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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狼窺虎視 狼子野心

  徐州,古兵傢必爭之地,屢經兵焚,雖為通都大邑,但比起其他蘇揚諸鎮,顯得荒涼失色,昔人有詠:“頻年戰鬥逋逃盡,落日山川痛哭多。”將這古戰場刻劃無遺。

  由於徐州四境串山,東有子房山,南有雲龍山,西有臥龍山,北有九裡山,東南有產部山,西南有駱駝山,西北有平頂山,東北有獅子,形勢極險.然其古跡名勝皆令人撫今思昔,不勝曦噓之感。天勝鏢局一行在萬傢燈火,炊煙四起之際,進入徐州西關,到得一傢和合客棧前停下。

  客棧內立即奔出兩個店夥,一個照料車馬,另一個向馬鐵翎恭身笑道:“這兩日住店的人多,隻空著一間跨院,四明兩暗,如無女眷,可將就擠著住,請您老包涵。”

  馬鐵翎眉頭微微一皺,宏聲大笑道:“咱們明兒個就走,隻要有地方歇足打個盹也就好啦,店傢你無須張羅,隻準備茶水酒飯就是。”店夥唯唯而退。

  忽聞一個極輕微的冷峭語聲道:“還不知明兒個走得成走不成咧。”

  馬鐵翎炯炯神光一掃,並未發現可疑之人,面色一寒,沉聲道:“老朽一生走南闖北,不知經歷多少風浪,鏢局生涯,本系刀舐血勾當,今日難知明日之事,朋友,你的好意老朽心感。”

  “這樣就好。”語音極微,說至最後一字已不可聞。

  馬鐵翎知道此店內已住有甚多江湖人物,恐今晚便要出事,不禁暗暗耽憂,忙命將鏢車放在跨院中堆成垛子,輪流看護。

  天方二更,三個鏢師及一支趟子手坐在鏢車旁正在說話,忽見一條身影翩然走入院內,如水月華映著來人的面目,隻見是個身栽瘦長,面目森冷,無須中年人,身著一襲綠色長衫,那身衣衫似並非普通絲紗織成,泛出閃閃磷光,微風拂動衣袂,映得眉目皆綠,更顯得陰森悸人。

  三鏢師不禁一震,霍地立地,道:“朋友找人麼?”

  那人面色漠然如冰,手指著鏢車冷冷地說道:“我就是為此而來,暫借一車金珠應用,三月之後原物壁還。”

  一個赤面虯髯鏢師大喝道:“朋友未免太狂瞭,天勝鏢局之物意圖指染,徒貽殺身之禍,朋友何不留下姓名來,缺少盤纏兄弟倒可奉送,交個朋友。”

  那人道:“我向來手到必取,馬鐵翎尚不在我眼中,何況是你。”說著身形一動,逕向鏢車行去。

  赤面虯髯鏢師大喝一聲,一招“推宮望月”直擊過去,橫身踏步,左手兩指穿出點向那人脅下,掌力雄厚,身形奇快,認穴更是奇準迅快。

  他知來人身手必然高強,是以一出手即辛辣霸道,使來人還手閃避都不能。豈知來人視若無睹,掌指全然擊實,隻見赤面虯髯鏢師一聲厲叫出口,身形立時倒撞出去,一支右掌鮮血淋漓,手指皆折,左手兩指紫漲粗腫,痛得面色大變,冷汗滿面如雨。

  來人冷笑一聲,右掌虛空擊向一輛鏢車。隻聽啪地一聲,鏢車竟四分五裂,車內金珠溢散瞭滿地,眩目耀眼。鏢師均為來人高絕身手震懾住,愣在那兒驚惶不知所措。那人出手擊碎鏢車,兩道神光竟瞪著金珠上,似出意料之外。

  忽聞背後響起乾坤手馬鐵翎語聲道:“尊駕何不攜去一車金珠?”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冷冷一笑道:“我隻道是奇珍異寶,原來是俗不可耐之物。”

  馬鐵翎道:“什麼,尊駕竟意不在此,那麼尊駕事前也不打聽清楚,恃強出手,天勝鏢局仍須行走江湖,尊駕如不說出一個道理來,這個臉老朽丟不起。”

  那人冷笑道:“馬老鏢頭,在下心辣手黑,別逼在下施展毒手。”

