肉,那……那還不……還不……”打瞭個寒噤,總算將“那還不盡情吃個飽”這句吞瞭回去。可是想到這一大票長蛇、扁蛇、胖蛇、瘦蛇、四方蛇、八角蛇,片刻之後便要爬上自己身子大吃大嚼,雙腿卻不禁地瑟瑟發抖。
其實他生性憊懶,膽子並不算小,即便虎豹當前,也未必會如此害怕,但這洞中畢竟太過恐怖,平生又從未見過如此眾多、如此怪異的奇蛇,束手無策之際,隻想快些逃走,逃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
林月如性格剛毅,眼見情勢急迫,反倒鎮定下來,躍前幾步,殺瞭三條為首的惡蛇,心中念頭疾轉:“怎麼辦?怎麼辦?這樣守下去總不是辦法,怎生想個計策,逃出這裡才是?”她一面固守圈子,防范毒蛇乘隙攻入,一面不住打量身周地形,思索逃生之策。
便在此刻,又有一條紅冠大蛇冒死突入,雖然立給林月如斬殺,但卻將雄黃粉佈成的陣勢沖破一個缺口。群蛇嘶聲大作,躁動不已,後來的向前猛沖,前面的立足不定,缺口越沖越大,終於一擁而入。
二人長劍揮動,立斬數十條,可是兀自抵擋不住。李逍遙情急之下,見身後石筍離地丈許處,平平向外凸起一塊,便似一個平臺,雖然不大,但卻足可容身。當下飛身躍上,叫道:“快!快跳上來!”林月如連出三劍,逼退群蛇,也即躍上。群蛇失去阻擋,狂性更發,有如蟻聚蜂攢一般,轉眼便將四下圍得嚴嚴實實。
那石臺僅二尺見方,又窄又滑,李逍遙單手持劍,左臂回圈,攬住身後的石筍,前面隻餘半尺空當。林月如臉面向外,站立不穩,回手拉住李逍遙的褲帶,以免失足摔落。二人一前一後,身軀緊貼,隻隔瞭林月如一件薄薄的內衫,感到對方體溫陣陣傳來,都不禁有些臉紅。
捱瞭半晌,群蛇仍是毫無退意。忽聽林月如啊的一聲,怒道:“你……快滾開!”原來林月如身材高挑,二人這一緊緊相貼,李逍遙下身恰抵住她挺翹的屁股。臀縫幽深,火熱綿軟,時候一長,那話兒不由自主硬瞭起來。他身子不敢稍動,臉色卻大為尷尬,連聲道:“是,是,對不住。他……他媽的,你等一等,我這就……咦?啊喲,這……這傢夥怎的……怎的……”他且叫且扭,手舞足蹈,林月如隻覺身後那硬邦邦的物件似乎正在奮力外抽,可是不知何故,偏偏總在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打滑,頓時功虧一簣。林月如雖是個黃花閨女,卻也略知男女之事,以為他故意討自己便宜,不由得又氣又羞,顫聲道:“你……你……混蛋!”
其實李逍遙雖然頑皮,這次倒絕非有意。他接連提氣收腹,收到極致,眼前一陣發黑,險些一口氣喘上不來,就此憋死。可是石臺如此窄小,哪還有分毫餘地?他急得滿頭大汗,正待奮不顧身地另辟蹊徑,再行設法,突然聽她罵自己“混蛋”,登時大覺委屈,叫道:“我也沒法子啦。你有甚麼錦囊妙計,那就說來聽聽?”
林月如頭頸微側,狠狠瞪瞭他一眼,提高聲音道:“我才不管!這東西生在你身上,自然你想法子。總之我數三下,你若還賴著不走,我……我回手就是一劍!聽見沒有?一……二……”手裡長劍隨著計數之聲輕輕顫動。
李逍遙嚇得魂飛魄散,生恐這丫頭膽大妄為,居然說到做到,自己還未葬身蛇腹,卻先做瞭太監,豈不糟糕之極?氣急敗壞地叫道:“且……且慢!你……嘖,你這人簡直太不講道理,若非你用力向後貼來,我又怎會……怎會……好罷,這次算我不對,不過眼下情勢危急,你也隻好將就一下,否則兩個人都被臭蛇咬死!”
林月如怒道:“死就死瞭,我幹麼要將就一下?你再羅裡羅嗦,我可要動手啦!”
李逍遙忍無可忍,也跟著怒道:“他媽的臭丫頭,你敢!”
林月如一個肘錘,重重撞在李逍遙的右肋。李逍遙痛得大叫一聲,張口咬向她頸後。林月如早有防備,歪頭避開,還瞭一腳。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忽聽“嗖”的一聲,一條青蛇高高躍起,咬向林月如小腿,相差半尺便已力盡,落回地面。群蛇見瞭紛紛效法,一條比一條躍得更高,眼看便有幾條觸到瞭石臺。兩人大吃一驚,不敢再吵。
林月如顫聲道:“喂,這……這些蛇快咬到我啦,你快想個法子出來。”李逍遙道:“是,是,我在想,我正在想。”惶急之中,抬頭望見立身的石筍生得甚高,幾乎直抵洞頂,靈機一動,扯扯林月如的衣袖,喜道:“有法子啦。你順著這根石柱先往上爬,我隨後便來。咱們躲到上面,看這幫王八蛋還咬不咬得到?”
林月如微微偏頭,瞟瞭一眼李逍遙背後的石筍,心道:“這算甚麼法子?就算爬得再高,總是無法脫身,最後還不是一樣跌瞭下來,給毒蛇咬死?”無奈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得點瞭點頭,緊緊拉住李逍遙的手臂,大著膽子轉過身來。
這一下二人面面相對,鼻尖幾乎碰在一起,更覺尷尬萬分。好在李逍遙略一分心,下面總算不再堅挺如前,也就暫無太監之虞,實屬不幸之中的大幸。
二人收好長劍,林月如道:“我要爬啦,你在下面幫我一下。”說著身子後仰,雙腿奮力一彈,躍起數尺。李逍遙出手在她腰間一托,林月如借勢上竄,張臂抱住瞭石筍。李逍遙喜道:“成啦。”慢慢轉過身子,向上攀去。
那石筍下窄上寬,濕漉漉的甚是難爬。二人一前一後,向上爬升瞭三、四丈,忽聽林月如叫道:“啊,這裡……這裡有路!”聲音之中飽含驚喜。
李逍遙仰頭看去,見她身子一縱,已然抓住頭頂垂下的藤蘿,跟著輕輕一蕩,消失在左首上方的石穴之中。
李逍遙欣喜之下,突然變得力大無比,一眨眼便爬上丈餘,依樣挽著藤蘿,蕩身過去。林月如伸手相助,將他拉入石穴。二人這才長出一口氣。原來這石窟之中洞穴極多,此處山壁上開瞭一處裂隙,裡面黑黢黢地,卻不知通向何處。
這裂隙極窄,人在其中非但無法站立,即便坐起也是不能。二人氣喘籲籲地躺瞭半晌,仍覺心頭跳得厲害。林月如生性愛潔,見衣衫、手臂上濺瞭星星點點的蛇血,看來令人作嘔,趕忙撕下衣襟細細擦拭。李逍遙爬到洞口觀望,這時居高臨下,看得甚是清晰,見群蛇粥粥,仰頭嘶鳴,依舊毫無退意。李逍遙倒吸瞭一口涼氣。下面方圓數十丈的石廳中,黑壓壓地盤踞著無數毒蛇、怪蟒,幾已無處落腳,算來怕有數萬餘條。
他發瞭會兒呆,低聲說道:“咱們向這石縫深處爬上一段,或許……或許有旁的路可以離開。”
林月如察言觀色,知道情勢不妙,問道:“怎麼,那些蛇還不肯去?它們在……等我們麼?”
李逍遙搖頭不答,臉色甚是難看。林月如爬到洞口向下一瞥,便即縮頭回來,也不說話瞭。李逍遙默默檢視物品,見除瞭兩柄長劍,衣衫、包裹、水囊等物都丟在下面,群蛇環伺,想要取回勢已不能。好在洞中悶熱,外衣暫無用處,至於食物和水,隻好走一步看一步瞭。
當下林月如在前,李逍遙在後,順著狹窄的石隙慢慢爬行,心中均自暗暗禱告:“阿彌陀佛,這鬼洞不知通向哪裡?可千萬別是死路才好。”
林月如所穿的絲綢衫褲質料極佳,隻不如粗佈耐磨,通道中又甚狹窄,人在其中轉動不便,爬出不遠," 嗤" 的一聲,右腿褲管給尖石扯破,露出雪白光潔的小腿。再行片刻,二人衣褲都已破得不成樣子,逃生心切,卻也顧不得許多瞭。
那石隙裡漆黑悶熱,不久變得更為狹窄,時上時下,轉彎極多,二人昏頭昏腦地爬瞭半日,也不知到瞭何處。李逍遙初時每爬一步,便在心中計一個數,待計到三千多下,心中的恐懼、沮喪再難抑制,哪裡還數得下去?隻覺這地方有如十八層地獄,先前為免葬身蛇口,千方百計逃瞭進來,這會兒卻又後悔不迭:與其這般苦捱,倒不如死在群蛇口中還痛快些。
李逍遙越想越是氣沮,心中失望已極,幾乎以為再也逃不出這可怕的地方。突然" 咚" 的一聲大響,頭頂劇痛,撞上瞭林月如靴底。原來林月如爬行之中突然停住,不知為何,卻未向李逍遙示警。
李逍遙這會兒連發火的力氣也已耗盡,有氣無力地道:“又怎麼啦?”慢慢抬起頭來,見前面居然有亮光隱隱透入。這一喜非同小可,趕忙揉一揉雙眼,果然不是眼花,那光亮雖弱,卻不甚遠,林月如似已到瞭盡頭,自己再爬幾步便可脫身。
隻聽林月如顫聲說道:“你……你來看,這裡面……裡面……”
李逍遙心裡咯噔一下,問道:“怎麼?裡面也有毒蛇?”
林月如道:“不……不是的……”
李逍遙聽她怕得厲害,也不禁心生懼意,顫聲道:“那……那是甚麼?”心想:“除非是蛇,難道還有更嚇人的東西?莫非你見到牛頭馬面?”林月如喘瞭口氣,低聲說道:“這下面有間石屋,裡面有人。是……是兩個死人……”
李逍遙呸的一聲罵道:“他媽的,死人有甚麼好怕?你這般死樣活氣,卻連累老子嚇得尿褲子!”
