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拋下一錠銀子後連忙跟出,不一會詩兒也走瞭出來,我心門略顯舒暢,但礙著面子仍是板著臉道:“裡頭烏煙瘴氣,我出來透透風而已,你們跟來做什麼。”
雪兒挽起我一邊手臂,在我身側輕笑道:“你不與雪兒一塊吃,雪兒哪來的胃口呀。”
詩兒卻是瞟瞭我一眼後,轉開臉偷笑道:“我倒是吃飽瞭。”
我冷哼一聲,徑直向外走去,嘴中默默念道:“很好笑嗎?”
詩兒不語,與雪兒一同跟上,竟也挽起我一隻臂膀,依在我肩頭甜甜而笑,我不明她用意,但見她如此,心頭之火自是消散無蹤,反有絲絲愛憐纏繞。三人緩緩走瞭一陣,卻是雪兒先開口道:“相公,雪兒有些話想與你說,卻又怕你聽後著惱。”
我此刻心情已好瞭許多,對她笑道:“有話直說便是,相公何時惱過你?”
雪兒籌措半響後,道:“雪兒亦覺得,相公方才不該與那痞子動手。”
我心中略感不快,卻還是隱忍著問道:“連你也覺的是相公小題大作瞭?”
雪兒莞爾一笑,輕搖著頭正要解釋,卻聽詩兒先在一旁細聲道:“那相公全是為瞭詩兒才這般動怒,這豈能是相公的不是?”
我訝異著回過臉看著她道:“你方才在店裡怎不這般說,否則我也不至動那拳腳。”
詩兒含羞一笑,殷紅著嬌顏瞧著我道:“詩兒若說瞭,你可不許來氣人傢。”
我皺著眼鼻催促道:“快說,快說,縱是氣瞭你又何曾怕過我。”
詩兒噗嗤一笑,隨即又靠在我肩頭,嘟著嘴道:“誰叫平日裡,你總向著雪兒姐多一些,今日恰好得著機會,便想試試你是否真在乎人傢。不想那流氓隻稍稍對我無禮,你便與他拳腳相對,而我隨口一喝,你便又強忍坐下,當時可把詩兒給樂壞瞭,哪怕此刻,心頭裡還甜絲絲的。”
我即是歡喜,又是無奈,有這鬼靈精伴著,今後還不知給整出什麼事來,可過盛的在乎促使我仍有幾分不信道:“你真不是瞧上那小子長得俊?”
詩兒鼻頭一皺,在我臂上擰瞭一記道:“討厭,他那一臉的痞氣,說話時的樣兒,詩兒瞧瞭便感作嘔,豈能與咱器宇軒昂的林公子作比。”
我自是喜上眉梢,不由的將她挽在我臂間的手兒又緊瞭緊,正想與她濃情幾句,卻聽雪兒道:“縱是如此,雪兒仍不願見你與人拳腳。”
想來是雪兒對段天虎之死仍有餘忌,那無名組織尚在暗處,我等對其更是一無所知,雪兒心思慎密,沿途來自是如履薄冰。
想到此處,我亦點頭道:“這數十日來雖相安無事,卻不表示我三人已可高枕無憂,今日之所為確是我太過魯莽瞭。”
雪兒嫣然一笑,顯是對我與她靈犀相通的贊許,五指與我緊緊相扣,低聲道:“這隻是一處,而前時店中那痞子,雪兒瞧來,亦絕非凡者。當時相公以竹椅拋擊,兩人相距不過七尺,以相公臂力之渾厚,常人豈有躲過之理?可那人氣定神閑,卻又故作狼狽,假意倉惶。好在仰倒之時,以雪兒之位卻清楚的看見他先以單掌支地,臀後就之,若以自身重力與傾倒之勢相合,數百承重,單手豈可毫發無傷,想來那對肉掌,有些來歷呀。”
我點瞭點頭,細想那痞子若沒些真本事,定也不至那般囂張。正自思量,忽聽前方一陣鬧騰,隻見一位白衣老者與一位中年漢子正追著一人怒喝:“你這挨千刀的牲口,老頭子的錢你也敢搶,快給我站住。”
此人正是方才跪在店前的白衣老頭,而在前邊拼命落跑的盜賊,竟就是那黑衣小童。
那中年漢子已無力喝罵,又追瞭一陣後終於氣喘籲籲的蹲在路邊歇息。我三人滿腹疑慮,互望一眼,便展開身法一同朝那兩人追去。