  馬鐵翎勃然大怒,道:“就算尊駕是武林第一高手,老朽也要伸量一下尊駕過人武功。”抖腕進身揮掌迫攻,展開成名絕技“乾坤大九手”。

  老鏢頭一身浸淫武功,這套“乾坤大九手”確有驚人造詣,掌勢雷嘯電奔,狂飚怒卷,如急湍波濤,滔滔不絕。那人被逼得連閃兩步,眉宇間殺機逼吐,斜身揮指猛截鐵翎腕脈要穴。

  馬鐵翎瞧出那人指式乃少林絕技金剛指法衍化,卻比金剛指詭異絕倫,竟如附骨之蛆般緊隨腕脈而至,不禁大感駭震,暗道:“莫非此人是少林俗傢高手,倘少林參與此事,恐前途愈更黯淡。”心神略略一分之際,險被那人掃中腕脈,隻覺勁風如割,真氣立感浮逆,身不由主斜竄出一步。

  那人毫不放松,銳嘯指風電奔襲至。馬鐵翎一失先機,頓現敗象,連連閃避。這時天勝鏢局其餘鏢頭聞聲趕出觀戰,見老鏢頭危殆,紛欲出手相助。

  “夏世平老師,你受愚瞭,尚執迷不悟,一定要落得灰頭土臉才甘心情願麼?”語音未落,三條人影如魅影隨風飄落院中,現出北鬥元君朱同、勾魂鬼王寧泰、羅喉惡煞藍景德三大煞神。

  馬鐵翎聞得夏世平之名,暗中大驚道道:“原來是他。”夏世平乃關外小興安嶺無常老人嫡傳弟子,十年前夏世平一出江湖,連斃關外名手二十七人,聲名大震,博得鬼手金剛之名,近數年突告銷聲匿跡,武林中已漸忘其人,不料竟在此遇上。

  這時,夏世平一見三煞,雙肩微微一挑,道:“三位別來無恙?在下不知三位謂在下受愚,是何所指。”

  藍景德大笑道:“夏老師,尋常金珠你那小興嶺中何啻車載鬥量,那在你的眼中,受愚的不僅夏老師,連我等三人亦被愚弄,這曲兆奎端的心機險詐無比。”

  鬼手金剛夏世平不禁面色微紅,道:“在下不信曲兆奎有此膽量愚弄我等,是以尋思再三,才震破鏢車一視究竟。”

  藍景德道:“曲兆奎言車內裝的盡磚石。”

  “正是。”夏世平點點頭道:“但曲兆奎隻是推測,並無肯定之言,在下也覺不無可疑,三位均知在下習性,決不冒失出手。”

  藍景德冷笑道:“這就是曲兆奎的厲害處,他移禍於天勝鏢局,混淆我等視聽,消除阻力,趁機追蹤陸曼玲而去。”

  夏世平道:“藍老師之言雖不無道理,但我料曲兆奎絕不敢無中生有。”

  藍景德道:“敢情是夏老師瞧出蹊蹺麼?”

  夏世平突目註馬鐵翎道:“鏢主現在房內麼?”

  馬鐵翎冷冷答道:“鏢主現在房內,但與你姓夏的何幹?”

  夏世平發出一聲不屑的輕笑道:“這不關你的事。”說著身形一閃,迅疾無比掠入房中而去。

  三煞緊隨夏世平進入,忽聽馬鐵翎笑道:“自找苦吃,可怪不得老朽。”不禁心中一怔,但身已入內,不好返身詢問。

  夏世平一踏入房內,抬目望去,不禁神色微變,隻見兩個老叟正在對奕,攻車跨馬,一個少年側坐上首旁觀,似聚精會神,無視自己而來。方才夏世平、馬鐵翎激烈拚搏,換在常人,必駭然惶驚,舉措不安,分明這三人是異常辣手人物。

  夏世平一陣凜然之感泛襲心頭,躊躇不前,回面望瞭三煞一眼。三煞也感覺屋內為一種肅殺氣氛所籠罩,均凜然一皺眉頭。突然左首灰衣老叟抬起面來,望著夏世平道:“是曲兆奎命閣下來向老漢劫取十車金珠麼?老朽雖非武林人物,但最喜愛結納武林朋友,閣下如有急用,這十車金珠老漢一定慨贈,何必出手傷人。”語聲蒼老。

  夏世平目光銳利,一望而知是普通常人,知已受曲兆奎之騙,立即抱拳微笑道:“老丈膽量過人,鎮定如磐,實非常人可及,在下冒犯失禮,還望海涵。”說著轉面向三煞道:“我等找曲兆奎問罪去,在下推測曲兆奎必仍在近處。”雙肩微晃,凌空而起,迅若電射穿窗外出,三煞先後騰空紛紛穿窗疾杳。

  馬鐵翎已走進房內,老叟道:“徐鏢頭傷勢無礙麼?”