林月如道:“你的膽子大,你先走罷。我可不要一個人進去。”
李逍遙氣得哭笑不得,罵瞭一聲:“膽小鬼。”
石隙之中太過狹窄,二人無法換位,李逍遙伸手摸到林月如靴底,慢慢爬上她身子。隻覺她腿、背上肌肉又軟又彈,趴上去極是舒服,鼻中聞見那股甜甜的香氣,一顆心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爬到洞口,向下望去,見離地約有兩丈來高,果然是一間石室,壁上另有兩處黑黑的大洞,又不知通向哪裡。正面下方的石壁上靠著兩具骷髏,身上衣衫都已朽壞,辨不出是男是女。右首那具骷髏大張著口,兩隻空空的眼窩直望向自己,似乎隨時都會躍起撲上,倒真有幾分嚇人。
李逍遙等瞭片刻,見室中並無異狀,這才縱身躍下,叫道:“下來罷。膽小鬼!”林月如探頭出來,向那骷髏看瞭一眼,慢慢順著石壁滑下。
這石室不大,兩具骷髏雖已死去多年,化為白骨,可是空氣難以流動,室中氣味依舊黴腐不堪。
林月如掩住鼻子,盯著兩具骷髏左看右看,嘴裡喃喃地道:“甚麼人會死在這裡?真是古怪。”忽聽李逍遙咦的一聲,叫道:“這是甚麼?”推開兩具骷髏,從地下拾起一口鋼刀、兩柄短劍。
林月如好奇心起,湊上去觀看。那刀劍的鑄工甚是精湛,絕非一般鐵匠鋪子所能打造。從骷髏身上衣衫朽壞的程度,可知二人死去已不下數十年,可是刀劍依舊寒光閃閃,鋒利之極。二人嘖嘖稱嘆,翻來覆去看瞭半晌,隻見劍脊之上血光殷然,卻也瞧不出甚麼端倪。李逍遙道:“看樣子這二人定是武林好手,我猜他們也是躲避毒蛇,來到這間石室,卻不知怎的死在這裡。”
林月如聽他說“不知怎的死在這裡”,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冷戰,背脊上一陣發涼。正想仔細查看那屍骨的死因,突然連抽瞭幾下鼻子,蹙起眉道:“咦,是甚麼味道?”話音剛落,隻聽“啪”的一聲,一條青蛇從頭頂上摔落下來。
林月如出其不意,嚇得大聲尖叫,跳到一旁。那青蛇翻身躍起,作勢欲噬,給李逍遙沖上去一劍刺死。跟著隻聽劈啪之聲不絕於耳,頭頂上接連摔下十餘條蛇來。二人抬頭一看,不由得同聲大叫,慌忙退到洞壁旁。原來石室頂上更有無數裂縫,二人卻未細察。裂縫路路通達,與各處洞穴相互連接,群蛇竟循著氣味包抄過來。
這一回全無防備,二人給群蛇攻得措手不及。群蛇聚在室頂穴口,後面一擁,前面的立足不住,紛紛摔落。林月如抽出越女劍,寒光閃動,嗤嗤兩聲,刺死二條迎面撲上的毒蛇。
李逍遙叫道:“不好!他媽的快走。”
石室兩端雖各有一處洞口,可都為蛇群所阻,急切間如何沖得出?隻稍一猶豫間,毒蛇宛如下雨一般,已是厚厚的落瞭一層。
二人無處可躲,隻得背倚石壁,奮力拼殺。李逍遙連殺數十條蛇,眼光一瞥,見林月如頭發散亂,出劍已不似先那般迅疾。毒蛇委實太多,她顧瞭眼前便顧不瞭背後,突然一條青蛇高高躍起,咬向她左肩。李逍遙眼疾手快,抖手將青蛇挑飛,重重摜在石壁之上,猛然間腿上一痛,已給一條赤蛇咬中。
李逍遙大叫一聲:“啊喲。”揮劍將它斬作兩段。隻聽身後風聲響起,又有幾條蛇先後躍起咬到,李逍遙刷刷幾劍,將之刺死。隻一眨眼的工夫,腿上麻木腫脹,已是站立不定,踉蹌瞭幾步,一交坐倒。
林月如叫道:“你怎麼樣?”李逍遙左手撐地,右手長劍舞動不休,呻吟道:“不成啦,你……別管我,快些沖出去逃命。”手腕一痛,又給一條白毛怪蛇咬中,長劍再也把攥不住,跌落在地。
林月如喝道:“你……你胡說八道!”退到他身邊,長劍連刺,逼退群蛇,伸手托在他腋下,想要將他扶起。可是李逍遙腿上蛇毒擴散,下半身已毫無知覺,哪裡還能站立?剛一撒手,便又重行摔倒。林月如急得眼圈也紅瞭,拼命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流出。
李逍遙右手手背一片烏青,腫起老高,已不能使劍。當下左手拾起長劍,奮力將一條毒蛇揮為兩截,道:“林姑娘,我這人脾氣不好,總得罪你,你別恨我。我想求你一事,你若能活著出去,請你……請你想方設法,救一救我那靈兒妹子。”
林月如道:“呸,呸,我不要聽!總而言之,你……你絕不能死。”鼻子一酸,眼淚終於落瞭下來。她擦擦眼淚,又道:“跟你說實話罷,這次我瞞著爹爹偷跑出來,為的就是同你一起闖蕩江湖。你若死瞭,我……我也不要活啦!”
李逍遙聽得感動,抬頭向她看瞭一眼。林月如恰好也轉過頭頸,兩人目光相交,心頭都是一熱。李逍遙暗道:“這刁蠻丫頭從未說過老子一句好話,想不到竟會這般死心塌地。唉,此時此地,倘若換作靈兒,不知她能不能陪我一起送命?”稍一分心,頸後又給毒蛇咬中。這一下中毒更深,登感頭暈目眩。他張口欲叫,卻叫不出聲,隻見林月如的身影突然變作三四個,在身邊不停晃動,眼前愈來愈是模糊,雙手在地上撐瞭一陣,慢慢軟倒。
林月如心急如焚,哭叫道:“喂!喂!你……你不能死!”手上不停,接連殺死十餘條遊近身邊的青蛇。可是群蛇前仆後繼,越聚越多,又哪裡殺得盡瞭?
林月如勉力支撐片刻,停手不再出劍,心想:“罷瞭,不料我二人今日死在這裡。”剎那之間恍然大悟:那兩位武林前輩也是一路逃到這裡,給群蛇圍困,奮力拼殺許久,終於不免力盡而死。卻不知多少年以後,才會有人重到此地?那時自己同李逍遙多半也已變做兩堆白骨瞭。
正在萬念俱灰之際,忽聽“哞”的一聲,對面洞穴深處傳來一聲厲吼。群蛇聽見聲響,竟慢慢止住進攻。那叫聲宛如牛吼,又飽含戾氣,甚是可怖,一生之中從未聽過。停瞭一會兒,叫聲又起,那東西似乎向著石室這裡奔來,速度奇快,兩次叫聲相隔不久,聽著已是近在咫尺。
林月如不知來的甚麼怪物,一時間毛骨悚然。耳聽沙沙聲響,群蛇竟紛紛掉轉身軀,遊上石壁,霎時間走得一條不剩。林月如呆瞭一呆,再顧不得害怕,一把挾起李逍遙,向身後的洞口沖去。才跨出一步,便聽叫聲又起,隻震得石室裡嗡嗡作響。林月如曉得那怪物眨眼便到,腳下加力,陡然間一股勁風自身後湧來,直掃背心。
林月如反應奇速,向前撲倒。“砰”的一聲巨響,左側石壁給甚麼東西打中,火花四射,碎石激飛,那東西又迅捷無倫地收瞭回去。林月如抱著李逍遙連滾數滾,這才定住身形,回頭看去,見石室中盤著一條龐大的怪蛇。那怪蛇通身上下殷紅似血,體粗如柱,頸中毒瘤一般疙裡疙瘩,生著九隻怪頭,九張血盆大口一齊張開,毒涎從口角滴落地面,嗤嗤作響,冒起一股股白煙。它一擊未中,慢慢收回長尾,望著林月如蓄勢再撲。
林月如渾身毛發直豎,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退向洞口。她心知這怪物遊動如飛,自己抱著李逍遙決計跑它不過,當下緩緩將李逍遙放在地下,俯身拾起一塊碗口大的碎石,凝神戒備。一人一蛇對峙半晌,那九頭蛇耐不住性子,猛地一縱而起,沖向洞口。林月如手臂揮動,奮力將石塊擲出。”噗" 的一聲,正中左面第三隻頭顱。那九頭蛇吃痛,收緊身子,張口向地下的石塊狠狠咬去。“喀”的一聲脆響,將石塊咬得粉碎。
林月如見它如此兇戾,一顆心突突亂跳,舞劍護在身前,拖著李逍遙向洞中退去。那九頭蛇身軀彈起,張口便咬她肩頭。林月如一招“左右逢源”,寒光閃動,嗤嗤兩聲,登時將兩個碩大的頭顱斬落下來。那九頭蛇身上的鱗甲堅逾精鋼,尋常刀劍決計無法傷到分毫,但" 越女劍" 乃上古神兵,鋒銳無匹,銅鱗厚甲竟也抵擋不住。它受傷極重,斷頸中鮮血噴湧,隻痛得嘶聲狂叫,頭尾亂擺,身軀在洞壁上撞來撞去,響聲有如雷鳴。
林月如抹去面上血污,向前斜跨一步,又是一劍刺出。那九頭蛇右首大口張開,“喀”的一聲,竟將長劍平平咬住,身軀弓起,猛力回奪,欲將長劍奪下。
危急之中,林月如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勇力,猛地嬌喝一聲,長劍側削,將蛇口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跟著奮力一甩,將長劍擲瞭出去。白光閃動,嗤的一聲,將九頭蛇牢牢釘在地下。
這一劍正中要害,那九頭蛇忍不住長聲慘呼,巨尾劃瞭個圈子,著地卷出。隻聽" 砰" 的一聲,正中林月如小腹。林月如眼前一黑,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令她痛得幾乎閉過氣去,身軀有如離弦之箭,向後直摜出去。
跟著巨響連連,煙塵漫起,洞口竟給那九頭蛇臨死掙紮,撞得坍塌下來。林月如飛出數丈,重重摔在地下,隻覺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幾乎散作瞭幾百塊。此刻洞口給大石、泥塊阻塞,光線無法射入,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她呻吟著慢慢撐起身子,大聲叫道:“李……李逍遙!李逍遙!”強忍疼痛,一躍而起。向前奔出幾步,額角狠狠撞上大石,腦中一陣暈眩,晃瞭兩晃,俯身摔倒。