初時尚能見著那老少蹤跡,待行出一條街,詩、雪二人都已越在瞭我前頭,心中不禁暗暗氣結,為何爹爹與兩位師傅當初不願傳我些高明點的輕功,卻非要我先以內功入門,這會可好,別說雪兒瞭,連詩兒都比不過。
待又轉過兩處街角,一條大河乍然現在眼前,卻看見雪兒與詩兒雙雙立在河邊,正與一群人起瞭爭執。
我急忙趕上,不見那一老一少的蹤影,卻被詩兒一把扯住衣袖,焦急道:“這群人忒也殘忍,竟要將那女子活活泌死。”
我向岸堤一看,果見一女子被眾人鎖在一籠中,正要往河心拋去。細細瞧那女子,見她身形單薄,皮色黝黃,雖已三十好幾,但眉目尚屬端正。想來定是做瞭什麼失貞背德之事,否則也不至遭此惡刑。
堤邊老老少少圍瞭數十人,見我三人礙瞭刑罰,便不停指著我們喝罵,其中一名中年婦孺,長的尖腮小眼,罵的尤為難聽:“哪來的三個狗崽子,看這一副淫像,定和這對狗男女在被窩裡蹭過,見不得姘頭遭報應,還敢擾我們替天行道,我看將他們一起泌死瞭才好。”
詩兒素來潔身自愛,冰清玉潔的身子豈容得這瘋婦造謠,粉嫩嫩的小臉直給氣的通紅,二話不說,便上前給瞭她一個耳刮子。我本想制止,但聽得那“啪”的一聲脆響,心中竟無比的愉悅舒暢。便是一向溫婉的雪兒,也忍不住在旁掩嘴竊笑。
那瘋婦退瞭一步,將一對鼠眼睜到最大,捂著微微腫脹的左臉更是要死要活道:“殺人啦,殺人啦,那淫婦的姘頭來救人啦,大傢快拿下他們,一起泌死瞭,快一起泌死瞭。”
說著竟拽著兩名男子要上前來拿詩兒,詩兒冷哼一聲,展開“青雲步”避開那兩名男子,回手又給瞭那瘋婦一巴掌,揚手間在她喉骨下處點瞭一記。
那瘋婦還待再罵,卻驚覺原本尖利的口齒竟發不成一絲聲音。圍觀眾人見此情形頓時鬧騰開來,數十人紛紛向後退開,嘴中不約而同道:“使妖法瞭,那女的會使妖法……”
詩兒哼笑一聲,正得意間卻聽人群外傳來一聲高喝,極是粗擴洪亮:“何人在此聚眾鬧事?”
眾百姓聞聲,忙讓出一條道來。隻見一小隊兵士簇擁著八騎駿馬緩緩走來,為首一人身披軍甲,腰懸佩劍,五大三粗的身板襯著烏黑發亮的膚色,甚顯彪悍。餘下七人,其中二人仍作軍士打扮,另五人服飾統一,俱是墨色勁裝,與昨夜“盧松堂”中眾武夫所穿一致。
那將軍環視一周後便跨下馬背,走至一老者身前昂首道:“趙先生,眾老鄉今日擺的又是哪一出啊?”
那趙先生忙拱手賠笑,尷尬道:“呵呵,倒不是個事,隻是徐將軍日理萬機,且莫因我等瑣碎擾瞭徐將軍辦公才好,否則真是罪該萬死瞭。”
詩兒見那趙先生有意掩蓋實情,便上前厲聲道:“都要殺人瞭還不是個事?這位將軍你來看看,他們竟要將那女子活活泌死。”
那徐將軍隨詩兒所指往河邊瞟瞭一眼,又回過頭來怒喝道:“你這狗膽子是向誰借的?竟敢濫用私刑。”
那趙先生被嚇的全身發抖,顫著聲回道:“徐將軍有所不知,趙吳氏那女子毫無廉恥,竟趁著趙立出門未歸與鄰街的痞子陳三私會,做瞭那傷風敗德之事。”
徐將軍緊握腰間佩劍,哼瞭一聲道:“那趙立與陳三呢?”
趙先生又是抹汗又是撓頭,支吾瞭半響方在徐將軍喝罵下回道:“那…那趙立回傢時正好撞破奸情,盛怒下便與陳三動起手來,誰知那奸夫淫婦怕醜事見光,竟一同將趙立給殺瞭。也是老天有眼,此事恰好讓下田歸來的二寡婦撞個正著,便邀瞭幾名鄉親去拿陳三,那陳三死不悔改,竟仍想出手傷人,眾鄉親又見那陳立死的淒慘,一怒之下便不慎將陳三給打死瞭。”
詩兒再也安奈不住,指著那趙先生道:“你胡說八道,世間哪有女子能殺害自傢丈夫的,她縱是紅杏出墻,也不過一時糊塗,怎能便這般將她泌死?”