  乾坤手馬鐵翎道:“傷勢雖重,但內腑無礙,已敷上接骨金創聖藥,調養數日當可復愈。”

  老叟頷首道:“我等亦可在此徐州府耽住數日,趁機一遊徐州名勝。”說著暗示一眼。

  馬鐵翎會意尚有人在外窺視,不言而知是金輪追魂曲兆奎,忙笑道:“鏢主寬仁,馬某替徐鏢頭致謝瞭。”抱拳一揖而退出。

  對坐老叟軒眉一笑道:“仲平兄,這徐州窮山惡水,有何遊賞之地,反不如趕往揚州,領略十裡珠簾,旖旎風光。”

  那喚作仲平的老叟哈哈大笑道:“你一生足不出戶,抱卷自娛想不到竟為書所誤,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徐州好去處甚多,明早就領賢弟一遊雲龍山,包管賢弟樂而忘返咧。”說著口中吟哦出聲:“雲龍山下試春衣,放鶴亭前送落輝,一色杏花紅十裡,狀元歸去馬如飛。”

  此際屋面上正伏著金輪追魂曲兆奎,夏世平來後情形均落在他眼內,暗道:“看來自己亦受愚瞭,莫非馬鐵翎施展”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哼,我何不將馬鐵翎誘離,逼問便知。”

  毒念甫落,忽覺一顆細沙擊中鼻尖,痛徹心脾,不禁大驚,抬面凝望,隻見距離二三十丈遠近屋內,立著一條人影向自己招手,但聽蟻語傳聲道:“曲老師,兄弟受瞭陰陽雙絕孔元二位老師之托,請曲老師至燕子樓一見。”說時人已穿空飛起,疾如流星而去。

  曲兆奎不禁一怔,暗道:“陰陽雙絕亦趕來此地,莫非他們另有所見?”不遑多想,恃著一身驚人武功騰空而去。

  燕子樓為徐州流傳古古的艷跡,座落徐州西關的西南城樓上。月色淒迷,星光閃爍。燕子樓朱閣半圯,斷碣亂草間,蟲聲唧唧,城廂不時傳來一聲狗吠,矚目四望,偌大的徐州城僅寥寥幾點燈火,為一片沉寂所籠罩,顯得異常荒涼。

  忽地,兩條黑影迅如電奔向燕子樓飛掠而至。前面一人落在燕子樓上即道:“元賢弟,我看此事大有蹊蹺,那人說曲壇主約我等在燕子樓相候,卻又詭秘行藏,不敢與我等正面相對,莫非是對頭弄的詭計麼?”來人正是上官相爭下陰陽雙絕孔繁、元泰。

  元泰左肩以下,長袖飄飄,眼中冷電四射,聞言冷笑—聲逭:“我陰陽雙絕亦不是好惹的,孔兄,你也未免太多疑瞭。”

  孔繁嘆息一聲道:“不是愚兄說你,賢弟一雙手臂如何失去的,倘非賢弟自恃大意,怎能遭奚小輩的毒手。”元泰不禁心頭一寒,默然無語。

  燕子樓頭涼風狂勁,吹起一片灰沙揚空,月色更顯得滲淡昏茫。風沙中突隱約可見四條人影,疾如流星向燕子樓掠來,孔繁低聲詫道:“有人來瞭,是否為曲壇主尚未可知。”陰陽雙絕心弦一陣緊張,註視來人。

  四條身影奔空疾登燕子樓,雙絕認出是豐都鬼王座下的三大煞神,尚有一位綠衫面目森中年人卻不知來歷。寧泰也一眼瞥明瞭陰陽二絕,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孔、元二位老師,曲老師何在?”

  孔繁不知他們來意,卻認為是曲兆奎邀約來的,答道:“我等應曲壇主之命,在此燕子樓晤面,不知為何曲壇主怎還不見到來,四位也是受約而至麼?”