她伏地喘息片刻,勉強爬起,伸手去挖面前的石塊。那洞頂塌瞭足有三、四丈遠近,塞滿泥塊、碎石,哪裡挖得通瞭?林月如扒瞭幾下,縱聲大叫李逍遙的名字,卻不聞對面有何響動。她胸中氣悶已極,似乎堵著一團厚厚的棉絮,呆瞭半晌,忍不住嘶聲叫喊,瘋瞭一般拼命向前挖去。挖得幾下,手掌給碎石刺破,鮮血淋漓而出,卻是兀自不覺。驀地裡手臂上一涼,一大串淚珠滴落下來,緩緩向著指尖滾去。
過瞭許久,林月如哭聲漸止,回轉身形,默默向洞內爬去。洞穴之中漆黑一團,爬瞭約有一頓飯的工夫,前方透出微微的光亮。她手足加力,向著亮處拼命爬行,再行十餘丈,眼前終於大亮。那是一處天生的石縫,猶如豎井一般直通洞外。
林月如望望頭頂碧藍的天空,心中一陣輕松,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氣,隻覺全身上下濕漉漉的,都已給汗水浸透。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有如石像一般,眼前不停閃過片刻前的場景。”自己擲出越女劍,刺中九頭蛇的要害,卻也被它甩尾擊飛,將李逍遙留在原地。李逍遙身中蛇毒,早就奄奄一息,那九頭蛇垂死反撲,更加兇暴,若找不到自己,隻會向他下手。多半……多半他已經……”她渾身冒汗,不敢再想下去。猛然間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林月如的脾氣較尋常少女迥異,便是受瞭天大的委屈也極少落淚。可是自遇李逍遙以來,卻已不曉得哭過多少回,隻覺這呆瓜小賊惱人至極,全天下所有的壞蛋加在一起,隻怕也沒他一半可惡。可是不知怎的,心中偏偏對他難以割舍得下。此刻她腦子裡轉來轉去,便隻有一個念頭:“這小賊若當真死瞭,我還要不要活下去?”待得心情漸漸平抑,想道:“不管他是死是活,趙姑娘還未找到,我卻不能便死。”整瞭整破爛不堪的衣衫,站起身來,忽聽洞外傳來幾聲異響,“砰,砰砰,砰”,好似有人開山鑿石一般。
林月如心中一凜,順著石壁快速爬上。待到距洞口兩丈之地,猛一提氣,奮力向上躍起,半空中足尖在洞壁上輕輕一點,身子又竄起丈許,雙手牢牢攀住洞口的巖石。她全身懸空,掛在洞口,洞外夕陽銜山,餘輝耀眼,耳聽得砰砰之聲大作,好奇地探頭出去。陡然間風聲呼嘯,一塊大石從頭頂掠過。林月如嚇瞭一跳,趕忙縮回頭去,那大石去勢甚疾,遠遠落入身後山谷,片刻響起一聲沉悶的轟響。
便在這一瞬間,她已看清洞外的景象。面前正對著一道平緩的山坡,綠草青青,有如一張無邊無際的地氈,鋪展在山腰之上。緩坡兩側山勢陡峻,奇峰拔起,頂上都是皚皚的白雪,景色頗為奇麗。林月如定瞭定神,又慢慢探出頭去,這次卻無大石襲來。隻見山坡盡處似有一座斷崖,崖上生滿矮樹雜草,叢莽間兩條巨蛇正不住地翻騰跳躍,追逐遊走。適才飛過洞口的大石,想必便是給他們長尾卷住,胡亂丟過來的。
林月如見瞭二蛇,不由得雙眼大睜,伸手掩住嘴巴,可是手臂顫抖得厲害,指縫間仍漏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原來二蛇竟都生著人身,胸膛赤裸,披散著頭發,下半身並無雙腿,拖著一條粗長的大尾,隻是相距甚遠,容貌難辨。她從未見過這等場面,隻覺全身毛發皆豎,驀地想起李逍遙說過的話:“半人半蛇!那不正是蛇妖的模樣?這……這二人就是蛇妖?可是怎會有兩個蛇妖在這裡?”一顆心怦怦亂跳,漸漸忘記瞭害怕,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爬出洞來,一步一步向著斷崖走去。
閃到一株芭蕉樹後,悄悄伏低身子。兩下相距已不足十丈,二蛇身上鱗甲發出青森森的幽光,一片片看得格外分明。隻見東首那蛇妖體格粗壯,面貌獰惡,一副男子模樣,尾部也較為長大。西面的蛇妖身形窈窕,卻是個少女。那少女目光散亂,神情頗顯委頓,可是容色絕麗,美得出奇,正是給蛇妖捉去的趙靈兒!
林月如耳中轟的一聲,雙腿一軟,緩緩坐倒。這景象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她生恐認錯,用力揉揉雙眼,凝神再看。那少女正被蛇妖迫到斷崖之旁,情勢甚急,猛地回身反撲,長尾將蛇妖剪瞭個筋鬥,借機逃開。她此際恰好面向林月如,長發給山風吹得紛紛揚起,露出姣好的臉龐,可不正是趙靈兒?
林月如緊緊抓住身前的樹幹,嘴裡喃喃地道:“冬梅,你……你果然不曾說謊,這位趙姑娘當真便是蛇妖。”一時間心亂如麻,隻覺一生所遇奇事雖多,卻也無過於此。過瞭片刻,猛然想起:“趙姑娘如是蛇妖,又怎會是李逍遙的表妹?她在我傢住瞭那麼久,分明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怎的幾日不見,卻變成瞭蛇妖?”
種種猜疑,教人殊難相信。可是眼前的趙靈兒長尾拖地,鱗甲鮮明,形象說不出的詭異,卻又使人不得不信。
那蛇妖鬥得性發,長尾掃動,卷起大石、枯木亂丟亂拋。趙靈兒看著較為嬌弱,可是輾轉騰挪之際,身法卻更加靈活。那蛇妖幾次撲擊都給她靈巧地閃過,隻急得雙眼通紅,怒聲嘶叫。兩人一前一後,飛快地兜瞭幾個圈子,向著西首山壁遊去。
趙靈兒遊到斷崖之前,已是無路可逃。眼看他東頭尾西,封住去路,不由得一陣絕望,貼著石壁慢慢立起,顫聲叫道:“你……你快些走開!我……我死也不要和你……和你……”隻說瞭兩句,喉嚨裡一陣幹澀,再也說不下去。
此時林月如心神稍定,見二人你追我逃,雖不曉得是何緣故,可是見蛇妖身大力強,趙靈兒絕非對手,心裡面不禁又急又怕,隻覺好生猶豫:“趙姑娘雖是蛇妖,卻也是李逍遙的表妹。她眼下遇險,我要不要出手相救?”一閃念間,那蛇妖已然迫至趙靈兒近前,身軀直立,張口吐信,目光炯炯地作勢欲撲。
趙靈兒上身一挺,呼呼呼連出三掌,喝道:“快讓開!”她膚色白膩,雙峰渾圓挺拔,在胸前不住躍動,極為惹眼,林月如縱是女兒之身,也不禁看得臉紅心跳。那蛇妖閃身避過,正要舉掌相還,目光突然被她乳峰吸引,手上一滯。“砰”的一聲,背心劇痛,卻是趙靈兒長尾回卷,掃中他後心,將他打瞭個滾翻。
那蛇妖滾出丈許,翻身而起,怒視趙靈兒半晌,突地仰天長嘯。嘯聲尖利,震得山谷中嗡嗡作響,林月如不由自主地掩住雙耳。隻聽“砰砰乓乓”幾聲大響,兩人長尾疾出,猶如揮鞭一般凌空互擊瞭數下,均被對方震得連連後退。趙靈兒哭喊道:“你……你……你別再逼我啦!”長尾奮力橫掃,借勢向前沖去。
那蛇妖閃躲不及,給她在左肩掃瞭一記,痛得咧瞭咧嘴。他百餘年來修煉內丹,化成半人之形,心智已與孩童無異,隻是口中一條蛇信未脫,不能開口講話。此刻見趙靈兒拼命,不由得微生怯意,向一旁閃開。
趙靈兒身形疾沖,停也不停地竄出一丈多遠。那蛇妖忽然省悟過來,怒吼一聲,飛身撲前,伸臂將她攔腰抱住。兩人赤裸相擁,那蛇妖觸到她光滑的肌膚,不禁淫欲勃發,長尾回卷,將她死死纏住,壓在身下。趙靈兒耳旁隻聞他呼哧呼哧的喘息之聲,回頭看見他兇戾的面相,嚇得尖聲大叫,死命一口咬向他頸旁。
那蛇妖痛得低吼一聲,反而抱得更緊。兩條大尾糾結纏繞,宛如兩條粗長的巨索絞在一處,橫揮疾掃,打得身旁的矮樹、枯枝紛紛折斷。
二人滾來滾去,纏鬥不休,幾次險些摔落崖下,卻是絲毫未覺。打鬥之間,趙靈兒奮力一躍,那蛇妖措不及防,登時一個趔趄,攬著她向左翻瞭數翻,重重地撞上山壁。隻聽一聲巨響,有如山崩地裂,兩人反彈回來,徑直落下山崖。
林月如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斷崖之旁,向下看去。所幸那斷崖隻兩丈來高,加之谷中長草茂盛,是以二人跌落之後,仍緊緊纏作一處,並未摔傷。
林月如心緒稍寧,暗暗尋思:“趙姑娘既是女妖,那男妖自是她的同伴,二人卻又為何爭鬥起來?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她生恐給二人發覺,不敢貿然下入山谷。好在居高臨下,視野甚佳,較適才看得更為清楚。隻見趙靈兒掙瞭半晌,似乎力氣用盡,口中不再叫喊,躺在地下連連喘息。那蛇妖放開兩手,身軀緩緩立起,隻聽一陣沙沙輕響,下身鱗甲紛紛外翻,露出一條細長的陰莖來。
林月如又羞又怕,暗啐一聲,趕忙閉目不看。過瞭片刻,好奇心起,忍不住將眼睛睜開一道細縫。隻見趙靈兒仰面而臥,臉上紅暈一片,神情既似緊張,又有幾分羞澀。那蛇妖探出長長的蛇信,在她臉上、胸前亂嗅亂舐,口裡不住低聲嘶鳴。他陰莖上濕漉漉地掛滿黏液,雖不粗壯,卻極為長大,頂端分作兩岔,宛如一枝醜陋的大花,模樣頗為怪異。
趙靈兒給蛇妖舔瞭半晌,漸漸的渾身發熱,隻覺下身被他長尾死死纏住,很不舒服。她此刻已是意識模糊,幾乎忘瞭身在何地,更不曉得為何來此,眼見這人生得赤發青瞳,甚是可怖,待要將他推開一旁,手臂卻酸軟無力,待要張口大叫,卻又叫不出聲。她又急又怒,正想狠狠咬上他一口,驀地裡一道熱流自臍下疾升而起,直沖胸臆,在四肢百骸不停遊走,全身就如浸在熱水中一般,暖洋洋地,再也使不出半分氣力。
