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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青青子衿

  午後那貨船泊進碼頭,李逍遙攜瞭趙靈兒向方老板辭行,小高也隨著一同下船。三人上得岸來,李逍遙問起他日後有何打算。

  小高瞅瞭瞅趙靈兒,道:「如今小弟孑然一身,隻靈兒這一個親人,李兄,我又能有什麼打算瞭?」

  趙靈兒臉上一紅,心下好生為難。

  李逍遙想瞭想,道:「也好,你先隨我們進城再說。」

  那碼頭上原有兩條路通往蘇州城。大路筆直平坦,車來人往,甚是喧囂。另有一條羊腸小徑,蜿蜒曲折,兩側生著無數的楊柳,打眼一望,柳林茫茫無際,隻見綠濤千頃,卻不見一個行人。小高當先引領,三人沿小路前行。

  那小高言語詼諧,口舌便給,一路談說起離島後所見的各樣趣事奇聞,二人聽得津津有味,頗不寂寞。

  李逍遙瞥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猛地心中一動,暗想:「不好!這小子頭腦伶俐,能說會道,甚是討人喜歡,靈兒同他處得久瞭,難保不生二心。他兩個偶爾勾勾搭搭倒也罷瞭,就怕給老子弄個‘舊情重敘’、繼而‘謀殺親夫’的官司出來,那可委實大大的不妙。」盤算良久,計議已定,打算一俟進城之後,便想個法子轟他走人,那時才得安心。

  小高這當兒正說到給船傢救命的一段,趙靈兒且聽且問,笑個不停。無意之中一側頭,見李逍遙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奇道:「逍遙哥,有什麼事?」

  李逍遙忙道:「啊,沒啥,沒啥……」伸手向前面一傢飯鋪一指,道:「……肚子餓啦,過去瞧瞧有什麼吃的。」

  那飯鋪孤零零立在道旁,門窗俱已破敗不堪。三人進得店來,見廳中胡亂擺放著三張舊桌,一名老婦正倚著桌角呆呆發愣,不曉得在想什麼心事。那老婦見有客上門,扶著椅背慢慢站起身來。小高吩咐她倒茶,又教煮三碗面。那老婦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慢吞吞去瞭。

  三人坐瞭良久,卻始終不見茶來。李逍遙笑道:「這鬼地方,連野狗也沒一隻!誰又會來喝茶、吃面瞭?嘻嘻,她這裡的生意,隻怕較我那寶號還頗有不如。」

  趙靈兒微微一笑,起身進到灶間,向那老婦討水洗臉。

  小高也緊跟著進去,過得片刻,兩手各端瞭一碗熱騰騰的素面轉將出來,向李逍遙道:「李兄,靈兒去後面茅廁凈手。茶卻來不及燒瞭,咱們先吃面。」

  李逍遙起身接過,奇道:「咦,店傢呢?怎麼教你親自端面?」

  小高向身後一努嘴,道:「這鋪子裡就隻那老婆婆一人,夥計也沒得一個。小弟適才吩咐她殺一隻雞,給李兄打打牙祭,這面就順手替她端來瞭。」俯身吹瞭吹面碗裡騰騰的熱氣,笑道:「李兄,請罷。」

  李逍遙早餓得發昏,雖見那面湯裡一星油花也無,這「素面」的「素」字,叫得必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之至,卻也顧不得再挑東揀西,何況素面之後,尚有肥雞的指望?當即三下五除二,風卷殘雲般吃瞭個精光。丟下飯碗,拍拍肚皮,還隻五、七分飽,正待喚那老婦添來,突然想起趙靈兒業已離開半晌,卻還不見回轉,不由奇道:「咦,這店裡的茅廁是在三十裡外麼?靈兒怎的要去這久?」起身欲待往屋後探看。

  小高伸出筷子,向他身後一點,道:「那不是來瞭?」

  李逍遙回頭一看,身後靜悄悄的,哪有半個人影?正自莫名其妙,眼角餘光瞥見人影一晃,小高似已長身而起。

  李逍遙的頭腦何等聰明?心念電轉,立時曉得不妙,不待頭頸回轉,先將手一甩,一雙筷子摔向對方面門,跟著發足向身前的方桌踢去,隻盼那桌能阻得他一阻,之後再行設法。

  哪知小高出手迅疾,快愈閃電,頭一偏,便避過筷子,李逍遙那腿剛剛半抬,已被一指重重戳在胸口,正中「天樞穴」。

  李逍遙「啊」地一聲,頓時全身酸軟,摔坐在椅中。他穴道被制,手腳動彈不得,講話卻是無礙,當即叫道:「高兄弟,你……你這是何意?」

  小高一言不發,走過來在他「氣海穴」、「關元穴」上各補瞭一指。

  李逍遙怒道:「你是瘋瞭麼?先前在我傢裡,就偷襲點我穴道,這回又來!莫非你點老子的穴道,點得好過癮嗎?」

  小高慢慢將店門推閉,這才走回到原位坐下,沉著臉道:「李兄,對不住。小弟倒不是點穴上癮,隻是突然之間記起,你新近學瞭一門高深的內功心法,倘若竟然曉得自解穴道的法子,豈不大大的麻煩?所以隻好委屈你一下。」頓瞭一頓,微微一笑,又道:「……好在等會兒便要送你上路,委屈也不過這一時。」

  同船十餘日下來,李逍遙深知這人心思縝密,做事精細,那殺死黃四、孫老七的手段,更是狠辣至極,令人猶有餘悸。這時見他笑容古怪,似乎話裡有話,不由得心中一陣發毛,暗道:「等會兒便要送老子上路?那……那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小子見我走路走得辛苦,打算雇輛驢車給我代步?」目光在小高臉上打瞭個轉,立時曉得絕無這等美事,陡然間心頭「突」地一跳:「啊喲,不好!他這是要對老子下毒手哪!他媽的,這瘋子先前還好端端地,‘李兄’長、‘李兄’短,叫得我好像他親爹一般,這會兒怎的突然翻臉?老子也不曾當真想過做他的爹、娶他的娘罷?靈兒呢?怎不見靈兒來救我?總……總不會靈兒也同他一夥罷?」越想越是害怕,目不轉睛地盯著小高。

  隻見小高不慌不忙打開包袱,攤在桌上,揀出一柄亮森森的傢夥,又慢慢轉到李逍遙身後。

  李逍遙認出他手裡拿的正是先前殺死黃四同孫老七的短劍,那劍吹毛立斷,鋒利無匹,登時嚇得毛發皆豎,顫聲道:「高……高兄弟,你這是做什麼?咱們無怨無仇,你……你……」突然之間嘶聲大叫道:「靈兒!靈兒……你……你快來救命!」

  小高待他叫聲少歇,隨手拖過一條春凳坐下,淡淡地道:「姓李的,實話對你說瞭罷。那做飯的老婆子已教我殺瞭,靈兒也給我點瞭穴道,現下正躺在灶間裡睡覺。你便是叫破瞭喉嚨,隻怕也沒人聽到。」

  李逍遙聞言通身一震,看看小高的樣子,似乎不像說謊。他依稀記得那老婦頭發花白,眼光呆滯,一望便知是老實本分之人,此刻居然慘死在小高之手,實在令人心酸。趙靈兒並非同謀,這一點雖然尚可自慰,隻是她既也中瞭暗算,那麼自己的處境隻怕就更加不妙瞭。

  他肚子裡念頭急轉,暗暗盤算逃生之計。小高卻似曉得他心意,微微一笑,道:「我來前已向貨船上的人打聽過瞭,這條小路絕少人行。你盼著拖延時間,等人來救,真正是癡心妄想。」

  李逍遙又急又怕,哭喪著臉道:「你……你到底想要怎樣?我哪裡得罪你瞭?」

  小高臉色一變,突然「啪啪啪啪」左右開弓,扇瞭李逍遙四記耳光,惡狠狠地道:「靈兒是我的,你卻偷娶瞭她,難道還不該死?」

  這幾記耳光打得甚重,李逍遙臉上火辣辣的,心下又驚又怒。

  停瞭片刻,隻聽小高又道:「……你也別來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先前在船上之時,我曾有意在你飯裡少下迷藥,為的是教你提前醒來,窺見靈兒同我淫戲,一怒之下將她休瞭。誰知你這傢夥厚顏無恥,竟然全不理會!哼,倘若你那時知難而退,也不會有今日之禍,現下一切可都晚瞭。」提起短劍,在李逍遙胸前、頸間比來比去,恨聲道:「我要在你這裡戳一劍……嗯,這裡、這裡……也都這般依樣戳上一劍!狗賊,看你如何來同我爭靈兒?」

  李逍遙萬料不到這人的心機竟如此深不可測,看來無時不是笑容可掬,實則竟已恨己入骨。那短劍鋒利,觸膚生寒,卻也抵不過心中的凜凜寒意,不覺「激靈靈」打個冷戰,喃喃地道:「你……你為瞭靈兒,竟然濫殺無辜,如今又要殺我,你……你……」

  小高來回踱瞭幾步,冷笑道:「姓李的,我因靈兒受盡委屈,為的便是娶她為妻。這些事諒我不說給你聽,你死也不肯瞑目……」停瞭一刻,道:「你可知道,我給那死鬼老太婆逼下海去,僥幸逃生,後來去瞭哪裡?」

  李逍遙抬頭望瞭他一眼,遲疑道:「你先前曾說,一向躲在附近農傢……」

  小高陡然間哈哈大笑,越笑越是聲高,笑得眼淚幾乎也淌瞭下來,半晌擦瞭擦眼睛,大聲道:「蠢貨!我去瞭南紹,去瞭拜月教!」

  李逍遙「啊」的一聲,失聲驚叫道:「你……你……」大駭之餘,腦子裡登時一片空白。

  小高一字一頓地道:「是,我便是去瞭拜月教。那姓崔的三人,正是我領上島的……」他慢慢坐下,將這三個月所歷之事,逐一講述出來。

  李逍遙聽著聽著,漸漸充耳不聞,不由自主憶起先前發生的一幕一幕,那諸多的謎團也隨之豁然而解:「姓崔的三人從未到過江南,如何曉得仙靈島上的情形?三人上島那夜,我曾聽他說要‘幹掉這小子……’,那說的又是誰瞭?及至十裡坡學藝後,回傢聽到黃四同孫老七說話,他二人嘴裡說的‘躲起來的小子’,隻怕未必是我李逍遙,而是眼前這位小高!」

  「這人心機叵測,當真是駭人聽聞……原來他為得到靈兒,竟然逃命之餘,反投敵處。而他始終對姓崔的三人存有戒心,引他們上島之後,便即躲瞭起來。待三人施放迷煙、迷倒眾人,血洗水月宮之後,這才悄悄潛入我傢裡,助我救出靈兒。當晚,他又將靈兒約到十裡坡,花言巧語,騙她同自己遠走高飛……這些都還罷瞭,他……他居然能追到船上,扮作一名小廝,等候時機奪取靈兒。這人為瞭靈兒,害瞭多少條人命?實在是算不得人瞭!難道……難道喜歡一個女人,當真值得如此地煞費苦心麼?」他腦子裡有如過電一般,頃刻間便將整件事情前前後後想瞭一遍,越想越是心驚,不由自主出瞭一身冷汗。

  隻聽小高緩緩說道:「……我也曉得,那拜月教主老奸巨猾,他說攻破瞭仙靈島,便將靈兒給我,這話能有幾成是真?可是憑我一人之力,怎鬥得過水月宮的那些人?我不去求他,還能求哪個?天下雖大,能為我所用的,卻隻有拜月教瞭。哈哈,這……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李逍遙見他講到這裡,已是神色癲狂,兩眼通紅,幾如野獸一般模樣,忍不住顫聲道:「你……你……你簡直是瘋瞭!」

  小高舉劍往李逍遙頸間輕輕斬落,「嗤」地一聲,登時鮮血迸射。

  李逍遙痛得失聲大叫。小高兩眼一瞬不瞬,盯著他道:「是,你說的是,我是瘋瞭。你敢搶瞭我的靈兒,我……我要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跟著又是一劍斬在肩頭。這回他卻不等鮮血流出,伸手封住李逍遙肩上穴道,喃喃地道:「我先不要你死,先不要你死!你死得太過痛快,豈不大大的便宜?我要一刀一刀,將你割得體無完膚……咦,你怎麼有些發抖?哈,你是怕瞭麼?現下你總算不敢再同我爭靈兒瞭罷?」

  李逍遙見他說著說著,又要舉劍斬落,心裡一沉,急叫道:「啊,且……且慢!我……我還有一樁心願未瞭,你現下殺瞭我,我定然死不瞑目,就是做鬼,也要回來尋你算賬。你……你難道不怕鬼麼?」

  適才小高斬的那兩記雖輕,但短劍何等鋒利?傷口卻著實不淺。李逍遙說完這兩句話,已痛得額頭上冒出顆顆汗珠。

  小高停住瞭手,冷笑道:「你這樁鬼心願,便是送靈兒回南紹尋母,是也不是?實話對你說瞭罷,這回拜月教東來江南的可不止姓崔的一隊,後面還有更厲害的角色,為的都是拿住靈兒,送回南紹。你死以後,我即刻帶靈兒遠遠躲瞭起來,再也不教拜月教的人找見。哼,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瞭罷?」說畢左手扳住他下頜,微一用力。

  李逍遙氣息為之一窒,不由自主地仰面朝天。突然間耳旁寒氣大盛,曉得那短劍已橫在頸間,隻消小高的手腕一抖,自己便要與這人世久別瞭!眼見死到臨頭,不知怎的,卻想起幼時在十裡坡遇的那怪人,心中輕嘆一聲,瞑目想道:「你老兄曾說我前途無量……唉,這一卦隻怕算得不準。老子才剛二十歲,爹娘還沒尋到、老婆尚未娶穩,這就要先走一步瞭,又拿什麼來揚名江湖、做個一代大俠?說起來人人都免不瞭一死,那也沒什麼好怕,隻是不知我這樣的倒黴鬼,將來轉世投胎,會變個什麼東西呢?」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尖叫,跟著隻聽趙靈兒厲聲喝道:「小高,你住手!」

  小高駭然回首,驚惶中手腕一顫,在李逍遙頸中拖出一道淺淺的傷口,那扳著他頭頸的手卻不覺松開。

  李逍遙死裡逃生,又驚又喜,喘瞭幾口氣,大叫道:「靈兒,這突然傢夥瘋瞭,你……你……你快些救命!」

  趙靈兒自灶間門後緩步走出,雙眼凝視著小高,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小高隻覺她目光有如冷電,照得自己遍體生寒,當下不敢與她眼神相觸,踉蹌後退瞭幾步,伸手扶住桌角,顫聲道:「靈兒,你……你……」

  趙靈兒一步一步走至小高近前,忽然幽幽輕嘆,兩串淚珠無聲無息地滾落前襟。

  小高心中一痛,「當啷啷」短劍跌落,伸手攏住她雙肩,待要去吻她臉上的淚水,陡然間腹中一涼,低頭看時,卻見小腹正中插著一物,已直沒至柄,正是趙靈兒所使的「仙女劍」。他大駭之下,連連倒退瞭幾步,「砰」一聲地坐倒在地,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絲毫聲響。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不單大出小高的意外,就連李逍遙也不禁愕然。

  小高低頭看看腹中的短劍,待要伸手去拔,渾身卻軟得沒半分力氣,輕輕在劍柄上摸瞭幾摸,抬起頭來,喃喃地道:「你……為什麼……為什麼……」

  趙靈兒擦瞭擦眼淚,伸手一指,顫聲道:「是你領那……那三個惡人上島,殺瞭姥姥同各位姑姑的,是不是?是你殺瞭這……這店裡的婆婆,是不是?」她身軀一動,又是兩串淚珠撲簌簌滾落,跟著怒聲喝道:「你……你……現下你又要殺害逍遙哥瞭?是不是!」

  她每問得一句,小高喉嚨裡便「吼吼」地響上數聲,待到她話畢,卻又無聲無息瞭,隻遲疑著點點頭。

  趙靈兒淚流滿面,突然一個起落,縱至小高跟前,「啪」地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嘶聲叫道:「你……你為什麼?我恨死瞭你!」

  李逍遙自娶趙靈兒至今,從未見她這樣恨過誰來,不由得瞠目結舌。

  小高臉上指痕宛然,卻渾如未覺,木然道:「怎麼?靈兒,你也來怨我?我做錯瞭什麼?你……你是我的,你永遠是我的!他們不許你同我好,一個個全都該死!我要他們都死!」猛然間臉色變得猙獰可怖,大叫一聲,一躍而起,半空中拔出腹內的「仙女劍」,直向李逍遙刺去。

  李逍遙穴道未解,仍自動彈不得,嚇得失聲大叫。

  趙靈兒橫跨一步,攔在他身前,手舉另一柄「仙女劍」當空迎去。隻聽「錚」的一聲大響,趙靈兒連退三步,坐倒在李逍遙身上,小高也重重摔在地下,腹中的創口失卻劍身阻塞,鮮血立時淌瞭滿地。

  趙靈兒解開李逍遙被封的穴道,兩人攜手走至小高身前。

  小高氣喘如牛,似已精疲力竭,抬眼看瞭看趙靈兒,緩緩說道:「你……你說來說去,就是不肯隨我遠走高飛,那……那又是為瞭什麼?」

  李逍遙「呸」地一聲,罵道:「你這王八蛋好討人喜歡麼?靈兒幹麼要隨你……遠走高飛?」

  小高怒目而視,待要爬起身來,卻因流血過多,手足已漸漸僵硬,掙紮瞭片刻,頹然摔倒。

  李逍遙氣極,叫道:「他媽的,死到臨頭,你還敢兇?你方才不是要殺老子麼?現下倒來殺殺看啊!」重重一腳踢在他面門之上。

  小高骨碌碌滾出數尺,「噗」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兩眼死死盯著李逍遙,目光怨毒至極。

  李逍遙心下一寒,跟著惱羞成怒,正待再踢他一腳,卻給趙靈兒一把拉住。

  小高喘息數聲,低低地道:「你……咳咳,你運氣好,我殺不瞭你。不過……今後自會有人取你的狗命,等著罷……」一面說,一面無聲無息地笑將起來。

  過瞭一陣,似乎更為開心,漸漸笑出聲來,及至笑聲越來越大,不時夾雜著兩三下咳嗽。再過片刻,那笑聲、咳聲戛然而止,手腳扭曲瞭數下,便即氣絕身亡。

  李逍遙同趙靈兒對望一眼,俱都默不做聲。李逍遙腦子裡回響著小高臨終之言,也不曉得那話究竟是真是假,隻是越想越覺心驚。

  過得良久,趙靈兒低聲道:「逍遙哥,你坐下來,我替你將傷口包瞭。」

  李逍遙回過神來,依言坐下,脫去外衣。那水月宮的醫術天下一絕,趙靈兒承襲瞭靈月道長的衣缽,手段自是高明,片刻即洗凈創口,敷上瞭「金創藥」。

  李逍遙見她雙眼通紅,一語不發,曉得她此刻心中定然難過已極,當下溫言安慰瞭幾句。

  問起她如何能解開穴道,趕來救命?趙靈兒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原來她才一進灶間,便給小高點瞭昏穴,昏睡過去。過後不久,迷迷糊糊有人在她「百匯穴」上拂瞭一掌,登時解開瞭被封的穴道。待到起身看時,那人早不見瞭蹤影。趙靈兒心知這事定有蹊蹺,及至聽見李逍遙同小高二人對話,這才恍然大悟,憤然沖出,殺瞭小高。

  李逍遙奇道:「咦,這可真是奇瞭。莫非土地公公見我忠義,不忍教我早夭,這才變成武林高人,救醒瞭我的好靈兒?」

  趙靈兒勉力一笑,又盯著桌角呆呆發愣。

  李逍遙輕輕握住她手,道:「靈兒,這小子自己作孽,你殺他也是迫不得已,用不著這樣難過……」

  趙靈兒將目光慢慢轉回李逍遙面上,呆看瞭半晌,仍是一言不發。

  李逍遙給她盯得有些發毛,搔搔頭,道:「你……你做什麼?」

  趙靈兒幽幽地道:「逍遙哥,我……我對不起姥姥。不是為我,小高他又怎會……」一語未畢,突然「嚶」地一聲,掩面而泣。

  李逍遙拍拍她肩頭,道:「傻丫頭,是這傢夥喪心病狂,你又有什麼錯瞭?」越想越是有氣,霍地站起身來,叫道:「這……這王八蛋真是禽獸不如,居然害死這麼多人!旁的不說,這位……這位店主老人傢又有什麼錯瞭?難道也搶瞭他的老婆不成?他媽的,我……我要將他化成臭水!」自懷中摸出那瓶「化屍水」 ,便欲動手。

