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打記事起,胡同口的老槐樹下就有口軲轆井(九五年傢裡起新房後才填平)。青石板,粗麻繩,黑鐵軸銹跡斑斑,龜裂的木頭轉子光滑得能映出人影。井口很大,方不方,圓不圓,黑咕隆咚,卻又明晃晃地扣著一片天。井沿的夾縫裡永遠綠茵叢叢,趁人不註意我總要啃上兩口,直到有次被母親恐嚇說那是狗尿苔,吃瞭要流鼻血,才悻悻作罷。整個村西頭都在這裡打水,我傢自然也不例外。多數情況下是爺爺,有時是奶奶,偶爾也會是母親——每逢周末,不管父親如何,她多半要帶上我回村裡溜一圈兒。或許是為提防小屄蛋子們瞎搗蛋,印象中井口總是掩著破門板和舊油佈。於是母親就放下鐵桶,一面叮囑我別往井邊來,一面去移開障礙物。她穿瞭件碎花“的確良”白襯衫,柔軟沁涼,當摻著槐花香的清風撫來,衣角便飄動而起。一如九十年代初的絕大多數女性,翻飛的衣角下毫無例外是條黑色腳蹬褲,曲線畢露。那滿是彈性的肉暖烘烘的,幾乎要溢到我的臉上。腳蹬子裡是條白色短絲襪——母親喜歡白襪子——在黑絨面平底鞋的襯托下,更是白得耀眼。軲轆轉起來吱嘎吱嘎響,老邁,悠長,卻又時不時地發出幾聲急促的尖叫。每當此時,我都難免一陣激動。是的,神秘的井下世界如此令人神往,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坐到鐵桶裡,順井而下,等在前面的必然是《西遊記》裡的深井龍宮。當然,想想而已,自從挨瞭父親一頓胖揍,這個念頭便藏在胸口,隱晦得令我時常喘不上氣來。

  打完水,母親挑起來就走。她稀松平常的樣子老讓年幼的我懷疑眼前這兩桶水的份量。那時胡同裡還是煤渣路,母親步履輕盈,鉤擔“搖曳生姿”,偶爾會有水花躍出,把地上的黑煤塊濺得發亮。房前屋後總杵著些閑人,不分時間地端著碗筷,見我們過來就打招呼。除瞭逗我,他們也會直接稱呼母親,無外乎“鳳蘭”、“張老師”或者“新媳婦兒”——這最後一個稱呼直到搬回村裡許久才漸漸消失。母親的回應就是笑,逢人就笑,挑水時也不例外。有時我難免嫌她話多——跟陌生人有啥好說的?而陽光總是很充裕。它輕巧地灑下來,便足以讓我睜不開眼,讓碎花“的確良”一片通透,讓圓潤的黑色臀瓣閃閃發亮。我能看到朦朧的肌膚,看到白色的文胸背帶,看到衣角下左右搖曳的肉感輪廓。短短的百十米路,街坊鄰居還真不少,甚至有一兩撮男男女女拱在一塊交頭接耳。此情此景實在讓人心生厭煩。快到傢門口時,一個洪亮的嗓音驟然響起——甕聲甕氣的:鳳蘭咋穿得那麼美嘞,跟沒穿一樣!此人西裝革履,面似包公,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小眼大嘴又像極瞭陸永平。有一剎那我真懷疑這是不是我姨夫。眾人哄笑。他扶扶眼鏡,也笑瞭笑,臉上瞬間浮起兩抹刀刻般的法令紋。母親瞥瞭他一眼,沒吭聲,俏臉一片暈紅。她回頭叮囑我快點,細腰下的肥臀卻扭得更加起勁。那震顫的臀瓣在左搖右擺中掀起一股軟和的風,拂面而來。我咬咬牙,不由渾身直發抖。