原來趙靈兒乃是女媧一族苗裔,那蛇妖正與她同本同源。二人緊緊相貼,蛇妖淫性一起,氣機交感,使得趙靈兒也是情欲難禁。她那一晚在神智昏亂之下,撞壞後墻,沖出林傢堡,一路遊竄,胡裡胡塗地闖進這深谷之中。昨日傍晚時分,恰與蛇妖撞見,二人即交媾瞭數次。天明以後,蛇妖離開,趙靈兒昏昏沉沉睡瞭半日。此刻醒來不久,見他又來糾纏,不禁一陣心慌意亂,似乎有個聲音在耳旁不住絮語:“啊,他……他又來瞭,他又來瞭!我再不要和他做那種事……”
林月如伏在崖邊,屏息註目,見趙靈兒雙目緊閉,胸膛不住大起大落,顯得心神不寧的樣子,猛地尖叫一聲,下身鱗甲也如蛇妖一般緩緩舒張開來,露出粉團似的一身白肉。她化蛇之後,神智有些胡塗,這幾日全憑本性自由來去,餓瞭生吃鳥獸,渴瞭便飲些泉水,此時更已不曉得自己是誰,隻覺欲火焚身,幾乎將身軀燒成瞭灰燼,一刻也無法忍耐。
那蛇妖喉嚨裡低低地嘶吼數聲,伸出雙臂,將趙靈兒扶起,在她下身處嗅來嗅去,仿佛在找甚麼東西。林月如看得幾乎閉住瞭呼吸:“啊,這蛇妖做甚麼?他……他要強奸趙姑娘嗎?”正疑惑間,卻見趙靈兒身子轉動,臉面朝下,撅起瞭屁股。她腰下原本覆著大片鱗甲,這時鱗甲外張,露出雪白的玉臀,看來甚是詭異。
那蛇妖見瞭趙靈兒股間銷魂一縫,再也忍耐不住,立時俯身壓上,陰莖向前直送出去。趙靈兒輕喚一聲,轉頭望著那蛇妖。那蛇妖張口吐信,在她臉側、頸中舐來舐去,似在輕輕撫慰。林月如初時尚有幾分好奇,看瞭半晌,心中恐懼漸生。她一生中從未見過這等奇詭的景象,緊張之下,全身不禁瑟瑟發抖。
崖下二人長尾相交,緊緊纏在一處,那蛇妖的陰莖已盡根沒入趙靈兒體內。他陰莖極長,交媾時不需大動,隻全身輕顫便可。趙靈兒不再掙紮,一聲聲地輕吟,交合處不時有粘稠的液體流溢而出。過瞭半晌,她突然尖叫一聲,臉現紅暈,雙手死死抓住身前的長草。那蛇妖全身抽緊,尖聲嘶鳴,長尾伸得筆直,射出精來。
這下足足射瞭半盞熱茶的工夫,趙靈兒隻覺身體裡硬挺的陰莖如有生命一般,一挺一挺地不停抽動,大股的精液噴湧而出,直射入子宮。她全身顫抖,忍不住回過身來,張臂將他緊緊抱住。
那蛇妖淫欲極強,射精過後,陰莖仍不退出,亦不見絲毫軟縮,立時又再抽送起來。趙靈兒雙乳頻搖,被奸得高潮迭起,突然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那蛇妖正在興發之時,也不覺如何疼痛,隻是連聲嘶鳴,下身卻顫得更疾。兩人緊緊糾纏,似兩股粗大的麻繩絞做一團,在叢莽間顛來倒去,不停地翻滾扭動。
那蛇妖隻覺百餘年來,惟有這一番交媾可稱酣暢淋漓,痛快之至。他情動不已,突然長尾抽搐,越抽越緊,將趙靈兒死死纏住。趙靈兒給他纏得全身酸軟,欲待掙紮,卻抵不住他力大無窮,哪裡掙得脫?氣窒之下,一陣高潮驀地襲來,尖叫著暈瞭過去。
她片刻便即醒轉,全身脫力,有如癱瘓瞭一般,隻覺那蛇妖愈戰愈勇,陰莖直欲將自己前後貫通,穿心破腹,送入靈魂深處。她雙手奮力撐拒,下身卻無奈任他抽送。那蛇妖每隔片刻便要射精,跟著便旋踵而來,趙靈兒腹中精液滿極而溢,順著臀縫不住流淌。她雙眼迷離,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羞。
林月如看得面紅耳赤,過瞭半晌,心中猛省道:“該死!我怎能眼看趙姑娘給蛇妖強奸?這蛇妖如此兇暴,萬一……萬一……不成,總須想個法子救她出來,這才對得起死去的李逍遙。”定瞭定神,見二人交媾方酣,無暇他顧,趕忙輕手輕腳地溜下山崖,伏在長草之間。
她死死盯住前方,心下盤算:“如今寶劍已失,那蛇妖又力大無比,倘不能一擊得手,隻怕他怒極反撲,自己難以抵擋。”眼光掃處,見山溪旁生著一片參天大樹,西首是一株枯死的老柏。那老柏死去多年,樹身早已朽壞,蟲蛀蟻蝕,近地之處形成一處大大的空洞,隻餘樹皮與根部相連。
林月如眼珠一轉,已有計較,輕輕摸至樹後,藏好身形,這才探頭出去,大聲叫道:“喂!趙姑娘!”兩個人聞聲都是一驚,停住動作。林月如同趙靈兒眼光相交,不由一怔,隻見她目光渾濁,面色茫然,似乎已認不出自己。這等間不容發之際,哪容多想?林月如俯身拾起一粒石子,甩手打出。啪的一聲,正中那蛇妖的額頭。她手勁瞭得,雖是一粒小小石子,卻也不亞於金鏢、飛蝗石等物,那蛇妖額頭一陣劇痛,登時高高腫起。
那蛇妖見樹後突然鉆出一位半裸女子,正自有些摸不著頭腦,猛地挨瞭一記,不禁大怒。他奸污趙靈兒,淫興正濃,此刻隻想暢懷縱欲,旁的事過後再說。哪知剛待回身不理,頸後接連劇痛,卻是林月如又丟瞭兩粒石子過來。那蛇妖心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曉得哪裡跑來這樣一個古怪刁鉆的美貌少女,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當即丟開趙靈兒,奮力撲來。
林月如心下早有盤算,直待他遊至近前,這才轉身逃開。那蛇妖如影隨形,身軀疾沖,想要兜至她前面迎頭阻攔。林月如足尖一點,卻又躥回枯柏之後。
這般你追我逃,繞著枯柏轉瞭三、四個圈子。那蛇妖焦躁起來,突然長嘶一聲,猛撲而前,隔樹抓向她背心。林月如身形疾躍,那蛇妖抓瞭個空。跟著隻見她左一縱,右一跳,腳下一絆,摔在地上。那蛇妖大喜,甩尾卷向她腰際。猛聽喀啦一聲大響,枯柏不知怎的攔腰折斷,竟自半空傾倒下來。那蛇妖嚇得魂飛魄散,返身便逃。才遊出數尺,轟的一聲,眼前一黑,已給那枯柏壓在下面。
原來林月如先前百般用計,為的便是誘他靠近,接著假作失足摔倒,雙掌暗暗運力,平推在樹身之上。她挾憤一擊,運足瞭全身勁力,那枯柏早已朽爛不堪,如何禁受得住?登時齊根折斷,將蛇妖死死壓住。林月如見妙計奏功,心中大喜過望,在蛇妖背上重重踢瞭一腳,拔腿向趙靈兒奔去,邊跑邊叫道:“趙姑娘!趙姑娘!我們快走!”不想奔出數步,腰間一緊,一條鐵索般的物事飛纏上來。
原來那蛇妖受傷雖重,行動卻是無礙,見林月如奔過身側,長尾奮力橫掃,卷中她腰肢,跟著連繞幾繞,將她緊緊縛住。
林月如掙瞭幾掙,隻覺那蛇妖的長尾有如牛皮巨索,將雙臂緊緊箍在身畔,半分也動彈不得,隻聽呼的一聲,好似騰雲駕霧一般給他凌空倒提起來。林月如一連聲地大叫:“趙姑娘!趙姑娘!”卻見趙靈兒側頭向自己看瞭看,面上毫無表情,向西北慢慢出谷去瞭。
那柏樹生長近水,質地堅硬,雖遭風剝雨蝕、蟲吃蟻咬,樹身卻仍分量極重,蛇妖這一下自是傷得不輕。他長尾舞動,提起林月如的身子,狠狠向地下摜去。
“咚”的一聲,林月如眼前金星亂冒,痛得幾欲暈去。
那蛇妖怨氣少減,雙臂運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巨木,盤坐起來。他眼見陰莖軟軟地垂在腰間,已是瞭無生氣,想起自身重傷、趙靈兒逃走,皆是拜這惡女人所賜,不由得怒火又發,將她提至身前,揮拳欲打。林月如嚇得雙眼緊閉,過瞭半晌,未覺鐵拳加身之痛,卻聽見一陣細碎的聲響,那蛇妖似乎收回拳頭,將頭湊近,在自己全身上下亂嗅起來。
林月如給他陰冷的鼻息噴在頭頸之中,濕濕滑滑的好不難過,拼命壓住心跳,肚子裡暗暗禱祝:“老天爺,請你開開眼,你……你最好教這妖怪一口將我咬死,那才要多謝你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她知這蛇妖決難輕易放過自己,若求老天保佑全身而退,那自是癡心妄想,是以隻求速死。
這句話在腹中顛來倒去,念瞭不知幾十遍,依然不見有何動靜。林月如悸心稍去,好奇心起,慢慢將左眼睜開一道細縫。一看之下,嚇得叫出聲來。原來那蛇妖正緊貼在她面前,這聲驚叫倒將他嚇瞭一跳。林月如定瞭定神,見他眼光在自己裸露的大腿、胸前不住瞄來瞄去,不禁羞怒交集,喝道:“醜妖怪,還不快快放瞭姑娘!否則……否則我……”一時還未想出該當如何處治這妖怪,便覺身軀起落,那蛇妖挾著自己向山上遊去。林月如雖不知他欲將自己帶往何處,不過想來總非甚麼良善之地,心中不由更加驚懼,不住口地大喊大叫。那蛇妖給枯柏砸中,受傷甚重,一路不停嘔血,對她這一番怒罵卻充耳不聞。
迤儷行進,轉過一道絕壁,忽聽前方水聲震耳,夾雜著嗤嗤的氣浪噴射之聲。林月如抬頭一看,見不遠處的懸崖頂上橫著一座巨巖,巖上霧氣彌漫,一股熱水由石縫中噴薄而出。那泉眼水力甚足,間歇發出嗤的一聲大響,水霧激射,高達數丈,冒著騰騰白氣,聲勢甚是驚人。
林月如心道:“啊,這裡是一處溫泉。”目不轉睛地看瞭半晌,猛然省悟:“原來這下面有座火山洞口,因此高山絕頂才會如此炎熱。”這才明白為何先前洞中、谷中都會如此酷熱。若非如此,那蛇虺之類最為懼寒,天氣轉涼,便要蟄伏地下,非到陽春不能復出,又怎能在山頂極寒之地為虐?