那趙先生指著被詩兒扇瞭兩巴掌的瘋婦道:“二寡婦親眼看著的,還能有假?女人若變瞭心,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徐將軍往詩兒與趙先生中間一站,沖二人喝罵道:“不守婦道的淫蕩女子本就該死,但卻不是爾等這般肆意而為。此女子暫由本將收押,待交於知府大人後自有定奪。”
那趙先生連連稱是,詩兒卻攔在徐將軍身前問道:“若此女子果真失德,不知知府大人待要怎樣。”
徐將軍大手一擺,傲然道:“自是將這無恥婦人押鎖遊街後再當眾處死。”
詩兒隨之一愣,回神後忙攤開雙手攔在徐將軍身前,纖弱的身姿上一對堅挺碩乳尤為醒目。
徐將軍在她胸前瞥瞭一眼,舌頭略顯遲鈍道:“你若再敢妨礙,本將便同你一塊拿下。”
詩兒毫無怯意,仍攤著雙手道:“本姑娘就是妨礙瞭,有本事的你來拿我呀。”
徐將軍怒目圓瞪,張手便向詩兒抓去。我見詩兒竟不閃躲,忙展開身法護在她身前,回手一掌將徐將軍隔開瞭去。
那徐將軍連退數步,在眾兵士攙扶下方止住退勢。本以為一場大麻煩要隨之而來,不想那徐將軍卻一臉喜色,沖我拱手道:“少俠好功夫,不知尊姓大名?”
我忙抱拳回禮,正要自報姓名,卻聽徐將軍身後一人怪聲怪氣道:“南盟少盟主林大公子,自是身手瞭得。”
我聽出語氣怪異,忙細眼瞧去,原來正是昨夜“盧松堂”前對我語出不敬的小子,定是仍在耿懷昨夜應我遭瞭楊盧峰喝罵,以致仍對我心存不滿。
而徐將軍卻假作未聞,上前一把拉住我手,熱情道:“閣下莫非便是鼎鼎大名的南少主?小將有眼無珠,沖撞瞭林少主,還望林少主海涵,且莫與小將計較才是。”
我大喜過望,不想他一個吃公傢飯的將軍竟會買我這江湖草莽的賬,嘴中忙連稱不敢,實不知他有何用意。
又是幾句劈頭蓋臉的稱贊話,就在我幾欲飄起之時,徐將軍突然更為興奮道:“瞭不得,瞭不得,咱們何總兵最愛結交的便是如林少主這般的豪傑英才,他若得知是末將領著林少主到府中奉茶,我這年歲的俸祿少說也得翻它一番呀。”
我本想推拒,但松江府總兵何等人物,若能結識上瞭,於我南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徐將軍也不等我應答,忙命騎在馬上的兩名副將將坐騎讓與雪兒、詩兒,而自己亦讓出坐騎於我,甚至想親自為我牽馬,我豈敢受此禮遇,忙婉言一番,隻與他並肩而行。
詩、雪二女仍不忘那籠中婦人,徐將軍隻好命人將其撈起,待他日再親自盤問,並與詩兒承諾,定從寬以待,絕不至其死命。
一路暢談,徐將軍於我三人的俠行義舉很是欽佩,對詩兒的古道熱腸更是贊不絕口。
輾轉間便到瞭總兵府前,徐將軍領著我三人與“盧松堂”一眾進瞭廳堂,沖我等拱手道:“各位請稍坐,待末將稟報總兵大人。”
不多時便見徐將軍與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從後堂匆匆走出,雖是一臉喜色,但眉眼間卻盡顯疲態。
不待徐將軍引見,便握住我一手激動道:“見閣下氣度不凡,縱是不說,也知定是林少英雄瞭。”
我受寵若驚,忙抱拳下拜道:“在下林軒,見過大人。”
我也不知他是否便是總兵大人,縱然不是,在這府中大小也是個官,喊聲大人總該錯不瞭。
那中年文士哈哈一笑,攜著我手一同坐下道:“哪來這般多規矩,老夫較你長上一輩,咱們便按江湖中的來,你我叔侄相稱便是。”
也不問我是否願意,便沖徐將軍道:“快吩咐下人奉些茶水點心來,莫怠慢瞭眾位英雄。
待徐將軍叩首而去,又轉頭沖“盧松堂”眾人道:“楊先生雖抱恙在身,但既能請來諸位英雄相助,也是何某的一大榮幸啊。”
眾人連稱不敢,片刻間便有數名丫鬟捧著茶果點心進來,將其一一擺在幾上。我心中疑雲滿佈,他既自稱姓何,定然便是那何總兵瞭,隻不知這堂堂的總兵大人,請這些個武夫到府裡來做什麼,而那楊先生昨夜還好端端的,今日怎就有恙在身瞭,莫不是那楊夫人忙著去抱別傢男人,閑著他隻好抱恙瞭?這個有些靠譜。
正自胡想,又見何總兵指著剛跨進門檻的徐將軍道:“徐剛,快領”盧松堂“的五位英雄到後舍去用些酒水,這一大早的便將眾位從堂中請來,定給餓壞瞭。”
一番告禮之後,徐將軍便領著“盧松堂”眾人下去瞭。待那幾人走後,何總兵終於嘆瞭口氣,將手中茶杯緩緩放下後看著我道:“賢侄定然在想,何某作何嘆息吧?”