  趙靈兒叫瞭聲:「逍遙哥……」伸手攔住,低低地道:「他……他好歹也……算瞭罷,我們好生安葬瞭他,行不行?」

  李逍遙忿忿然罵瞭數聲,勉強點瞭點頭。

  當下至灶間尋到那老婦的屍身,連小高一同拖去房後,掘瞭兩個深坑。李逍遙一面做事,一面想道:「這靈兒八成是個喪門星,娶她不上半月,老子這墳窖倒掘瞭二、三十口,當真是天下奇聞。」

  下葬之際,李逍遙強忍住滿腔厭惡之情,伸手抱起小高屍身,突覺他懷中硬硬的似有一物。取出看時,卻是一包金銀。李逍遙一喜,正欲揣入懷中,卻給趙靈兒夾手奪過,丟進瞭土坑。

  李逍遙翻瞭翻白眼,沒敢做聲,心道:「這人作惡多端,死得活該,可不關銀子的事罷?出門前老太婆隻給瞭十兩銀子,現下還有十萬八千裡路要走,我瞧這剩下的日子你如何捱得過?」

  趙靈兒將小高生前所用的短劍同葬坑內,雙掌合什,心下默默祝念:「小高啊小高,你雖然所為甚惡,卻總是為瞭我的緣故。我如今殺瞭你,心裡也很是……很是難過。隻盼你泉下有知,真心悔改,將來轉世,好生尋一個心愛之人,白頭到老……」一陣微風吹來,頭頂發絲給柳條輕輕拂過,想起先前同小高相好,他也時常這般愛撫自己,不由得心下黯然。

  禱祝已畢,回身再向那老婦的墳頭拜瞭數拜,低低地道瞭聲:「對不住。」

  此刻暝色滿天,昏鴉四集,在半空裡聒噪不休。李逍遙同趙靈兒商量,不曉得距蘇州城還有多少路程,打算在此歇息一宿,明早再行。趙靈兒微微搖首。李逍遙曉得她不願在此傷心之地逗留,也不勉強,當下收拾一番,啟程上路。

  不想這小路反較大路為遠,行至半夜,也不曾見到一處燈火人傢。二人又饑又乏,便在道旁一株大柳樹下相偎睡去。

  這一宿雖然狼狽,卻睡得甚是香甜。李逍遙夢見自己在一戶農傢偷瞭三張面餅,正自蹲在溝渠邊大嚼,突然有無數人手持火把,大叫「捉賊」,蜂擁而至。

  李逍遙給火光晃得兩眼發花,心下又驚又怕,手一抖,那面餅跌落地下,「骨碌碌」順著渠沿滾落水中。

  李逍遙還來不及心痛,那火光猛然大盛,一時間亮如白晝。他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幾乎給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隻見一輪紅日正冉冉而起,照得遠近的楊柳都蒙上瞭一派金光。那柳林內萬千的絲絳隨風微擺,晨曦時時透林而出,耀人眼目。太陽升得極快,剎那間便已朝暉滿地,草葉上的夜露給陽光一照,化作團團淡霧輕煙,一縷縷飄搖於空中,轉瞬間又消弭於無形。

  李逍遙隻看得目瞪口呆,忽聽趙靈兒幽幽嘆道:「逍遙哥,這景色好美,是不是?」低頭一看,卻見她雙眼微腫,仰面看著自己。

  李逍遙一怔,隨即醒悟她定然心事滿腹,一夜未眠,當即點點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趙靈兒沉默良久,又低聲說道:「逍遙哥,我想來想去,總也想不明白,人世間這許多的美景,我們隻怕窮一生一世也看不盡的,怎麼卻偏偏有時間殺來殺去?那……那姓崔的惡人為瞭捉到我,殺瞭姥姥。小高為瞭我,殺瞭那店主婆婆,還要殺你。我……我為瞭救你,又不得不殺他……」說到這裡,仰起臉來,眼中的淚水盈盈欲溢。

  李逍遙心情一陣激蕩,緊緊將她擁入懷裡,想道:「靈兒不諳世事,她辨不出好人壞人的,同人亂七八糟,那多半也是隨心所欲,算不得水性楊花。這南紹一行,倘若尋不到她爹爹媽媽,她可不是就隻我一個親人瞭?我……我如不真心待她,這天地雖大,哪裡還能是她的容身之處?」想到這裡鼻子一酸,險些流下淚來。這一瞬間兩人心意相通,不覺緊緊抱在一處,渾忘瞭一切。

  不曉得過瞭多久,李逍遙隻覺趙靈兒柔軟的雙乳頂得胸腹間熱熱的,漸漸生出綺念,伸指托起她下巴,正待向她紅艷的雙唇吻去,突然一陣風吹過,柳林中隱隱傳出一聲驚叫。

  李逍遙吃瞭一驚,趙靈兒的身子也輕輕一顫,顯是亦有所聞。二人豎起耳朵,等瞭片刻,果然又傳來女子的哭叫。那叫聲相隔甚遠,二人雖凝神細聽,也聽得不甚真切。

  李逍遙近來內功修為大進,卻隻零零落落辨出幾個字,似乎那女子叫的是:「小姐……」、「饒瞭他罷……」

  二人相顧失驚,心下均覺奇怪:「這地方如此荒僻,什麼人會在此哭喊?」

  李逍遙情知有異,當下毫不猶疑,拉起趙靈兒循聲鉆入樹林,邊走邊回身比瞭個「禁聲」的手勢。

  趙靈兒笑嘻嘻地點點頭,仿佛又回到瞭幼時光景,自己正同瞭小高、阿南,在「瓊英陣」裡你追我跑,大捉迷藏。

  一路躡足而行,進到柳林深處。李逍遙放輕瞭腳步,忽聽前方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卻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跟著便聽聞那男子亢聲大呼,內中夾雜著女子「嚶嚶」的哭聲、另一名女子的呵斥之聲,聲響甚是近切。

  二人匆忙閃到樹後,這才小心探看。隻見不遠處的一株歪脖柳下,高吊著一男一女,年紀甚輕,都作仆婢打扮。那男子前襟大敞,赤裸的胸膛上印著數道鞭痕,尚有新鮮的血液汨汨淌出。那女子蓬頭亂發,淚流滿面,正自哀哀大哭。

  樹前俏立著一位紫衫女郎,身材高挑,曲線玲瓏,隻是背朝兩人來路,瞧不清相貌。趙靈兒見她腰懸長劍,手提長蛇軟鞭,當是武林中人無疑,趕忙捅瞭捅李逍遙,示意他留心。

  李逍遙回過身來,豎起食指搖瞭兩搖,壓低聲音道:「別急,先瞧瞧再說。」

  那被吊的女子哭瞭半晌,漸漸止住啼聲,抽噎道:「小姐,銀花……銀花這回做瞭錯事,甘願受罰。隻是請你放過瞭他……他……」

  那女郎「呸」瞭一聲,怒道:「你這會兒還替這奴才說話?你當他誘你連夜逃走,又是安的什麼好心瞭?哼,不是我照子雪亮,老早瞧出你二人舉止異常,隻怕你這會兒已給他賣到……賣到鄉下去瞭。哼,你不肯聽話,死瞭也是活該!」她越說越是氣惱,「唰」地一鞭兜頭打去,那男子胸前血花四濺,立時又多瞭一道深深的鞭痕。

  那叫做銀花的女子渾身一顫,「啊」地一聲叫瞭出來。

  那男子卻頗為硬朗,居然咬緊牙關,並不呼痛。銀花含淚顫聲道:「你……你痛不痛?」神色間甚是關切。

  那女郎將軟鞭在半空裡舞瞭個圈子,跟著一抖手,「啪」地發出一聲脆響,嬌聲喝道:「長貴,你這奴才!你騙瞭銀花一同逃走,打的什麼鬼主意?到底說是不說?」

  那長貴轉頭看瞭銀花一眼,淡淡地道:「大小姐,我長貴在你林傢三年,你去問問忠叔,我是怎麼樣的人?我同銀花真心相好,並未懷瞭歹意,你不肯信,那也沒法子。你……你不許我二人好,幹脆就將我一刀殺瞭罷。」

  那女郎嘴裡嘖嘖數聲,冷笑道:「真瞧不出,你這奴才骨頭倒硬。隻是似這般先前充好漢、死到臨頭做軟蛋的傢夥,姑娘可見得多瞭,你騙不瞭我的。我數三個數,你再不從實招來,信不信我一鞭打爆你的狗頭?」

  銀花聽她說得可怕,心中大懼,欲待張口求饒,卻給長貴用眼神止住。銀花與他視線相交,心頭頓時一暖,想道:「也罷,這輩子縱然不能與你做夫妻,能這樣死在一起也好。」

  那女郎看在眼裡,微微冷笑,軟鞭一抖,高高揚起,正待甩向空中,忽聽身後一個聲音叫道:「啊喲,慢來,慢來。有話好說!」

  那女郎不料身後竟然藏得有人,登時吃瞭一驚,倏地轉過身形。卻見不遠處樹後閃出一對少年男女,正是李逍遙同趙靈兒。

  二人快步走至近前,見那女郎約莫二十歲上下年紀,生得杏眼桃腮,異常清麗,想是此刻怒氣未息,兩道柳眉幾乎直豎起來,卻又平添瞭三分英氣。

  李逍遙拱瞭拱手,道:「姑娘,這殺人是要吃官司的,你不曉得麼?來,來,來,你先放下那玩意兒,咱們有話好商量。」

  那女郎眼光在二人面上打瞭個轉,跟著輕哼一聲,道:「你是幹什麼的?姑娘喜歡殺誰便殺誰,你又管的著麼?」

  李逍遙大怒,心道:「他媽的,瞧這丫頭穿得體面,卻不識好歹,原來是個混蛋。」他心中有氣,臉上卻仍舊笑嘻嘻地,連聲道:「是,是,是。姑娘武功高強,愛殺誰便殺誰,我原是不大管得著的。不過如今既然教我碰見,總可以問上一句罷?……這兩位大哥大姐,犯瞭哪條王法?你好端端地要將他們吊在樹上?」

  那女郎一蹙眉,甩瞭甩手中長鞭,似乎甚是不耐,道:「他兩個原本就是我傢的下人,我管教下人,難道也要你來多事?」

  趙靈兒道:「這位姐姐,我逍遙哥是問你,他兩個犯瞭什麼過錯?你幹麼將他們這樣吊起來打?」

  銀花「哇」地一聲哭瞭出來。

  那女郎看瞭看趙靈兒,面色少緩,說道:「這銀花是我傢的丫頭,這……哼,這長貴也是我傢的下人。前一陣子,也不知怎的,長貴哄得銀花同他好起來,兩個人暗通款曲瞭許久。我昨晚無意之中,聽見長貴挑唆銀花隨他一起逃走,這……呸!這狗奴才!他哪裡是喜歡銀花瞭?分明是存心拐騙!哼,過後我暗中留意,果然在這裡截住瞭兩人。小妹妹,你說像這樣不知羞恥的東西,難道還不該死?」她越說越是有氣,狠狠瞪瞭長貴一眼。

  趙靈兒眨瞭眨眼,搞不懂為何兩人相好,便要該死,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李逍遙自然不曉得「暗通款曲」是什麼東西,不過也聽得明白,心下暗笑,對那女郎道:「原來如此,小人明白瞭。敢問姑娘,你可有心上人麼?」

  那女郎聞言一怔,面上微微泛紅,道:「我才沒有。你……你問來幹麼?」

  李逍遙笑道:「這就難怪瞭。你一個姑娘傢,卻整日裡兇巴巴的,自然沒人敢同你相好。你既沒個相好的,又怎麼曉得人傢兩個是真心……嘿嘿,還是假意瞭?」

  那女郎騰地一下臉紅如火,羞道:「你……你……」她面皮本薄,這時給李逍遙一通搶白,又無言以對,登時老羞成怒。盛怒之下,猛地摔開軟鞭,反手抽出腰間長劍,當胸便刺,喝道:「混蛋!」

  她手法極為迅捷,摔鞭、拔劍、出招,一氣呵成,隻是瞬間之事,趙靈兒才「啊」地叫得半聲,眼前寒光凜凜,那劍尖已至李逍遙喉下。

  李逍遙的長劍尚在包裹之中,此刻哪及取出?大叫一聲,側身閃過,右掌順勢拍向她手腕。那女郎長劍回撤,左手輕輕一指,向李逍遙脈門捺去,又是快愈閃電。李逍遙收勢不及,半途中手腕一擰,變做「浣花承露手」中的一式「熏風拂柳」,反掌揮出。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掌緣與指尖堪堪相觸,李逍遙隻覺手臂大震,手腕之上痛徹心脾,忍不住失聲大叫。

  二人這一交手,才不過換瞭三招兩式,李逍遙已發覺這女郎武功精強,絕不在自己之下,說不定還稍稍高過那麼一星半點。那女郎一指點中他手腕,卻如同戳中瞭大泥鰍一般,隻是輕輕一滑,便給他滑瞭開去,這厲害之極的一招竟傷他不得,也不由微微一怔,暗生敵愾之心,當下長劍一振,又待刺出。

  李逍遙眼珠一轉,叫道:「且慢!」他見那女郎難鬥,生恐萬一失手,那可是大丟面子的事。拉起趙靈兒遠遠走開,低聲道:「靈兒,這刁蠻丫頭手底下著實有兩下子,你我二人合力將她捉住,給她點厲害嘗嘗。」

  趙靈兒道:「那怎麼成?嬸嬸臨來前吩咐,要你出門在外,少惹是非。再說……我們兩個打她一個,便是贏瞭也不光彩。」

  李逍遙急道:「怎麼不光彩?我說大大的光彩!這女魔頭濫殺無辜,你……你沒見她要生生拆散瞭那對夫妻麼?咱們江湖中人,便是要講究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難不成眼看她為害一方?」

  趙靈兒望望那女郎,奇道:「那位姐姐生得這般美,怎會是什麼女魔頭瞭?你又說她為害一方?……我瞧她不像兇橫之人,逍遙哥,你最會講理,好好同她分說明白,放過那兩人就是。「

  李逍遙翻瞭幾下眼皮,大為喪氣,心道:「靈兒這丫頭簡直不明事理,我同她這樣夾纏不清,纏到天黑也沒個下文。可是那刁蠻丫頭如此可惡,若不給她點顏色瞧瞧,老子這口氣又怎咽得下?」情急之中,猛然心生一計,丟下趙靈兒不理,笑嘻嘻地快步返回,對那女郎道:「喂,這位姑娘,小人不大會講話,適才多有得罪,先向你賠個不是。你我既然都是同道中人,咱們打個商量,成不成?」

  那女郎正等得有些不耐,長劍不住向半空劈來斬去,發出「嗤、嗤」的聲響。

  這時見他突然態度大變,不由一怔,半信半疑地看著李逍遙。

  李逍遙道:「這兩個人,你放瞭他們,我就送你一樣寶貝。」

  那女郎又是一怔,跟著忍不住放聲大笑。笑過之後,撇瞭撇嘴道:「瞧你這副土頭土腦的樣子,也能有什麼寶貝?呸,姑娘好稀罕麼?」

  李逍遙哪裡當真有什麼寶貝?隻是隨口亂說罷瞭。當下伸手入懷,裝模作樣摸瞭一陣,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正是李三思所遺的手卷。他幼年之時,常與村中玩伴爭競、打架,如遇對手力氣強過瞭自己,硬碰硬有吃虧之虞,便每每使出這手「絕活」,誘人入彀。

  他小心翼翼取出手卷,湊到那女郎近身之處,當空抖瞭幾抖,笑道:「你瞧,這一本武功秘笈,記的是絕頂厲害的神奇功夫,嘖嘖,多少人拿著白花花的銀子,老子也不賣他。你如肯放瞭這二人,這本秘笈便是你的。」說著話,將手卷平托在掌心,遞在那女郎面前。

  那女郎「哼」瞭一聲,冷笑道:「就憑你這呆瓜,誰信你會懂什麼絕頂武功?」可是眼光不自覺地向李逍遙掌心射去。見那手卷紙色陳舊,封皮上寫著幾個彎彎曲曲的怪字,似乎年代甚為久遠。正待定睛細看,突然一陣微風吹來,吹得書頁紛紛翻起。

  李逍遙「啊喲」一聲,措手不及,那手卷脫手落下。他趕忙身形一矮,張手去抓。

  那女郎哈哈大笑,才欲出言嘲諷,猛然間隻見他二指並攏,手臂去勢倏改,竟向著自己肋下點來。她立知不妙,心中暗叫:「啊喲,上瞭這小賊的當瞭!」

  「至陽穴」上一陣酸麻,「當啷啷」長劍脫手,跟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這一下變故非常,眾人皆大出意外。銀花「啊」地叫瞭一聲,急道:「小姐,你……你……」

  李逍遙哈哈大笑,蹲下身去,向那女郎扮瞭個鬼臉,道:「喂,大小姐,你老人傢摔得不痛罷?這可多有得罪瞭。」拾起手卷,收入懷中。

  那女郎氣得破口大罵。李逍遙也不理睬,招呼趙靈兒一同救下長貴二人,而後自行將那女郎縛在樹上。

  趙靈兒見那女郎目眥欲裂,一副拼命的樣子,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擔心。李逍遙擺瞭擺手,笑道:「不礙事。先將這丫頭綁上一時三刻,也教她長長教訓。待這對小夫妻走得遠些,再來放開她。」

  趙靈兒猶疑著點點頭。

  長貴同銀花整整身上衣衫,向李逍遙、趙靈兒行禮道謝。

  銀花又拖著長貴向那女郎跪下,含淚說道:「小姐,銀花對不起你。你……你就行行好,教我們走得遠遠的罷……」

  那女郎重重「哼」瞭一聲,閉目不語。

  李逍遙心下有氣,正待出言恐嚇她幾句,卻聽銀花又哽咽著道:「小姐,銀花去瞭,你……你別生氣,今後要多多保重……」說完這句,終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李逍遙伸手拍拍長貴的肩頭,笑道:「老兄,看見瞭罷?這位銀花大姐好比是杜十娘,你老兄好比是李甲李公子,人傢舍命跟瞭你,你日後可不能待她馬馬虎虎。倘若有半點對不起她,我李逍遙踢爛你的屁股。」

  長貴心道:「這位恩公急公好義、深明事理,是個熱心之人,可是這比喻不大恰當。杜十娘是煙花女子,李甲負心薄幸,同我倆卻大不相同。」點點頭,正色道:「恩公,長貴記下瞭。我領瞭銀花回去,定會好生看待,不教她受瞭委屈。」當下扶起銀花,轉身欲行。

  那女郎忽地睜開眼,喝道:「慢著!」二人一驚,站住不動。

  那女郎又道:「我……我懷裡有一錠銀子,銀花,你拿去罷。哼,死丫頭,你不聽我的話,將來這小子忘恩負義,欺負瞭你,可不要來我這裡哭鼻子。」

  李逍遙「啊喲」一聲,笑嘻嘻地湊過來,道:「果然是有錢人傢的大小姐,出手就是金子、銀子。銀子在哪裡?在哪裡?我替你取瞭出來。」兩眼不住在那女郎高聳的胸前瞄來瞄去。

  那女郎急道:「呸,誰要你幫?銀花,你……你自己來拿。」

  銀花怯怯地望她瞭一眼,低下頭道:「小姐,你的好意銀花心領瞭。我……我曉得你為我好,怕我上當。你的大恩大德,銀花永世報答不盡,這銀子我們可沒臉再拿。」

  李逍遙笑道:「嘖嘖,你瞧瞧,整日裡強盜一般兇巴巴的,人傢哪敢要你的銀子?不過也不打緊,送給我就是瞭。」說著伸出手來,假意要探進那女郎懷裡。

  那女郎「啊」地一聲,叫道:「你……你……你……快滾遠些!小賊,你敢用你的臭手碰一下姑娘,姑娘就……就一劍刺你個透明窟窿!」跟著兩眼望向銀花,喝道:「……銀花!銀花!死丫頭,你不拿這銀子,等下我打折你的腿!」她情急之下,一時忘瞭眼前的形勢,猶自出言威脅。

