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白夜

  我話音剛落,上一秒還振振有詞的黑塊頭同學立即陷入沉默,周圍的同學也是萬籟俱寂,夜間的風聲借機呼嘯,仿佛想吹醒遁入逸想的人。

  現在市內正處於封禁,但凡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要別人載我回傢鄉見媽媽,是我的殷切亂瞭方寸,天真瞭。

  “唉……”我偷偷籲瞭一口氣,一方面抱著見媽媽的執念,一方面又不想勉強別人,兩者交斥矛盾得要死,見黑塊頭沒有開口答應下來,我也跟著環境安靜的低下頭。

  “誰啊?”

  黎胖子站起身過來按著我的肩頭,這貨關鍵時候挺懂照顧別人的感受,言語裡沒有平時的調侃:“誰這麼緊要?要你這種時候離開華海去見她,你的仙子女朋友?”

  我輕輕地搖搖頭,失望感的沮喪讓我連一句話都不想說。

  “不是仙子女朋友,那就是第二個女朋友咯?小林子腳踏兩隻船?”

  這貨又開始瞭。我不耐煩的咂嘴“嘖”一聲,瞟眼給他嫌棄的眼神,一天不罵他,他渾身不舒服:“你踏媽的……”

  胖子哈哈大笑,按著我肩頭的肥手轉而在我後背撫摸,笑道:“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平時你都反手調戲我,今天火氣這麼大,看來是真不高興,哈哈哈……”

  喝瞭點小酒的黎胖子很豪爽,看他模樣憨厚老實的,我懶得和他理論。黑塊頭可能見我死氣沉沉以為我怎麼瞭,跑過來解釋道:“大哥,不是我不想載你,我這小機動車跑不遠……”

  “我知道……”

  這個回應我已經猜到瞭,簡單答復之後正要轉身離開,誰知剛康復的小身板禁不住這狂風肆虐,鼻子一酸,“哈欠~”一聲雷打響的打噴嚏,疫情期間最忌的就是傷風感冒,同學們包括不認識的在內,幾乎全都看過來,好像見鬼似的。

  胖子這次沒像平時那樣趨勢看向我,本就小得可憐的眼睛咪著,眼睛裡的焦點死命往我身後瞻望,不知道在確認些什麼,我被他弄得好奇心起,一邊斜眼盯著他,一邊微微側頭順著他的眼神方向看去,竟看到幾個月不見的沈淑匿老師——她冷顏不改,一身黑西服筆挺卻女性曲線畢露,神態嫣怡但從她略帶倉猝的腳步來看,沈老師貌似因為什麼事情著急瞭。

  “老師……沈老師!!”有個同級男學生坐在高腳凳上挺起腰,舉手大喊。多的不說,那個樣子啊,好像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

  在我旁邊聽到有人叫她沈老師的黎胖子,立馬反應過來她就是新來執教我們班美術的老師,死死盯著沈淑匿,魂不守舍地用肩頭撞瞭撞我的肩膀,念梵蒂岡經書一般小聲喃喃:“嗨!她就是哪個新來的美術老師?挖槽……這麼漂亮小林子你居然不跟我講,過份瞭,太勾八過分瞭。”

  “關我屁事!”我反手使勁回撞胖子的肩膀,咎道:“讓你去上美術課你去幹飯,更何況你長得跟頭豬一樣,懂個雞兒的漂亮”

  後面這句話是有些違心的,沈老師在馬路中間聽到男學生的喊叫,悠步往我們這走來,身姿在普通行人中鶴立雞群,漂亮是絕對算得上。

  “嗬……你們……有沒有見到一個人?”

  沈老師才到我們跟前就先吸一口氣,說話邏輯很繚亂,印象中她有條不紊,待人清冷,不像是會這樣說話的人。

  我和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他同學也是摸不著頭腦稀裡糊塗,大傢都不知道她啥意思,氣氛莫名其妙的喜感。沈老師結舌俄而,再次喘吸一口氣後問:“你們剛剛有沒見到一個拿著畫畫工具的人……或者拿粉筆的……有沒見過其他你們認識的美術老師經過?”

  “有啊,很多美術老師過馬路”胖子應得很快,不清楚他是不是為瞭套近乎瞎說的。

  “在那!?”沈老師攥著胖子的手臂,梗脖,下頦往脖子抵,不住的咽口水,好像抓到瞭救命稻草:“他……他應該是個教授,看起來應該年紀不小……應該……應該帶公文包的”

  “見過嗎?”