胡說,你便是嘆死瞭又與我何幹,看來這老狐貍是有求於我,否則挖這麼大的坑來幹什麼。雖知他是另又所圖,可人傢總兵大人把坑都挖好瞭,你一介草莽豈有不乖乖往下跳的道理。
隻好故作關心道:“方才便瞧出大人面色不佳,定然鬱事集胸,雖知軍民國情當屬第一,可也不能怠慢瞭身子啊。”
何總兵又嘆瞭一口氣,搖瞭搖頭道:“這海防民生自是沒少讓我操心,可近來突起一事,亦是擾的何某夜不能寢,食不知味啊。”
看來我這是驢拉磨子,走不出圈套瞭,隻好硬著頭皮道:“卻不知是何事,竟能擾得何大人如此掛心?”
何總兵端起茶杯含瞭一口,又再嘆瞭口氣,略顯焦慮道:“也不知是哪來的好事之徒,竟非將我那孩兒排入什麼”江南七仙“之中,便是這虛無的名諱,招瞭那惡人來。”
我心門一突,本以為“江南七仙”盡屬江湖人士,不想這官宦之傢的女子竟亦被收納其中。不知為何,心中隱然少瞭幾分不耐,卻增瞭幾分期待,眉頭亦不自覺的蹙起,詢問道:“莫非是有人擾瞭小姐清凈?”
何總兵點瞭點頭道:“便是今日一早,在我那孩兒門前忽得多瞭這麼幾行字,美人空窗數載不歡,盼之惜之晝寢不安。明日子夜願作夫郎,柄炬燃燭共赴巫山。你說這是何其的淫穢下作,後經何某查實,原來此淫賊便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半月郎君“,隻因此賊在一處最多隻做十五日停留,故而取名半月,可據何某所知,此賊素在西北一帶作案,不知為何卻殘害到瞭江南來。”
在江湖中確實聽過此賊的名號,知他縱橫西北數年,至今仍無人將之擒獲,想來手中確實有些能耐,不由的點瞭點頭道:“此賊作案手法高明,確也惱人之至,可何大人手握重兵,隻需調其數百軍士,將總兵府圍個嚴實,想那”半月郎君“亦無可奈何。”
何總兵搖著頭,嘆著氣道:“山西太原府劉哲義老將軍府上,河南汝寧府守將鐵儒達將軍府上,還有南陽府永平鏢局,保寧府福祿錢莊,哪一傢不是配齊瞭上百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圍個通透,可最後不還是叫那淫賊在眾目睽睽之下得瞭手去。”
心中暗暗籌措,此賊若當真這般厲害,我又豈能拿的住他,一時勝敗是小,莫要損瞭南盟威風才好,不禁面露難色道:“此賊橫行江湖多年,亦有不少名士的身傢性命毀在瞭他手上,小人功力微薄,隻怕是愛莫能助啊。”
何總兵滿面愁慮,眼中紅絲交錯,帶著三分乞求,向我拱手道:“林少俠,我那夫人去的早,何某膝下隻有這麼一個女兒陪著瞭,自小我便視她如掌上明珠一般,府中上下又有哪一個對她不是寵著慣著,何曾令她受過半分委屈,此次她若有絲毫不測,何某便也不活啦。南盟素以俠義之道享譽武林,林少俠更得乃父之風,且瞧在何某這半老之軀的份上,救救我那孩兒吧。”
說著便似要跪下一般,雪兒忙上攙扶住他,帶著一臉哀求看著我。我心知雪兒幼時生於豪富之傢,自小亦如那何小姐一般招人寵溺,此時見何總兵為瞭獨女誇毗以求,定是想起瞭早年亡故的父母來。
而我又豈是鐵石心腸之人,見他堂堂總兵竟肯放下身段向我這一介草民求助,愛女之心實是感人肺腑,忙上前握住他手道:“小侄定然竭盡全力,保得小姐周全。”
何總兵大喜過望,忙喚來下人先為我等安頓住處。後得知詩、雪二女俱未過我林傢大門,便又另安排瞭三間連首的廂房,與何小姐的書房同處一院,自昨夜“半月郎君”落字後,何小姐便已移駕書房就寢,此番作為,亦好讓我三人就近保護。
何總兵又命下人安排瞭飯食茶點,待一切妥善後方才離去。屋中三人互視一番後,詩兒終於安奈不住道:“難怪前時那般客氣,原來是有事相求,你倒也豪氣,就不怕那賊人采到你頭上來。”
我心中又何嘗不為此顧慮,那何小姐縱是天香國色,我兩位愛妻的身姿定也要比她強的多,可別逞一時之強,毀瞭兩位娘子的貞潔之軀才好,不禁向二女微微靠攏,低聲道:“不如……不如咱們悄悄逃瞭吧。”
可話一出口,愧疚、鄙夷之情又立馬充滿心口,大丈夫一言九鼎,豈可言而無信,若傳揚出去,我林軒又何以在江湖中立足,不由的心生懊悔,當時真不該答應瞭何總兵。
雪兒見我惆鬱,定已知我心中所忌,雙手攬過我脖頸,將我的臉輕輕挽至她胸前道:“相公乃俠義之士,更具一副仁善心腸,雪兒平日雖不提,卻一直默默愛慕敬仰。此義舉故有幾分兇險,可世事哪來萬般周全,不經歷風雨,又哪來顯赫聲名?”