  李逍遙見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心中大樂,伸指在她鼻尖上輕彈一記,笑道:「啊喲,你要穿我個透明窟窿,還要打折這位姑娘的腿,我們好怕。我兩個現下就站在這裡,你倒是穿啊,哈哈,你倒是打啊。」

  那女郎氣得幾欲暈去,「呸」地一聲,向李逍遙吐瞭口口水。

  李逍遙閃身避開,叫道:「好險,發暗器也不知會人傢一聲,你懂不懂江湖規矩?」

  趙靈兒在一旁不禁莞爾。銀花同長貴忍著不敢出聲,那臉上的笑意卻盡露無遺。

  銀花對李逍遙深施一禮,道:「這位……這位恩人救瞭我們,銀花感激不盡。小姐平日待我們這些下人情同姊妹,今天實在是教我氣得狠瞭,這才動手責罰,請恩人高抬貴手,放過她罷……」

  那女郎聞言怒道:「銀花!不許你求這小賊!」

  李逍遙也不理她,對銀花點點頭,道:「這位千金大小姐既然發瞭話,你還不趕快拿銀子走人?小心惹她老人傢生氣。」側過臉去,霎瞭霎眼,低聲道:「我不過是嚇嚇她罷瞭,你一走,我便放開瞭她。」

  銀花睜大瞭眼,瞧他的樣子不似撒謊,這才又施一禮,走過去自那女郎懷中摸出一錠銀元寶。

  李逍遙見那銀子成色十足,怕不有二十兩之巨,平生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不禁嘖嘖稱奇,大為艷羨。

  銀花同長貴再向三人分別行瞭一禮,歡歡喜喜去瞭。

  李逍遙待二人行遠,這才大模大樣咳嗽一聲,對趙靈兒道:「嗯,嗯,我說靈兒哪……早就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逍遙哥生在杭州,西湖的美景是見得多瞭,那也沒什麼希奇。現下咱們來到蘇州,據聞這城裡城外的……的……咦,怎的一時突然忘記瞭?不管他,反正是些什麼寺、什麼湖的,都是有名的所在。我如今倒要見識見識,瞧瞧這蘇州的美景、杭州的美景,到底哪個更勝一籌。」

  趙靈兒尚未答言,那女郎早「呸」地一聲,道:「你這呆瓜,曉得什麼美景、醜景瞭?哼,簡直是亂吹大氣。」

  李逍遙仿佛這時才看到她的樣子,奇道:「咦,這……這位大小姐,你老人傢怎的還在這裡?」轉身對趙靈兒道:「嘖嘖,是瞭,我曉得瞭。這位大小姐涵養出眾,琴棋書畫、詩酒文章,無所不會。她現下在這裡觀風賞日,我們兩隻土包子最好還是走開些,省得煞瞭風景,惹她老人傢生氣。」說著話,拉起趙靈兒欲走。

  趙靈兒奇道:「咦,她……她就這樣綁在這裡麼?」

  李逍遙正色道:「胡說!大小姐武功高強、心機深湛,怎會給人綁住?那是……那是她老人傢自己高興綁在這裡。她何時想要回傢吃油條、吃大餅,隻消動一動手指頭,又有誰留得住瞭?」

  趙靈兒眨瞭眨眼,一時不明所以。

  那女郎怒道:「呸!你兩個少一唱一和瞭!哼,打不過人傢,便偷襲暗算,算什麼英雄好漢?」

  李逍遙笑道:「是,小人不是英雄好漢,小人刁蠻無禮,是個母老虎、是個狗熊混蛋。不過說起來人生在世,還是少做惡事為妙,省得將來找不到……嘻嘻,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夫婿。」作瞭個揖,拉著趙靈兒出瞭柳林。

  那女郎兀自在身後叫道:「小賊,快夾起尾巴滾遠些罷。最好別撞在姑娘手裡……」

  趙靈兒邊走邊問:「逍遙哥,咱們便不理她瞭麼?」

  李逍遙嘻嘻一笑,道:「且坐一坐,待嚇得她夠瞭,再回去放瞭她。」

  趙靈兒猶自有些擔心。

  李逍遙笑道:「你瞧著,我包管她不出一泡屎的工夫,便要大叫饒命……」

  話音未落,林內猛地響起一聲尖叫,果然便是那女郎。李逍遙大為得意,兩人快步返回。那女郎一見二人,立時兩眼望天,口裡哼起小曲,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李逍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道:「怎麼?你怕瞭?你若是當真怕瞭,我就放瞭你。」

  那女郎鼻子裡「哼」地一聲,冷笑道:「笑話!姑娘豈能向你這呆瓜小賊屈膝求饒?憑你那兩手功夫,敢不敢放開姑娘,咱們明刀真槍地鬥上一鬥?」

  李逍遙哈哈大笑,連聲道:「不敢,不敢,萬萬不敢。你老人傢既有雅興,就在這裡慢慢消遣罷,我可要進城去瞭。」轉身穿林而出。

  趙靈兒道:「逍遙哥,我們這回……當真不管她瞭?」

  李逍遙氣哼哼地道:「你沒聽見人傢說瞭?要我們滾得遠些。我看還是別自討沒趣瞭。」走瞭幾步,發覺趙靈兒並未跟上,轉頭一看,見她咬著嘴唇呆立在原地。

  李逍遙曉得她心思,笑嘻嘻返回,拉著她手道:「好靈兒,我可不是存心害她。你剛才也見瞭,那丫頭兇得厲害,她越是兇,我就偏要犟給她看,哼,瞧瞧到頭來哪個吃虧?」

  趙靈兒柔聲道:「逍遙哥,她縱然再有不是,可……可也不能丟在這兒不理罷?你不願見她,便在這裡等,我回去向她道個歉,放瞭她走,好不好?」

  李逍遙原本也沒打算丟下那女郎,隻是想起她兇橫的模樣,心下便不覺有氣。當下微一遲疑,一屁股坐在道旁,取出水袋來喝瞭幾口,道:「唔,好渴。等喝飽瞭水,我就去放開她。你別急,先坐下。」

  趙靈兒知他不願痛痛快快放瞭那女郎,這才有意拖延,抿嘴一笑,倚著他坐瞭,笑道:「也真是奇瞭。你兩個先前又不認得,怎的一見面就要吵嘴?」

  李逍遙道:「這還用說?我瞧她定是我前世的冤傢!也不曉得……」

  一語未畢,忽聽柳林之中又傳來一聲尖叫。

  李逍遙哈哈大笑,道:「你瞧,這不是又來瞭?」

  趙靈兒「騰」地站起身來,疑道:「不對,這回……隻怕是真的有事。」

  李逍遙撇撇嘴,道:「真是麻煩。」隻得跟著站起。

  二人再度返回,遠遠的便見那女郎身邊果然多瞭兩名漢子。那女郎雙手猶自懸縛在頭頂,隻是身上繩索已去。那兩名漢子身上帶刀,均是三十出頭年紀,一個生得面皮焦黃,一個頭頂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卻是個禿子。趙靈兒見二人一前一後,將那女郎腰腿把持住瞭,正滿臉淫笑地動手動腳,心中大急,便待出聲制止。

  李逍遙一扯她衣袖,示意她閃到樹後,低聲道:「別忙動手,先看看情形再說。」

  那女郎滿臉通紅,憤然叫道:「你……你們兩個混蛋,還不住手!」她適才給這二人一通毛手毛腳,心中羞憤欲死。若在平日,還不是一劍一個,立時結果瞭狗命?無奈此刻穴道給那呆瓜小賊點瞭,空有一腔怒氣,隻好動動嘴罷瞭。

  那禿頭聞言笑道:「住手?好說,好說。」向那黃臉漢子道:「喂,劉兄,這美貌小娘子教你住手,你肯是不肯?」

  黃臉漢子一臉惶恐之色,連聲道:「是,是,是。」突然臉色一變,哈哈大笑道:「那麼我先替她脫瞭這身多餘的衣衫,彭兄,想必她也不會不肯罷?」說著話,一把撩起那女郎的後襟,三下兩下便將她褲子褪至腳踝。

  那女郎厲聲叫罵,黃臉漢子充耳不聞,伸手到她兩腿間摸弄瞭一通,跟著抽手回來,湊到鼻子下一嗅,搖頭晃腦地贊道:「咦,好香,好香。」

  那禿頭應聲大笑。

  李逍遙遠遠見瞭,心中一動,暗道:「這刁蠻丫頭著實可厭,可是兩條大腿生得又白又嫩,倒美得緊哩。」

  那女郎「呸」地一口,狠狠吐在黃臉漢子面上。

  那禿頭叫道:「啊喲,劉兄,我總說你這人太不懂溫存,人傢嬌滴滴的一位小娘子,你親也不親一口,便想霸王硬上弓,人傢自然不樂。……你說是不是哪?小娘子?」

  那女郎見他一張醜臉湊近瞭來,眼中凜凜的盡是淫光,隻嚇得忙不迭閉上瞭眼,不敢同他對視。

  黃臉漢子笑嘻嘻伸出食指,將面上的口水盡數勾入嘴中,咋舌數聲,而後一口咽下,連連贊道:「好香,好香。嘻嘻,上下兩張嘴,口水一般香。」對那禿頭道:「彭兄,你瞧她這對肉饅頭是不是挺大?待我來摸上一摸。」

  那禿頭搶先一步,伸手探入那女郎懷中,且摸且笑道:「嗯,饅頭多大不太好說,不過勝在夠挺夠實。不錯,不錯,委實不錯。」

  那女郎連連叫罵,兩眼幾欲噴出火來。

  黃臉漢子笑道:「彭兄,我瞧這丫頭是匹烈馬,隻怕難馴得緊呢。」

  那禿頭給女郎罵得心頭火起,道:「他媽的,你管她烈牛還是烈馬?這樣標致的牝馬老子還是頭一回碰到,你不敢騎,便換我來!」一把搡開黃臉漢子,捧起那女郎的臉,湊嘴去吻。

  那女郎聞到他鼻孔裡熱烘烘的氣息,不由毛發直豎,死死咬住瞭牙關,哪肯張口?

  那禿頭吻瞭吻香軟的雙唇,不禁欲火大熾,伸手在她下頜用力一捏。那女郎痛極,「啊」地一聲輕呼,牙關立松。那禿頭大喜,奮力將舌頭一頂而入,觸到她綿軟的香舌,但覺神魂皆醉。正欲大肆吞吐,猛然間舌上劇痛,「哇」地一聲怪叫,雙手將那女郎一推,躍起老高。

  這場景不單李逍遙二人大感意外,就連黃臉漢子也是莫名其妙。隻見那禿頭雙手掩面,口中「胡胡」亂叫,頃刻間鮮血染紅瞭衣衫。

  黃臉漢子驚道:「彭……彭兄,你怎麼樣……」向前踏上一步,卻不敢靠近。

  那禿頭伸手向那女郎一通亂指,臉上肌肉連連抽動,卻說不出話。那女郎「噗」地吐出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在地上滾瞭兩滾,落在黃臉漢子腳旁。

  趙靈兒定睛一看,卻是半截舌頭,不覺「啊」地一聲,叫瞭出來。

  原來那女郎性子當真剛烈無比,被禿頭強行探舌入口,身子雖動彈不得,嘴卻無礙,竟奮力將他舌頭咬下瞭半截!

  李逍遙心中一陣怦怦亂跳,曉得藏身不住,牽著趙靈兒閃出樹來。

  黃臉漢子又是一驚,待看清來人不過是兩個少年男女,心神方定,喝道:「你……你這小王八蛋是誰?鬼鬼祟祟的想嚇死人麼?」

  李逍遙見他出口便傷人,心中有氣,笑道:「我這小王八蛋是過路的,適才看見兩個老王八蛋扮豬八戒,想要調戲嫦娥姐姐,誰知卻給嫦娥姐姐閹掉瞭豬鞭,嘻嘻,哈哈,你說是不是挺有趣哪

  那禿頭舌頭雖斷,耳力卻佳,見這小子竟敢指人為豬,這還瞭得?登時怒不可遏,不待同伴回言,搶先踏上一步,罵道:「小雜種,你活得不耐煩瞭麼?」他血污滿臉,面目扭曲,樣子獰惡萬分,本當足夠唬人,隻是此時說話的傢夥少瞭半截,平日裡信手拈來的兩句粗話,卻吼得稀裡胡塗,不成樣子,聽來殊乏狠意。

  趙靈兒忍不住「哧」地一聲笑瞭出來,卻見那禿頭兩道目光正惡狠狠瞪向自己,心裡一怕,趕忙掩住瞭口。

  那禿頭本是暴戾之人,這時給趙靈兒引得殺心大起,「唰」地一聲,單刀出鞘。李逍遙早有防備,向後退瞭半步,跟著亮出長劍。

  這二人雖然兇橫粗暴,可也算得上老江湖瞭。黃臉漢子心思縝密,見對方帶有兵刃,顯是會傢子,此刻同伴受傷甚重,隻怕一時陰溝裡翻船,蝕瞭本錢。當下一把扯住那禿頭,壓低聲音道:「老彭,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放過這幾隻小畜生,這仇留待日後慢慢再報。」

  那禿頭橫瞭他一眼,居然倒也領悟瞭這番苦心,當下又狠狠瞪瞭李逍遙一眼,嘟嘟囔囔地道:「小雜種,咱們走著瞧。」隻是劇痛之下,口齒不大靈光,這一句話除瞭他老兄本人,旁人卻不大容易聽懂。

  李逍遙待二人去遠得瞭,教趙靈兒替那女郎結束好衣衫。那女郎死裡逃生,再沒瞭先前的狠勁,低著頭不住抽抽噎噎。

  趙靈兒一面解開她被封的穴道,一面不住柔聲安慰。那女郎隻是不理,慢慢拾起鞭、劍,將長鞭束在腰間,右手卻緊緊握住瞭劍柄。

  李逍遙在一旁瞧著,見她鬢亂釵橫,形容委頓,心下頓生憐惜之意,三步兩步走上前去,深深作瞭個揖,道:「姑娘,小人適才為搭救那對小夫妻,不得不多有得罪,可不是存心欺負你。你……你千萬包涵。」

  那女郎低頭不語,酥胸不住地大起大伏,帶得手中的長劍也輕輕顫動。

  李逍遙手足無措,扭頭望瞭望趙靈兒,見她眼中微有責備之意,心下也不禁惶然。停瞭片刻,才勉強笑道:「姑娘,我……我適才將那禿頭的王八蛋比作豬八戒,又將你比作瞭嫦娥姐姐,你總該滿意些瞭?我這裡再替你賠個不是,咱們就算兩下抵過。你……」說著話,舉手當胸,作勢欲待行禮。

  那女郎「霍」地抬起頭來。李逍遙見她眼中淚光盈盈,直似帶雨嬌花,野性之中卻添瞭三分楚楚之態,不覺心中一蕩,暗道:「這丫頭雖然討厭,可平心而論,生得還有那麼幾分姿色,若不是……」他這裡一念未息,猛聽一聲大喝:「小賊,少假惺惺瞭,看劍!」白光一閃,登時寒氣罩體。

  這一劍的勢頭迅若雷電,李逍遙「哇呀」一聲大叫,拔劍、閃避均已不及,總算他尚能臨危不亂,匆忙中雙掌互擊,一招「橫拜觀音」,堪堪將她劍身夾住。

  要知那女郎年紀雖輕,卻已練劍十餘載,傢傳的內功霸道至極,走的盡是剛猛路子,加之這一劍又是含憤而發,李逍遙僅憑雙掌之力又如何夾得牢?掌心才一觸到劍身,便覺通身劇震,一股強勁的內力幾乎將虎口震裂,那長劍去勢略不少減,跟著胸前一涼,劍身已透胸而過。

  剎那之間,李逍遙心下也是一涼,低頭看瞭看胸口,那長劍光暈如水,確已刺入自己的身體無疑。他復又抬起頭來,兩眼直勾勾盯著那女郎,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此刻天地萬物,仿佛盡皆凝住,那女郎的一縷發絲輕輕掠過臉頰,鼻中聞到一股淡淡的杏花香氣,眼前一片模糊,身子慢慢軟倒。

  李逍遙方寸大亂,直欲大叫:「我要死瞭,我要死瞭。他媽的,老子竟給這刁蠻丫頭殺瞭!是瞭,她……她先前曾說要一劍穿我個透明窟窿,怎的報應來得如此之快?」心中念頭疾轉,卻哪裡叫得出聲來?耳中聽見趙靈兒同那女郎齊聲驚呼,身子似乎給人緊緊抱定,待要奮力睜大雙眼,眼皮卻又重愈千鈞,無論如何難以睜開。

  趙靈兒的哭喊聲中,那杏花的香氣卻愈發濃烈瞭,那女郎的聲音在耳旁嘶叫道:「你……你這呆瓜,你……怎不避開?」

  李逍遙心下暗自苦笑:「這不是廢話?不肯避開?老子未必活得不耐煩瞭?你這一劍又疾又狠,老子怎麼避得開瞭?」勉強動瞭動嘴唇,卻斷斷續續吐出幾句:「小人……得罪瞭姑娘,萬……萬死莫贖。你刺我一劍,這……這氣總該消瞭罷?」

  那女郎急道:「你這混蛋!誰要當真刺你?……啊,你……你別死,我還從沒殺過人的……」

  李逍遙耳中轟的一聲,那隻覺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遠,頭一歪,昏死過去。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做瞭個怪夢,夢中來到一處高山之顛,腳下峻峰如削,在雲霧裡似掩似藏,深不見底。猛抬眼,卻見趙靈兒俏立在對面山頂,同自己遙遙相望。李逍遙連連招手,要她過來相會,趙靈兒微微一笑,擺瞭擺手,突然一縱身,躍入無邊的雲霧,再也不見蹤影。

  李逍遙大吃一驚,欲待出聲相喚,一時間喉嚨幹澀,片音難發。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卻見身後雲霧輕漾,蕩起如煙,有一人翩翩步出,那人白衣勝雪,長發如漆,正是剛剛刺瞭自己一劍的美貌女郎。

  李逍遙此刻乍見人蹤,不由得又驚又喜,渾忘瞭之前的恩怨,幾步奔至近前,才要開口相問,那女郎已伸手過來,將他兩腕緊緊握住。李逍遙又是一驚,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拼命回奪。哪知那女郎突然間變得力大無窮,掙瞭半晌,卻哪裡掙得動半分?