  我叫瞭聲媽,母親沒有任何反應。圓弧卻搖曳得越發誇張,連氨綸的紋路都開始變得稀疏,隱隱有肉光透瞭出來。仿佛為瞭阻止肥臀的擺動,我一個大跨步上前,對著軟肉就是一巴掌。“啪”地脆響,手心火辣辣的。母親似乎哼瞭一聲,又似乎沒有,但腳步絲毫不見停頓。我隻好又是一個跨步,用盡全身力氣給瞭她一巴掌。這次悄無聲息——如同拍在瞭棉花上——我卻激動得要哭出聲來。幾乎抽泣著,我攥著軟肉搓瞭又搓。終於,母親扭過臉來,她笑著問我咋瞭。愣瞭好半晌,我指瞭指胡同口。張鳳棠正在井邊打水,她站在老槐樹下,站在逐漸融合的天地間,看起來就像一塊正在消融的泥巴。陸宏峰也在,一塊小泥巴。我姨把他放進桶裡,接著把桶鉤到瞭麻繩上,然後軲轆就轉瞭起來,陸宏峰轉瞬就消失不見。我甚至能聽到熟悉的吱嘎吱嘎響,聽到刺耳的尖叫。母親說瞭些什麼,我沒瞭印象,隻知道我們開始往回走,沒一會兒老槐樹的那片蔥鬱便再次籠罩在頭頂。但還是有陽光淌下來,稀稀落落地流瞭一地。於是井口的青石便光彩奪目起來。還有毛茸茸的青苔,濕漉漉的井沿,絢爛得讓人移不開眼。“來呀。”母親沖我招手。她胸膛飽滿,臉頰溫柔而紅潤。我摸瞭摸近乎透明的青石,往井裡瞄瞭一眼。烏漆麻黑,深不見底。而胡同裡鴉雀無聲,半個人影都沒有。我感到胸腔裡一陣轟鳴。與此同時,一片灼熱襲來,我隻好深深地喘瞭口氣。就這當口,突然有人喊我名字,高亮得像架瞭個大喇叭。冷不丁的,嚇得我一哆嗦。

  睜眼是一片粉紅,而我,剛生完孩子般大汗淋漓。我親姨在敲門,她問我今天走不走。這個問題可難住瞭我,支吾好半晌我說不知道。於是張鳳棠就切瞭一聲:“趁飯熱乎,快起來!”這麼說著,她攥住門把手擰瞭擰。門吱扭瞭一聲,並沒有被推開。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按住老二往下壓瞭壓。我甚至裹瞭裹棉被,說:“哦。”

  “一會兒我去醫院,你去不去?”她又敲瞭敲門。

  當然去。

  “去就快起來,剛買的油條,”她挪瞭兩步,“乖,還指望你這高材生給峰峰做榜樣呢!”

  我隻好倍感榮幸地哼瞭一聲。隔壁門很快被叩響。“反鎖啥門啊你,”我親姨吊嗓般吼道,“陸宏峰陸宏峰!你就睡吧!”於是陸宏峰就繼續睡。或許他壓根沒醒,用不著“繼續”。門外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張鳳棠嘀咕瞭句什麼,我豎著耳朵也沒聽清。“林林,”她又挪到瞭門口,“你可別磨蹭,啊?”

  “起來瞭!”我掀開被子,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透個氣。昨晚上,或者確切說,將近七個鐘頭前,我縮在二樓主臥的窗戶下,僵硬得像個雪人。但汗流不止。我能感到它們湧出毛孔,黏糊糊地攀著額頭、臉頰和脖頸,同空白的腦袋一起,在可勁兒地膨脹。好在乳漆墻冰爽宜人,於是我緊緊地貼在上面,仿佛恨不得鉆進去似的。

  不到兩米遠的地方是一道橙色燈光,宛若怪物吐出的舌頭,它滑過走廊和樓梯,一路向南,無限鋪延。張鳳棠就趴在怪物舌頭上,黑漆漆的軀幹給拉得老長,古人被五馬分屍時也沒這麼氣派。當然,我無意欣賞。事實上,我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甚至有好長時間我都無法確認張鳳棠是否穿著衣服。她正立門框下,堪堪露出半個腳掌,始終悶聲不響。而衛生間的水聲卻清晰得聒噪,歌手陸宏峰又唱起瞭什麼龍卷風——在這樣一個夜晚,有些喪心病狂。張鳳棠的沉默便就著流水和歌聲,和著門外的大雪,沙沙地敲擊著我的心臟。