  她越說越激動,面對眼前矮她半個頭的黎胖子,甚至以他雙手為攙扶,一點點的蹲下身子,在她側邊的我亦知其眼中的懇摯。胖子這輩子沒見過這種級別的漂亮女人,況且這刻這個漂亮女人離他那麼近,讓他無所適應。

  我一看胖子嘴角的憨笑便知他在撒謊,在他迷惑的眼神前拉開沈老師,正想“教育教育”黎胖子,倒被不知道那裡鉆出來的一個小女生捷足先登瞭。

  “你盯著別人老師看幹嘛呢”小女生聲線可甜,一身學府的藍白色校服,個子不高有點虛胖,聽說一般胖胖的女生聲喉都挺好的,想來此話不假。

  面對這個來得不合時宜的女生,胖子則表現很遷就,居然背手低下頭慢慢的退離沈老師幾公分,我猜這個小女生是他的女朋友,這次瞧準時機不給他臉面瞭,湊到他耳邊譏嘲說:“這麼醜你都啃得下……果然豬是沒有審美的。”

  “你大爺的!”胖子稀奇的暴跳如雷,開嗓急怒沖我嚷嚷:“你別以為自己長得帥……傢裡有錢、學習成績好就看不起人!”

  我本來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優秀,被胖子這麼一說,唉,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挺多優點的,倏忽嘚瑟起來瞭:“哥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根本沒有正眼看過你”

  胖子氣得肥肚腩一起一伏,張嘴想要大聲和我理論,卻被身旁的小女生拉拉手制止,他這才情緒穩定瞭些,但聲音還是很氣憤,忿忿不平瞪著我說:“她是我親姐!你今天不給我道歉,我以後不當你是兄弟瞭!”

  我略微的怔瞭怔,感覺確定是開玩笑開過頭瞭,卻玩心難收,想到電影《使徒行者》裡的搞笑臺詞,賡續嘲謔道:“做兄弟在心中,你Feel不到,我說一萬遍都沒用”

  “噷……”胖子長長的噴著粗息,拿我一點辦法沒有。

  見他真生氣瞭,看看旁邊的女生,再想想自己的親姐姐,突然有點感同身受,沖黎胖子略帶玩笑道:“對勾八不住咯……”

  “你踏馬把‘勾八’去掉!”

  “這不跟你學的嘛,你三字帶一個‘勾八’,我這不學挺好嗎?”

  這個時候作為老師的沈淑匿看不過去,伸手拉著我的手掌想要勸導,恰好碰到我粘著粉筆粉塵的地方,猛地抽起我的長衣袖,將我的手掌反過來細心查看,隨後用一種很嫌疑的杏眼瞅著我,像尋求某道千年無解難題的答案。

  我這敏感神經加輕微潔癖患者,那接受得瞭隻有泛泛之交的女人隨便觸碰,一把抽出手並幽默頑笑說:“摸一摸兩百多~老師非禮我是要加錢的。”

  沈老師罔聞般不理會我的調笑,擅自又抓起我的手掌反復查看:“粉筆……你手上怎麼會有粉筆顏料?”

  身側的胖子和沈老師一樣隻顧自己的事兒,根本不管正處於糊裡糊塗的我,拽著我到他親姐面前,在吧臺取來一大壺啤酒:“小林子,你把這酒喝瞭認真給我姐道個歉,不然我真的不會原諒你……”

  和他同桌幾年瞭,真不想為瞭這點小事鬧僵,道歉自然是沒問題的,不過這大壺啤酒我肯定也是喝不下,給他親姐誠懇的道歉之後,我看著啤酒那是猶豫再三,胖子逮到我有事向求,賤兮兮單手撐著吧臺側頭過來:“你把這酒喝瞭,我考慮要不要開車載你出華海……不是有想見的人?”

  實際上看黎胖子耄安的樣子也不是故意為難我,這個時候隻要我願意認真和他解釋情況,這哥們百份百是會幫我的,糟在我實在太想見到媽媽瞭,期望值拔到最高掉落深淵,然後又被人拉一把告訴我還有希望,隔誰都沒法保持清醒。

  我雙手捧住酒杯欲一飲而盡,沈老師惶然快步上前從我手中搶過杯子,在眾目不解的情況下替我喝掉滿滿一大壺的啤酒,前後不過幾秒鐘,喝完後她力度失控的將杯子“砸”到吧臺上,挺腹不出聲作打嗝的動作,顯然不勝桮杓。

  “我……替你喝瞭,現在告訴老師,你手上的粉筆粉末是怎麼弄到的?”