一番溫言,卻是字字鏗鏘,伏在她柔軟的雙乳間,伴著淡淡清香,心境竟前所未有的安寧,仿若雨後的晴空,沒有任何陰霾的遼闊……
酉時漸過,皓月懸空,總兵府前前後後已是森嚴壁壘,兩百名兵士,以十人為一隊,分佈府中巡遊警戒,三十名長槍手與二十名弓箭手分佈書院四周。而我與雪兒、詩兒,還有那“盧松堂”中的五人則嚴守何小姐門房,實到瞭無懈可擊,堅不可摧之地步。
縱是晚飯時分,也是何總兵命人在院中設宴,並與徐將軍親自作陪,直到餐後方才因巡查佈防而離去。
院中茶花滿佈,一株株雖隻含苞待放,卻已是艷色照人,立秋將至,待百花齊放時,不知又是怎樣一般景象。雖與此刻四周的緊密氛圍格格不入,但在這濃濃月色下與兩位愛妻賞花品茶,卻又別是一番滋味。
而此時,不知是有人閑得慌想找些事做,或是覺得我三人過分松懈的舉止著惱瞭他,隻聽昨夜那“盧松堂”的小子道:“林公子,我說你帶著兩位嬌滴滴的大美人來抓淫賊,可別淫賊沒抓著反倒讓人先給掠瞭去。到時總兵大人沒巴結上,還白搭瞭兩位夫人的清白,那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瞭夫人又折兵喲!”
詩兒雙眉緊蹙,抬手正要發作,卻被雪兒先給拉瞭回來,隻聽那人又道:“不對不對不對,應該是賠瞭名氣又陪睡才是,哈哈哈……”
餘下四人也一同笑作一團,我心中怒極,但近月來雪兒時時勸誡,我又豈能不改先前魯莽,握著茶杯輕輕品瞭一口,淡笑道:“雪兒,先前我心中還一直在責怪楊堂主,此刻瞧來我真真錯怪他瞭,待此事一瞭,明日定要到府中與他當面賠罪不可。”
雪兒噗嗤一笑,定已聽出我嘲諷之意,便故作茫然道:“楊堂主英明瞭得自是不假,卻不知相公何處錯怪瞭他?”