  也不知過瞭多久,在我幾近窒息而亡的時候,我親姨長嘆瞭口氣。接著是幾聲窸窣,舌頭上的巨大陰影晃瞭晃。我忍無可忍地呼瞭一口氣。借著左眼的餘光,我能看到半截長腿,張鳳棠當然不可能赤身裸體,她裹瞭裹衣服,於是陰影又晃瞭晃。發酵的熱氣流中,我幾乎能嗅到那絲奇怪的味道——如果不是彌漫鼻腔的那股子杏仁味的話。這讓我意識到危險所在,立馬捂住瞭褲襠。條件反射般,陰影也跟著晃瞭晃。是時陸宏峰開腔瞭,他喊著要毛巾。關上門之前,我姨切瞭一聲。

  如你所料,我連滾帶爬地下瞭樓,像隻被汗水泡發的章魚。躺到床上時,四肢都有點癱軟。而屎橛子隨著心跳的節奏呼之欲出。好一陣,陸宏峰才打樓上下來。或許已在極力避免,他還是不厭其煩地磕著地面,那噠噠的腳步聲簡直像陸永平附體。又是漫長的等待。好不容易隔壁沒瞭音,我捂著肚子正要起身,外面再次響起腳步聲。貓一樣輕。老天爺啊。我覺得彼時的自己就是一名產婦,不是難產,而是拼瞭老命要把迫在眉睫的孩子給憋回去。張鳳棠時動時靜,也不知在客廳幹啥,悲慘的是我不得不去捕捉她的每一個細微響動。後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我門口略一停頓,又迅速地滑向瞭隔壁。然而緊接著,客廳裡的聲音消失瞭——我豎起耳朵也無濟於事。

  萬籟俱靜中,門外的大雪似乎尚在簌簌落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讓我猶豫著是否該爬起來一探究竟。霎時,吱扭一聲,門被推開瞭。這一切太過誇張,簡直拍電影一樣讓人目瞪口呆。我左臂前伸,右腿後蹬,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僵在那裡。所幸呼吸還算勻稱。朦朧的眼皮夾縫中,隱隱顯出張鳳棠的一點輪廓。她微探著身子,輕叫瞭兩聲林林。聲線緊繃,卻又濕漉漉的,說不出的奇怪。我自然沒敢睜眼。我妄圖做出一副夢中人該有的樣子,比如翻身、咂嘴、打呼嚕,無奈身體硬得像根棍,怎麼也不聽使喚。張鳳棠就這樣在門口站瞭許久,好像親外甥不拉到褲襠裡,她就誓不罷休。但她終究要走,一如我終究要拉屎。羞愧地說,我親姨離開之後,我近乎哆嗦著爬向瞭衛生間。

  如廁歸來就是無休止的夢,一個接一個,真懷疑是不是老天爺捉我去拉瞭一宿的磨。直到吃早飯,頭都還有點蒙。張鳳棠說本來想蒸包子,結果起來晚瞭,“隻能下樓買瞭幾根油條”

  “你不知道那雪下的,半人深都,到這會兒也不見停!”她打廚房端瞭兩碗粥出來,柳眉緊蹙,但語調無疑是歡快的。我趕緊去接,被她咂著嘴轟開。

  放下碗,她才哼瞭一聲:“你姨就那麼沒本事兒,兩碗飯也端不瞭?”

  這話讓人沒法接,於是我在餐桌旁坐下,一聲不吭。

  “嗯,”她撩撩頭發,遞瞭把勺子過來,“薏米粥,趕緊的。”我也隻能趕緊的。

  張鳳棠常年吃薏米粥我倒略有耳聞,奶奶說得好,“你姨可註重養生瞭”。果然,沒兩嘴,她就開始科普薏米的好處,什麼“健脾去濕、清熱排毒、美容養顏”,還他媽“防止脫發”、“預防癌癥”。神藥啊。

  “你姥爺不就謝頂?我咋看你兄弟倆誰都跑不瞭?”她輕抵著下巴,小心翼翼地喝著粥,話到此處抬眼瞥瞭我一下。

  “真的假的?”我自然沒敢“靠”出來,卻不自覺地撓瞭撓頭——一股子腦油味,頭發好幾天沒洗瞭。

  “怕啥,禿頂好,你沒見當官的都是禿頂?”她總算笑瞭笑,“吃油條啊。”

  於是我就吃油條。悶頭吞下多半根後,猛一抬頭,發現張鳳棠正盯著我,不可避免地,鄙人險些被噎住。“你咋不吃?”我隻好問。

  “太油。”她皺眉咧嘴擺瞭擺手,旋即還是從塑料筐裡扯瞭多半根,“我從不碰這玩意兒。”那副嫌棄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桌上擺著一筐屎。

  一時隻有咀嚼聲。

  “你姐姐說的。”

  “啊?”