繞過溫泉再行不遠,迎面山壁上現出一處洞口,上有兩扇石門。那石門緊緊閉著,年深日久,門上鐵環早已朽壞脫落。那蛇妖遊至門前,雙臂運力推去,隻聽得呀呀聲響,石門打開一扇。他挾著林月如遊進山洞,點亮一盞油燈,回身復又將門推閉。
林月如見洞內隻有一座石床、一張石桌,西首另有兩扇半開的石門,此外便無旁的物事,不由心跳加快,臉上泛起紅暈,心道:“別怕,他若敢有何非禮之舉,我……我拼著一死也不相從。”
那蛇妖遊上石床,將林月如倒提起來,打量瞭幾眼,隨手丟在腳邊,長長出瞭一口氣,瞑目而臥。
林月如心頭怦怦亂跳,靜候片刻,聽他毫無動靜,暗想:“這妖怪睡瞭。唉,可惜我手無寸鐵,倘若越女劍在手,隻須一劍便要瞭他性命。”微微側頭,壯著膽子向那蛇妖看去。見他氣息微弱,兩手垂在身側,曲指掐訣,似在運氣療傷。林月如心下尋思:“適才趙姑娘見瞭我,仿佛已不認得,難道是中瞭甚麼妖法?眼下這妖怪內傷甚重,我若同他硬拼,未必便鬥他不過,但倘若他真會妖法,我卻多半不是對手。唉,怎生想個萬全的法子出來才好?”心中不停思量,卻不敢稍有異動,生恐驚醒瞭蛇妖。過瞭半晌,倦意湧上來,不覺昏昏睡去。
迷糊之中,忽覺鼻內奇癢,甚是難過,不由自主打瞭個噴嚏,睜開雙眼。卻見桌上油燈已熄,一束陽光自門縫裡直射進來,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原來天已大亮。陡然間一張兇臉湊將過來,幾乎碰到瞭自己的鼻尖。林月如大叫一聲,縮身閃避,那蛇妖長尾一緊,又將她扯瞭回來。林月如見他口中一條烏黑的長信吞吐不定,在眼前掃來掃去,不由得心下一寒,叫道:“你……你幹甚麼?”
那蛇妖目不轉睛地望著林月如,微微裂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慢慢貼近她左頰,輕輕蹭瞭幾蹭,突然張口吻去。林月如又驚又怒,閉緊雙唇,喉嚨裡" 唔唔唔" 地叫瞭幾聲,隻覺臉上塗滿濕滑的黏液,腹中一陣作嘔,幾乎吐瞭出來。
那蛇妖胡啃亂咬瞭一陣,直起身來,伸手探進她衣襟,向胸前雙峰摸去。林月如羞憤難當,她手臂被鉗,難以轉動,雙腿卻是無礙,當即身子後仰,左足飛起,順勢踢向他面門。那蛇妖伸臂格擋,跟著手腕一翻,捉住她腳踝。待要發拳回擊,卻見她腳掌纖美,踝骨渾圓,不由得怦然心動。林月如赤足被他捉住,羞得面紅過耳,不假思索地一腳踢出。那蛇妖反應奇快,迎頭便是一掌。隻聽一聲脆響,掌心足心堪堪相抵,林月如大腿震得酸軟不堪,啊的一聲叫瞭出來。
此際朝陽初升,陽氣大盛,那蛇妖手觸林月如滑膩的肌膚,隻覺一道熱流自腹下疾竄而起,陰莖登時沖開鱗甲,探將出來。他行功一晚,元氣大復,見林月如生得面龐俊俏,肌膚白皙,比之趙靈兒的嫵媚妖冶尚勝一籌,哪裡還按捺得住淫性?順手將她身軀扭轉,挺槍便刺。
原來那蛇妖未諳人事,從來捉住女子奸淫,都是將陰莖送在某處亂抽亂送,至於美女粉彎,還是嬌娘腋下,倒也不拘一格。先前因趙靈兒是同族同種,又肯配合,方能得其所哉,此刻隔著綢褲抵在林月如股溝之內,溫溫軟軟的極是舒服,不覺故態復萌,埋頭“大幹”起來。
林月如又是羞怒、又感惡心,捱瞭片刻,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尖聲大叫。那蛇妖一驚,頓住耕耘之勢,探頭過去查看,見林月如緊咬下唇,淚水在眼窩裡轉來轉去,心中甚是不解,吐出長信,送到她臉上嗅探。
林月如隻覺面頰上如有一條死蝸牛在拖來拖去,粘粘涼涼的極不舒服。她此刻心中憤懣已極,一口口水迎面吐去。二人相距咫尺,那蛇妖閃避不及,啪的一聲正中額角。那蛇妖大怒,雙手齊施,“嗤嗤”數聲,將她身上衣衫扯得粉碎。
林月如中衣內僅著一隻胸圍,怒挺的雙峰頓時躍然欲出。她生得身材修長,更兼胸前波濤洶湧,極為可觀,比之江南女子常見的嬌小體態頗有不同。那蛇妖見瞭眼前一團白肉,淫欲再難抑止,一伸手,按上她豐滿的酥胸。若依林月如的性子,原本說甚麼也不肯服輸,怎奈女孩子最怕的便是這個話兒,當時隻覺一股氣沖將上來,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片刻醒轉,見那蛇妖兀自緊緊握著自己兩座玉峰,眼淚哪還控制得住?順著臉頰流淌下來。那蛇妖慣見女子啼哭,絲毫不以為意,仍毛手毛腳地大占便宜。
林月如心知這傢夥不通人性,沒道理可講,今日隻怕難逃毒手,驚懼之下,突然大聲叫道:“住手!你……你等一等……我有話說。”她明知那蛇妖不懂人語,可是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脫口便叫瞭出來。
那蛇妖自然不懂人語,但鑒貌辨色,也隱約曉得她意思,果然暫且停手,等候下文。林月如冷冷地道:“我曉得你是個畜生,也……也不跟你一般見識。我問你,你怪我放走趙姑娘,這才要……拿我撒氣,是不是?”那蛇妖動瞭動眼珠,也不知是否聽懂。
林月如心中暗道:“這妖怪不懂人道,他將我捉來這裡,不過是要占些手腳便宜,我權且應付一二,或許能保住貞操也說不定。唉,大……大女子能屈能伸,忍一忍便沒事瞭。”轉念又想:“不成,不成!這妖怪生得如此惡心,嘖嘖,我……我怎能……嗯,死便死瞭,我這就同他拼瞭!”猛一抬頭,見那蛇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雙目赤紅,泛著凜凜的淫光。林月如吃瞭一驚,趕忙低頭,不敢和他眼光相對。
那蛇妖等瞭片刻,心中微覺不耐,吐出長信在她乳頭上輕輕舐瞭舐。林月如向後縮縮身子,一咬牙,道:“好瞭好瞭,我曉得你不過是情欲上頭,我……我幫你便是。”慢慢伸手過去,小心握住那細長的陰莖。那蛇妖渾身一顫,嘴裡吼吼數聲,眼光中滿是狐疑之色。
林月如狠狠瞪瞭他一眼,咬牙切齒地道:“我好心幫你,你可別得寸進尺。等會兒若敢耍甚麼花樣,小心我……我閹瞭你這混蛋!”說完這話,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好笑。
陰莖上黏液遍佈,宛如一條去瞭皮的山藥,又黏又滑。林月如忍著惡心,緩緩捋動。那蛇妖雖口不能言,可是心智不缺,左掌抵在林月如背脊之上,倘有異動,他掌力一吐,立時便能要瞭她性命。
這般弄瞭良久,那蛇妖畢竟是個畜生,如何耐得住性子?伸手去林月如腰間,唰地扯下她最後一片遮羞佈。林月如驚叫一聲,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蛇妖見瞭她雪白的下體,陰莖登時硬漲如鐵。他並非未見過女子的身體,可是似林月如這般美貌之人卻天下少有,是以頗為好奇。
女人一旦由正面打開兩腿,下身便顯得格外豐腴,林月如豐臀挺翹,雪股滾圓,看來更為誘人。她心中羞憤,耳聽悉索聲響,那蛇妖似乎將頭貼近自己雙腿之間,細細查看。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嚇得閉氣暈倒。緊跟著下身又是一癢,一條濕滑的肉棍直刺過來。林月如情急生智,雙腿一縮,將肉棍牢牢夾住,心道:“這妖怪若敢強插進來,我……我就立時自絕心脈。”其實自絕心脈談何容易?須練到極高深的內功境界方能施展此術。當今世上能達到這境界的總共也不過幾人,她又哪裡會瞭?
總算運氣不差,那蛇妖正當興高采烈之際,一時並未覺察,林月如也樂得將錯就錯。原來蛇虺交媾動作極小,但插入頗深,一俟進入,決不肯半途而廢。林月如雖是處女,男女之事多少也曉得一些,自不敢輕舉妄動。二人假鳳虛凰地弄瞭半晌,那蛇妖幾度射精,兀自不肯停歇。
林月如正自盤算脫身之計,驀地裡下面一涼,原來那蛇妖弄得暢美,不知不覺賈勇疾進,直搗黃龍。林月如見他居然不守約定,欲將陰莖插入,這可是性命交關的大事,豈容馬虎?當即驚叫一聲,雙腿並攏,向他面門踹去。那蛇妖伸臂格擋,正中手腕,痛得齜牙咧嘴。便在此時,隻聽西首石門外有人破口大罵,跟著一人大步疾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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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李逍遙接連被蛇咬中,毒性發作,昏暈過去。迷迷糊糊地過瞭不知多久,隻覺額上有一隻手掌在輕輕撫動。四周空氣窒悶,既潮且熱,那手掌卻柔軟冰冷,似是塗瞭甚麼靈藥一般,指尖過處,清涼舒爽,甚是適意,漸漸的有瞭知覺。他低低地哼瞭一聲,還未睜眼,鼻中先聞到一陣濃濃的香氣。那香氣似有形,似無質,卻絕非林月如或趙靈兒身上所發。李逍遙晃晃腦袋,慢慢睜開雙眼。眼前一片漆黑,睜不睜眼卻也沒甚麼分別。
他挺身坐起,試著活動活動手腳,再沒半點麻木、腫脹之感,先前所中的蛇毒竟似已盡數解消。他黑暗之中雖不能視物,但感覺身前蹲著一人,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妙極,妙極!我李逍遙給毒蛇咬傷,現下終於毒發歸位,那也不消再問。這地方烏漆麻黑,難道就是陰曹地府?……不對,不對,這人若是牛頭馬面、小鬼兒判官,身上隻會有死屍的腐氣、臭氣,決不能這樣香得出奇。這人到底是誰?”耳聽得衣袂振響,對面那人似乎縮回手去,向後退開一步。
李逍遙咽瞭一口口水,低聲問道:“你……你是誰?這裡是陰間地獄第幾層?對瞭,我向你打聽個人,有一位林……林大小姐,這丫頭生得也還勉強過得去,就是脾氣差勁,喜歡蠻不講理……不曉得她給沒給牛頭馬面勾來這裡?”那人呆瞭一呆,撲哧一聲笑瞭出來,想是給他的話逗得忍俊不禁。
李逍遙聽見笑聲嬌柔,心裡暗叫:“啊喲,原來是個女人……不,是……是個女鬼。”想到這般鬼氣森森的所在,竟然有個女鬼看著自己輕笑,不禁打瞭個寒噤,又想:“不曉得這女鬼生得甚麼樣子?是個吊死鬼呢,還是隻餓死鬼?又或是難產而死的大肚鬼?……啊,她的手這樣冷,莫非是冤死的水鬼不成?”腦海裡現出水鬼滿頭長發、渾身精濕的恐怖之狀,頓時脊背上寒氣直冒。
一人一" 鬼" 在黑暗之中面面相覷,誰也不再說話。過瞭半晌,李逍遙懼心漸去,伸手去摸懷裡的火折子,想要打亮察看。不料摸到自己光光的肌膚,這才想起外衣已丟在石廳那邊。他見那女鬼並無動靜,突然想起:“是瞭,如今我也是鬼瞭!他媽的,大傢都是鬼,你這傢夥最多比老子早死幾日,老子為何怕你?”想到自己也已做鬼,從此再不必怕死怕活,膽氣不禁為之一壯。可是話雖如此,對方這個“鬼”的底細尚未摸清,倒也不便貿然伸手觸碰對方,以免吃虧上當。
正思索間,隻聽對面一陣響動,那女鬼站起身來,似有去意。李逍遙生怕她這一走,身邊再沒旁的鬼可以打問,急忙叫道:“等一等。”伸手去捉她手臂。不想這一下卻抓瞭個空,耳聽得細碎的聲響越來越弱,那女鬼竟自去瞭。
李逍遙一躍而起,叫道:“喂,我教你等一等。”兩臂大張,身形向前撲去。
洞中一片黑暗,舉目如漆,沖出不遠便碰到堅硬的山巖。他屏住呼吸,向身前身後虛抓幾把,依然毫無發現,當下順著巖壁慢慢摸去。從右至左轉瞭一圈,既未碰到任何東西,也再沒聽到絲毫響動,那女鬼竟似突然之間消失瞭一般。
這一圈摸將下來,發覺周圍都是光禿禿的石壁,所處乃是一間小小的石室,並無洞穴與外面相連。石壁上濕漉漉地,滑不留手,也絕無攀緣而上的可能,難道那女鬼竟化作瞭一道輕煙,乘風而出?