  沒太在意沈老師的問題,我預先觀察胖子這個有可能載我回老傢見母上大人的“教命恩人”,見他仍有餘怒未息的樣子,我取過空杯子在吧臺上的朝日啤酒機倒滿酒,在我還沒舉起杯子來的時候,再度被一隻手給拽住瞭,這次,阻止我的是黎胖子。

  他睽睽我好半刻才“栞栞栞……”的豬笑,豁然道:“逗你的~你也別怪我,我喝多瞭,加上你損我親姐,誰都有點脾氣吧。”

  這話我是認同的,自知理虧當然不再和他齟齬什麼,胖子笑嘻嘻跑到我後面用他對我的標致性動作箍住我脖子一會,隨後雙手扶著我推到凳子上坐下,開始給大傢吹擂起我來:“給大夥介紹一哈,天才林非同!人稱小林子,數理科好,藝術畫畫都特別厲害,我兄弟。他將來不是偉人科學傢就是華海市首富”

  好在我從小被誇到大習慣瞭,不然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不好意思的將腦瓜轉向沒人的地方,籌算著怎麼樣才能緩解尷尬,這個時候沈老師悄無聲色在我邊邊的位置拉過一個膠凳也坐瞭下來,漆皮高跟鞋蹭到水泥地發出“噠噠噠”的聲音,使我更加思念和美母的日常。

  “我……我也想和你們喝幾杯……”

  她眼眼廝覷,聲線疑慮而拿不定主意,但模樣冰冷無過份的情緒波動,要說遇到的女人當中,除瞭媽媽她是唯一讓我沒有自信勘探心理活動的女人,這點應該是加分項。

  美女想邀,男生們自是求之不得,黑塊頭和胖子帶頭敬沈老師酒,其他男生見狀也都上前將小桌子團團圍住,你一句我一句不知怎的就聊開瞭,我和沈老師挨得近,她總會獻殷勤似的給我擋酒,還時不時用一種很多問題的眼光瞄瞄我,隻有推不掉我才喝個半小杯,如此下來,待酒喝得差不多瞭,大傢都有點暈乎乎的,反而酒量一般的我沒什麼事兒……

  感覺黎胖子快醉瞭,我忙跟自己的“教命恩人”談正事:“胖子你可別喝多瞭啊,等會要載我回老傢呢”

  他抬頭瞇著小眼睛,樣子跟頭死豬一樣,都快睡著瞭!

  “你踏馬什麼意思啊?道歉給你瞭,酒也陪你喝瞭,鬧呢?”我快氣死瞭,折騰半天來個一場空?

  他親姐也沒喝多少,過來輕輕地搖醒他,他才稍微清醒些,從褲袋掏出一串鑰匙扔到桌子上,眼睛指瞭指停車位的本田摩托賽車:“兄弟……你自己去開吧,哥醉瞭~”,說完即倒頭趴在桌子上。

  “你有車不早說!”我吼道。

  說來略羞愧,媽媽在我小時候沒讓我踩過腳踏車,長大瞭也沒機會接觸,這種大型摩托更是沒碰過,所以我現在算是有點惱羞成怒。

  “要不要我載你……”

  身旁的沈老師朝我問,我垂眉考慮再三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拿起車鑰匙柔聲道:“好……”

  ***  ***  ***

  車子開瞭有一個多小時,因為疫情期間的收費站是不讓離開市區的,為此我得開著導航抄小道,好不容易到印象中的高速公路的橋墩下,沈老師卻冒冒然將摩托車減速,再慢開瞭大概有一二公裡,在周圍民房較多的地方喊我下車,酒後勁上來的我腦子不夠清醒,她喊我下車我就乖乖的下車瞭,半點妖孽不敢作。

  “車快沒油回去瞭,看導航還有幾百米……你自己能走麼?”