  寧泰尚未置答,隻聽鬼手金剛夏世平冷笑道:“在下不再受愚,這燕子樓外安排瞭多少埋伏。”說時兩指飛出,疾如閃電點向孔繁肩頭。

  孔繁早就瞧出夏世平神色不善,自己蓄勢戒備,身形一斜,沖出打瞭一個旋轉,右掌一式“飛鈸撞鐘”按向夏世平後胸,大喝道:“朋友你這是何意?”

  北鬥元星朱同忙伸手一攔,道:“休生誤會,有話當面說明再動手也不遲。”繼而與陰陽二絕引見道:“這位是夏世平老師,二位必已知夏老師當年英名。”

  孔繁冷笑道:“聞名遠勝見面,更不料夏老師是個暗算施襲的能手。”

  夏世平殺機逼露,手指著燕子樓外沉聲道:“事實勝於強辯飾非。”陰陽雙絕及三煞神不禁一怔,目光瞥向四外,隻見暗處果有人影閃動,此隱彼現。

  孔繁立道:“孔某前往查視即知。”身形欲起。

  夏世平忽冷笑道:“奸謀敗露,想趁機溜走未必如此容易。”

  孔繁大怒道:“含血噴人,顛倒黑白,孔某難道懼你不成。”夏世平突感腦後生風,忙旋身探臂一攫,五指一把抓住一支狼牙小箭。

  箭鏃放出藍光,分明蘊有劇毒,箭身銹有龍首圖形,不言而知是老龍神屬下所為,夏世平目中不禁射出兩道如火怒焰,冷笑道:“這是什麼。”

  陰陽雙絕一見此箭,隻覺心神一震,暗道:“莫非曲壇主真有除卻他們之意,但曲壇主為何不見趕至?”他們摸不準曲兆奎真正用意,隻感為難已極,不由互望瞭一眼。

  驀地——風中騰起一聲長笑,隻見一條黑影冒翻入樓角,手舉著一桿龍旗,道:“令主嚴令搏殺夏世平,不得有誤,曲壇主途中有事耽擱,稍遲即至。”

  陰陽雙絕猝然中不防有他,來人更是黑巾蒙面,卓立在樓角無離去之意,無疑是老龍神上官相所遣,上官相唯一親信鄒槐自鹿角堡喪命之後,對屬下猜嫉日深,連曲兆奎也例外,一手訓練八名心腹好手,幫中各壇均不知八人是何面目,諒此人就是其中一個。

  三煞聞言不免心生躊躇,老龍神傳令隻搏殺鬼手金剛夏世平,並未有對自己三人有何不利之盲,何必涉身這場是非中,不由均退至另一方樓角。他們三人暗道:“夏世平不是好吃的果子,憑陰陽雙絕決制不瞭他的性命,不知暫行留下,觀風轉舵。”

  夏世平哈哈狂笑道:“憑他們陰陽雙絕,似嫌不配取我夏某的性命。”

  雙絕身形一動,三掌同拂,施展五陰寒罡,無異萬丈冰谷刮起一股冰飚,寒冽澈骨,三煞相距甚遠,也禁受不住,夏世平一聲狂笑出口,金剛指法疾攻而出,身法變幻如風。以一對二,出招辛辣無比。雙絕亦是招式霸道惡毒,無一不是制人死命的奇招。

  夏世平與陰陽雙絕放手拚搏,駭心怵自,瞬眼已是三十餘招,尚且無分軒輊。突然夏世平一聲冷笑,左手兩指一招“玄鳥劃沙”,詭疾無倫劃破元泰左肩一條口子,鮮血冒出。孔繁大怒,右掌上刁,一招“趁水推舟”擊中瞭夏世平後肩,叭地一聲,夏世平冷哼出聲身形沖出一步,突然一個旋轉,雙掌疾攻孔繁而去。元泰殺機滿面,緊迫猛攻,招式如同狂風驟雨。

  金輪追魂曲兆奎奔赴燕子樓,忽地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那傳話之人是誰,為何不顯露行藏,其中定有蹊蹺。”轉念改道郊外,繞赴燕子樓。

  雲龍山距燕子樓最近,他取道雲龍山而去。其實,黃河尚未北涉改道,雲龍山三面環水,一面近陸,登臨極峰,舉目四矚,山光清淡,河庭底平,風帆沙鳥,一望彌漫,美景如畫。銀月如霜下,水山隱約,更平添瞭雲龍山幾分姿色。