李逍遙又驚又怕,伸手掐瞭掐大腿,痛得幾乎叫出聲來。這不是做夢,自己似乎也還未死,那傢夥絕非女鬼,而是地地道道的女人。但這一來不免更加胡塗:“林月如呢?她去瞭哪裡?自己若還活著,蛇毒又是為誰所解?是剛才的女人麼?她若救瞭自己,為何又不肯開口講話?”心中一時疑惑,一時驚懼,扶著石壁慢慢坐倒。
豎著耳朵靜聽良久,居然聽不到半點聲響,連蟲鳴、蟻行之聲也無。李逍遙隻覺這片刻所歷之奇,當真平生僅有。若說是夢,似乎又太過真實,況且石室中尚留有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這總不會有假。
過瞭一會兒又想:“林月如這丫頭不知去瞭哪裡?是給蛇妖捉住瞭?還是同自己一般,困在哪處洞窟?靈兒呢?她是不是還活著?適才那古怪女子掌心冰冷,全沒半分暖意,那……那到底是不是鬼瞭?她突然消失不見,不曉得還會不會回來?”大山深處,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所在,想到居然活見瞭鬼,不由得周身大起寒意。
胡思亂想瞭許久,依舊毫無頭緒。石室中既潮且熱,極不舒服,李逍遙背心貼地,不知不覺眼皮發沉,昏昏睡去。
他又累又餓,疲倦已極,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不知過瞭多久,半夢半醒間隻覺身畔掠起一陣微風,登時驚醒過來。接著隻聽" 嗒" 的一聲輕響,有人躍落地面。李逍遙疾躍而起,迷迷糊糊伸手抓出,隻覺觸手溫暖綿軟,抓中瞭女子胸前的要害。他出其不意,自己先嚇瞭一跳,趕忙放開手,連聲道:“啊喲,對不住,對不住。”這一來卻也有三分歡喜:這人確鑿是個女子,並非甚麼女鬼。
那女子仍是一言不發,甚至叫也未叫一聲,仿佛甚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這樣靜瞭片刻,李逍遙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瞭,這女人是個啞巴!”手上殘留著一抓之後異樣的感覺,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絲綺念。
突然之間香氣大盛,那女子跨前半步,竟然張臂將他抱住。李逍遙大吃一驚,本能地將她推開,叫道:“你……你……你幹甚麼?”心頭突突亂跳,疑雲頓起:“這女人到底是誰?蛇窟裡怎會有這般香艷的人物?難道是林月如那臭丫頭?她……她對老子賊心不死,改用旁的香粉掩飾,卻來趁黑向我投懷送抱?”他同趙靈兒成親日久,早將她的身形體態瞭然於胸,一抱之下,發覺此人絕非趙靈兒,卻與林月如高挑的身材相若。
那女子仍不做聲。李逍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不料卻摸瞭一個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明明未聽到任何聲響,這女人怎的又忽然不見?難道她當真會使妖法不成?李逍遙驚訝之中夾雜瞭幾分恐懼,忍不住張口大叫:“喂,你……你他媽到底是誰?快給老子出來……”剛叫得一聲,腰間一緊,兩條柔軟香馥的手臂纏繞上來。原來那女子不知何時竟已轉到他身後。
李逍遙渾身一顫,隻覺她臉頰火燙,的的確確是人非鬼,伸手碰觸她指尖,卻不似昏迷之中那般冰冷。當下拉脫她手臂,轉過身來,捧著臉頰細細摸索瞭一遍,見她下頜尖削,果然不是林月如。他心中更為驚訝:“這啞巴女人我並不認得,她為何要主動投懷送抱?難道有甚麼陰謀詭計?”忽聞那女子格的一聲輕笑,也去伸手摸他臉頰。李逍遙側頭避讓,隻覺她雙手遊動而下,自頸至胸,遊過小腹,一把抓住兩腿之間的命根。
李逍遙又驚又喜,大張瞭嘴,卻發不出聲,愣瞭一愣,一把將她抱住。那女子笑聲不停,張口向他唇上吻去……
這一番銷魂滋味,當真難以言表。李逍遙在地下懶懶地躺瞭半晌,這才起身穿衣,回想片刻前的一幕,宛在醉夢之中。正苦於對方不能開口講話,無法探問情由,那女子卻突然伸手扯扯他耳朵。李逍遙問道:“怎麼?”那女子似是久居於此,在黑暗中也不覺有甚麼不便,拉起李逍遙的手,向頭頂上方摸去。
李逍遙正覺莫名其妙,手指驀地觸到一物,卻是一條繩索。那繩索懸在頭頂三尺之處,方才他隻顧向四周探察,是以竟未發覺。李逍遙大喜,心道:“原來如此。她不是水鬼,那就好辦。”知她想要救自己脫困,當即牢牢握住繩頭,兩手交替,攀緣而上。爬瞭數尺,隻覺繩索輕輕晃動,那女子也跟著爬上。
這石室不高,約莫兩丈便已到頂,隻是距離洞口尚遠,四下仍漆黑一片。那女子拉著李逍遙走瞭一頓飯的工夫,前面隱隱有亮光透出。李逍遙喜得歡聲大叫,腳下加力,快步疾行,終於來到光明所在,卻不禁吃瞭一驚。原來竟已回至先前遇險的那間石室,兩具骸骨仍舊靠墻而臥,地上丟著自己的長劍。那九頭蛇身中一劍,死在室中,對面洞口已被塌下的石塊牢牢封死。
李逍遙不知林月如鬥殺九頭蛇之事,見它死相獰惡,不由得暗暗心驚。待看清它腹中插劍,不由得“咦”的一聲,搶上幾步,取過長劍,驚道:“這……這是林月如的劍,她……她……”眼見室中狼籍,顯是經過一場劇鬥,而林月如一向將寶劍視同性命,既然遺失在此,那多半已是遭瞭不測。他又悲又怒,呆立半晌,突然揮劍向蛇屍斬落。幾劍下去,那九頭蛇龐大的身軀已被斬作數段,李逍遙渾身浴血,兀自不肯停手。
那女子上前拉住他手臂,緩緩搖首。李逍遙見她二十多歲年紀,翠衿紫衫,頭挽雙髻,生得容色頗艷,不由微微一怔,狠狠在蛇屍上踢瞭一腳,道:“這混蛋害死瞭我的同伴,我……我殺它幾下出氣,你攔我幹麼?”那女子盈盈一笑,點瞭點頭,卻不說話。李逍遙見她笑時雙眼含春,紅唇微張,媚冶之態極是動人,不禁想起片刻前的歡好之狀,心中一顫。定瞭定神,說道:“你救我性命,又助我逃出那山洞,這可要多謝你啦。你叫甚麼名字?”
那女子兩隻大眼一閃一閃,望著他不語。李逍遙一拍腦袋,道:“是瞭,我忘記瞭,你不能說話。嗯,你穿瞭件紫衣,我就叫你阿紫。這名字挺不錯罷?你喜不喜歡?”那女子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否聽懂。
李逍遙心道:“這小妞生得又甜又騷,隻可惜是個啞巴。”停瞭一會兒,又道:“阿紫,你是給蛇妖捉來的,對不對?你在這裡躲瞭不少日子,曉不曉得那蛇妖住在哪裡?”
阿紫眼珠一轉,點點頭,向來時的洞口一指。
李逍遙喜道:“啊,你果然曉得!你……你等一等。”俯身拾起自己的長劍,同“越女劍”一並收好,想瞭一想,又將兩屍所遺兵刃取瞭,對阿紫道:“走罷。”
阿紫指指洞口,站在原地不動。
李逍遙奇道:“怎麼啦?”
阿紫向前方連連努嘴,仍不肯邁步。
李逍遙恍然大悟,道:“啊,我曉得啦。你怕那蛇妖,所以要我走在前面,是不是?”阿紫赧顏一笑。
李逍遙笑道:“死丫頭,偏有這許多古怪。”邁步當先進洞。
行出不遠,洞中又已一片漆黑。阿紫似能暗中視物,牽瞭李逍遙的手左轉右轉,時上時下,並無絲毫遲滯。李逍遙心道:“這丫頭記性倒好,虧得有她引路,否則還真不易尋到那蛇妖。”鼻中聞見她身上香氣陣陣,不禁心生向往,又大感奇怪:“嘖嘖,那蘇州城的鐵嘴先生居然說得絲毫不差,老子果真是個走桃花運的命,否則怎會死裡逃生,又遇見一位嬌滴滴的小美人?不知她如何會來到這裡?從前又是個怎樣的人物?有沒有許過婆傢?”