  我那好意思再麻煩別人,心裡一百個不情願還是點點頭表示可以,這個時候我太著急見到媽媽,轉身連道謝都忘記瞭。

  “林同學!”沈老師突然喊住我,恰巧夜天飄起朦朧細雨,她一身簡練的黑色西服和黑色高跟鞋,微曲腰一腳踩在摩托的起動桿,一腳撐著地面,面對飄雨毫不在意,縞素氣質撞瞭瀟灑大方,颯姐風拉滿。

  “……老師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我手上的粉筆末?”喝酒那會就感覺她特別關心這個,我大概能猜到她想問什麼。

  “不是……我是想問,你大費周章想去見的人……是你媽媽麼……”

  “……”暗自吃驚之餘我啞然,主要料不到她才是那個擅長猜度的人。

  “看來是瞭……你不用驚訝的,喝酒的時候同學提到你傢鄉有疫情你就皺眉頭,不難猜……”

  雨突然大瞭,她伸出手掌接住密集的水珠,含笑淺說:“有機會帶我去見見你媽媽?老師想知道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你畫裡哪麼美的女人。”

  “行。老師回去的時候註意安全。”

  ……臨近中秋節的皓月拼接視野地平線,是為一體;透視消失點的遠處,天際線泛光槭林,愈往遠邊亮度便愈甚,是為白夜。我如畫中徘徊的人物象,任我如何加快腳步,皓月終陪身側。

  我應景想起媽媽說過,我小時候在中秋節總喜歡跟在她身邊問為什麼月亮會一直跟著我們,各種回憶翻湧襲來,能記起的都是些媽媽寵我的畫面,我真的真的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完美的、愛我的女人,她怎麼可能會騙我十六年呢……

  “哎呀小少爺!”

  不知道怎麼就到瞭外婆的別墅大門前,門前幾個護士裝的女人認出我瞭,其中一個看起來稍有資歷的,小跑過來快速拎著我進屋,其她人慌忙跑著去拿來幹毛巾遞給她,她一邊擦拭我淋濕的頭發一邊急問:“怎麼淋雨瞭呀,這要讓董事長知道瞭……”

  “我媽媽在那裡?”我甩開她問。

  “蘇部長應該睡瞭……”

  聞訊我頭腦發熱沖進走廊裡,像隻沒頭蒼蠅到處亂鉆,身後的護士管傢一下子竟跟不上我的腳步。

  當我胡亂在累榭的房子幾乎搜刮過一遍,忽見一間辦公房裡比其他房間燈更亮的地方,我隱隱感覺到那裡面就是我想要見到的女人,去推開那道半敞開的大門,可腳步卻不由自主的緩減瞭,見面前千言萬語,見到後又緘口。

  “媽媽~……”

  房內昧燈火佛光馀,媽媽身著斜裁蝴蝶吊帶連衣裙,香肩輕披緞面衫,粉舂色的柔荑撐著絕美的靨面,她身後飄窗外的天際與皓月沉峰靜析,綴連頎長的星河俱矮她幾尺,蹙金含笑佇立,勝過一切美好。

  媽媽沒聽到我喚她,微彎挺的瓊鼻架著一副無框眼鏡,丹鳳眼眸子依舊是思慮中的水霧,凌人又感性,正目不暇接地看著辦公臺上的文件,直到後來的護士趕到,不知哪個護士慌亂磕到門柱發出一聲很大的響聲,媽媽才抬眉望來。

  “林林...?”媽媽稀奇地反應拖沓,脫下眼鏡望向我們這邊再三確認,辦公臺的位置要比其它位置暗一些,媽媽雪頸往下一點的白膩如削皮的水蜜桃,趕蟾來時酥胸在裙衣內蹦躍欲脫,令我寡欲不得。

  “你這孩子……你傻掉瞭是不是!你怎麼又給我跑回來瞭?”

  媽媽顰蹙著眉頭,將我擁入豐腴的懷裡,一把搶來護士的毛巾替我弄幹淋濕的部位,我長高瞭一點高度能及到媽媽的胸部,那裡明明是濕漉一片,卻是無比的溫熱。

  “你怎麼就不聽話呀,疫情你跑回來幹什麼,媽媽不在你身邊你就不懂自己生活瞭是不是……”

  媽媽一邊擦拭一邊不絕的斥責,聲音有疼惜也有慌亂,這一刻我再也抑不住瞭,不爭氣的泣腔緊瞭緊媽媽的蛇腰:“媽媽不會騙我的對不對~您一定不會騙我的對不對?”

  興許剛康復不久加之淋瞭雨身體弱,這句話問出來之後我像被抽光瞭力氣,腦袋昏昏的死攬住媽媽的腰往前倒,媽媽驚叫地把住我,可不管用。

  臨昏迷之際,我還聽到附近眾人的叫聲,沒聽錯的話,外婆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