  李逍遙又氣又急。那女郎嫣然一笑,道:「李大哥,靈兒妹子先走一步,去同她娘相會瞭。你放心,今後有我照顧你和憶如,也是一樣……」

  李逍遙怒道:「呸!哪個要你這女魔頭照看?憶如又是誰?我不認得。你……你快些放手,我要去尋靈兒瞭!」說著奮力一抽,右手登時脫出,劈胸便打。

  那女郎給他罵得一呆,扁瞭扁小嘴,眼中慢慢蒙上一層水霧。李逍遙抬頭見她淚光盈盈,泫然欲泣,心中微覺不忍,一隻手不覺凝住。

  那女郎緩緩籲瞭口氣,黯然道:「你……當真記不得我瞭?我們先前說好的,一起吃到老,玩到老,永世也不分開……唉,李大哥,在你心裡,我……我到底是什麼呢?」

  李逍遙隻聽得一頭霧水,心下暗暗稱奇:「我沒聽錯罷?她說要同老子一起吃到老,玩到老?嘿,這……這他媽的簡直從何說起?」

  猛覺手腕一緊,卻見那女郎森然一笑,喝道:「臭小子,你睜開眼瞧瞧,老娘是誰?」

  李逍遙定睛一看,不由得毛發皆豎,身前那人發如亂草、滿身血污,赫然便是死在酒劍仙劍下的羅剎女!李逍遙直嚇得「哇哇」怪叫,探手向背後去摸長劍,不料卻摸瞭個空,陡然間一股大力自身側湧到,登時站立不定,身子一偏,從崖頂上直落下去。

  那時身不由己地跌墮懸崖,不覺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卻見紅日西沉,天已近晚,自傢依舊躺在林間空地之上。李逍遙眨瞭眨眼,慢慢撐起身子,見趙靈兒靜靜地伏在一旁,睡得正香。他試著活動活動手腳,發覺內息運轉如常,絲毫沒有受傷之狀,心下好生詫異,走過去推瞭推趙靈兒。

  趙靈兒「嚶」的一聲,悠然醒轉,待看清眼前那嬉皮笑臉之人正是李逍遙,不由得大喜過望。當下一躍而起,死死揪住瞭他衣襟,叫道:「逍遙哥,你……你果然活過來啦。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

  李逍遙聽她話中之意,倒像自己先前已死過一回、這時又活轉瞭一般,更是莫名其妙。摸摸衣襟上幹涸的血跡,見胸前破瞭個寸許大的小洞,卻不見皮肉上有傷,隻心口處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趙靈兒喜滋滋地立在一旁,瞧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卻不做聲。

  李逍遙輕輕握住她手掌,奇道:「靈兒,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明明記得那刁蠻丫頭一劍刺中我這裡,怎的……」眼光掃處,見那女郎的長劍果然落在歪脖柳下,地上斷舌尚在,血跡星星點點。當下伸手一指,道:「喏,這不是那把鬼劍?」

  趙靈兒點瞭點頭,仍是微笑不語。

  李逍遙眼珠一轉,拍手叫道:「啊,我曉得瞭!是你救瞭我,對不對?哈,我早知道,我的好靈兒是仙姑下凡,仙姑姐姐法術高強,有七十二般變化,起死回生又算得瞭什麼?」

  趙靈兒臉一紅,啐道:「什麼七十二般變化?你才是那古靈精怪的孫……孫猴子!」

  李逍遙將她手腕高高舉起,湊在掌心裡吻瞭一吻,道:「好,你不是孫猴子。我是豬八戒,你是嫦娥姐姐。那麼剛才是你救活我瞭?」

  趙靈兒想起那禿頭的蠢相,「咭」地一笑,點點頭道:「我見你給……給那位姐姐傷瞭,急得沒法。幸虧我這傻丫頭靈機一動,想起師父過世前,傳過一門‘贖魂’的法術,那時因尚未練熟,從沒敢試過。……還好,這法術當真有效,不然我……我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說著眼圈漸漸紅瞭。

  李逍遙臉上笑容漸漸淡去,又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心下大為感動。要知內傢功夫最難把控,若然未經練熟便強行運用,實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趙靈兒救人心切,居然不顧安危,當真對自己一往情深之至!

  這一刻四目相對,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俱都化作瞭脈脈的眼神。餘暉淡淡,照得柳梢一片金黃。微風襲來,黃浪起伏,隻聞樹葉的沙沙之聲。

  過得良久,李逍遙緩步走至樹下,將那女郎所遺的長劍輕輕拾起,翻覆驗看。

  那劍其薄如紙,通體晶瑩,舞動之際,清光四射,端的是一把寶劍。趙靈兒伸手接過,隻見劍柄上鑲金嵌玉,極盡華麗,鐫著三個篆字:「越女劍」,當下忍不住贊道:「好劍。」

  李逍遙一撇嘴道:「劍是好劍,至於人麼……嘿嘿,嘿嘿。」隨手將那劍同自己的劍一並包好,收入囊中。

  二人一路西行,說起那女郎的刁蠻潑辣,李逍遙猶自恨恨不已。

  待進瞭城,天已大黑,二人竟日未餐,早都饑腸轆轆。那蘇州城自春秋之時起便為吳中勝地,千門萬戶,五方輻輳,目下雖逢明末亂世,卻依舊不減昔年侈靡。李逍遙領著趙靈兒一路走去,隻看得眼花繚亂。

  待行至無人之處,李逍遙摸出銀袋,在手裡掂瞭一掂,向趙靈兒歉然一笑,道:「靈兒,逍遙哥口袋裡沒錢,大魚大肉是買不起的,咱們隻好又吃面瞭。」

  趙靈兒道:「逍遙哥,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最要緊的是能同你這樣挽瞭手走在一起,挽上一生一世才好。」

  李逍遙心頭一暖,轉而忿忿想道:「那死鬼王八蛋小高倒存瞭不少金銀,想是拜月老兒賞賜他的。可惜這小子有命賺,沒命花,隻好守著金銀財寶睡土窟。老子在傢窮,出門更窮,看來是天生的窮命,卻偏偏福大命大,哈哈,哈哈。」

  二人轉入一條陋巷之中,揀瞭傢小飯鋪進去坐下。等著上面的工夫,李逍遙問起附近可有住宿之所。

  那店夥道:「怎麼沒有?這巷子出去百多步,河沿上就有傢‘同升客棧’,那是全蘇州最老的百年老店,價錢也很是公道,上房隻要一兩銀子一晚。」

  李逍遙聞言吐瞭吐舌頭,沒敢接口。

  吃過瞭面,出得店來,聽見譙樓鼓響,時候已近一更。趙靈兒見李逍遙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知他定是為住店的事犯難,心下忍不住好笑。當下扯扯他衣袖,柔聲道:「逍遙哥,住不起店,那有什麼大不瞭?我們昨晚睡在樹下,不是挺不錯麼?」

  李逍遙低頭看瞭看她,窘得幾乎墮下淚來,摸摸袋裡的幾塊碎銀,咬牙道:「老子頭一回來這蘇州城,好歹也不能教我的好靈兒睡荒地。不管瞭,咱們就住那‘同升客棧’!他媽的,最多過幾日沒錢吃飯,領你喝西北風去!」

  二人出瞭巷子,向西一拐,果見一幢三層的大屋巍然立在河邊。河中笙歌處處,槳聲輕柔,夜色中朦朧可見兩岸垂柳成行,似乎風中水中都飄著脂粉香氣。那大屋四簷紅燈高掛,寫著「同升樓」三個大字,一望而知,乃是客棧兼做酒樓的營生。

  此刻華燈初上,正是尋歡作樂的良辰,店內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店外三、四名伶俐的小廝往來喝叫,招呼過客。

  李逍遙吞瞭吞口水,邁步上前,早有店夥高聲迎入。那酒樓便設在店堂之中,數十張大桌齊整整鋪開,唱菜聲、吆喝聲、行令聲,聲聲不絕於耳,場面蔚為壯觀。

  李逍遙打眼一望,廳中的酒客少說也有一二百人,驚愕之餘,微一撇嘴,心道:「這客棧大是大瞭,可同我那小店相比,隻怕也強不瞭許多。」

  二人徑至櫃臺前站定,李逍遙見那掌櫃身闊體肥,笑容滿面,生得竟同來福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心下有氣,暗道:「他媽的,你這傢夥誰不好像?偏生要像他?可不是存心找我的晦氣麼?」冷冷地點一點頭,大剌剌道:「喂,先開個……單間來,住得好瞭,明日再加。」

  那掌櫃心道:「咱們又不是賣大餅、油條,怎麼叫做‘住得好再加’?」當下點頭稱是,微笑問道:「請問貴客……兩位?」

  李逍遙回頭看瞭一眼趙靈兒,心道:「原來這掌櫃不會算數,再不然就是眼神不濟,難道這裡除瞭你老兄之外,還有第三個人不成?」

  那掌櫃鑒貌辨色,又是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小店現下剛好沒房,請貴客另尋下處。貴客如需用飯,便請那邊坐。」伸手向廳中的空桌一指。

  李逍遙聞言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見當真不似開玩笑的模樣,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砰」地一掌,重重拍在櫃臺之上,喝道:「你這傢夥!

  既是沒有空房,又幹麼問東問西?這不是特地消遣我麼?「

  那掌櫃嚇瞭一跳,連連擺手,道:「客……客人息怒。請問這位女客,是……是你老人傢的貴眷罷?」

  李逍遙「哼」瞭一聲,怒道:「怎麼?你們蘇州城的規矩,帶女眷不能住店?」

  那掌櫃陪笑道:「豈有此理?天下也沒有女客不準住店的規矩。不過……這幾日比較不同……」頓瞭一頓,壓低聲音道:「這個……客人既然攜女眷投宿,想必不是去林傢堡比武招親的罷?」

  李逍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招親?我這頭一門親做瞭還未上半月,又招哪門子親瞭?」

  那掌櫃道:「這就是瞭。客人想是才打外地而來,不曉得我這裡的一樁大事。城西林傢堡堡主林天南,人稱林員外,他傢的千金林大小姐三日後便要擺下擂臺,比武招親。那林員外前日便已派人將闔城大小二十餘傢客棧全都包瞭下來,這幾天隻招待前來比武的武林人物,旁的人一個也不準再接……」

  李逍遙未等他將話說完,便即失聲叫道:「什麼?全……全包下瞭?那得要多少銀子?「

  那掌櫃一笑,道:「銀子自然不會少花,不過林傢堡傢大業豐,這區區千把兩銀子麼,嘿嘿,隻怕也未放在眼裡。客官有所不知,林員外乃是咱們南武林的盟主,一手‘七絕劍法’不敢說天下無敵,隻怕也差不許多。他老人傢年過四旬,膝下就隻林大小姐這一位寶貝女兒,也是自幼習武,劍術過人。為尋一位英雄女婿,來繼承林傢武林盟主之位,他傢這幾年連辦瞭兩回招親大會,隻不過……」說到這裡,又再壓低瞭聲音道:「隻不過那些前來比武的武林人物,大都膿包得緊,竟沒一位勝得過林大小姐。是以今年林員外舊話重提,廣撒英雄帖,遍邀天下豪傑前來比試,倘若哪個好漢能勝得一招半式,便將女兒許配與他……嘿嘿,客官你來得巧,三日後便是比武招親的正日子瞭,你老若不急著趕路,留下來瞧瞧熱鬧也挺不錯。」

  李逍遙聽見「千把兩銀子」這話,不由吐吐舌頭,向趙靈兒遞瞭個眼色。

  趙靈兒瞪大瞭雙眼,驚道:「啊,這……這位小姐真是厲害,怎麼全天下的英雄好漢都勝不過她?她……她豈不是武功天下第一瞭?」

  那掌櫃笑道:「話也不是這麼說。女客官,你想那林大小姐隻是位雙十年華的大姑娘,就算打娘胎裡開始練武,也強不過她爹不是?不過一來真正的高手自不屑登臺露乖,二來林大小姐手底下功夫當真不弱,也不全仗著她爹的名頭,是以……」

  他一通話說下來,直說得口沫飛濺,拍胸頓足。正當興頭大起之際,猛然發覺幾名跑堂的夥計都停住手腳,不時向這邊探頭探腦,這才想起自己現下乃是「同升樓」大掌櫃,可不是廟會上說書的先生,趕忙打個哈哈,止住話頭。

  李逍遙一路聽來,也聽得津津有味,頗覺賞心,這時見那掌櫃閉口不語,方才記起來此為何。當下咳嗽一聲,道:「掌櫃的,既然如此,這熱鬧倒不可不看。

  我瞧你這店裡客房不少,隻怕也未住滿,就教他們開一間給我……「說著」嘻嘻「一笑,又道:」那林傢的人又不是諸葛亮,能掐會算,怎曉得你開房給我?這幾日的房錢……嘻嘻,你可不是白白賺瞭去麼?「

  那掌櫃吐瞭吐舌頭,道:「客官莫開玩笑瞭。我有幾個腦袋?敢賺林傢堡的外快?此事萬萬不可。」

  李逍遙連問數聲,那掌櫃隻是搖頭。

  李逍遙氣道:「這姓林的是什麼東西?難道比皇帝老子還橫?」

  那掌櫃驚得連連擺手,卻不敢接口,生恐這事傳到林傢人耳中,安一個「肆意褒貶林傢堡」的罪名在自己頭上,這可萬萬擔待不起。

  趙靈兒見狀扯瞭扯李逍遙,輕聲道:「逍遙哥,既然人傢為難,我們就去別傢試試罷。」

  李逍遙心頭火起,又是「砰」的一掌,重重擊在櫃臺之上,喝道:「不行!今天這店我住定瞭!」

  那掌櫃嚇得打瞭個哆嗦,向後退瞭兩步。他這人膽子甚小,自林傢堡比武招親之事才一傳開,這間店裡出出進進的便都是些提刀帶劍的武林強豪,這幾日更是倒黴透頂、麻煩不斷。這班人兇橫慣瞭,一向無法無天,住店吃飯,全沒半點規矩,氣上來抬手便打,張口便罵。這幾日廳裡的桌子給人無端砸爛瞭七八張,打碎的碗盞、杯盤,更是不計其數。還有位夥計隻因倒酒時手腳慢瞭,當即給人打掉三顆門牙。又有位南菜廚子,也不曉得甚麼緣故,稀裡糊塗地給人踢折瞭兩條肋骨。掌櫃今早起來,右眼皮一個勁地亂跳,提心吊膽地捱到這般時候,果然還是有麻煩到瞭,隻嚇得兩腿打顫,不知如何是好。

  李逍遙掌擊櫃臺,餘音未息,猛聽左首一間雅間裡傳出一聲暴喝,跟著「砰乓」兩聲,房門給人踢得大開,內中一人粗聲罵道:「他媽的,哪來的外鄉蠻子?敢來蘇州城撒野!活得不耐煩瞭麼?」

  李逍遙吃瞭一驚,轉頭去看。

  那掌櫃心下一喜,暗道:「阿彌陀佛,難道老夫今天吉星高照?居然有人出頭打抱不平。」

  便在此時,隻聽「呼」的一聲,一件龐大的物件自屋內直飛出來。眾人眼前一花,「撲通」一聲,那物件端端正正落在當廳一張飯桌之上。那場面登時熱鬧起來,但見湯汁四濺,杯盤亂舞,當真是雞腿與鴨腿齊飛,人頭共豬頭一色,「砰乓嘩啦」之聲,久久不絕於耳。

  那桌旁圍坐的三人,俱是蘇州城小有名氣的衣冠之士,正搖著描金折扇吟風弄月,談酒論詩,意興甚酣,不想突然之間禍從天降。一碗魚翅給震得高高飛起,恰落在那長胡子的倒黴鬼頭上,那人隻燙得「哇哇」怪叫,跳起身來,連滾帶爬逃開丈許。另兩位名士早嚇得呆瞭,兀自端著酒杯坐在原地兩眼發直。

  廳中諸人愕然停箸,齊刷刷轉頭去看,那砸落桌面的物件竟是一人。那人早摔得七昏八素,張手在桌上胡摸亂耙瞭許久,又打碎三隻青花細瓷的大碗,這才勉強撐起身子,笨手笨腳爬下桌來。

  李逍遙定睛一看,見這人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穿一身天青色的綢緞直裰,頭戴逍遙巾,相貌甚是清秀,原來是一位書生。他手中那把折扇已給壓得骨折筋爛,沾瞭不少菜肴湯汁,兀自死死抓著不放。

  那書生摔得狼狽,卻不慌不忙,扶一扶頭巾,整一整直裰,慢條斯理地穩穩站定。

  屋內旋風般沖出一名大漢,滿臉的絡腮胡子,舉著缽盂大的拳頭吼道:「他媽的,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瞭麼?敢來觸老子黴頭?」

  那大漢身後緊跟著走出兩人,都仰面哈哈大笑。左首那焦黃面皮的漢子說道:「鐵兄,這窮酸怎樣咒你?小弟適才卻沒聽清。」

  趙靈兒一見這人,「啊」地一聲叫瞭出來,原來正是在蘇州城外調戲那女郎、給李逍遙二人嚇走的黃臉漢子。右首那人身材瘦小,卻非那斷舌的禿頭。

  黃臉漢子聽見叫聲,目光一掃,已看清李、趙二人,臉色頓時一變。

  那「鐵兄」猶未察覺,回頭氣忿忿地道:「他奶奶的,這書呆子說俺……出言……出言什麼的,早晚教林大小姐打歪瞭嘴。呸,簡直媽瞭個巴子!」扭轉身來,挽一挽衣袖,對那書生喝道:「你瞧瞧是她打歪俺的嘴,還是老子先打歪你這張臭嘴!呸,呸,呸,快快伸嘴過來!」

  那書生也不驚慌,好整以暇地搖瞭搖手中的破折扇,道:「小生的嘴不臭,也不情願伸給你打。這位年兄,你適才污言穢語,辱及我月如妹子,以她的脾氣,打你幾個耳光是一定的。至於要不要抽你三鞭,那還要看她心情。這樁事小生的的確確,心知肚明,可不是隨口亂道,你怎能說我詛咒於你?」頓瞭一頓,又搖頭晃腦地道:「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嗯」瞭一聲,笑瞇瞇地向圍在身周的諸人掃視一匝,緩緩點瞭點頭。

  眾人哄堂大笑。李逍遙更笑得前仰後合,登時對這書生大感興趣。

  那「鐵兄」大怒,大步跨將上來,劈胸一把揪住,舉拳便打。

  李逍遙揚聲疾叫道:「且慢。」

  那「鐵兄」拳頭凝在半空,眾人齊向李逍遙看過來。

  李逍遙走上幾步,將那書生拖開,對「鐵兄」笑道:「老兄,你瞧這位相公的穿戴,八成是有功名的人。這有功名的人,如何打得?」背過身子霎瞭幾下眼睛,低聲道:「老兄是練武之人,幹麼同這書呆子一般見識?你打死瞭他,便算得英雄好漢麼?」

  那「鐵兄」側頭想瞭想,喃喃地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手一揚,將那書生遠遠搡開,喝道:「……他媽的,打死瞭你,臟瞭俺的手,快滾你的蛋罷!」

  那書生連退瞭七八步,猶自站立不定,伸手在桌上一扶,奇道:「咦,怎麼打死瞭小生,會臟瞭你的手?這又是什麼道理?」

  眾人又是一番哄笑。那書生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一臉的費解之色。

  那黃臉漢子借機將「鐵兄」同那瘦小漢子拉到一旁,小聲嘀咕瞭幾句。三人側過瞭臉,不住向李逍遙二人上下打量。李逍遙此刻也認出他來,曉得這事難以善終,心中暗道:「他媽的,當真‘不是冤傢不聚頭’,你這王八蛋約瞭兩個幫手,難道老子就怕你不成?」

  三人小聲計議一番,隻聽那「鐵兄」憤然道:「什麼,這小子咬傷瞭老彭?好大的膽子!咱們幹他奶奶的。」一面說,三人一面分頭圍上。

  黃臉漢子盯著李逍遙道:「好朋友,少見,少見。做什麼的?」

  李逍遙早有準備,笑嘻嘻地道:「捉王八的。」

  那「鐵兄」是個渾人,聞言奇道:「捉王八?捉什麼王八?「

  黃臉漢子見過李逍遙兩面,看他目光狡獪,心知這小子多半是個油嘴滑舌之徒,便也有瞭提防,這時不待李逍遙回話,趕忙搶著道:「鐵兄,少同他廢話瞭。喂,朋友,既然有膽替人出頭,想必也不懼同咱們比劃比劃啦?」

  趙靈兒拉著李逍遙,怯聲道:「逍遙哥,他……他們這是……」

  李逍遙「哼」瞭一聲,心知這場架躲也躲不掉,索性大大方方向那黃臉漢子道:「好說,好說。在下盡力奉陪!」

  三個人對望一眼,慢慢分品字形站定。

  黃臉漢子道:「小子,膽量不小。咱們是一個對一個呢,還是大夥兒一起上?」

  李逍遙道:「這也隨你。在下姓李名逍遙,不知幾位怎麼稱呼?」他行走江湖以來,頭一回同人動手較量,心說勝敗姑且不論,這場面可少不瞭先走上一遭。

  黃臉漢子獰笑道:「你小子廢話倒挺多。也好,教你死得明白些。」伸手向那「鐵兄」一指,道:「這位是人稱‘鐵面煞星’的鐵兄,乃是陜西‘黑風掌’第一高手,三十六手‘黑風掌’天下一絕……」再向那瘦小漢子一指:「這位宋元祺宋兄,江湖上鼎鼎大名,‘嶺南十三鷹’排行第七……」跟著一拍胸脯,傲然道:「在下姓劉名楚香,江湖上人稱‘瞬息萬變’……」

  李逍遙聽他牛皮吹得山響,忍不住笑道:「啊喲,原來三位不是名人,便是高手,失敬,失敬。那禿頭的傢夥呢?我瞧他老兄調戲人傢大閨女的手段很是高明,想來也定非無名之輩瞭?」

  劉楚香面現尷尬之色,慍道:「大膽!那位乃是‘五虎斷魂刀’的二當傢彭霸天,什麼禿頭不禿頭的?講話沒點規矩……小子,劉某雖然學藝不精,不敢妄排高手之列,鐵兄和宋兄可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人物,能死在他們二位手下,可說是你小子的幸事。」