  “說啊,這禿頂基因是從女方這邊兒傳過來的。”唱戲一樣,我姨蘭花指翹得老高。半年時間,她這波波頭又變成瞭大波卷兒,所幸回歸瞭原色。唇角那顆痣倒是黑亮如故,老讓人想啐口唾沫給它抹掉。

  我不敢“靠”出來,隻能埋頭喝粥。

  “喲,都忘瞭,還有點泡豇豆,你吃不吃?”

  理所當然,我直搖頭。可張鳳棠還是起身,快速扭進瞭廚房。那兩瓣緊俏的圓臀一陣風似地閃過,卻讓我忍無可忍地吸瞭吸鼻子。一如昨天,她穿瞭件大紅色的高領毛衣,曲線一般,但勝在苗條。可以說除瞭魚尾紋和下垂的雙眼皮,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緊繃繃的。毫無疑問,和所有自擾的庸人一樣,減肥和保養是她生活的一大核心,是她的奔頭。我不由晃晃腦袋,揉瞭揉太陽穴。

  泡豇豆很脆,於是它們就在張鳳棠嘴裡咯吱咯吱響。這一響起來就沒完沒瞭,多少讓人有些心癢癢。然而明確謝絕瞭兩次後,臉皮再厚我也不好意思把筷子伸過去。像是為瞭阻止自己的心猿意馬,我含混不清地問:“宏峰呢?不吃飯?”

  “他?”我姨直撇嘴,“懶死懶活,瞅他瘦那可憐樣兒,那就是不吃早飯餓的。”這麼說著,她朝著臥室方向即興吼瞭兩嗓子:“陸宏峰,你還吃不吃飯?還想不想長個兒?”

  鴉雀無聲。

  “林林叫你呢!”像是不過癮,她索性站瞭起來。

  依舊鴉雀無聲。我隻好捧場似地咧瞭咧嘴。

  “你瞅瞅,”她坐下來,挺挺玲瓏酥胸,蹙眉苦笑,“媽個屄,弄得跟老娘虐待他一樣。”不知是不是錯覺,頃刻那柳眉鳳目間就升起瞭兩坨紅暈。當然,也許它們一直都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不是昨晚,這抹若有若無的春意我也無從抓住。然而這一切並沒讓我產生任何的不自在,多麼奇怪。後來,張鳳棠問我啥時候走。雖然此問題涉嫌重復,我還是不厭其煩地回答瞭一遍。“就是,這大雪天還不知道有車沒,整年不回來,多在傢裡待幾天咋瞭,陪陪你奶奶,啊,也讓你媽高興高興不是?”她語重心長。

  如你所料,母親並不覺得逃課賴傢裡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也多虧這鵝毛大雪、交通不便,她睜隻眼閉隻眼罷瞭。我們趕到醫院時已近十點,笑容可掬的李青霞道瞭聲撒由那拉就回去瞭。張鳳棠說整天說日本話,真是欠小日本禍害。莫名其妙地,她們就笑瞭起來。母親左手托胸,右手扶額,聲音不大,卻笑得身後的門都吱吱響。那米色毛衣下的豐滿乳房難免也跟著抖瞭抖。雖然愣瞭下我就移開瞭目光,臉上仍然一片灼熱,像被誰扇瞭一耳光。而張鳳棠還在笑,咯咯咯的,紅唇旁的黑痣泛著奇異的光澤,亮得讓人心裡發癢。神使鬼差地,我又偷瞟瞭母親一眼,不想“撲通”一下便沒入那兩汪湖水當中。近乎掙紮著,我裝模作樣地皺瞭皺眉。母親撇撇嘴,嫣然一笑。她頭發紮瞭起來,額頭飽滿,臉頰溫潤,波光粼粼中隱隱散著股孩兒面的味道。我不由吸瞭吸鼻子。就這當口,奶奶喊著要解手。於是姐妹倆便伺候奶奶拉瞭一泡屎。即便隔著簾子,我也知道,隻要有母親在,這當姐姐的永遠是個看客。待奶奶完事,張鳳棠就讓母親回傢好好睡一覺。但後者拒絕瞭。她說就在陪護床上躺會兒就行,“也不太困,昨兒個一宿可多虧瞭青霞”。這話是真是假隻有老天爺知道,我堅決地表達瞭下自己的意見,然而母親擺擺手便輕易化解。