  曲兆奎順著河岸疾奔,忽見前面一條小舟直駛河岸,躍上一個漁翁,頭戴矮簷箬笠,身著青佈短裝,手持著釣稈,口中瑯瑯:“月魄芒唐,花露仿佛,相攜最無人處,闌幹芳草外,勿驚轉幾聲啼宇,飄零何許,似一縷遊絲,因風吹去,渾無據,想應淒斷,路旁酸雨,日暮渺渺愁予,覽黯然銷魂,別離情緒,春陰樓外遠,入煙柳,飛鶯私語,連江瞑樹,欲打點幽香,隨郎黏住,能留否,隻愁輕絕,化為飛絮。”

  曲兆奎暗暗驚駭,詞曲入耳剛勁有力,使耳膜震動,那漁翁身法似行雲流水般,看似緩慢,其實迅捷如風,自己趕他不上,兩人相距永遠是半箭之遙。

  突然,前行漁翁停下步來,似對面前岔路有所猶疑,隻見他一橫手中釣桿,道:“尊駕請慢,老漢意欲一詢路程。”

  曲兆奎知不是好相識,身形騰空而起,倏地掠過漁翁,疾如流星奔去。他才奔出裡許之遙,忽聞前途歌聲又起:“龍吟虎嘯帝王州,舊是東南最上遊,青嶂四圍迎面起,黃河千折減流,炊煙歷亂人歸市,杯酒蒼茫客倚樓,多少英雄談笑盡,樹頭一片夕陽浮。”曲兆奎聽得那是方才漁翁之聲,不禁心神大震,面色駭變。

  隻見道旁松林中轉出一人,果是前途所見漁翁,不由面色又是一變,目中進吐兩道怒焰。漁翁朗聲大笑道:“尊駕太無道理,老漢詢問路徑為何不答,奈何尊駕身法太嫩,反被老漢走得頭裡。”

  曲兆奎凝目望去,隻見漁翁面黑如炭,濃髯如刷,豹目中土出炯炯懾人神光,心中微驚,怕道:“老丈一再相戲在下為瞭何故?”

  漁翁瞪目打量瞭曲兆奎上下一眼,道:“老漢看尊駕滿面晦氣,眼下便要罹殺身之禍,故而一再相阻。”

  曲兆奎不禁打瞭一個寒顫,怒道:“胡說,在下平生不信邪,老丈無須危言聳聽,再說在下眼中不揉沙子,如若是沖著在下而來,不妨明言。”

  老漢登時哈哈大笑道:“曲兆奎,老漢不過是愛惜你一身絕藝,勸你猛省及早回頭,無奈你狂傲成性,不知悔悟……”話聲未瞭,曲兆奎挽臂飛撤肩頭五行輪,一招“截江斷流”橫掃而出,強風嘯空,輪形漫天,威勢駭人。

  漁公出手比他快,刷的一聲,釣桿斜揮而出,一縷釣絲直飛似箭。曲兆奎隻覺腕脈其痛如割,勁力全泄,痛得怪叫瞭一聲,身形踉蹌倒退,低首望去,隻見一支魚鉤進瞭腕骨,鮮血汩汩。漁翁冷笑道:“曲兆奎,你真不知老夫是誰?”

  金輪追魂曲兆奎不泯毒念,答道:“不知。”手中五行輪一振,輪轉如風,射出一蓬毒針,爆襲如雨。

  飛針何啻千萬,漁翁似猝不及防,悉數罩漫全身。曲兆奎心方慶幸,突聞漁翁一聲長笑,暗中大驚道:“不好。”隻見飛針紛紛墜地,漁翁目中神光如挾霜刃,緩步走瞭過來。

  曲兆奎此時已是鬥敗的公雞一般,見漁翁一步一步逼瞭過來,欲逃可被釣鉤鉤住。漁翁手腕一抖,釣絲一勒,曲兆奎痛得全身發顫,一支五行輪嗆啷墜地。

  隻聽漁翁沉聲道:“老夫名喚杜長齡……”

  曲兆奎聞言不禁心神大震,暗道:“鐵面鐘馗杜長齡是武林宵小的克星,雖是黑道一流好手也對他畏懼三分。”

  杜長齡接道:“武林人物均知老夫習性,不論是誰,忤予老夫,輕則廢除武功,重則當場殞命,恕你不知老夫是誰?死罪可免,但一身武功須要廢去。”