  鐵、宋二人含笑向眾看客點瞭點頭,微一拱手。

  宋元祺拼命掩飾面上的得意之色,嘴角卻也有些合攏不牢,佯嗔道:「劉兄如此客氣,那不是太見外瞭?這不過是些虛名罷瞭,不值一提。再說你那手‘瞬息千裡’的輕身功夫,也算得上獨步天下瞭,很是瞭不起。嘖嘖,不過這小子愣頭愣腦,像沒什麼見識,隻怕不曾聽過你我的名頭。」

  劉楚香打個哈哈,剛待客套兩句,李逍遙早搶著道:「那倒未必。在下雖是初入江湖,可三位的大名卻早就如雷貫耳……」

  三人不禁「噫哦」連聲,大感意外。

  宋元祺臉上的喜色再也掩飾不來,險些笑出瞭聲,不由自主地伸長耳朵,恭候下文。

  李逍遙接著道:「……三位不單名頭響亮,還各有一門出眾的手藝,是也不是?這位鐵老兄力大無窮,最會收拾不懂武功的讀書之人,聽說他那‘黑風掌’用來打小孩子、老婆婆,向來少有失手,著實瞭得!劉老兄相貌堂堂、臉泛紅光,偷香竊玉是沒人比得過的,連最擅偷人傢老婆的西門大官人都自愧不如、五體投地、屁滾尿流、甘拜下風。至於你宋大俠麼……嘖嘖,武功高強倒在其次,吹牛皮、抬轎子的功夫才是一流,哪時得空,小弟我還要向你討教一二……」

  他話未說完,人群中早有人掩嘴偷笑起來。

  趙靈兒一皺眉,扯瞭扯他衣襟,嗔道:「逍遙哥,你怎能這樣亂說人傢……」可是臉上笑意盈盈,分明就帶著幾分嘉許之意。

  三人勃然大怒。「鐵面煞星」按捺不住,大吼一聲,沖過來迎頭便是一掌。

  他見趙靈兒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生恐同她交手失瞭身份,那嬉皮笑臉的小子雖然瘦骨伶仃,渾身上下也沒幾兩肉,但好歹是個男人,勉強可作敵手,是以一出手便直取李逍遙。他在「黑風掌」上著實下瞭幾年功夫,自以為這一掌下去,縱然取不瞭這小子的性命,也要教他骨折筋斷,躺上半年。

  李逍遙自然早有防備,聽他掌掛風聲,來勢洶洶,倒也不敢怠慢,輕輕閃身避過。劉、宋二人武功遜於「鐵面煞星」,見他出手,不好主動上前相幫,又唯恐一個不留神,給那美貌小妞逃瞭,當下一左一右,攔在圈外,看定瞭趙靈兒。

  場中二人你來我往,鬥在一處。

  堪堪交手瞭三數合,李逍遙便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鐵面煞星」的名號聽起來雖挺嚇人,武功卻實在稀松平常得緊,隻怕較趙靈兒還頗有不如,遠遠差著一大截呢。他自從修習瞭蜀山派內功以來,身法進步頗為神速,當下展開「浣花承露手」中的小巧功夫,身形左右騰挪,倏進倏退,剎那間已連連戳中對方數指。

  「鐵面煞星」痛得吼叫連聲,看準李逍遙方位,「呼」地一掌奮力劈來。李逍遙不閃不避,雙臂大張,隻聽「砰」的一聲,那蒲扇般的巨掌正印在當胸。

  劉、宋二人不由大喜過望,齊聲叫好。趙靈兒卻驚得花容失色,便要奮不顧身地搶入場中。

  不料李逍遙神色如常,卻沒半分受傷的模樣,拍拍衣襟,哈哈大笑道:「啊喲,好痛,好痛。‘黑風掌’果然名不虛傳。你敢不敢再打我一掌試試?」

  場外眾人無不大感意外,劉楚香更是險些驚掉瞭下巴。

  原來酒劍仙所傳的蜀山派內功乃是玄門正宗煉氣之法,端的非同小可,李逍遙雖隻修習瞭短短半個月,卻也非這等江湖三流角色所能抵擋。他這一掌打來,雖不敢說點塵不驚,卻也不痛不癢,沒甚效用。

  「鐵面煞星」又羞又怒,適才這一掌打中,對方似乎波瀾不驚,自己的整條手臂卻給反震之力震得發麻。他雖是個渾人,這片刻鬥下來,也察覺到自己的功夫較人傢差得甚遠,萬萬不是對手。隻是要他認輸投降,那又死也不肯。再者說,當著兩位同道及諸多看客的面,這臺階又如何下得來?當下喝道:「呸,小子,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他所練的「黑風掌」乃是外傢功夫,倒也並非一無所長,隻是這人頭腦簡單,練來練去,總是難有所成。這時慢慢深吸一口氣,那張黑臉霎時間變得血紅,跟著運足全身力道,胸膊處的肌肉塊塊墳起,吐氣開聲,「呼」地一掌奮力拍出。

  李逍遙嘻嘻一笑,又是不閃不避,「砰」的一聲,任他擊中胸口。

  「鐵面煞星」這掌打中,卻不似前一掌那般觸手鐵硬,心中登時一喜,暗道:「這臭小子氣力用盡,還要逞強,他奶奶的,這一記好歹打得他躺上三年五載!」哪知念頭未息,突覺對方胸口猛地塌陷下去,自己手掌便如打在一團棉花裡,綿軟無比,竟全沒半分受力之處。跟著隻見對方微微一笑,「喀剌」一聲輕響,手骨劇痛,不知怎的已給他硬生生折斷!

  「鐵面煞星」一聲慘叫,醜臉煞白,額頭上登時冒出顆顆豆大的汗珠。

  看客中自有不少武林人物,卻也沒一個瞧得出端倪,紛紛驚呼怪叫,場面甚是震動。宋元祺「啊喲」一聲,搶上扶住。李逍遙凝立如前,笑道:「怎麼?一個不行,想打群架麼?」

  宋元祺顫聲道:「你……你……」一轉身,卻不見瞭劉楚香。

  那「鐵面煞星」此刻已痛暈過去,宋元祺更是急怒交加,連連大叫:「喂,劉兄!劉兄!你去哪裡?」

  隻聽遠遠傳來劉楚香的聲音:「劉某‘瞬息萬變’,打不過就跑。大丈夫能屈能伸,是為有智。宋兄,我瞧你印堂發黑,命中該有此一劫,咱們還是後會有期罷……」

  眾人哄堂大笑。

  宋元祺「呸」地一聲,氣急敗壞地看著李逍遙,心下又是羞慚、又是懼怕,待要依樣逃走,卻沒劉楚香那手「瞬息千裡」的輕功,一時間隻覺兩腿發軟,半步也挪動不得。

  李逍遙笑嘻嘻地道:「宋大俠,你怎麼說?」

  宋元祺武功遠不及「鐵面煞星」,與劉楚香、彭霸天之輩也僅在伯仲之間,尋思這小子年紀輕輕,刀劍拳腳上的功夫再強,總不能不出手便廢人手骨,定是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古怪妖法,施展出來害瞭老鐵。隻是說到降妖捉怪,自己更加外行,欲使大糞破除妖法,卻也不便當眾拉上一泡。思來想去,若要動手,萬無勝理;若要逃走,又怕先機已失,徒惹笑話。

  他左右為難之下,更是深恨劉楚香不講義氣,竟然棄友而逃,當即把心一橫,恨聲道:「小子,宋某不是你的對手,這回認栽,隨你怎麼處置!不過鐵兄受傷不輕,你若顧三分同道情誼,便高抬貴手,放過瞭他!」

  趙靈兒見狀心下不忍,走過來拉住李逍遙的手,輕聲道:「逍遙哥,我們走罷。」

  李逍遙點點頭,對宋元祺道:「宋大俠,這姓劉的膽小如鼠,是個孬種,你比他強得多,是條漢子,我不逼你。你們去罷。」

  宋元祺聞言一怔,看看李逍遙,又看看趙靈兒,似乎不敢相信。

  李逍遙兩眼一瞪,喝道:「怎麼?你不肯走,可是還想比劃比劃?」

  宋元祺連連搖頭,一拱手,滿面羞慚地負著「鐵面煞星」去瞭。

  眾看客見李逍遙輕易便放過瞭對頭,甚覺驚異,都忍不住嘖嘖稱奇,圍瞭半晌。那掌櫃生恐他得勝之後再來糾纏,早借口出恭,預先逃之夭夭瞭。李逍遙也不願在是非之地久留,領著趙靈兒快步行出客棧。

  才走不遠,忽聽身後有人叫道:「李兄,請留步!」卻是那客棧裡被打的少年書生,氣喘籲籲追瞭上來。

  李逍遙待他奔至近前站定,笑問道:「咦,你老兄如何曉得我姓李?」

  那書生道:「兄臺先前不是曾自報姓名?小弟已記在心裡。兄臺相幫之恩,無以為報,小弟的下處離此不遠,還算清凈,請移駕過去坐坐。」說著向趙靈兒微一頜首,道:「這位姑娘也請一同去。」

  李逍遙見這書生性子梗直,心下甚喜,當即點頭應允。那書生自稱本是蘇州人氏,現下住在南京,名叫劉晉元。趙靈兒也通瞭姓名。三人迤儷向西,穿過幾條巷子,來至一所廟宇之前。

  劉晉元上前打門,有守門的道人揖客而入。李逍遙同趙靈兒邁步進得寺院,心胸登時為之一爽,隻見那廟宇深廣,花木扶疏,曲殿回廊,甚是精雅可愛。夜色中雖不能騁目盡攬,但也聞得見陣陣花香撲鼻。

  趙靈兒心甚喜之,想道:「不料蘇州城這樣的繁華之地,卻也有如此清幽之所。」

  三人邊走邊談,來到後院劉晉元的下處。乃是一排五間廂房,進門正廳墻上掛著米襄陽《煙雨圖》的橫幅,北墻上掛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邊配著一副對聯,「豈有文章擎海內,不讀詩禮到公卿。」雖是臨時短住之所,卻也窗明幾凈,箱籠精潔,裝點得甚是光鮮。

  李逍遙暗自咋舌,心道:「這姓劉的書呆子原來是個有錢闊少爺,老子這回救人救得準。最好他手面闊氣,肯拿些銀子出來,大傢一起花花。」

  進屋落座,長隨送上熱水洗瞭手,緊接著奉上茶來。劉晉元到裡屋換瞭身幹凈的青緞直裰,吩咐擺席。不久另有兩名小童提瞭食盒進來,取下蓋子,先見騰騰的熱氣冒將出來,跟著便聞酒香撲鼻。趙靈兒倒罷瞭,李逍遙先前為省幾個錢,在面店裡隻吃瞭半飽,這時聞見肥雞牛肉的香氣,忍不住大吞饞唾。

  那二小童佈好酒、菜,便即退出。三人團團坐下,劉晉元將酒一一斟滿,舉杯道:「李兄,趙姑娘,兩位武功高強,想必是唐人傳奇中虯髯公、紅線女一般的異俠之流,小弟很是仰慕。來,來,來,咱們幹瞭這杯。」

  三人一飲而盡。李逍遙夾瞭塊肴肉填入嘴中,但覺松軟香鮮,甚是可口,連吃瞭三大塊,這才放下筷子,說道:「劉兄,你先前給那姓鐵的打得摔瞭一跤,現下有沒有什麼不妥?」

  劉晉元搖頭道:「小弟沒事。唉,‘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人言行粗鄙,有辱斯文,簡直何稱君子?」

  李逍遙哈哈大笑,連連稱是。趙靈兒也不禁莞爾。

  三人坐著喝瞭幾杯酒,李逍遙問起他被打的緣由。原來劉晉元幾年前舉傢遷至南京,此次回到蘇州,專為向表妹求親而來。他今晚興致忽起,想要閑步街巷,又嫌長隨礙事,將他們盡皆遣瞭開去,獨自一人踱進「同升樓」,打算小酌數杯。

  哪知才一坐下,便聽身後雅間裡有三個人不停地污言穢語,辱及他那表妹。劉晉元進去理論,說不上三句,便給那火暴脾氣的「鐵面煞星」丟到瞭當廳。

  李逍遙鑒貌辨色,看出劉晉元對他那表妹極是傾心,笑著贊道:「劉兄,能得你的青睞,你這位表妹當是一位美人無疑。你為她甘受皮肉之苦,也是個大大的情種。可敬,可敬。」

  劉晉元臉上一紅,低下頭道:「如妹同我自幼青梅竹馬,她生得怎樣,我半點沒計較過。隻不過……隻不過我娶不到她,隻怕一生都不快活。」

  李逍遙道:「哦?原來你非她不娶。那麼你這位表妹也是非你不嫁嘍?」

  劉晉元微一遲疑,仰頭幹掉杯中之酒,嘆瞭口氣,卻沒做聲。

  趙靈兒奇道:「怎麼,劉公子,你……莫非你這位表妹另有所愛?」

  劉晉元道:「哪裡。不過……我自幼攻讀詩書,如妹卻傢學淵源,練瞭一身好武藝。姨丈說我‘百無一用是書生’,傢慈雖求瞭多次,卻總是不肯點頭應允。」言下似乎頗有怨氣。

  李逍遙笑道:「不肯便不肯。以你劉兄的人才,哪裡尋不到一位佳人為婦?

  照我說,女人練武,必無好事,像我今早便遇見一位……「

  話未說完,卻聽「砰」地一聲,劉晉元突然重重將酒杯頓在幾上,大聲道:「李兄!我如妹雖是習武之人,可是溫柔恭順,心地純良。你說‘女人練武,必無好事’,那委實是謬之極矣……謬之極矣!」一面說,一面連連搖頭。

  李逍遙給他嚇瞭一跳,心下不由大為惱怒,暗道:「你這書呆子脾氣如此古怪,龍生龍,鳳生鳳,你那表妹又好得到哪去?你給人打得鼻青眼腫,難道好有面子麼?」他肚裡有氣,臉上絲毫不露,陪笑道:「那是自然。你劉兄看中的人,自然是萬中無一的。隻是不曉得比我的靈兒妹子又如何?」

  劉晉元看瞭趙靈兒一眼,訥然道:「趙姑娘自然也是……也是蘭心蕙質,不可多得、不可多得……」

  趙靈兒見他窘得滿臉通紅,甚覺有趣,忍不住「撲哧」一笑,心道:「這人居然老實如斯,真是古怪。」

  李逍遙看在眼裡,突然心生一計,道:「劉兄,如此說來,你要娶這位表妹,還真是樁大大的難事呢。」

  劉晉元長嘆一聲,默然不語。

  李逍遙替各人都斟上瞭酒,舉杯道:「來,來,來,這些俗事不用管他,咱們喝酒!」

  劉晉元呆呆地看著他,慢慢舉起杯子,猛地一飲而盡。趙靈兒酒量不大,淺抿瞭一口,還杯於桌。

  三人接下來推杯換盞,劉晉元酒到必幹,須臾喝盡瞭兩大壺好酒。

  李逍遙見他不勝酒力,早已面紅耳赤,便試探著問道:「劉兄,咱們再喝三杯?」

  趙靈兒輕拍後頸,蹙起眉道:「逍遙哥,人傢可喝不下瞭。天色不早,咱們還是……」

  劉晉元酒入愁腸,膽氣頓豪,隻覺十年衷腸,今朝定須一吐為快,「砰」地一掌擊在桌上,大聲道:「喝!為什麼不喝?人生得飲……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拿酒來!」

  趙靈兒吐瞭吐舌頭,笑嘻嘻地瞧著他,不敢再說。

  那廳外侍候的長隨應聲而入,躬身道:「相公,酒沒瞭。」

  劉晉元道:「怎麼?」又是一掌擊在桌上,直著眼對那長隨道:「沒……瞭?為什麼……沒……瞭?」

  那長隨笑嘻嘻地不做聲,心道:「我傢公子從未喝過這麼多酒,今天想是故鄉遇新知,十分高興瞭。」

  李逍遙假意勸道:「劉兄,既然沒酒,那就趕緊上面罷。咱們吃瞭好睡。」

  劉晉元隻覺一陣酒意湧將上來,真有飄飄欲仙之勢,指著窗外叫道:「不成!今夜月明,尚未盡興,怎能無酒?難道要我以茶對月?來,來,來……」解下腰間鑰匙,丟給那長隨,道:「去,到箱籠裡將我的貂皮大氅取來。」

  那長隨奇道:「眼看就要入夏,公子取皮氅做什麼?」

  劉晉元皺著眉連連揮手,道:「快去,快去。你拿瞭皮氅到酒鋪裡,對那掌櫃說,我劉晉元請李兄同醉,要換幾斤酒。……記住,酒要好!」

  那長隨失笑道:「公子要喝酒,我去買來便是,又不是沒銀子,幹麼要用皮氅來換酒?」收妥鑰匙,嘟嘟囔囔轉身出去瞭。

  劉晉元笑對李逍遙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哈哈,貂裘換酒,那真是千古美談,何等風雅之舉?李兄,他……他這人胸無點墨,自然不會曉得。」

  那長隨雖然胸無點墨,手腳卻甚是麻利,片刻即買回兩壇上等的梨花美酒。

  劉晉元大喜,招呼添菜倒酒,自己搖搖晃晃出門解手。

  李逍遙對趙靈兒道:「靈兒,這書呆子是不是挺有趣?」

  趙靈兒含笑點點頭,嗔道:「什麼書呆子?人傢是老實人,沒你這般調皮罷瞭,幹麼笑話人傢?」

  李逍遙道:「是,這姓劉的挺有趣,我瞧這人不錯。」話頭一轉,笑道:「怎麼樣?靈兒,咱們聯手捉弄捉弄他?」

  趙靈兒皺眉道:「你……你又要出什麼鬼點子捉弄人傢瞭?」

  李逍遙道:「怎麼叫鬼點子?」吞瞭口口水,接著道:「你……嘻嘻,你等會兒如此這般……這書呆子定要嚇得不知所措,豈不好玩得緊?」

  趙靈兒臉一紅,道:「我瞧隻怕是你的舊毛病又犯瞭,想拿人傢……取樂罷?」

  李逍遙見她並未堅拒,心中一喜,笑道:「我倒情願替你,隻怕他……嘻嘻,隻怕這書呆子不喜這個調調……」

  話音未落,隻見門簾一挑,劉晉元舉著一枝梨花興沖沖撞瞭進來。李逍遙疾忙止住話頭。

  劉晉元一屁股坐下,將手中的梨花枝湊在鼻子下深深一嗅,搖頭晃腦地道:「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呃,李兄,這句詩雖錄的是你們杭州風物,可是方才小弟在樹下解手之時,頭頂上梨花壓枝,片片如雪,卻也開得著實不差。那香氣……嘖嘖,簡直教小弟醺醺然微有醉意!哈,可見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此言不謬。這蘇杭兩地的梨花一般美,酒也是一般醇呢。」隨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仰天笑道:「青旗沽酒趁梨花……青旗沽酒趁梨花……好詩,好酒!嗯,好酒……好詩!」

  李逍遙見他滿臉放光,醉態可掬,心中暗暗好笑:「你這傢夥!分明是自己黃湯灌多瞭,關那杏花、梨花什麼屁事?」口裡連聲稱是,偷偷向趙靈兒擠瞭下眼睛。

  趙靈兒向他扮瞭個鬼臉,故意問劉晉元道:「紅袖添香,青旗沽酒,都是人生樂事。劉公子,你滿腹詩書,通達世故,請問到底人生在世,還有哪些可稱快事?」

  劉晉元此刻有酒壯膽,豪興大發,斜著眼看瞭看趙靈兒,道:「趙……呃,趙姑娘,你這一問好生難答……天下‘一樣米養百樣人’,他人之樂,我又怎會盡曉?不過就小生而言,如能娶到月如表妹,一生無憾,可說是至樂之事。」

  趙靈兒道:「那……如果你娶不到呢?」

  劉晉元愣瞭一愣,憤然道:「倘若娶不到如妹為妻,小生寧願孑然一身!」

  李逍遙插口道:「劉兄這話差瞭。人傢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劉晉元滿飲瞭一杯,悲聲吟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李兄,這道理你總懂罷?」

  李逍遙笑道:「我隻懂得吃肉喝酒。」說著端起酒杯喝瞭一口,又夾起一塊鴨肉大嚼,問道:「劉兄,你對這位‘如’……‘如’甚麼表妹如此癡情,她定是花容月貌瞭?我卻不信她美過瞭靈兒。」