一路胡思亂想,行瞭約有一頓飯的工夫,突然之間眼前大亮。阿紫停住腳步,向前方指瞭指。隻見不遠處有兩扇石門,半開半掩,門後隱隱傳出話語之聲。李逍遙側耳傾聽,覺得那女聲同林月如倒有幾分相似,不由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攜著阿紫的手慢慢摸將過去,扒開門縫向內張看。一看之下,不禁氣為之窒:洞內光線昏暗,東首石床上躺著一男一女,那女子身無寸縷,正是林月如,身邊橫臥一男,生著一條長大的蛇身,可不正是那蛇妖?更奇的是,林月如素手竟探在蛇妖的下身,上下捋動他陰莖。
李逍遙一聲怒喝剛到嘴邊,卻給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掩住。他扭頭凝視阿紫清澄的雙眸,心中念頭疾轉:“怎麼辦?怎麼辦?這廝要強奸林月如,靈兒卻不知給他藏在哪裡?我……我……我要殺瞭這個混蛋!”一時又氣又急,忍不住雙拳緊握,全身劇顫起來。
阿紫面色平和,看來卻無絲毫異色。李逍遙怒火漸漸平復,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有瞭!”向四下打量片刻,取出身上所攜的幾口刀、劍,微一猶豫,將“越女劍”重又收起,接著趴伏於地,持刃向地下挖去。
石門左近頗不平整,佈滿瞭小塊碎石。李逍遙左手握住刀柄,右手四指按低刀尖,輕輕撬動石塊,挖出堆在一旁,而後將一具兵刃埋入石縫。忙瞭約有半柱香時分,佈好一處陷阱,向前爬行數尺,依樣再挖。忙亂中偶一回頭,見阿紫站在身後黑影之中,宛如一尊窈窕的石像,隻有兩眼閃著微光。
待佈好四口刀、劍,手足已是微覺酸軟,靠著石壁歇息片刻,站起身來。此刻洞中情勢更為急迫,那蛇妖妄圖越軌,給林月如發足踢中,便要乘怒行兇。李逍遙不及細想,向阿紫使瞭個眼色,大喝一聲:“王八蛋,快將靈兒交出來!”旋風一般沖進石室。
李逍遙雖是衣衫不整,毛發蓬亂,褲子後面還磨穿瞭一個大洞,模樣十分可笑,可手中“越女劍”寒光凜凜,加之這一聲大喝頗具威勢,倒也嚇瞭那蛇妖一跳。他怎知“靈兒”是哪路神仙?不過兩次交歡都給人中途打斷,實在可惱可恨。
他望一望李逍遙,又轉身看看林月如,心下頗為躊躇,不知是該先殺瞭這倒黴鬼呢?還是該以美人為重。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身後的林月如突然嬌喝一聲,身軀躍起,雙足直向他腦後踹來。那蛇妖一呆,慌亂中疾忙揮臂格擋,隻覺雙腕劇痛徹骨,忍不住慘叫一聲,滾落石床。李逍遙見機猛沖過去,揮劍砍向他項後。這一劍迅速無倫,那蛇妖餘光瞥見寒芒耀目,忙不迭地翻身閃避,唰的一下,劍尖自肩頭掠過,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蛇妖疼痛難忍,怒火大熾,一拳將林月如擊倒,接著長尾甩出,卷向李逍遙雙足。李逍遙疾竄而回,笑罵道:“王八蛋,來來來,來追老子啊!”
那蛇妖怒極,身軀奮力彈起,一躍數丈,向著石門飛速遊去。
李逍遙閃在門後,見那蛇妖遊近陷阱,不由得欣喜欲狂,拍手大笑道:“哈哈,大功告成!”
“成”字出口,驀地裡身後刮起一陣香風,跟著背脊上鉆心似的一陣劇痛,身軀晃瞭兩晃,幾乎摔倒。那蛇妖已沖近石門,這時突聞響動,情知有異,趕忙頓住身形。隻聽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道:“啊喲,有話好說嘛,快別動手。”聲音嬌柔悅耳,宛若銀鈴一般。
李逍遙轉身看去,見阿紫面露笑容,正緩緩縮手,顯是才剛偷襲瞭自己一指。
他一時之間不明所以,喝道:“你幹甚麼?”猛地想起她是啞巴,怎麼突然開口講話?登時張口結舌,顫聲說道:“你……你……”
阿紫笑嘻嘻地道:“我……我……‘我’甚麼?你……你……你要倒大黴啦!”
李逍遙隱隱覺出上瞭大當,忍不住又驚又怒,唰的一劍當胸刺去。阿紫身軀不動不搖,足尖一點,已然後退兩丈,格格格地嬌笑數聲,隱入黑暗之中。李逍遙眼見她趨退自若,行動直如鬼魅,不禁心下駭然。剛要邁步追趕,背後風聲凌厲,那蛇妖長尾橫掃過來。他猝不及防,雙足被卷個正著,撲通一聲摔在地下。
那蛇妖見石門開處,地下微露幾處閃光,明白有人預先設下陷阱,當即長尾回收,將李逍遙提至面前。他肩頭給李逍遙斬瞭一劍,血流如註,自然恨之入骨,一探手,死死扼住李逍遙的脖頸。李逍遙眼前金星亂冒,不由自主地吐出舌頭。恍惚中見那蛇妖口中長信亂吐,探將過來,登時驚得魂飛魄散,暗道:“乖乖不得瞭,想不到這王八蛋居然喜歡這個調調。他那臭舌頭倘若跟老子舌頭相碰,那……那豈不惡心死人瞭?”
當下打定主意,倘若受此侮辱,隻好上吊自殺,決不偷生。
那蛇妖雙手扼住李逍遙脖子,松脫長尾,正欲將他摔向地下,忽聽背後風響,來勢奇猛。原來林月如給他一拳打倒,痛得幾欲暈去,朦朧中見李逍遙被擒,趕忙一躍下床,雙足凌空,連環踢出。噗噗兩記,正中那蛇妖的背心。她情知生死成敗都在此一舉,是以傾盡瞭全力,那蛇妖雖有罡氣護體,卻全無防備,這一下痛徹心脾,震得滿口牙齒都酸麻難當。
那蛇妖痛嘶一聲,回身向林月如怒視,突然之間背心一涼,一柄長劍透胸而出。那蛇妖一呆。“越女劍”何等鋒利?李逍遙偷襲得手,順勢一帶,嗤的一聲,竟將他上身劈作兩片。那蛇妖叫也未叫出一聲,腹中鮮血狂噴,摔倒在地。
李逍遙一躍而起,心中又驚又喜。見他手足兀自抽搐不休,當即上前在他背心踢瞭一腳,罵道:“王八蛋,你敢扼住老子脖頸?當真找死。嘖嘖,這下可不是給老子殺瞭?”那蛇妖的屍身給他踢得連滾幾滾,這才仰面不動。
李逍遙見他雙目圓睜,面容扭曲,顯得越加的猙獰可怖,心底暗暗打瞭個突。正要邁步跨過,突然眼前一亮,“咦”瞭一聲,俯身從地上拾起一物。
那東西乃是一顆黃豆大的珠子,通體渾圓,晶瑩剔透,泛著青蒙蒙的光華,好似浮瞭一層水霧,煞是好看。李逍遙將珠子舉到眼前,隻覺寒氣撲面,“啊乞”一聲,打瞭個噴嚏,心中奇怪:“這玩意兒打哪鉆出來的?怎麼瞧著有些像水靈珠?”
林月如此時已胡亂穿好衣衫,正滿面羞容地等他過來探問,無意間瞥見他手捧寶珠,臉上給珠光映得一片青綠,不由得奇道:“咦,那是甚麼?”
李逍遙搖搖頭,回道:“不曉得……”才一啟口,那珠子感應到陽氣,突然“嗖”的一聲脫手而飛,直鉆入他口中。
李逍遙大吃一驚,叫道:“啊喲!”趕忙探手入喉,想要挖它出來。但那珠子頗具靈性,宛如活物一般,甫一沾唇,立時順喉而下,沉入腹中,哪裡還挖得到?李逍遙想起先前掘設陷阱時並無所見,心知定是那蛇妖身上之物,隻嚇得面無人色,顫聲說道:“這……這東西……它……它……”
林月如驚道:“你吃下去啦?”
李逍遙道:“不……不是的,是……是這鬼東西自己鉆瞭進去。”
林月如道:“那怎麼辦?不如……我們剖開肚子,將它取瞭出來?”
李逍遙氣得哭笑不得,心道:“他媽的,剖開瞭肚子,老子還會有命在?你怎不自己剖一下試試看?”說話間,隻覺胸際似有一道奇冷無比的冰線正蜿蜒而下,就如三伏天吞瞭一塊萬載寒冰一般。林月如又拉著他手臂說瞭幾句甚麼,卻全然不曾入耳。
二人心神澹澹,正不知如何是好,猛聽得洞穴深處傳來一聲清越的長嘯。李逍遙渾身劇震,曉得必是阿紫去而復來,這女人來歷不明,行跡堪疑,自己適才刺她一劍,卻給她輕松閃過,武功端的深不可測。當下再顧不得怪珠入腹之事,慌忙拉起林月如,飛步竄入石室。他原想將石門推閉,以阻阿紫來勢,可是手臂連連運力,石門卻紋絲不動,隻得作罷。當下向林月如打個手勢,兩人一前一後,從北側的石門逃出洞去。
林月如驚魂稍定,邊跑邊道:“阿彌陀佛,原來你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剛才的嘯聲誰?難道洞裡還有旁的蛇妖?”
李逍遙道:“不是蛇妖,是……阿紫。”
林月如奇道:“阿紫是誰?”
李逍遙心想,這件事一時之間倒不容易解釋清楚,於是一擺手道:“這個麼……我們先躲一下,有甚麼話待會兒再說。”
林月如見他神色忸怩,頓時心中起疑,停步道:“等一等,你先說清楚阿紫是誰?”
李逍遙曉得阿紫轉眼便到,見她兀自纏夾不清,忍不住怒道:“他媽的,阿紫就是阿紫,有甚麼好說?你再婆婆媽媽,羅裡羅嗦,那臭鬼婆便殺過來瞭!”話音剛落,一道輕盈的身影穿門而出。那人身形奇快,二人眼前一花,她竟已迫近十丈之內,直如鬼魅一般。
林月如驚道:“咦,這人……”李逍遙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顧得答話?一把拉起林月如,返身便跑。奔出不遠,隻見前方水聲震天,霧氣彌漫,竟來至先前所見那處溫泉。林月如暗叫一聲苦,原來出谷之路本在西北,二人慌不擇路,反向谷中奔去。
阿紫奔行何等迅捷?隻這片刻便已追至身後。李逍遙聽見背後風聲,回劍刺去。阿紫左臂探出,夾手奪過長劍,跟著劍交右手,啪啪兩聲脆響,接連打瞭他兩記耳光。李逍遙眼前金星亂冒,一交摔倒。林月如見情勢危急,搶上來飛足踢她小腹。阿紫橫劍下削,林月如倏地收足,身軀一頓,雙掌平出,推向她兩肋。
阿紫“咦”瞭一聲,笑道:“這女娃兒倒有些古怪。”手臂揮動,自左向右劃瞭半個圈子,將她雙腕一並抓住。
林月如雙臂奮力回奪,但覺對方五指有如一道鐵箍,深陷入肉,哪裡動得瞭分毫?她抬眼看去,見阿紫身形婀娜,臉上笑意盈盈,模樣便似一位大戶人傢的美貌少奶奶,想不到武功居然如此神妙,不由得大吃一驚,問道:“你是何人?”