  奶奶術後第四天,腿已消腫,刀口開始疼得真真切切。用她老的話說,即:跟拿納鞋底兒的大針戳進肉裡攪和一樣。遵母親囑咐,我給奶奶揉揉小腿,又按瞭按腳。簾子裡的味道,老實說,實在令人憂傷。

  幹完活大概十點半,母親已側臥在陪護床上沉沉睡去。或許是過於疲勞,你能聽到她輕輕的鼾聲。張鳳棠在藍皮椅上翹著二郎腿,邊喝水邊翻著什麼東西。見我撩開簾子,她笑笑:“按完瞭?林林真是孝順。”我嗯瞭聲,徑直進瞭衛生間。

  這是一泡無比漫長乃至令人尷尬的尿,薏米利水果然不假。打衛生間出來就有些無所事事瞭,就在我琢磨著是否該出去抽支煙時,母親翻瞭個身。薄被掀開一角,露出大部分腰臀。因為毛衣上湧,你能看到一抹巴掌大的雪白肌膚,再往下便是黑色休閑褲包裹著的肥大屁股。腰很細,臀很圓,皮膚很白。即便如此,我還是迅速走過去,給她掖上瞭被子。我甚至不耐煩地砸瞭下嘴。

  再轉過身來,張鳳棠突然開腔瞭。她聲音很低:“你媽身材好吧?”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媽身材咋樣?”這麼說著,她把手中花花綠綠的東西丟瞭過來。那是一本野雞醫院的宣傳冊,什麼美容整形、豐胸抽脂,我瞄瞭幾眼就給丟瞭回去。張鳳棠又翻瞭一下,然後笑笑:“啥玩意兒都是,現在。”

  我幹咳瞭一聲。我在想奶奶是否睡著瞭。

  “你媽身材好,哄不住你媽。”她嘆口氣,調子拖得老長。

  “一般吧,”像是忍無可忍,我一本正經——甚至違心地說,“有點胖。”

  “一般?”我姨切瞭一聲,“我這妹妹可是咱劇團的活名片,你呀,我看你媽是白養活你瞭。”她不厭其煩地抖著腳。

  我拿餘光掃瞭眼母親,猶豫著是否該笑一笑。

  “人傢可都說好。”張鳳棠眨眨眼,小聲補充道,字字清晰。

  “人傢是誰啊?”我總算笑瞭出來,卻僵硬得像奶奶的便壺。

  張鳳棠笑而不答,隻是讓我去廚房看看牛奶熱好沒。待我拿奶出來,她撩起簾子搗搗我:“好就是好,看你還不承認?怕人誇呀?”

  搞不好為什麼,那輕挑的柳眉和濕漉漉的口氣登時讓我心頭火起。像是一陣風撫起瞭昨夜的大雪,那些真真假假的話便棒槌般向我掄來。費瞭吃屎的勁,我才按下瞭一拳打死張鳳棠的沖動。而母親又翻瞭個身。一聲輕哼後,鼾聲恬靜依舊。

  在椅子上坐下時,我感到自己都有點發抖。奶奶和張鳳棠嘮著些傢長理短的屁話,瓦釜齊鳴般聒噪。我決定出去抽支煙。剛踏上走廊手機就響瞭,我以為是陳瑤,不想是牛秀琴。她問我走瞭沒。我問咋瞭。“喲,關心關心你不行?”她笑瞭笑。

  我不說話,悶頭疾行。地板上到處是腳印和泥水,我不得不靈巧地躲閃,就像在躲閃那些生命中隔三岔五突襲而來的厄運。

  “還在醫院裡吧?今兒個走不?”半晌牛秀琴又問。隨後她嘀咕瞭句什麼,我也沒聽清。等我點上煙,她說:“你要不急著走啊,老姨請你吃飯。”

  牛秀琴廚藝很菜,具體表現在能把豬肉和粉條燉成一鍋屎。此說法來自奶奶,原話大致是:掀開鍋蓋,黑糊糊的,牛糞一樣。她說她這個表妹做飯是真的不行。當然,奶奶不忘強調:“人這當官的,哪用得著自己做飯啊?”