  曲兆奎忙喚道:“老前輩……”杜長齡一支鬼掌迅如雷奔疾按著曲兆奎胸前,五指準確地戮中五處重穴。

  曲兆奎隻覺全身一顫,骨節剝剝一陣亂響,暗道:“完瞭。”目中不禁流出兩行珠淚。

  杜長齡微笑道:“好死不如惡活,老夫帶你去燕子樓一視究竟,便知老夫之言不虛。”一把挾住曲兆奎如飛而去。

  燕子樓頭陰陽雙絕孔繁、元泰正與鬼手金剛夏世平拚搏猛烈,強風怒嘯如雷,急漩如潮手捧飛龍令蒙面人突出聲道:“三位與其壁上觀戰,何不出手制夏世乎死命。”

  三煞不禁一怔,朱同道:“雙方均無恩怨,我等兩不相助。”蒙面人冷冷一笑,也不再說。

  忽地夏世平全身暴起,身化“飛鷹攫兔”,雙手十指箕張,疾攫撲下。這一式是夏世平輕不外露絕技“星鬥連橫”,威力絕倫,十指銳嘯帶起排山倒海罡力壓下。隻聽陰陽雙絕同聲慘叫出口,身形委頓倒下,腦門上現出五個窟窿,鮮血噴射,慘不忍睹。

  夏世平十指戮入雙絕腦門,身形一落又起,卻不料蒙面漢子身形疾射撲來,龍旗揮卷而至。旗勢迅如奔電,夏世平閃避不及,揮臂一攔,龍旗倏地一沉,迎腰掃瞭一個正著。夏世平慘聲出,身形被掃出丈餘,恰巧墜在三煞身前,轟地大震。隻見夏世平腰已斷裂,內腑糜爛,瞪眼張嘴,一股箭似地黑血從口中噴出,三煞見狀不禁面色大變。

  蒙面人已飛身而至,沉聲道:“三位如若出手,孔、元二位老師也不致於喪命,請問三位是奉瞭滕當傢之命與上官令主為敵麼?”

  朱同道:“上官令主與滕當傢早是貌合神離,各行其事,乃武從人皆知之事,閣下何必多此一問。”

  蒙面人發出陰冷的長笑,道:“我就是要三位說此話,不然我也師出無名,三位請納命來吧。”

  旗旗一揮,斜卷朱同而去,左手五指迅如電光石火向寧泰肩頭點下。朱同、寧泰二人隻覺蒙面人攻式奇幻無比,似從每個方位攻來,避向何方均不能讓開,不禁大駭,四掌交錯攻出。藍景德身軀已轉至蒙面人之後,雙掌猛向蒙面人後胸印去。

  蒙面人生似背後長瞭眼珠一般,猛然身形一塌,藍景德雙掌掌力不但打空,竟向朱、寧二人擊去。朱、寧二人迎擊蒙面人之力又急又沉,更不防蒙面人卻是虛招,三煞不禁撞在一起,同聲冷哼出口。蒙面人冷笑一聲,旗光飛點在藍景德後腦命門穴上。藍景德隻覺後胸一麻,心脈巳斷,聲卻未出,橫屍倒地。

  朱同、寧泰身形甫向後躍,隻見藍景德已遭毒手,不禁大駭,令人窒息,忙舉臂橫格而出。那知強風如山,重逾萬鈞,咯喳兩聲,雙臂齊肘折斷,鮮血如註湧出,隻覺如山強風迎面壓下,真氣回逆,雙雙仰面倒地氣絕。雙煞七孔中慢慢溢出黑紫血絲,瞪眼獰牙,恐怖陰森。

  蒙面人冷笑一聲,望望六具屍體一眼,龍旗回收捧在懷中,身形奔空而起。去勢如電,瞬眼杳失於風沙迷漫中。月影朗空,徐州城坦在沉沉夜色中更顯得龍蟠虎踞,燕子仍是風沙彌漫騰空。

  天色已是四更,一具龐大身影挾著一人穿上燕子樓,目光一瞥樓內情景,喃喃自語道:“他走得這麼快。”

  來從正是鐵面鐘馗杜長,放下曲兆奎,沉聲道:“你認得這幾具屍體麼?”曲兆奎武功雖廢,卻如常人一般可自如行動,前行兩步,一眼望去,陰陽雙絕慘死之狀首先映入眼簾,不禁駭然色變。

  繼見鬼手金剛夏世平及豐都鬼王座下三惡煞橫慘景更是一震,暗道:“他們怎麼會同時斃命在此?”納罕不已。

  隻聽杜長齡道:“你自問比陰陽雙絕武功多少。”

  曲兆奎道:“稍勝一籌。”

  “既然如此,你也必不能幸免夏世平的毒手,當知老夫之言不虛。”

  “那麼夏世平及朱同三煞之死,又是何人所為?”