我哈哈一笑,往那五人瞟瞭一眼道:“先前我還道楊堂主昏庸至極,竟遣瞭這五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東西來,此刻方知,原來咬人時的模樣可當真兇的很吶。”
詩兒也咯咯笑瞭出來,全不理會那五人的猙獰面孔,隻聽那小子在桌上狠狠一拍,怒罵道:“姓林的,別以為你老子是林震天就瞭不起,我張巋可沒把你放在眼裡,我雖沒你那傢世,可你那幾下子也未必及得上我。我看那何總兵是心急亂投醫才找著瞭你,待明日請來瞭”七兵會“的高手,你便可以拍拍屁股滾蛋瞭。”
我冷哼一聲,正要再諷他幾句,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警鑼喝罵、兵器相觸之聲大作,不一會便已到瞭院外。眾人忙嚴陣以待,卻不知何時,一位面裹綢佈,身著黑衣之人已豁然站在瞭墻頭。
隻聽院外一名將軍喝道:“長槍兵隨我入院,弓箭手暫且原地待命,千萬不可向院中發箭,以免傷瞭小姐。”
那黑衣人冷哼一聲,身形一擺,直向書房飄去。張巋首當其沖,手握一柄薄刃柳葉刀,呼嘯聲中盡力一跳,已向黑衣人橫劈而去。兩人俱懸半空,卻見那黑衣人足尖一邁,輕輕巧巧的便踩在瞭刀身側面之上,右足前踏,腳底狠狠的踹在瞭張巋的脖頸處。隻聽張巋悶哼一聲,已是倒地不起。而黑衣人卻借勢又向書房邁進瞭一大步。
我忙橫臂上前擋住去路,黑衣人身形不亂,借下俯之勢劈掌而來。在杭州吃過一次虧,自那之後已不敢貿然使出“天引”功決,可亦從此缺陷中悟出瞭微些訣竅。
黑衣人身法奇快,掌風亦是獵獵而下,不知他功力深淺,自是不能以力強擊。左掌暗暗蓄勁,待來掌即將與己相觸,便忙以“引氣決”卸去他數分掌力,待查知他力道將盡之時,再使出“天引”功決收納他所餘之力,內息遊走,真氣聚於掌間橫貫而出。
不知此人是故意留力三分,還是果真功力平平,待鬥瞭一回合後方察覺前時那一掌縱然不將其卸力,我亦可輕松接下。
但此人的輕功與機警卻著實可納入一流之列,隻見他剛發覺我掌勁有異,便忙以左掌拍擊右掌手背,以借我掌心與他手背之力向後飄去,僅差毫厘之間躲過瞭我這一掌。
便在這須臾間,徐將軍已領著眾兵士沖瞭進來,黑衣人眼見形式不對,狠狠向我瞪瞭一眼便越墻而去。
我心中既已知那賊人深淺,自已不將他放在眼中,忙沖詩兒囑咐道:“你在此處保護何小姐,我與雪兒去把那惡人擒來。”
忙又向雪兒使瞭一個眼色,便就一同越墻追去。徐將軍見黑衣人已逃之夭夭,便向身後眾兵士喝道:“全力緝拿采花賊,無論生死,擒得者必有重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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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追,不自覺間竟已越過城門,處於郊野之中。雪兒與那黑衣人始終尚能保持一段距離,而我卻被越甩越遠,好在郊外空曠,終不至讓人逃出視野。
可畢竟擔心雪兒安危,那淫賊擒或不擒今晚都與何總兵有個交代瞭,還是莫要節外生枝的才好。忙在其身後沖雪兒喊道:“雪兒,別追瞭,由他去吧。”
雪兒似已領會我所想,待聽見我呼喝之後便就停下瞭腳步回頭來瞧我。誰知那賊人竟趁此空隙又回身向雪兒撲來,我雙目圓睜,瞳孔亦隨之放大,惶恐間忙沖雪兒搖手道:“雪兒,小心後面。”
雪兒待要回身,卻為時晚矣,身後數處大穴已被黑衣人點著,嬌軀一軟,已癱在瞭那賊人肩上。
我眼前一花,險些便要暈倒,可殘存的意志力卻由不得我有半分的停懈,展開身法,便猛向我心愛的嬌妻狂奔而去。
誰知那黑衣人肩上雖扛著一人,腳法卻沒有半分的減緩,又追瞭一裡有餘,眼見我的雪兒便要隱沒在無盡的黑夜之中,那黑衣人卻在一處石碑旁停下,然後挾著雪兒一同鉆進瞭一處洞穴,待我奔近時,原地卻隻餘下那塊石碑,卻哪還有容身之處。
我仿若一個迷瞭路的孩子,一人置身在這空蕩蕩的荒野之中,對著空蕩蕩的天,空蕩蕩的心,無力的便要哭嚎而出。眼前雪兒的笑靨與腦海中閃現的恐怖畫面相互交織著,全身已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
雪兒的顏容再次現於眼前,清清楚楚記著她曾輕輕撫著我的面龐對我柔聲說道:“相公,無論何時何地,切記再不可慌亂魯莽,定要沉著冷靜,你可是雪兒一輩子的依靠呀。”