  我趕到濱海花園時牛秀琴正在忙活。開瞭門她道瞭聲“喲,挺快”,就又扭身進瞭廚房。電視裡是什麼購物頻道,一男兩女操著山寨港臺腔崩爆米花般朝著你“突”個沒完。然而找不到遙控器。忍瞭兩分鐘後,我隻好把電視關瞭。

  牛秀琴聲稱今天要做個法國菜,什麼紅酒燒牛肉,怎麼個做法我也沒敢瞄一眼。好在廚房裡的聲音還算正常。大概有個六七分種,牛秀琴回到瞭客廳。挺胸擺臀,有點功成名就的意思。

  她問我站著幹啥,又問咋不看電視,然後就變戲法似地摸出瞭遙控器。山寨男女還在賣山寨貨。牛秀琴啊瞭一聲,伸瞭伸腰,紫色圍裙下的奶子波濤洶湧。

  “你媽呢?”她問。

  “醫院呢唄。”猶豫瞭下,我還是回答瞭她。

  “打林城回來瞭?”她彎腰撅臀,打底褲外是條亮色的包臀裙。

  “昨兒個就回來瞭,值瞭一宿班兒,讓回傢也不回。”

  “鳳蘭多賢惠呢,”她扭臉笑笑,“還鐵人一樣。”

  搞不好為什麼,我突然又心頭火起,煙霧繚繞中,火苗子都嗤嗤作響。而山寨男女亢奮得令人作嘔。甕聲甕氣地,我說:“換個臺唄,啥雞巴玩意兒看的。”

  牛秀琴咦瞭一聲,還是換瞭個臺。不,接連換瞭四五個,最後她撂下遙控器:“看哪個自己換。”

  “隨便。”

  “咋瞭你?”她瞅瞭我一眼。

  我沒吭聲。

  “吃錯藥瞭?”很快,她踱過來,整個人幾乎要貼到我身上。玉盤般的俏臉輕仰著,眼皮上那抹淡紫色也不知是不是眼影。而緊身黑毛衣下的奶子把圍裙高高頂起。

  近乎賭氣般,我攥住瞭一隻肥奶。“哎——”牛秀琴打掉我的手,後退瞭一步。

  我不折不撓,再次伸出瞭手。綿軟柔韌,我不由加大瞭力度。“疼,”她皺皺眉,嗔我一眼,“那麼孝順,咋不去捏你媽的奶?”眉角輕揚,鳳目裡滿是硝酸。

  忍無可忍地,我把眼前的豐滿胴體攬入懷中。刺鼻的香味,肉感的腰,兩瓣肥碩的屁股厚實得讓人難以把握。難言的燥熱中,我感到一陣眩暈。

  牛秀琴也是吐氣如蘭——像個漏氣的風箱,她輕哼著把紅唇湊瞭過來。於是我就把它們咬到瞭嘴裡。一條舌頭電鰻般來回遊蕩,濕滑,酥麻。我不得不吞下瞭很多口水。那種味道我說不好,有點惡心,卻讓胯下的老二硬得幾乎要爆炸。求生般地,我頂著豐隆的小腹,掬著肥臀拼瞭命地揉搓。牛秀琴的輕哼一聲接一聲,和粗重的喘息糾纏一起,難分彼此。

  半晌,她撤開嘴唇,摸索著我的褲襠,顫抖著說:“輕點兒你,弄疼媽瞭。”

  是的,她是這麼說的,完瞭還笑瞭笑,紅唇蕩開一條柔軟的弧度。我能說什麼呢?我說:“騷屄!”聲音高亢得有點嚇人。話音未落,我已抱住牛秀琴滾到瞭沙發上。

  脫裙子時,牛秀琴掙紮著說:“不要在這兒。”我隻好轉去脫圍裙和毛衣。但後者更難搞,最後註意力當然還是回到瞭裙子上。可牛秀琴還在扭,直到我對著大屁股來瞭兩巴掌她才老實下來。