阿紫冷笑道:“你們闖進我傢,殺瞭我的巳郎,還敢問我?”窄袖輕拂,林月如隻覺一股大力向上疾帶,身不由己地騰空而起,直飛出三丈遠近,重重摔在地下。她啊喲一聲,雙手撐地,待要爬起,兩腿卻如灌滿瞭陳年老醋,酸得一絲力氣也無。
李逍遙顫聲道:“你是……阿……阿……阿紫,我……我沒得罪你啊。”
阿紫擺擺頭,向著他微微一笑,道:“是啊,我是阿紫。你闖進我傢,殺瞭我的巳郎,還不算得罪我麼?”說話之時身軀轉動,羅裙輕擺,露出裙下毛茸茸的一條大尾。
李逍遙耳中轟的一聲,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這女人在洞中與自己春風一度,那是何等的風情萬種?怎的居然是個狐貍精?聽她話中之意,那蛇妖名喚‘巳郎’,似乎便是她的丈夫。自己千裡迢迢來到蘇州西北的大山深處,在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裡同一隻狐貍精胡天胡帝,過後又殺瞭她丈夫,凡此種種,真如做夢一般。可眼前這個女人就站在那裡,裙下的大尾正款款輕擺,簡直不容人不信。他心中驚愕已極,呆呆地望著阿紫,說不出話來。
阿紫邁步走近,伸手自懷中摸出兩張黃紙道符,問道:“這是甚麼?”
李逍遙定睛一看,正是酒劍仙所贈的“天師符”,先前在石廳中抵擋群蛇用去一張,餘下的這兩張卻不知怎的被她得瞭去。
阿紫見他沉吟不答,鼻子裡哼瞭一聲,輕輕喝道:“你帶著這個東西,還不是來跟我為難?”雙掌一搓,勁力到處,道符頓時化為無數碎屑,片片飛散。
李逍遙心道:“原來這狐貍精同蛇妖勾搭,在這裡結為夫妻。怪不得她同我歡愛之際,總是躲來躲去,不肯讓老子碰她屁股。過後去尋那蛇妖,又裝模作樣,教我走在前面,那自是道行未深,尾巴尚在,怕給我識破之故。唉,可惜我這笨蛋愚蠢透頂,居然絲毫未覺。”
他越想越氣,胸中恨意上湧,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他媽的,原來你是個騷狐貍,怪不得滿身臭氣!呸呸呸,我一時眼瞎,中瞭你的圈套,你要殺便殺,老子倘若皺一皺眉,不算英雄好漢。”
阿紫冷笑道:“大英雄,我幾時騙過你來?”
李逍遙道:“你扮作啞巴哄我,又……又變成這副人樣,那還不算騙人?可惜啊可惜,騷狐貍便是騷狐貍,就算披瞭一張人皮,狐貍尾巴總還是藏不住的。”
阿紫道:“甚麼啞巴不啞巴?我幾時說過我是啞巴?你自己蠢頭蠢腦,胡亂瞎猜,又怨得誰來?至於我這副模樣,常言道:‘百歲之狐,起為美女。千年之雉,入海為蜃。’我修煉百年,自然修成人身,那有甚麼希奇?夏禹王的夫人塗山氏也是位狐女,這裡叫做塗山,就是她的老傢瞭。自古凡人都稱我們狐仙作阿紫,你不曉得麼?”
李逍遙怒道:“我曉得你媽!你媽是我多年的相好,老子前世作孽,同這老婊子胡來,這才……哎喲,這才……生下你這……”一語未畢,突然臟腑一陣絞痛,忍不住雙手掩腹,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自吞下那怪珠之後,便覺腹中微有不適,不想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發作起來。一時間翻江倒海,痛得額頭上汗水滾滾而落,幾乎連腸子也斷作數百截,撐瞭片刻,終於慢慢軟倒。
阿紫不知就裡,見他突作詭狀,嘻嘻一笑,說道:“你幹甚麼?裝死麼?”走過去伸足在他肩頭一撥。李逍遙連滾數滾,仍是倒地不起。阿紫雙眉輕挑,正待出聲喝罵,見他已痛得手足抽搐,面無人色,那模樣當真不似作偽。她心頭一凜,猛地想起一事,厲聲喝道:“你……你吃瞭他的內丹!是不是?”
原來那珠子正是蛇妖的內丹。舉凡修道之人,煉氣有成,腹中皆有此物。李逍遙手捧內丹開口講話,那內丹感應到陽氣,竟陰錯陽差地鉆入他腹中。蛇妖煉修百年,全身真氣都凝聚於此,這小小的一顆內丹端的是非同小可。李逍遙修習的蜀山派內功又是玄門正宗,內丹入腹,漸漸化入奇經八脈,陡然間功力增瞭何止十倍?不過他修為日短,內息尚弱,這時平白添瞭一道猛烈的真氣進去,就如久病體虛之人突然吃下數碗魚肉,腸胃自然禁受不起,是以才會痛苦異常。
阿紫本是野狐成精,狐性狡獪,最為多疑,見李逍遙如此情狀,曉得這傢夥多半是誤打誤撞,服下瞭蛇妖內丹。可此事終究太過離奇,若非親自驗看,終歸不能盡信。當下滿心狐疑,運力在他腰間“命門穴”上踢瞭一腳。
不想李逍遙體內真氣充盈,流轉不息,一遇外力,自然而然地便反激出去。隻聽“啊喲”一聲,阿紫臉色蒼白,連退瞭幾步方才站定。她修煉日久,已成人形,體內經絡穴道也與常人一般無二,這一下震得胸中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
李逍遙此際腹痛漸消,頭腦卻依舊昏昏沉沉,這些事自是全然不知。他隻覺渾身上下奇寒無比,體內真氣有如萬道冰川突然一齊崩塌消融,匯成瞭一股洶湧的洪水,在經絡各處蕩塵飛石,激揚來去,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收服。
阿紫心下雪亮:這小子無疑是吞瞭內丹,那內丹修煉百載,效用通神,若不盡早剪除後患,日後必將制他不住。當即一聲不響地搶上前去,挺劍便刺。李逍遙受瞭她一腳,頭腦倒似清醒瞭許多,眼看這一劍避無可避,趕忙左掌上翻,伸指向劍身上彈去。“錚”的一聲,阿紫手臂劇震,長劍脫手而飛。她反應極快,緊跟著斜跨半步,右掌平平推出。二人相距咫尺,這一掌端端正正擊在李逍遙胸口。
哪知此番得手,卻較前次大為不同,隻聽“喀”的一聲輕響,阿紫長聲慘呼,臂骨登時從中折斷。
她又驚又怒,一個起落縱至林月如身邊,張手抓住她頸後穴道。林月如全身動彈不得,大叫:“死狐貍,快些放手!”
阿紫望瞭一眼李逍遙,厲聲喝道:“臭小子,大傢一起死瞭罷!”手臂振處,將林月如推落崖下,身形疾躍而起。
李逍遙眼見林月如落崖,不由得目眥欲裂,突然縱聲長嘯,一道白光破口飛出。
阿紫人在半空,隻覺喉間一涼,那白光穿頸而過,在頭頂上打瞭兩個盤旋,復又飛回李逍遙口中。她頭也不回地奔出十餘丈遠,突然頓住腳步,轉身望著李逍遙,臉上佈滿驚恐之色。
李逍遙隻道她又耍甚麼詭計,趕忙深吸一口氣,凝神戒備。阿紫張瞭張嘴,慢慢伸手扼住自己的頸子。兩個人遙遙相對,僵持半晌,一行殷紅的血痕自阿紫指間緩緩滲出。李逍遙一時之間不明所以,向後退瞭半步,卻見阿紫慘然一笑,身軀晃瞭兩晃,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李逍遙又驚又喜,慢慢走上前去,見阿紫的頭顱齊頸而斷,頸中鮮血兀自流個不住,身子卻已寂然不動。他側過頭想瞭一想,心下暗暗稱奇:“這真是天大的怪事。這狐貍精好端端地,怎的突然就身首異處?莫非是兵解成仙不成?”正在百思不解,身後隱隱傳來呼喊之聲。
李逍遙連聲答應,攀上巨巖。見崖下峭壁如削,三丈處生著一株矮松,林月如手抓松枝懸在半空。
李逍遙縱聲叫道:“不要怕,我來救你。”見峭壁上實無落腳之處,當即脫下外褲,扯作十餘塊佈條,結成繩索,慢慢垂下崖去,叫道:“抓住瞭!”林月如呆望腳下的萬丈深谷,卻不伸手。
李逍遙奇道:“你幹甚麼?快快抓住繩子!”
林月如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道:“李逍遙,我問你,今日我若跌死在這裡,你會不會傷心難過?”
李逍遙一怔,怒道:“開甚麼玩笑?快抓住繩子!”
林月如搖搖頭,淡淡一笑,道:“不必瞭。你……你告訴我爹,就說他老人傢的養育之恩,我隻有來世再報瞭。”
李逍遙忙道:“且慢!有話好說。你……你好端端地,幹麼要自己尋死?”林月如眼圈一紅,並不接口。
李逍遙看不清她臉色,急得抓耳撓腮,道:“是瞭,我曉得瞭。你給蛇妖欺負,也是……也是這個……迫不得已,我絕不會對旁人亂講,你……”
林月如呸瞭一聲,紅著臉道:“放……放屁!你胡說些甚麼?”伸手抓住繩索,兩臂交互扯動,慢慢升上崖頂。
李逍遙先前一顆心幾乎提到瞭嗓子眼,待見她將至崖邊,怒氣沖沖地一扯繩索。不料這一扯力道大得出奇,呼的一聲,林月如身子騰空而起,落在石上。
李逍遙搶上兩步,一把抓住她手臂,喝道:“你……你瘋瞭麼?好端端地為甚麼尋死?”
林月如眨瞭眨眼,笑吟吟地道:“啊喲,好大的力氣。我……嘻嘻,我騙你的,瞧你急得那樣子,看來倒還有幾分良心。”
李逍遙氣得幾乎發狂,待要出手甩她一記耳光,見她面上猶帶幾分驚恐之色,想起幾日來這丫頭跟著自己吃瞭不少苦,這才勉強壓下怒火,狠狠瞪瞭她一眼,縱身躍下大石。林月如暗暗吐瞭下舌頭,乖乖跟在他身後,隻覺心裡面甜絲絲的:“別看這小賊平日裡對我冷口冷面,其實全是裝出來的。他見我尋死覓活,不也照樣急得冒汗?”
李逍遙回至阿紫屍前,默立良久,心中翻來覆去,顛倒不已,始終搞不懂她為何會在洞中出手相救。偶一抬頭,見林月如正喜滋滋地望著自己,眼角、眉梢滿是掩不住的喜色。
李逍遙心頭一顫:“聽說狐貍精最愛騙人,阿紫救我,多半也非好意。這姓林的丫頭雖不是狐貍精,可是偏偏喜歡捉弄老子。唉,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蘇州城外得罪瞭她。說來說去,我隻不過耍瞭她一次,難道她竟要捉弄我一生才肯罷休?”
時候近午,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李逍遙卻不知怎的打瞭個寒噤,心中升起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