心中仿佛一盞明燈冉冉升起,強自掃去當前的恐懼,忙起身在石碑前後查看是否藏有機關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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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眾兵士漸漸遠去,院中除瞭那早已昏厥的張巋,便隻餘下“盧松堂”那四名下手。
詩兒在書房前反復的來回,一絲絲愁慮已爬滿瞭面容,後悔著當時真應該隨相公逐賊而去,總好過在此幹著急。但相公此舉之用意亦是明瞭之極,自己平日裡性急好沖,而雪兒姐卻睿智沉穩,他兩在一起相持互補,自是萬事易解,遊刃有餘,總好過自己在一旁莽撞礙事的好。
想著想著便越是往那牛角尖裡鉆,隻把林軒的一番憐愛呵護換做瞭一壇子的酸醋,攪的五臟六腑俱是苦澀滋味。
正自煩厭,卻聽不遠處響起一聲哀嚎,抬眼看去,一名盧松堂弟子已脖頸歪折,死在瞭地上。
詩兒後腦微麻,隻見一名高足七尺的光頭大漢赫然站在瞭院門前,厚實的手掌就像兩塊翻滾雷鳴的烏雲,一手一個,箍在瞭盧松堂兩名弟子的頸處,隨著兩聲無助的悶哼,懸在半空的兩人便一同沒瞭氣息。
餘下一人早已嚇的神魂無主,可求生的本能卻促使著他做出最後的掙紮,顫抖的雙腿沒命的向院墻奔去,可才要邁出一步,還算結實的身軀便已被人一手提起,雙足仍在踢蹬,凸出的眼珠,低鳴的咽喉,可隨著一聲清脆的“咔嚓”聲,一切都歸入瞭平靜。
詩兒手腳、後背俱是冷汗淋淋,眼看著這四名活生生的壯漢便彷如螻蟻一般的被這光頭擰斷瞭脖子,想象著自己片刻後如出一轍的死法,不由得周身寒毛根根豎起。
那光頭大漢將手中死屍隨手一拋,瞧著不遠處貌色如花的詩兒,忍不住哼哼笑瞭起來。
隨著他一步步的邁進,直到此刻詩兒才瞧清他的樣子,圓眼、大鼻、厚唇,下顎兩道不知是何種利器留下的疤痕,在唇嘴下格外顯眼,光禿禿的頭頂下亦是滑溜溜的一片,眉骨處竟連一根眉毛也沒有。
本該兇神惡煞的嘴臉此時瞧著卻有些滑稽,詩兒手腳皆被嚇的綿軟,可看著光頭大漢油亮生光的額頂,驚懼的臉上不禁泛起瞭一絲笑意,但隨即又被壓迫而來的惶恐所替代。
如山一般的軀體已壓迫到瞭身前,在他的陰影下,詩兒連呼吸都感到困難無比,淚水已不能自控的流瞭下來,心中一道身影在晃動,但即便是歇斯底裡的吶喊,他又能聽的見嗎:“相公你在哪?快來救救詩兒吧,詩兒害怕,詩兒需要你。”
沒有林軒的回應,隻因他此時亦同樣面臨著一場災難,但卻聽“啪”的一聲,從院旁的桂花樹上落下瞭一件事物,隨即便聽那事物低聲喃喃道:“你奶奶的,別人傢的腿都是嚇軟的,偏老子的腿是給笑軟的,還想打一悶棍來著的。”
詩兒初時還大抱希望,待看清來人竟是午間客棧中所見的那個潑皮無賴時,一顆心便又沉瞭下去。
光頭大漢也不囉唣,大跨步向那無賴邁去,隻見他人高馬大,兩根如柱子般的大腿又粗又長,三兩步間便已到瞭那人跟前,掄起鐵箍似的巨手便往他喉頭擰去。
詩兒驚呼一聲,卻不知那無賴怎的閃躲,轉瞬間竟已到瞭那巨漢身後。“咔嚓”一聲響,卻是那巨漢在樹幹上刨出瞭個洞來。
那無賴撇著雙腿,大搖大擺的走到詩兒身前,瞇縫著一對賊眼,笑嘻嘻道:“小娘子當真美得緊吶,好哥哥為你將他打發瞭去,你可怎的謝我?”
詩兒前時孤身一人,又見那巨漢下手狠辣無比,初入江湖的她,三魂七魄自給嚇的散亂,此刻有一人在旁,雖隻是個潑皮男子,卻也已壯膽不少,瞧瞭他一眼後,略帶焦急道:“你……你猴兒似的,怎可能……,你……打發的去再說吧。”
隻見那無賴擺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珠子,撇瞭撇嘴道:“模樣倒天仙似的,卻沒啥子見識……”
一句話尚在嘴邊,那巨漢已一拳招呼瞭過來。那無賴背對強敵,卻仍耍著嘴皮子,詩兒忙出聲警示,卻見那無賴頭也不回,已一手化作虎形,往那巨漢腹下要害揮去。
那巨漢自知此乃兩敗之勢,當然不願與他死拼,忙左腿盤曲,騰起右足向那無賴頭頸掃去。誰知那無賴仍是不避不讓,一腳向後急邁,回身時長臂由下往上遞出,雖已將虎形換做手刃,卻仍是攻其腹下。
那巨漢變招亦是奇快,且下盤功夫倒當真瞭得,竟以一足之力便收住瞭狠勁踢出的一腳,並還能回力向後躍開。
兩人瞬息間便鬥瞭四招,卻連對方的手指頭都沒有碰到一下。那巨漢心中不服,想他定是內力平平,隻以精妙招數拖延時間,我且與他各挨一拳,看他真有幾分能耐?