  趙靈兒嗔道:「逍遙哥,你……」

  李逍遙嘻嘻一笑,沖她使瞭個眼色。

  劉晉元兩眼通紅,正色道:「李兄,美色固是男兒當求,可尋婦也並非僅為求色。趙姑娘縱稱天下絕色,小弟卻也……卻也……」說著話,轉頭向趙靈兒看去,隻見她笑靨如花,桃腮染暈,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看著自己,實在是美艷絕倫,不由心中打個突,停住瞭口。

  李逍遙心道:「呸,如此說來,你這書呆子的寶貝表妹定然美如天仙嘍?倘若人傢當真嫁做你的老婆,豈不是……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瞭牛糞上?喂,牛糞兄,你老人傢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哈哈,哈哈。」

  三人談談說說,轉眼又喝盡瞭一壇好酒。李逍遙見火候已足,匆忙向趙靈兒遞個眼色。

  趙靈兒起身道:「逍遙哥,時候不早,人傢很困瞭……」

  李逍遙故意大著舌頭道:「那容易……」向身後的涼榻一指,道:「這不是有床?你……你就在這裡……」話音未落,突然打瞭個長長的哈欠,軟軟伏在桌上。

  趙靈兒伸手去推,李逍遙一動不動,靜瞭片刻,卻隱隱傳出鼾聲。趙靈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撅起瞭嘴,向劉晉元看去。劉晉元惶然起立,待要伸手肅客,那酒喝得多瞭,卻哪還站得穩?一個趔趄幾乎摔倒。

  趙靈兒搶上一步,扶他站定,嗔道:「你瞧瞧,怎麼會喝成這樣?」

  劉晉元手肘給她一扶一托,隻覺那掌心溫潤綿軟,柔若無骨,鼻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簡直說不出的受用。他十餘年對表妹相思入骨,傢中婢女雖眾,可稱絕色的亦在不少,卻始終以禮相待,從不敢有越軌之舉,更未與年輕女子如此親近,這時突然佳人咫尺,軟玉在懷,那酒意登時又添三分。

  趙靈兒睜大雙眼,望瞭他半晌,突然「撲哧」一笑,道:「我瞧這張床啊,還是你兩個醉貓來睡罷。」說著扶起劉晉元,向那涼榻走去。路過李逍遙身邊之時,偷眼向他一瞥。隻見李逍遙醉臉微抬,雙睛一縫,卻將大拇指高高豎起,以示嘉許。

  劉晉元給趙靈兒身子擋住瞭視線,自然看不到李逍遙舉動。李逍遙那醉是裝出來的,他可是貨真價實。此刻酒勁上湧,隻覺天旋地轉,勉強捱到涼榻之旁,一頭栽倒。朦朧中聽見趙靈兒輕嘆道:「你呵,一個大男人,怎的像個孩子一般?」輕輕伸手出來,去解自己的衣帶。

  劉晉元嚇得出瞭身冷汗,一把將她的手攥住,顫聲道:「趙姑娘,你……你……你……」

  趙靈兒也不掙脫,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嫣然一笑,道:「我替你脫衣衫啊。怎麼,你平日睡覺,都不脫衣的嗎?」她這一俯身下來,額角上青絲低垂,掛在臉旁,更添瞭無窮風韻。那豐挺的雙乳雖有抹胸裹束,卻已半失遮掩,溝壑盡呈。

  劉晉元一瞥之下,綺念頓生。還未及將之按捺下去,猛然間酒意上湧,頭腦大暈,漸漸覺得有另一個身子離體而出,伸手向趙靈兒鬢旁摸去。

  趙靈兒「咭」地一笑,微微偏頭閃瞭開去,仍是不惱不羞,笑吟吟地瞧著劉晉元。劉晉元膽氣頓增,搖搖晃晃坐起身來,張手抱住,伸嘴向她臉頰上吻去。

  趙靈兒這回不再閃避,劉晉元一吻之下,隻覺又硬又冰,全不似佳人溫膩的肌膚。

  懵瞭片刻,卻見自己不知怎的,正雙手橫抱床柱,挨挨擦擦,適才吻中的哪裡是美人?分明是床柱上的雕花。耳聽趙靈兒又是一聲輕笑,似已轉到自己身後。

  劉晉元頭頸疾轉,向身後看去,隻見趙靈兒端坐床尾,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亦喜亦羞。

  劉晉元霎時間隻覺一陣唇幹舌燥,嘶聲道:「趙姑娘……」

  趙靈兒甜甜一笑,道:「劉公子,你做什麼?」

  劉晉元道:「你……你身上好香,是什麼東西?」

  趙靈兒啐瞭一口,佯嗔道:「劉公子,逍遙哥便在那裡,你……你說什麼瘋話?」

  劉晉元此刻恰到瞭「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境地,哪裡還曉得害怕?慢慢轉回頭去,見李逍遙依舊醉貓般伏在桌上,一動不動。當下伸手一指,癡癡笑道:「他……李……李兄睡瞭,呵呵,我們……也睡……」松開床柱,張手去抓趙靈兒。他身形甫動,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身不由己向前仆倒。趙靈兒「啊」地叫瞭一聲,縱身搶上。

  兩人身軀相交,劉晉元溫香軟玉抱滿懷,趙靈兒挺拔的雙乳又恰抵在手臂之上,隻覺一道熱流電光般直通下去,陰莖勃然而起。他一時欲發如狂,張嘴便吻。

  嘴唇才觸到趙靈兒滑膩的雙唇,頭腦卻突然清醒過來,正恐對方推拒,不料趙靈兒猛地摟緊他頸項,跟著櫻口微張,毫不遲疑地縱舌而入。

  劉晉元腦子裡一陣暈眩,恍惚如在夢中。隻覺那綿軟的香舌同自己的舌頭糾纏做一處,對方小口內津液漸湧,潺潺不絕。他驚愕瞭半晌,兀自不敢相信,右手順著豐盈的腰肢滑落,慢慢摸到她下身,掀開外裙。剛觸到光滑豐腴的雪股,便聽「啪」的一聲脆響,手臂微痛,已給人打瞭一記。

  劉晉元愕然抬首,卻見趙靈兒紅著臉站起身來,伸出春蔥般的玉指在他額上一點,說道:「醉貓,快躺下罷,人傢也要睡瞭。」說完竟起身翩然而去。

  劉晉元心中大急,張口欲呼,耳中卻「嗡」的一聲悶響,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倒在床上。

  這夜胡塗而過。

  次日一早,那長隨過來伏侍二人起身。劉晉元隻覺頭痛欲裂,似乎宿醉未消,待見瞭李逍遙,卻見他也是形容枯槁,面無人色。二人均是一愣,忍不住相顧而笑。

  須臾門簾一挑,趙靈兒笑吟吟走瞭進來。劉晉元偷眼觀瞧,見她顧盼自如,神色猶昨,渾不像有心事的模樣,心疑昨夜做瞭個香艷的綺夢。可是喘息之際,口中似乎猶有趙靈兒口脂的甜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那可萬萬猜不出瞭。

  李逍遙假意問起趙靈兒昨夜睡得如何,才知她原來出門以後,自行吩咐下人收拾瞭一間空房,一覺睡到天亮。

  用罷早飯,劉晉元力邀二人出遊,李逍遙自是欣然應允。這蘇州城是劉晉元的故鄉,各處風光均瞭若指掌,三人一路遊山玩水,談古論今,聊得甚是投機。

  至晚回到下處,李逍遙悄悄對趙靈兒道:「靈兒,你昨夜扮孫猴子戲耍豬八戒,果然有趣得緊,今晚還玩不玩?」

  趙靈兒霎瞭霎眼睛,嫣然一笑。

  晚飯自然不可無酒,隻是有瞭前晚大醉的教訓,三人倒也未敢多喝。劉晉元見他兩個舉止親昵,心疑是夫妻,可是憶起昨夜之事,卻又不敢妄猜瞭,隻得吩咐替二人分別收拾客房。待見李逍遙並無異議,更是大感驚奇。

  飯後李逍遙借口宿醉未消,先去睡瞭。劉晉元看瞭一眼趙靈兒,欲言又止。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今夜又是好月,劉公子若有興致,我見這寺院後栽得盡是梨樹,咱們便去賞月觀梨花,可好?」

  劉晉元大喜,道:「趙姑娘有興,小生自當奉陪。」想起昨晚醉後失禮之事,似乎與那梨花頗有幹系,不禁臉上一紅。

  二人並肩齊行,慢慢進瞭後園。此刻群星盡隱,一輪明月大如冰盤,低掛天際,身畔庭樹搖風,花香襲人,景致甚是清幽。李逍遙屏住呼吸,暗中跟隨,見劉晉元一路同趙靈兒離得遠遠的,心下不由得暗自發笑。

  待行入一條小徑,花木漸漸茂盛起來。趙靈兒借瞭分花拂柳之機,不住在劉晉元身上挨挨擦擦,一會兒拿屁股蹭一蹭他小腹,一會兒將前胸抵住他脊背,弄得劉晉元心癢難當。他昨晚借瞭酒勁,這才壯膽做出越禮之事,這時腹中餘勇匱乏,卻再不敢貿然有所舉動。

  趙靈兒見劉晉元神色古怪,自然心知肚明,伸手一指,道:「劉公子,這朵花開得真美,勞駕你摘來給我。」

  劉晉元依言將花折下,遞將過來。

  趙靈兒卻不伸手,反仰起瞭臉,柔聲道:「替我戴上啊。」甜甜一笑,那模樣亦喜亦嗔,分明一副少女怨情郎的神色。

  劉晉元心中突地一跳,微一遲疑,隻得壯著膽子將那花插在她鬢旁,可是手臂一伸一縮之間,雖隻短短瞬間,那手指也已幾乎僵住。

  李逍遙看在眼裡,一時心跳如鼓,再也無法調勻呼吸。

  趙靈兒若無其事轉過頭去,順勢拉住瞭劉晉元的手,說道:「劉公子,我從小便住在一座島上,沒去過什麼地方。昨天聽你說起‘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蘇州城的風景想是極美。可是我瞧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之處。」

  劉晉元給她拉住瞭手,嚇得出瞭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想抽手出來,卻終究不舍。停瞭片刻,這才紅著臉道:「這……這姑蘇城是春秋故吳的國都,千年以下,美景其實不少。趙姑娘若能在此盤桓幾日,小生自會一一詳為指點。」

  趙靈兒將身子挨近,道:「哦?你說說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劉晉元道:「嗯,姑蘇最為有名之處,隻怕便要算寒山寺瞭。張繼的一首《楓橋夜泊》,使得寒山寺名聞天下,隻可惜現下時節不合,少瞭一番蕭索的意境。」頓瞭一頓,漫聲吟道:「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趙靈兒撅瞭撅嘴道:「冬天太冷,有什麼好?你念一首春天的詩句來聽聽。」

  劉晉元心中一蕩,錯開眼光,道:「春景也有不少。嗯,這一首寫得很是不錯……‘君到姑蘇見,人傢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巷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相似在漁歌。’」

  趙靈兒待他吟畢,想瞭一想,欣然道:「這詩細膩精致,最末兩句意味悠長,尤其可圈可點。隻是……似有些小傢子氣,算不得十分上乘。秋天的詩也有麼?」

  劉晉元沉吟未答。

  趙靈兒又道:「蘇州、揚州相隔不遠,聽說那揚州也是東南形勝之地,景物不下於蘇杭。我記得唐人杜牧有一首寫揚州的詩,讀來很是賞心。」

  劉晉元應聲道:「是,杜牧一生最愛揚州,留下不少千古佳句。像什麼‘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最出名的當是那首《寄韓綽》瞭:‘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趙靈兒掩嘴一笑,道:「你懂的倒多。不過像什麼‘青樓’啦、‘薄幸’啦,似乎不是你們讀書人該掛在嘴邊的東西罷?」

  劉晉元一時語塞,心疑她責怪自己出言輕薄,面色大是尷尬。

  趙靈兒拉著他向前行瞭幾步,又道:「玉人何處教吹簫……這玉人何指?」

  劉晉元不曉得她是真的不懂,還是有意發問,遲疑瞭一下,道:「這玉人當是指詩人的一位好友韓綽判官。揚州是有名的花花世界,這位韓判官風流儒雅,最是多情,樊川翁在詩中調笑他,這樣大好的月色,在哪裡教歌妓吹簫作樂呢?」

  趙靈兒「嗯」瞭一聲,側過頭看著劉晉元,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劉晉元心裡一陣發毛,停住腳步。一片晚雲輕移,遮住瞭月光。

  黑暗中隻聽趙靈兒低道:「我瞧劉公子也是風流儒雅,詩酒文章自不必說,那琴棋書畫的四藝,想也極為高明。不知你會不會……吹……簫?」

  劉晉元道:「小生不會吹簫。」

  趙靈兒似乎輕輕一笑,握住他的手又緊瞭一緊,道:「我在傢之時,卻也學過吹簫。」

  劉晉元再是書呆子,也曉得這個「吹簫」的意思,登時滿面通紅,不敢接口。

  過瞭片刻,突然間香氣大盛,懷中多瞭個柔軟的身軀,趙靈兒已偎靠過來。

  跟著耳旁一癢,趙靈兒吐氣如蘭,柔聲道:「劉公子,你身上帶著蕭麼?拿出來吹一曲助興……」語音細微,幾不可聞。

  劉晉元渾身一震,心頭突突亂跳,顫聲道:「什……什麼?」

  趙靈兒松脫雙手,順著他胸腹間慢慢滑落,終於隔瞭袍、褲,握住那半硬的陰莖,道:「你昨晚為什麼要強吻人傢?」

  劉晉元「啊」的一聲,失聲叫瞭出來,全身肌肉霎時間繃得緊緊的,給趙靈兒伸手一推,身不由己地順勢坐倒。

  趙靈兒緩緩壓瞭上去,唇瓣輕輕堵住他的嘴,嬌喘微微,聲如囈語:「別做聲……嘻嘻,你這支蕭好硬……」

  劉晉元隻覺天旋地轉,趙靈兒的香舌在自己嘴角打瞭幾個轉,接著靈巧地頂開嘴唇,滑入口中。

  這般熱吻瞭許久,趙靈兒突然坐起身來,「咭」地一聲輕笑,膩聲道:「嗯,你這人喜歡穿青色衣衫,那是為什麼?」

  劉晉元如在夢中,喘息道:「穿……穿青衣又怎樣?」硬挺的陰莖給趙靈兒握住,幾乎連話也說不出瞭。

  李逍遙伏在花樹叢中,此情此景,氣息不由為之一滯,陰莖也早就漲得鐵硬。

  隻聽趙靈兒道:「不怎麼。我想起瞭《詩經》裡‘青青子衿’那一句。」摸索著將他包皮捋下,露出紫紅的龜頭,掌心成環,緩撫數下。

  劉晉元「激靈」打瞭個冷戰,趙靈兒格格輕笑道:「你……多久沒射精瞭?陽具硬得簡直嚇人。」

  劉晉元臊得臉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趙靈兒解開他外罩的長袍,松脫腰帶,輕輕將褲子褪至膝下。此刻雲開月霽,李逍遙遠遠看去,見那陰莖果然堅硬如鐵,標槍般高高挺立著。劉晉元口裡「啊啊」數聲,掙紮著欲待起身,卻給趙靈兒當胸一推,復又躺倒。

  趙靈兒一面含笑看著劉晉元,一面握住陰莖,輕啟櫻唇,慢慢將龜頭吞入口中,含糊地道:「劉公子,人傢要開始品簫瞭。」

  劉晉元連連點頭,隻覺她口腔中火熱濕滑,那滋味美得簡直難以言表,卻又不敢大叫大嚷,隻得死死抓住她手臂。

  趙靈兒臉上笑意愈盛,眼光柔得幾欲化作一池春水,柔聲道:「吹一支什麼曲子才好?嗯,你……你要我含深些,還是含得淺些?」

  劉晉元先是大點其頭,跟著又連連搖頭。

  趙靈兒「撲哧」一笑,吐出嘴裡的「洞簫」,笑道:「你不說話,人傢怎麼曉得你意思?」

  劉晉元喉結滑動,吞瞭幾口口水,啞聲道:「深……深一些……」

  趙靈兒依言俯下身去,銜住他火熱的陰莖,深深吞入。她身軀婀娜,嬌柔玲瓏,這一俯首撅臀,衣裙緊繃,登時顯得曲線畢露,頗為惹火。李逍遙躲在暗處,看不清她如何咂弄劉晉元的陰莖,隻聞「嘖嘖」之聲不絕於耳。

  劉晉元渾身上下幾十萬個毛孔盡皆大張,鼻中不停地亂哼,過瞭片刻,伸手向趙靈兒腰間摸去。趙靈兒手肘一隔,輕輕擋開。劉晉元欲火中燒,哪肯就此放過?當下兩手齊施,慢慢解開瞭她裙帶,將內襯的羅褲一把扯脫,雪白豐滿的屁股頓時露出半截。

  趙靈兒鼻子裡嗚嗚有聲,扭頭一蹙眉,剛待出言苛責,卻給劉晉元閃電般長驅直入,直據要津。她身子一軟,叫瞭一聲,再也掙紮不脫,隻得轉而大力捋動手中的陽具,權當報復之意。

  李逍遙看瞭半晌,再不見趙靈兒有進一步舉動,每當劉晉元欲騰身而上之際,反倒扭捏閃躲,不知是何用意。似這般又弄瞭片刻,忽聽劉晉元「啊啊」大叫,手舞足蹈起來,想是到瞭緊要的關頭。

  李逍遙睜大雙眼,凝神看去,果見劉晉元全身一抽,跟著死死抓住趙靈兒的豐臀,便要在她口中爆發出來。趙靈兒在這電光火石般的瞬間,突然頭頸後移,口唇稍開,舌尖微吐,那白濁的精液順著舌身直上,一股股都射入嘴裡去瞭。

  劉晉元連連射出七、八股精液,這才長出瞭一口氣,放松身軀。趙靈兒旋即直起腰來,抿嘴笑吟吟地看著劉晉元。李逍遙見她兩腮微微隆起,想到她嘴裡定已裝滿劉晉元的精液,再也忍耐不住,狠弄瞭數下,精液勃然而發,直射花間,倒似又開瞭一串小小的白花。

  趙靈兒向劉晉元扮瞭個鬼臉,將精液吐在身邊的花樹下,接著吐瞭吐舌頭,笑道:「瞧不出,你射得還真多。」

  劉晉元束好腰帶,坐起身來,臉上紅意猶未褪去,囁嚅著道:「這……這……趙姑娘取笑瞭……」

  趙靈兒「嘻嘻」一笑,在他身邊坐下來,手托兩腮,定定看瞭他半晌,道:「你這人還真多古怪。我問你,剛才在人傢吹簫之時,你的手似乎……不大老實,是不是想要插進人傢身體裡射精?」

  劉晉元嚇瞭一跳,連聲道:「不敢,不敢。」

  趙靈兒道:「我是問你想不想,可沒問你敢不敢罷?」

  劉晉元想瞭想,遲疑道:「固所願也……」剛說瞭四個字出來,便見趙靈兒柳眉一豎,趕忙雙手疾擺,忙不迭道:「不……不敢請爾……不敢請爾……」

  趙靈兒莞爾一笑,慢慢偎進他懷裡,道:「那現下你……嘻嘻,還想不想你那表妹?」

  劉晉元聞言一怔,搔瞭搔頭,不知如何作答。趙靈兒伸手攬住他頸子,湊過去親吻他嘴唇。

  劉晉元經過多番歷練,再不似先前那般笨手笨腳。兩人纏綿瞭片刻,趙靈兒突然將他輕輕一推,站起身來,道:「好啦,劉公子,你在這裡慢慢想你那表妹罷,人傢可要睡覺去啦。」擺一擺手,轉身便行。

  劉晉元給她弄得魂不附體,高聲叫道:「趙姑娘!」

  趙靈兒停住腳步,扭頭道:「怎麼?」

  劉晉元躊躇道:「明晚……明晚……還來賞花品簫,好不好?」

  李逍遙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誰說這書呆子呆瞭?他分明也曉得占便宜麼!」

  趙靈兒臉上飛紅,啐瞭一聲,嗔道:「不知羞,誰同你賞花……品簫瞭?」快步又行。

  劉晉元更似丈二的和尚一般,搓搓手,正在悵然若失之際,卻見趙靈兒轉身道:「明晚的事,明晚再說……」說著甜甜一笑,翩然而去。

  劉晉元又獨自坐瞭片刻,這才回到房中。躺在床上思量今晚之事,隻覺恍惚如夢,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突然之間嘆瞭口氣,喃喃地道:「《詩經》裡說,‘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看來前人這話,果然有些道理。」