  包臀裙到底是這老姨自己脫下來的,打底褲是我褪下來的不假,但如果不是它的主人跪到沙發上全力配合,我怕也沒那個能耐。總之,當肥臀如剝殼的雞蛋般綻放在空氣中時,我已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牛秀琴俏臉埋在沙發幫上,也是輕喘不止。於是大白屁股便在喘息中輕輕起伏。她穿瞭條紅內褲,巴掌大,如今和打底褲一起掛在膝蓋處,其上水漬點點,還沾著兩根黑亮長毛。而肥白的股間夾著個肉包,鍺紅的肉褶翻卷著在雜亂的毛發間隆起。廚房飄來幾縷肉香,我卻在充足的暖氣中嗅到一股濃烈的腥臊。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掰開兩瓣肥屁股,我把臉湊過去用力嗅瞭嗅。牛秀琴扭扭屁股,輕呼瞭一聲。於是肥膩的肉褶便貼在我的鼻尖。近乎本能地,在酸腥撲鼻的同時,我把那塊肉含到瞭嘴裡。很奇怪的感覺,跟舌吻差不多,惡心,但讓人興奮。

  很快,我也發出瞭那種滋滋的聲音,像個沒牙老太在吃面。牛秀琴的輕呼一聲接一聲,在這間隙,她說:“吃你媽的屄!吃你媽的屄!”不受控制般,我扒著肥臀吃得更加起勁。我甚至覺得自己舔到瞭屁眼。

  直到雙腿發麻,我才站起身來。不用說,褪下褲子,攥住老二就往裡捅。當然,難度有點大,在牛秀琴幫助下才得以進入。這讓我自覺很窩囊,不由在肥臀上扇瞭兩巴掌。老姨罵我發什麼神經。我隻好又給瞭她兩巴掌,我說:“幹死你個騷屄!”是的,我是這麼說的。待宰的肉豬般,我吼得喪心病狂。

  啪啪脆響中,牛秀琴嗷嗷直叫。她微側著頭,雙目緊閉,時不時要騰出左手去捋飛散的卷發。“幹吧,幹吧!”她說。“媽給你幹!”她又說。“快死瞭!”她繼續說。

  我一腳著地,一腳踩沙發,佝僂著背,腰上像別著根扁擔。此種姿勢有多痛苦諸位可自行體驗。值得一提的是,我能嗅到自己的腳臭味。它一直藏身於骯臟的匡威鞋裡,收集著焦躁的皮屑和汗水,如今功成名就地自我揮發著,簡直讓人心潮澎湃。於是我伏到肥大的屁股上,雙臂伸進毛衣裡,攥住瞭倆肥奶。邊揉搓,我邊說:“爽不爽?爽不爽?”我感到自己口水都噴瞭出來。

  “爽,爽死媽瞭!”牛秀琴哼哼唧唧,迎合著我的所有要求。接著,她扭過臉說:“快點弄,差不多得換火。”

  於是我就快點弄,卻始終沒有要射精的感覺。或許某一瞬間有那麼一絲,但稍縱即逝,再也估摸不著。這令我越發焦躁,索性拍拍肥臀說:“走!”

  “咋?”

  “廚房啊。”我也覺得太過誇張,不由有些疑慮。

  但牛秀琴已經撐著沙發背緩緩站瞭起來。她說:“腿困死瞭。”

  接下來的場景有些怪誕,簡單說就是一步一幹。然而既便如此,老二還是不斷滑出來。我的褲子已經溜到瞭腳踝。快到廚房門口時,這老姨終於掙脫開來,竄瞭進去。她掀開鍋蓋,攪拌,添加佐料,最後換瞭小火,始終撅著個白屁股。股間的那抹灰色在氤氳的肉香和抽油煙機的轟鳴中說不出的奇怪。

  等她忙活完,我便掰開屁股又捅瞭進去。牛秀琴扶著櫥櫃,夾著腿,肥臀高高撅起。她沙啞地叫著,嘴裡吸著冷氣。所有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高亢,感覺很快就來瞭。我一面加快節奏,一面伏上她的脊梁,說要射瞭。

  “射吧,”她扭過臉來,“射吧!”

  “射你屄裡,媽!”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我肉豬般哼著。

  “射吧,射媽屄裡!”抽油煙機的噪音中,她大聲叫著。

  “射你屄裡,媽!”我幾乎能看到那晚的月光,看到那輪巨大的月亮。

  “射媽屄裡,射鳳蘭屄裡!射吧!”母親嬌吟著,一下下向後聳動著屁股。隻覺腰眼一麻,我便射瞭出來,憋到嘴邊的話都沒來得及吐出。多麼醜陋啊。

  洗澡時牛秀琴罵我撒驢瘋,我姑且笑笑,算是默認瞭。她又怪我不戴套——“是不是想讓老姨給你生個大胖小子啊?”