雙拳緊握,正要蓄力而發,卻見那無賴忽的從腰間抽出一劍,劍尖朝下,隨手往身前一落,也不見那長劍如何鋒利,竟在這青磚地上捅進瞭六七寸有餘。
那巨漢眼中精光一放,隨之慢慢黯淡,冷哼瞭一聲道:“姓韓的,你真還誰都惹的起啊。”
那無賴一手拂著劍柄,一邊嘿嘿笑道:“若是四盟四奇,倒還真沒那膽子,餘下的旁門左道,烏合之眾自然便不怎的放在眼裡瞭。”
那巨漢呸瞭一聲,足下運勁一踏,偌大的身軀便已到瞭墻外,隻聽一聲喝罵,隨著那巨漢漸行漸遠:“姓韓的,且瞧你能狂到幾時。”
那無賴望著巨漢遠去的方向嘻嘻直笑,眉目間甚是得意,得瑟瞭好一會方彎下腰去拔那長劍,可縱是用上瞭吃奶的氣力也沒能讓那劍身動上一動。左右望瞭一會,見沒啥能用的上的工具,隻好跳著腳沖詩兒急道:“你……你別站著不動呀,縱是長的漂亮也不帶這樣的啊。”
詩兒見那無賴分明是一張雅致俊逸的面容,卻偏偏要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回想他與那巨漢對峙時的氣概,又豈是這般猥瑣模樣。心門方覺隱隱騷動,卻又立時被打回瞭原形。
詩兒本不想理睬他,卻又不願落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名聲,隻好懶懶的走到他身旁,彎下腰,與他一同使力。
誰知剛要提勁,卻覺腮邊一熱,竟被那無賴在自己臉上狠狠親瞭一口。詩兒面頰一紅,頓時愣在當場,待緩過神來,便舉手也要在他臉上留個印記,卻見那人隻以單手便將長劍拔出,剎那間更已飄至數丈之外,嘴中仍哈哈笑道:“真香,真香,有夫之婦當真妙不可言。”
詩兒面容更是潮紅,心門砰砰跳動不止,輕撫著仍有些灼熱的吻痕,瞧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款款擺動的臀股間竟漸漸的有些濕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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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覺間已過瞭半個時辰,我在石碑前後幾已心裡費勁,可無論是拍、推、摁、打、捏、摳、按、壓,它皆紋絲不動。往日裡使在詩、雪二女身上的奇思妙招,今夜卻在這一石碑上發揮的淋漓盡致,可縱是我將從未用過的手法使盡,也不見此石碑為我絲毫洞開。一顆心早已沉落瞭谷底,但僅餘的一絲奢望卻又鼓舞著我繼續盤查著這塊冰冷無情的石碑。
隻見此碑高達六尺有餘,寬近三尺,間中密密麻麻佈滿瞭千餘字,我細眼瞧去,便已看出此乃唐朝書法大傢歐陽詢於隋朝時所載的“皇甫誕碑”,我幼時於書法甚少臨摹,但這“皇甫誕碑”卻寫過不下十回,以致一眼便瞧瞭出來。
可此碑筆勢稀疏,勁道棉弱,與原書實是相距十萬八千裡不止,且文末還整整少瞭一段未刻。更可笑之處便是此碑所刻年日早已無跡可尋,而碑尾之處竟刻有“信本於仁壽四年九月留書”,實是滑天下之大稽。
便就此時,腦中忽的靈光一現,仁壽四年九月這六字分明在碑文中曾出現過,莫非此乃破關密語。我忙細眼查詢,果然在碑石下處尋到瞭這六字,心中興奮之情滿溢,隻盼雪兒能與那賊匪僵持片刻,待我破去這道密語,便能救愛人於水火之中。
伸出早已顫抖不止的手,以食指在這六字上依劃寫瞭一遍,停瞭片刻,卻不見任何動靜,忙又細細摹瞭一遍,卻仍是不見任何聲響,稍稍平靜的心緒又在燥亂起來。
正要再次去尋碑中不同之處,忽的記起此文於尾處少瞭一段,忙又伸指寫瞭五字,單於那最後的一個月字不寫,可等瞭片刻,仍是徒勞。我幾近癲狂,在這六字間系數實驗,摹寫不到一百隻怕也又八十,食指磨破瞭換做中指,中指又換做無名指,原本灰黑的文字上已被染做瞭鮮紅一片,但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忽的又想,若當真少瞭一截,卻為何非要整字少去,忙又在六字上臨摹瞭一遍,卻偏偏隻少去每字的最後一筆不寫,待六字寫必,隻聽一聲“咔咔”作響,果然在碑石之旁現出瞭一處暗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