  次日用罷早飯,先遊虎丘塔,午後又遊瞭滄浪亭。那滄浪亭清幽古樸,曲徑回廊,甚是雅致。劉晉元一通亂指亂劃,口中不住念著什麼「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李逍遙也聽不大懂,遊到中途,便覺興味索然。

  黃昏時分,又到瞭范公祠。那照壁高大恢弘,氣象雄偉,題著不少范仲淹的詩句。劉晉元對一闋《蘇幕遮》流連甚久,反復吟哦。

  李逍遙好奇心起,湊過去觀看,見上面寫的是: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他看瞭幾遍,一時也品不出個中滋味,隻對末句:「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大為傾倒,贊道:「劉兄,這句隻怕很對你老兄的胃口。」

  劉晉元默然良久,又念瞭一闋《漁傢傲》: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傢萬裡,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他知李逍遙無甚學識,是以逐字解釋,跟著又講瞭些范仲淹的事跡。

  李逍遙聽得肅然起敬,心悅誠服地對那塑像大磕其頭:「這位范老爺子文武雙全,盡忠報國,好比嶽飛嶽爺爺一般,我李逍遙跟你磕頭。」

  當晚返回寺中,三人坐著喝茶。李逍遙趁劉晉元出去的工夫,偷偷對趙靈兒詭笑道:「昨夜你兩個賞花品簫,好不快活。……今晚還去不去?」

  趙靈兒知他在調笑自己,故意一撇嘴,大聲道:「去啊,怎麼不去?人傢還要再替他射精呢。」

  李逍遙連連擺手,生恐給人聽到。沒過一會兒,又「哼」地一聲,道:「我瞧這書呆子八成是看上你瞭。」

  趙靈兒沖他扮瞭個鬼臉,也不理會。

  晚飯之時,劉晉元坐在趙靈兒對面又哼又咳,頻頻以目示意,趙靈兒卻隻做不知。少頃,忽然抬頭問道:「劉公子……還記得那句‘青青子衿’麼?」

  劉晉元不解何意,滿臉狐疑地點點頭。

  李逍遙看看劉晉元,又看看趙靈兒,見一個若有所思,一個嘴角含笑,心下也是莫名其妙。

  飯罷,劉晉元道:「李兄,小弟明早要去表妹傢相探,不能奉陪兩位瞭。兩位盡可以隨處轉轉,或者不如就在寺裡休息一日。」

  李逍遙心道:「老子在蘇州城已住瞭三晚,隻是大吃特玩,全沒顧得上去尋皇甫大哥,明天正好上街打探打探。」當下客氣瞭幾句,告辭出來。

  李逍遙的客房與劉晉元比鄰,趙靈兒住的卻是一座獨院,須繞到後面花園之旁。

  李逍遙見趙靈兒也緊跟著自己出來,心中大奇,低聲道:「咦,你們不去賞花賞月,品茶品簫瞭麼?」

  趙靈兒紅著臉道:「逍遙哥,你……你又胡說甚麼瞭……」快步去瞭。

  李逍遙定定地望著她背影,驚異不已。

  回到房中,取出李三思所遺的手卷胡亂翻看,看瞭一陣,聽見隔壁有人說話。

  李逍遙鉆出房去,摸到劉晉元窗下探看。隻見屋內一燈如豆,劉晉元眉頭緊鎖,兩手負在身後,一面來回踱步,一面口中念念有詞,念的仿佛便是晚飯時趙靈兒說的那句「青青」什麼的。李逍遙不禁啞然失笑,轉身回房。

  當下休息片刻,打坐練功。練瞭約有一個時辰,忽聽隔壁又是一聲門響,似乎有人輕輕潛出房來。李逍遙心中一動,疾忙跳下床,吹熄瞭燈火,扒開門縫向外窺探。夜色溶溶,果見劉晉元鬼鬼祟祟掩好房門,快步向後院行去。

  李逍遙心中好笑,暗地裡緊緊跟上。隻見劉晉元徑直來到趙靈兒屋外,猶豫再三,這才伸手扣瞭幾下門。

  房內靜瞭片時,傳出趙靈兒的聲音:「是誰?」

  劉晉元趕忙壓低聲音,道:「是……是小生……劉晉元。」

  李逍遙心下大樂,強忍著不敢笑出聲來,隻憋得肚皮也隱隱作痛。

  趙靈兒似乎也掩嘴輕笑瞭幾聲,才道:「哦?是劉公子。這麼晚瞭,有什麼事?」

  劉晉元微一躊躇,答道:「姑娘晚飯時約小生來見,小生自然不敢不來。」

  李逍遙心裡暗暗「呸」瞭一聲,想道:「來瞭,來瞭。人傢孫猴子半夜三更去見菩提老祖,是向他老人傢學那七十二般變化,你這王八蛋又來學什麼瞭?」思來想去,始終不解他何時約瞭趙靈兒。

  趙靈兒佯作驚異之聲,奇道:「咦,我幾時約瞭你來?」

  劉晉元搔搔頭,道:「姑娘晚膳時不是念過‘青青子衿’那一句?小生冒昧,以為你詩中有意,這才過來相會。」

  原來他說的' 青青子衿' ,乃是《詩經》裡《鄭風。子衿》中的首句,全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大意是說:「我一直心下有你,縱然我不去尋你,你就這般斷瞭音信麼?」那第二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意思是:「我沒去尋你,你自己就不能過來相會麼?」

  趙靈兒隱起這句,便是微有責備之意,教他不必多問,隻須自行前往。

  李逍遙在一旁聽得再久,終也難以理解,而劉晉元熟讀《詩經》,思索良久,自然便知其意。

  趙靈兒忍瞭半天,至此再也忍耐不住,隔著門「撲哧」一聲笑瞭出來,道:「你倒聰明。真不曉得你一個讀書人,怎麼滿肚子盡是些荒唐詩句?」

  劉晉元愕然無語。那門卻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一隻纖纖素手伸將出來,一把將他拉進門去。

  李逍遙待門關好,忙不迭竄上前去,側耳細聽。二人似已進到裡屋,隻聞輕聲低語,間或有趙靈兒的笑聲傳出,至於所談為何,卻始終聽不大清楚。

  李逍遙隻急得抓耳撓腮,在墻壁間一通亂摳亂摸,哪裡有半點破綻?那墻又不比船上的竹席,不能故計重施,別說是「仙女劍」,隻怕便是曹孟德拿來刺董卓的七星寶劍,也難以鉆個小孔出來。李逍遙深恨那造屋的工匠,肚子裡將他十八代祖宗盡皆罵瞭個遍,萬般無奈之下,隻得怏怏回房。躺在床上,腦子裡兀自顛來倒去,盡是趙靈兒同劉晉元前晚在花園中旖旎的風光,陰莖足足挺瞭大半宿,直至睡死方罷。

  次日不待天亮,李逍遙早早起身。那長隨卻告知:劉晉元已出門去瞭。

  李逍遙心裡暗罵:「這書呆子,討個老婆居然這般盡心,也不知這傢夥昨晚過得如何?」信步來到趙靈兒的門外,那大門卻未曾閂上。推門而入,徑直來到臥房,隻見紗帳低垂,趙靈兒似未起身。

  李逍遙探身將床帳掀起一角,眼光到處,耳中「嗡」的一聲,頃刻間渾身鮮血上湧,陰莖登時起立如儀。隻見趙靈兒俯臥在床,一條潔凈的薄絲被橫搭在腰臀之際,盡露著粉彎雪股,滿頭青絲亦未束起,如一匹黑緞也似地散在背上。

  李逍遙慢慢在床頭坐下,伸手拾起枕邊的一塊手帕,累累的盡是精斑,湊到鼻子下一聞,隱隱有股熟悉的腥氣。

  趙靈兒覺察身邊有人,翻瞭個身,一見李逍遙,那臉騰地紅瞭,扯過絲被掩住雙乳,羞道:「逍遙哥,你……你……早……」

  李逍遙笑罵道:「他媽的,早什麼早?我是你老公,你的身子不給我看,又給誰看瞭?」脫瞭鞋子,跳上床來,大叫一聲,鉆入被中。

  趙靈兒給他摸得眼花耳熱,格格笑個不停,連連討饒。

  李逍遙摸到她溫暖濕潤的秘處,不由得欲火上沖,三下五除二,脫光瞭裡外衣服,便要騰身而上。

  趙靈兒伸手捉住他的陰莖,膩聲道:「逍遙哥,你做什麼?」

  李逍遙道:「做什麼?那書呆子昨晚做什麼,我便要做什麼。」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咦,你……你怎麼曉得?」

  李逍遙笑道:「山人自有神機妙算。哼,昨晚你在門裡念什麼‘青青的金子’,他在門外也嘮叨不休,說什麼‘白白’什麼的。他奶奶的,你們兩個好清白麼?」

  趙靈兒羞道:「沒……也沒什麼的。」

  李逍遙躺倒下來,目不轉睛地望著趙靈兒,一臉的壞笑。

  趙靈兒給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啪」地在他胸口打瞭一記,嗔道:「人傢說沒什麼便是沒什麼,莫非你希望有什麼?」

  李逍遙握住她手道:「好靈兒,那書呆子昨晚做些什麼?你說來聽聽。」

  趙靈兒白瞭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他……他昨晚上來敲人傢的門,人傢……便開瞭門,請他進來……」

  李逍遙道:「你們念的那幾句‘青青白白’的話,是什麼意思?」

  趙靈兒忍不住「撲哧」一笑,道:「什麼‘青青白白’?我是借詩暗喻,約他晚上過來。你這人不肯好好讀書,早晚給人笑話。」

  李逍遙本就讀書不多,也不以為意,道:「好,好,好,你說是詩便是詩。他媽的,讀書人就是臭規矩多,連偷人傢老婆也要先念詩、對對兒,這般羅裡八嗦……靈兒,我瞧這傢夥有些假正經,進屋以後,隻怕不會老實。」

  趙靈兒笑吟吟地看著李逍遙,雖是抿嘴不語,卻掩不住眼裡無盡的春色。

  李逍遙笑罵道:「呸,瞧你這副樣子,哪裡像我的老婆?十足便是個懷春小寡婦。」翻身坐起,斜起瞭眼道:「嗯,我來猜猜看……這傢夥進屋以後,定要先裝模做樣念幾句詩,什麼‘春潮帶雨、野渡無人’之類,總之沒有好話。可是不出一泡尿的工夫,便會原形畢露,忍不住拉你的手,在你身上挨挨蹭蹭,大占便宜,是也不是?……嗯,是瞭,他多半會說:」趙姑娘,昨晚咱們賞月品簫,小生意猶未盡,你再來吹上一曲,好不好?‘那時你裝樣裝得久瞭,多半也按捺不住,一定順水推舟道:「行倒是行,不過你這支簫不大趁手,人傢趴著又好累的,咱們還是上床去慢慢地吹、細細地品,你意下如何?’……啊,啊喲……」

  他尖著嗓子學趙靈兒說話,當真是惟妙惟肖,卻不防趙靈兒聽他滿口胡言,又好氣又好笑,在他大腿上重重扭瞭一把,痛得大叫起來。

  趙靈兒道:「你這人最愛亂講話。劉公子是老實人,進門以後,我們……我們一直坐著喝茶……」

  李逍遙一面揉著腿,一面恨恨地道:「老實?不見得罷。這傢夥嘗過甜頭的,又怎會喝喝茶、說說話便算?」

  趙靈兒向他扮瞭個鬼臉,道:「茶是喝瞭的,話也說瞭一會兒,可是他坐瞭又坐,總不肯走……」

  李逍遙心道:「我就曉得這小子不肯走,那還用說?」望著趙靈兒不做聲,靜候下文。

  趙靈兒道:「你……你看我做什麼?這房子是劉公子賃下的,難道我還好趕人傢出去?」

  李逍遙道:「不好趕他出去,所以隻好請他上床,招待一番嘍?」

  趙靈兒臉一紅,道:「他……他好好地坐瞭一陣,突然一下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期期艾艾地說不下去瞭。

  李逍遙大是動興,伸手攀住她肩頭,問道:「咦,這小子跪下來做什麼?嘻嘻,總不見得要拜你為師,學武功罷?」

  趙靈兒「撲哧」一聲,笑瞭出來,道:「你這人真是,他怎會拜……拜我為師?他……他是要我再替他射精……」

  李逍遙看見她眉眼間洋溢的春色,不禁血往上湧,顫聲道:「這……這就是瞭,我曉得這傢夥不會善罷甘休!靈兒,你……你……」

  趙靈兒曉得他意思,怯聲道:「逍遙哥,你先前教人傢逗弄他玩,人傢也覺得他這人有趣,自然也就沒再拒絕……怎麼,你怪我瞭?」

  李逍遙兩眼放光,連聲道:「那怎麼會……那怎麼會?好靈兒,你們後來怎樣?你快細細地說上一說。」

  趙靈兒啐瞭他一口,羞道:「人傢同他……同他……你又問來幹嗎?你想知道,便自己去猜罷,我偏不說給你聽。」

  李逍遙吞瞭口口水,道:「猜是一定要猜的,不過也要你講。這種事情,就是要你自己講出來,才有意思。」眼前隨即現出趙靈兒光著身子,同劉晉元糾纏在一處的樣子,陰莖登時跳瞭幾跳,漲得微微發痛。

  趙靈兒側頭看瞭他一眼,道:「哼,對你說瞭,也沒什麼大不瞭,不過你這人最壞,聽完多半要笑人傢。」

  李逍遙趕忙指天劃地,發誓賭咒,自己絕不會笑她。

  趙靈兒這才理瞭理長發,緩緩說道:「劉公子進屋之前,人傢才洗完澡,隻披瞭件紗衣,裡面沒……沒穿衣衫的……」

  李逍遙嘴巴大張,驚道:「怎麼?你……你……豈不是同光著身子沒啥兩樣?」

  趙靈兒羞道:「你說瞭不怪人傢的,又來……」

  李逍遙怕她就此不說,趕忙連連擺手,道:「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趙靈兒停瞭片刻,接著道:「他……他同人傢說話之際,不住向人傢身上瞟來瞟去,到後來簡直……嘻嘻,簡直前言不搭後語,真是好笑。……人傢覺得他這樣子挺有趣,就假作倒茶,有意露瞭半邊身子出來……」

  李逍遙「咕咚」一聲,奮力吞瞭口口水,沒敢做聲。

  趙靈兒掠瞭掠頭發,續道:「……他……他盯著人傢看瞭半晌,突然直撲上來,抱著人傢就要……要親嘴。人傢先前不肯張開嘴,教他送舌頭進來,他就在外面一直舔,嘻嘻,舔得人傢好癢,最後沒法子,隻好吃瞭他許多口水進去……」

  李逍遙不由自主跟著舔瞭舔嘴唇,道:「那……你是不是也覺得舒服?」

  趙靈兒輕輕「嗯」瞭一聲,臉上微微泛紅,點點頭道:「他的舌頭好長,好像泥鰍一般動來動去,弄得人傢渾身發軟,好難受的……並且他一面親人傢,一面又不肯老實,硬要將手伸進人傢衣衫裡面,去……去摸人傢那裡……」

  李逍遙心道:「這不是廢話?哪個男人親你的時候,手會老實瞭?」見趙靈兒頸子上也已微微泛紅,知她情動,又問:「你既是坐在那裡,又怕他摸得到什麼?」

  趙靈兒道:「先前是坐著的,後來也不知怎的,人傢和他就突然跑到床上去瞭。」

  李逍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咦,瞧不出,這王八蛋手段挺高明啊。」

  趙靈兒吐瞭下舌頭,笑道:「是啊,他這人可比逍遙哥強得多瞭,不單抱人傢上床時高明,那……嘻嘻,那根大陽具更是高明呢。」

  李逍遙頓生妒意,一把將她拖得躺倒,將臉湊過去逼問道:「怎麼?你說那書呆子的陽具……生得比逍遙哥高明?」

  趙靈兒給他嘴裡噴出的熱氣弄得耳中癢癢的,隻覺渾身酸軟,格格笑著連聲討饒。

  李逍遙忿忿地道:「他媽的,你說他有什麼高明?未必那東西還能生出兩個頭來不成?」

  趙靈兒拼命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偏偏就是。」

  李逍遙大吃一驚,隨見她眼中流露出一絲狡獪之色,這才恍然大悟,叫道:「好啊,你……你敢騙我?」伸手在她腋窩裡狠狠搔瞭數下。

  趙靈兒奇癢難當,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李逍遙瞧見她紅艷的雙唇,散亂的青絲,登時欲火上沖,再也按捺不住,當即用力分開她雙腿。龜頭才抵到趙靈兒的秘處,本擬先行磨蹭幾下,權作開場,不料卻發覺那裡早已是一塌糊塗、泥濘不堪瞭。

  李逍遙微微一怔,見趙靈兒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遮覆下來,宛在睡夢中一般,隻是鼻息急促,臉泛春潮,才一望而知並未睡著。當下不及細想,猛地一挺身,隻覺那陰道裡沃腴潤滑,滋味美得直是難以言喻,幾乎當場射精出來,趕忙咬牙強自忍住。

  趙靈兒張手抱住他的腰,隨著李逍遙一陣縱送,嘴裡也不住哼哼唧唧。

  李逍遙無意中瞥見那汗巾,心中一動,問道:「靈兒,那書呆子昨晚……也……也插進來瞭?」

  趙靈兒睜開雙眼,氣喘籲籲地道:「是,他……他昨晚插瞭陽具進來。逍遙哥,人傢原本不許他插進來射精的,可……可是……人傢弄不過他,他又死纏活賴,結果……還是給他將……將陽具插瞭進來……」

  李逍遙心道:「那書呆子連殺雞的力氣隻怕都沒有,又怎能治得住你?哼,還不是你春心動瞭,半推半就教他進去的?依我看,多半還是你引著他哩。」

  趙靈兒覺察到體內的陰莖又漲硬瞭幾分,故意閉上眼,接著道:「逍遙哥,你看劉公子生得弱不禁風,他那根陽具可是又粗又長,人傢陰道裡又滑溜得緊,他……他一下子便送進人傢身體最裡面去瞭,教人逃也來不及逃開。人傢又對他說,既然插進來瞭,就隻準……插幾下,可不許射精進來。可是最終……他還是沒能忍得住……」

  李逍遙瞠目道:「啊,這……這書呆子果然射瞭進來?」

  趙靈兒睜開眼,嘻嘻一笑,道:「你猜呢?」

  李逍遙苦笑道:「我猜不出。」趙靈兒停瞭片刻,道:「他頭一回插進來的時候,當真沒能忍住,人傢先前又沒有防備,結果給他射瞭許多精液進來。後面人傢便留瞭心,再沒教他得手。」

  李逍遙愕然道:「頭一回?你到底同這傢夥弄瞭幾回?」

  趙靈兒道:「他昨晚射瞭也不知多少回,陽具總也不肯軟下來,人傢便留他在這裡,睡在一張床上,今早才幫他射瞭最後一次精……」

  李逍遙聽得幾乎口吐鮮血,激憤之餘,不覺盡力抽插瞭十餘下。趙靈兒陰道生得異於常人,雖隻十餘下,便害得他差點射將出來。

  趙靈兒雙頰暈紅,半閉著眼,身上漸漸火燙。李逍遙停下動作,湊到她耳邊問道:「靈兒,我同那書呆子比起來,哪個更厲害些?」

  趙靈兒道:「逍遙哥,人傢說瞭實話,你……你可不許生氣。」頓瞭一頓,又道:「劉公子的陽具比你更長更粗,插進人傢身體裡面,弄得人傢似乎快要死掉……」

  李逍遙一股精液已噴至半途,疾忙咬牙勉力忍住,隻憋得滿臉通紅。過瞭半晌,才又顫聲道:「這……這傢夥……到底射瞭幾回?」

  趙靈兒道:「先前說過的,他在人傢身體裡射的,就隻那一回。至於其他地方……人傢也記不得瞭。隻記得他每回才射精不久,便又硬瞭起來,人傢實在累得不行,隻好用嘴替他射精。」