  如你所料,我立馬無地自容起來。事後煙抽的是牛秀琴的女士煙,她說這煙殺精,我說殺就殺吧。說這話時,我摸著一隻乳房。

  牛秀琴說:“咋樣,比你媽的大吧?”除瞭靠一聲,我無話可說。“也就現在不摸瞭,又不是以前沒摸過。”

  她切瞭一聲。我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登時一凜。“你說說,哪個娃沒吃過娘奶?”她吐瞭個煙圈,補充道。

  後來神使鬼差地,我問起瞭她和陳建軍的關系。牛秀琴不太高興,讓我少打聽。於是我就少打聽——這種事毫無辦法,你總不能掐著脖子讓她說。

  為緩解尷尬,我說:“菜可以瞭吧?”

  “早著呢,”牛秀琴說,“起碼得一個鐘頭。”接著,她說這邊兒都沒開過火,這又是買菜又是洗碗刷鍋的,“看老姨多親你”。

  “別這邊兒那邊兒的,就說吧,一共有幾套房?”我笑瞭笑。

  “咋瞭?”

  “起碼得有個六七套吧?”

  “聽誰說的?”

  “反正有人說。”

  “瞎扯淡,就這三套,一套住,一套冬冬結婚用,還有一套,不就是這個?”她擺瞭擺腦袋,一臉不忿,“哪來的六七套,誰說的讓他給變幾套出來!”老姨激動得唾沫都要噴到我臉上。

  躺瞭約莫半個鐘頭,我想再搞一次,被牛秀琴拒絕瞭。她揪揪老二說先吃飯,“不吃飯哪來的勁兒”。

  如她所說,確實如此。牛秀琴讓我到衣櫃裡給她拿套內衣出來,於是我就去拿。令我驚訝的不是內衣的琳瑯滿目,而是夾層裡那些五花八門的包——起碼有十來個,而我一眼就看到瞭那個尊貴的鎖頭包。如你所見,盡管早有預料,這老姨還是會時不時地嚇你一跳。

  穿上睡衣,打扮一番,牛秀琴就下瞭樓。她說等紅酒燒牛肉差不多瞭,再做個文蛤蒸蛋,“大補”。

  我在床上呆坐瞭一會兒,猶豫著是否該穿上發硬的臟內褲。然而當那臺聯想電腦猛然躥入眼簾時,我便忘瞭這茬,裹著毯子就蹦瞭過去。開機,聯網,我立馬搜瞭搜“三谷”。並沒有什麼結果,也就倆日本網頁,啥意思咱也看不懂。馬不停蹄,我又搜瞭搜“三谷+平海”。這次總算有瞭幾個中文網頁,基本上透露出一個信息,即:宏達大酒店特設三谷店鋪,原滋原味的日本料理。至於有沒有外賣業務,那就不得而知瞭。

  對著那些花花綠綠的圖片,我愣瞭好半晌,然後就關瞭瀏覽器。在此之前,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刪除瞭瀏覽記錄。也正是此時,那個神秘的隱藏分區突然就打腦海裡浮瞭起來。這讓我心裡咯噔瞭一下,猶如初春江面上的第一聲炸裂。又查看瞭下資源管理器,隱藏分區確實是個真實的存在,40G,不多不少。當然,裡面可能隻是藏著老姨的小秘密,比如少女心事,比如熟婦懷春日記,比如陳建軍、甚至陳晨……更有可能,我告訴自己,隻是工作上的一些資料,一些秘密文件,沒啥大不瞭的。

  可搞不好為什麼,汗水毫不客氣地湧瞭出來。不受控制地,我又打開IE,搜瞭搜windows用戶登陸密碼的破解方法。與之前所瞭解的一樣,不管走不走安全模式都需要更改密碼,這麼搞顯然不合適——無論如何,偷瞄下少女心事用不著這麼誇張。

  正是此時,門口出現瞭腳步聲。人影一閃,牛秀琴說:“耳朵聾瞭,叫你也不應聲!”她俏臉緊繃。於是我抹瞭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