  李逍遙聽到這裡,再不敢有所動作,生恐稍不留神,便要射精出來。

  趙靈兒眼波流轉,接著道:「逍遙哥,其實……劉公子似是頭一回同女人交媾。人傢教瞭他幾種姿勢,發覺他最喜歡人傢……在上面……他的大陽具貼著人傢屁股滑來滑去,把人傢弄得渾身發軟,簡直羞死瞭。好在事到臨頭,還來得及將他的陽具抽瞭出來,後面幾次才沒給他射精進去……」

  李逍遙一通齜牙咧嘴,好歹將射精的念頭壓將下來,逼得轉過臉去,不敢看她的樣子。

  趙靈兒見瞭他那樣子,忽然童心大起,一會兒將身子動來動去,一會兒又故意呻吟失聲。

  李逍遙簡直是左右為難,射又不想射,動又不敢動,嘴裡「嘶嘶」有聲,不住地倒吸涼氣。

  過瞭片刻,趙靈兒又道:「啊,對瞭,逍遙哥,那劉公子還有更好笑的。他一面將陽具在人傢身體裡抽來送去,弄得人傢要死要活,一面又自言自語地說:‘啊喲,趙姑娘,小生再動不得瞭。若再動一動,隻怕便要射出來啦。’……嘻嘻,我見他樣子有趣,故意道:‘那麼你不要動,由我來動,好不好?’劉公子的臉……嘻嘻……憋得通紅,一時連連點頭,一時又大搖其頭。原來他……嘻嘻,他已說不出話瞭……人傢就故意叫他:‘劉公子,你真是好壞,明知道人傢有老公的,還強要將陽具插進人傢身體裡射精。啊,劉公子,你很喜歡在人傢身體裡射精嗎?’他一聽這話,當即嚇得要命,忙不迭便問:‘咦,趙姑娘,你……同李兄是夫妻嗎?’嘻嘻,他想要知道,人傢偏不告訴他……」

  李逍遙驚道:「啊喲,你同他說瞭我們是夫妻麼?」

  趙靈兒道:「人傢說……你……嘻嘻,你是我的表哥,不是人傢的丈夫。」

  李逍遙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匆忙將陰莖抽瞭大半截出來。

  趙靈兒眼珠一轉,自顧自說道:「人傢一面同他說笑,一面翻身坐在他的……大陽具上。誰知才隻動瞭幾下,劉公子便死死捉住人傢的腰,叫道:」啊喲,趙姑娘,你別……別動……‘人傢自然不肯聽他話,掙開他的兩手,隻這般一下……」說著陡然間身子向下一滑,李逍遙猝不及防,陰莖盡根沒入她陰道之中。

  隻聽趙靈兒笑道:「……啊喲,他……他隻叫得一聲,當場便射精出來瞭。」

  伴著她這聲尖叫,李逍遙也隨之大叫一聲,額頭上青筋根根暴起,兩手死死攥住她雙乳,連連射出精來。

  趙靈兒睜大雙眼,一動不動,待他射畢,這才說道:「逍遙哥,誰教你存心戲弄劉公子?現下也曉得這滋味瞭罷?」說罷甜甜一笑,嬌媚無限。

  ***  ***  ***  ***

  時候近午,李逍遙才同趙靈兒懶懶地起身。那長隨得瞭劉晉元吩咐,伏侍二人吃罷瞭飯,自去收拾傢夥。

  李逍遙坐在椅中,呷瞭口茶,暗暗尋思:「這蘇州城也沒什麼好玩,我這幾日給那書呆子拖著,隻是扒墳頭、騎爛墻,幾乎忘瞭有正經事要辦。」當下同那長隨打瞭聲招呼,領著趙靈兒出瞭寺院。

  轉到街上,照例是人流如織。李逍遙左右顧盼瞭一陣,心道:「皇甫大哥做事不精細,先前也未說定個落腳之處,這偌大的蘇州城,教我到哪裡去尋他?沒的說,隻好先去那林傢鏢局打探一番。」正想著,忽聽得身後有人大聲吆喝:「鐵口神算,不靈免錢……」

  二人循聲望去,見一位算命先生自人叢中慢慢踱將過來。那先生五十多歲年紀,頭戴葛巾,身穿麻衣,手持一根紫竹長竿,竿頂上高懸一幅白佈,寫著「鐵口神算」四個大字。

  李逍遙心道:「這人口氣不小,我倒要瞧瞧他有何本事。」待那先生走到近前,伸手攔住。

  那先生抬眼一看,喜道:「小哥可要相面?請這邊來。」引著二人到路邊站定。

  李逍遙道:「我不相面,跟你老人傢打聽個事。我這趟出門,隻為尋人,你看這人可尋得著麼?」

  那先生搖頭道:「老朽隻會相面、算卦,這找人的事卻不大在行。」笑瞭一笑,轉身欲行。

  李逍遙一把拖住,道:「且慢。我適才聽見你叫嚷,說是……算得不靈免錢?這話可作得數麼?」

  那先生怫然道:「自然作數。」

  李逍遙笑道:「既然如此,勞駕你替我兩個都相一相面。」

  那先生大喜,兩眼炯炯放光,在李逍遙臉上東看西看,連連點頭。跟著轉向趙靈兒,突然之間神色大變,沉吟良久,口裡嘖嘖數聲,又嘆瞭口氣。

  李逍遙看在眼裡,心下暗笑道:「你這江湖騙子,總是些‘含混話、兩面說’的勾當。或是拍人馬屁,說老子大福大貴之相,今後富不可言;或是嚇唬人,說近日有血光之災,須得花錢免災。哼,不消你開口,老子便全都曉得。」

  果然那先生捋瞭捋胡須,對李逍遙道:「恭喜小哥。看你春風滿面,眼帶桃花,想必婚姻之喜就在目前。老朽這裡先賀一賀……不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話你要謹記。」說完頭頸一轉,看著趙靈兒連連嘆氣,道:「你這位小姑娘瑤光聚頂,靈氣逼人,當真人世少見!似這般這面相,在朝必為帝後,在野亦為人傑。不過你眉宇間隱含煞氣,這個……恕老朽直言,自古紅顏多薄命,隻怕你近日有一大難呵。」

  趙靈兒大吃一驚,伸手摸摸臉頰,張瞭張嘴,卻欲言又止。

  李逍遙心道:「這不是來瞭?果然是一哄二嚇,沒什麼出奇。老子才娶瞭靈兒為妻,還不足半月,自然眼帶桃花,連瞎子也瞧得出,還用你說?至於說靈兒‘隱含煞氣’,有什麼狗屁劫難,自也是胡說八道,不足為憑。」

  那先生閱人多矣,當時鑒貌辨色,知他不信,道:「老朽替人算命已有三十多年,從未走眼。小哥你不可輕忽。」

  李逍遙笑嘻嘻地拱瞭拱手,道:「勞駕,請讓一讓。」拖起趙靈兒便走。

  那先生急道:「喂,你……你還未給錢呢。」

  李逍遙大步流星,邊走邊回頭笑道:「你先前說過,不靈免錢。哈哈,這面相得不準,又要哪門子錢來?」

  那先生追瞭幾步,停住腳,長嘆一聲,喃喃地道:「唉,老夫說的都是真的……」

  李逍遙二人一陣急行,待甩脫瞭那算命先生,這才放緩步子。見趙靈兒臉色不豫,笑道:「傻丫頭,那老頭是個江湖騙子,全蘇州城的人都曉得,他的話你也敢信?」

  趙靈兒點點頭,心下尋思:「你逍遙哥從前也未來過蘇州城,怎曉得全城人都說他是騙子?那還不是瞞哄人傢麼?」咬著下唇,依舊悶悶不樂。

  李逍遙連著問瞭幾處買賣人傢,打聽「林傢鏢局」的所在,誰知竟無一人聽過,倒是什麼「武威鏢局」、「福勝鏢局」之類,大大的尋到幾間。

  李逍遙氣得大發脾氣:「他媽的,那林傢鏢局名頭響亮,這班傢夥居然全沒聽過,留一對爛耳、一雙瞎眼有什麼用瞭?不如教我替他挖掉,省得教人看瞭生氣!」

  趙靈兒在旁扯扯李逍遙的衣袖,柔聲道:「逍遙哥,你別發火。我瞧這些人年紀甚輕,或許那林傢鏢局早先出名,現下卻敗落瞭,也未可知。咱們尋一位老人傢問問,多半能打聽到些有用的東西。」

  李逍遙恍然大悟,伸手在自傢後頸上狠狠拍瞭一記,喜道:「靈兒,你果然聰明,怎的我這蠢貨卻沒想到這一節?」

  果然這一回順順當當,打聽出那林傢早在十多年前便不做鏢局生意瞭,那年輕些的自然不會曉得。

  當下依照指點,穿街過巷,走出約莫七、八裡路,來至西郊一處大莊。遠遠的隻見那宅院深廣,門庭高闊,甚有氣派,果然是大戶人傢模樣。院門口聚著無數男女,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李逍遙好奇心起,領著趙靈兒鉆進人堆。隻見院當中立瞭一座高臺,上懸大紅的橫幅,寫著鬥大的四個字:「比武招親」。四面觀者如雲,將高臺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風雨不透,水泄不通。臺上一位勁裝女郎,臉上蒙著汗巾,手持一柄長劍,同那使雙錘的大漢你來我往,激鬥正酣。

  李逍遙轉頭看瞭看趙靈兒,奇道:「這可真是巧瞭,那林傢堡今日招親,這林傢鏢局也在比武。難道全天下姓林的人傢,大閨女都挺不好嫁麼?」

  趙靈兒給他逗得「撲哧」一笑,身周眾人都回過頭來,向二人不住打量。

  趙靈兒捅瞭捅李逍遙,小聲嗔道:「哪有那麼多比武招親?想必這林傢堡便是原先的林傢鏢局瞭。」

  李逍遙沖眾人吐吐舌頭,笑道:「原來如此……他媽的,這姓林的人傢大大的有錢,是個土財主,就是不做鏢局生意,也餓他們不死。你瞧這個場面,嘖嘖,隻怕還要勝過我村裡新年時的賽會哩。」

  靜瞭片刻,隻聽人叢中一人道:「……是,我也是聽鄙師兄說起林傢比武招親的話,心下好奇,順便過來瞧個熱鬧,同林傢可沒什麼淵源。如此說來,臺上這位姑娘就是林大小姐瞭?……對瞭,蔣師兄,怎麼你剛才說,這是她第三次招親?」

  另一人粗聲道:「虧你還是武林中人,連這樁大事也不曉得?林傢自前年始,每年都要辦一次比武招親大會,到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瞭。」

  李逍遙頭頸轉來轉去,想要看清那兩位老兄的相貌,可是身周實在人多,那二人又隔得不近,隻好作罷。

  先前說話那人又道:「怎麼?林……林前輩有三位小姐?這還真沒聽說過。」

  那粗嗓子笑道:「豈有此理?林傢隻林大小姐這一位千金,並無旁的子女,不過她武功太高,前兩回比武均無人能勝,這才三次招親。這不,一早上已打傷瞭四人,嘿嘿,眼見今年又沒指望啦。」

  先前那人「嘻」地一笑,低聲道:「蔣師兄,你武藝如此出眾,怎不上去試試?」

  李逍遙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地笑出聲來,急忙掩住瞭嘴。有人一聲咳嗽,那二人便不再說話。

  李逍遙心道:「大夥兒都議論這位林大小姐,也不曉得她生得是俊是醜,是胖是瘦,這卻不可不見識一下。」他一聞有熱鬧可看,頓時眉飛色舞,拉著趙靈兒向臺下慢慢擠去。自然招來無數白眼。

  二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才鉆到臺前,勉強站定。

  李逍遙才要定睛細看,隻聽耳旁有人「咦」的一聲,叫道:「李兄,你……你也來比武招親麼?」

  李逍遙側頭一看,卻是劉晉元站在身後不遠之處,滿臉的驚異之色。趙靈兒紅著臉微微一笑,沒做聲。

  李逍遙給眾人擠得齜牙咧嘴,回不過身來,隻得抻著脖子點頭示意,又道:「啊喲,劉兄,你不是說去拜見老嶽丈?怎的卻在這裡?哈,我曉得瞭,定是你見色起意,看林傢的閨女生得好,便想來這裡碰碰運氣。」

  劉晉元苦笑道:「李兄取笑瞭,這裡正是我月如表妹傢呵。」

  李逍遙大吃一驚,瞪大瞭眼道:「咦,天下還有這般巧事?真是……真是萬萬也想不到。」心下尋思:「原來這書呆子的表妹,便是林傢堡的林大小姐。那林員外聽說是南武林的盟主,鐵瞭心要將女兒嫁個練武之人,這書呆子明明沒指望瞭,卻還在死乞白賴地跟著湊數,也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正想著,猛然間「轟」的一聲,臺下眾人炸開瞭鍋,鼓掌聲、喝彩聲響成一片,震耳欲聾。劉晉元無暇再同李逍遙寒暄,瞪大雙眼向臺上望去。

  隻見那女郎倏忽進退,一劍一劍不住向那大漢身周刺去。那大漢的雙錘已不知給她用什麼手段打落到臺下,此刻赤手空拳,已是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李逍遙目不轉睛地看瞭片刻,見那女郎果然劍術精湛,身法靈活,不由得暗暗稱奇。

  眾人喝彩聲中,隻聽那女郎一聲清叱,「唰」地一劍當胸刺去。那大漢身形微偏,閃瞭開去。不料那女郎變招奇快,手腕一翻,「嗤」地一聲,將他肩頭劃瞭道長長的口子。

  那大漢大吃一驚,趁她劍招使老之機,飛足踢去,隻盼能敗中求勝。

  李逍遙心下暗叫:「不好,這人的腿隻怕要保不住瞭!」

  念頭未息,隻見那女郎身形疾轉,不退反進,長劍回收,左手並指如刀,「噗」地砍在那大漢小腿之上。那大漢長聲慘呼,身子如陀螺般疾轉瞭兩個圈子,腿骨立斷,摔倒在臺上。那女郎不依不饒,縱身躍上,抬腿踢去,隻聽「呼」的一聲,那大漢足有二百斤上下的一個身軀高高飛起,直向臺下落去!

  李逍遙看得大呼過癮,正欲拍手叫好,卻見那大漢身在半空,手足亂舞,竟向自己立身之地飛來。

  李逍遙暗道不好,待要閃避,卻給眾人擠得連一根小指也動彈不得。驚叫聲中,眼前一黑,那大漢已端端正正落在他頭上。

  眾人轟然四散,也有叫的,也有笑的。

  趙靈兒連聲道:「逍遙哥,你怎麼樣?」

  李逍遙給砸得頭暈眼花,愣瞭半晌,將那大漢推下身去,早有林傢人過來救起。

  李逍遙氣急敗壞地跳起身,指著臺上罵道:「你……你這丫頭沒長眼麼?這裡足有千把人,呸,呸,呸,怎麼單往我一個頭上砸?」

  便在此時,隻聽有人朗聲笑道:「小女學藝不精,偶然失手,請少俠莫怪!」

  眾人眼前一花,那擂臺之上突然多瞭一位中年漢子。

  那漢子走上幾步,手一伸,握住那女郎的手腕,斥道:「如兒!你怎的又下重手!爹先前吩咐你什麼來?這人眼見就要不敵,還用使出‘氣劍指’嗎?」

  那女郎收起長劍,撣撣衣衫,並不回話。

  那漢子怒容少斂,嘆瞭口氣道:「唉,今日上臺的各位英雄,一個個不是給你打瞎瞭眼睛,便是扭斷瞭手臂,教爹如何向同道們交代……」

  那女郎一仰臉,道:「哼,誰教他們這般沒用?」

  人叢中一人悄聲道:「啊,這不是林天南、林盟主麼?」

  有人接口道:「是,正是林天南。」

  李逍遙望望臺上,見那林天南濃眉大眼,頜下五綹黑髯,生得甚是威嚴。他心中有氣,拍拍身上的灰塵,向著臺上一指,大聲喝道:「喂,你這丫頭好沒教養,砸傷人啦,也不道個歉來?」

  眾人聞聲都向李逍遙看過來。趙靈兒伸手拉住李逍遙,晃瞭兩晃,示意他不要生事。

  劉晉元也搶上一步,連連作揖,道:「李兄,如妹……她不是有意砸你,你千萬別動怒。」

  李逍遙哪裡肯依?見那女郎兩眼一瞬不瞬地瞪視著自己,全沒半點歉疚之意,更是氣往上沖,又是伸手一指,叫道:「喂,丫頭,你怎麼說?」

  那女郎有汗巾掩面,瞧不出神色,也是伸手一指,道:「砸瞭你便怎樣?你有種便上臺來比劃比劃。」

  林天南喝道:「如兒!」那女郎渾然不睬。

  李逍遙大怒,分開眾人,幾步竄到臺邊,「嗖」地一聲縱上臺去。

  林天南見瞭他身法,微微一怔,喝道:「如兒,不得胡鬧!」轉身對李逍遙道:「小女性子頑劣,都因林某疏於管教,請少俠萬勿介意。林某這裡替小女賠罪。」說罷一抱拳,微微一笑。

  李逍遙怒氣少息,回瞭一禮,兩眼望著那女郎,等她答話。

  那女郎「哼」瞭一聲,對林天南道:「爹,這人生得一副無賴相,你曉得他是哪裡來的江湖騙子?幹麼隨便賠禮?哼,我喜歡在自己傢裡踢人,誰又沒請他過來,砸斷瞭脖子也是活該!」

  李逍遙氣得翻瞭翻白眼,一口氣沒喘上來,幾乎噎住。狠狠瞪瞭臺下的劉晉元一眼,心道:「這就是你的好如妹瞭?他媽的,什麼知書達理、溫婉嬌柔?呸,依我看就是一個無賴婆娘、刁蠻丫頭!」

  林天南看看那女郎,也是大惑不解。自己這位寶貝千金雖說性子剛烈,脾氣火暴,卻也並非不通事理之人,怎的今天竟然出口便要傷人?這可真是有些希奇。他對這女兒愛愈性命,平日甚少苛責,此刻卻也忍不住喝道:「如兒,你這是怎麼說話?爹好歹也是武林中人,怎麼可以對同道如此放肆?」

  那女郎狠狠瞪瞭李逍遙一眼,拉著林天南走開兩步,小聲嘀咕起來。

  林天南一面聽,一面不住向李逍遙上下打量,待她說畢,呵呵一笑,低聲道:「你這丫頭,人傢好端端地,幹麼要得罪你瞭?我瞧定是你無禮在先。」

  那女郎一仰頭,大聲道:「我不管,我就要和他打!喂,小子,你敢不敢同姑娘在這臺上見個高低?」

  李逍遙不禁氣往上沖,心道:「諒你一個臭丫頭,能有什麼真實本領?不過仗著你爹的名頭作威作福罷瞭!老子今天若怕瞭你,也不算英雄好漢!」他心下愈氣,面上反倒愈是笑嘻嘻地,連連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一甩肩,抖落背上的包袱,跟著取出長劍握在手中。

  林天南向那攤開的包袱一瞥,見傢傳「越女劍」果在其中,當下心中有數,笑瞇瞇地退開幾步,道:「既然如此,大傢切磋切磋也好。如兒,這回你萬不可再出重手。」

  李逍遙聞言向他斜睨一眼,心中微微有氣,暗道:「你這傢夥好生牛氣,倒似曉得我定非臭丫頭的對手一般!」目光回轉,不由一怔,隻見那女郎雙眉倒豎,似乎氣得不輕。他正自奇怪,那女郎已連跨三步,來至近前。

  李逍遙不解何故,向後一退,道:「怎麼?」

  那女郎不理不睬,俯身拾起「越女劍」,當空一振,喝道:「呸,好不知羞!別人的東西,也敢明公正氣拿瞭出來?」

  李逍遙奇道:「咦,你……你倒曉得這柄劍的來歷!這劍不是我的,難道又是你的瞭?」

  那女郎冷笑道:「算你說對瞭,正是本姑娘的!」逼近半步,伸手將汗巾揭開一角,喝道:「你這呆瓜小賊,睜開眼瞧瞧本姑娘是誰?」

  李逍遙「啊喲」一聲,叫瞭出來。隻見她柳眉高挑,杏眼含怒,居然便是在城外刺瞭自己一劍的刁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