  杜長齡略一沉吟道:“老夫知道他的來歷姓名,唉!老夫跋涉江湖,就是為瞭追蹤此人。”語聲一頓,又道:“就屬他不畏老龍神玄陰雷珠,如無此人,上官相必更驕妄跋扈。”曲兆奎欲言又止。

  杜長齡望瞭他一眼,道:“老夫知道你想說什麼?老龍神玄陰雷珠失而復得還是一個疑問。”

  曲兆奎道:“老前輩睿智無匹,料事如神,晚輩身為上官令主屬下,不便直言其非,上官令主一向行事隱秘異常,雖貼身親信亦難知情,何況晚輩,不過玄陰雷珠威力諒傳言過甚,武林群雄為何畏之如虎?”

  杜長齡大笑道:“你這是言不由衷,上官相行事你均知八九,你如想改邪歸正,恢復武功,理應直言無隱。”

  曲兆奎吃驚道:“此人真是個兇邪克星,凡事均如目睹,瞞不過他。”

  杜長齡微微一笑道:“上官相趕往武夷,此乃混淆耳目之計,其實他變向追蹤陸曼玲、楊春等人,是麼?”曲兆奎暗嘆瞭一聲,不禁點瞭點頭。

  杜長齡道:“你真看出三勝鏢局大有蹊蹺麼?或是奉瞭上官相之命,滅除強敵,誘使夏世平及朱同三煞與天勝鏢局為對,此計不成再誘往燕子樓殲殺。”

  曲兆奎道:“老前輩猜中十之六七,天勝鏢局實有可疑,晚輩知陸曼玲太過難惹,未能穩操勝算,一面以飛鴿傳書稟報令主來接,一面唆動夏世平等人與天勝鏢局動手,晚輩可遂趁混水摸魚之願,無如陸曼玲棋高一著,均落入所算,至如燕子樓晚輩為人詭計所誘。”

  杜長齡炯炯目光閃動,忖道:“看來曲兆奎這言誠摯無欺,陸曼玲貌美多智,才情非常,可與武林兇邪相頡頏,唉,奚鳳嘯這孩子莫非不忍與陸曼玲為敵,怎麼一路趕來未見他留下有何訊息。”沉吟一陣,目註曲兆奎道:“飛鴿傳書稟報令主,上官相可有回書到來麼?”

  曲兆奎答道:“未曾。”杜長齡神色一變,立即點昏曲兆奎抓起,騰空而去。

  和合客棧內岑寂如水,燈火全無,似全入睡鄉。天勝鏢局驚弓之鳥,均和衣枕械,凝神戒備,兩目不敢交睫。客棧外群魅紛紛窺伺,但誰也不敢搶先入內遭受疑嫉,敗則徒罹殺身之禍,不勝名望蕩然無存,均安下鷸蛙相爭,漁翁得利用心,觀望不前。

  驀地——一條黑影倏地沖起夜空,翻身一滑,如風中落葉般入跨院中,低聲道:“馬老鏢頭在麼?望求開門出見。”聲音不高,但傳入房中,字字清晰異常。

  乾坤手馬鐵翎心內矍然一驚,立掌當胸,答道:“閣下何人?”

  “老朽上官相。”馬鐵翎不覺心神大震,知不出見來人難免破門而入,暗命鏢師戒備後啟門而出,呵呵大笑道:“原來是上官令主,馬某人久已心儀,今日一見,三生有幸,但不知上官令主有何賜教。”

  上官相道:“天勝鏢局享譽迄念不衰,無非是敬仰馬老鏢頭是個豪爽不欺,英雄灑脫的漢子,如今卻為瞭一個楊春小輩,涉入身敗名裂之禍,未免不值。”

  馬鐵翎捋須微笑道:“不瞞上官令主說,馬某委實見過楊春,卻未護著他,馬某一生保鏢實犯不著涉身是非中。”

  “那麼楊春何在?”

  “楊春昨晨已由陸曼玲護送武夷去瞭,楊春步履維艱,又須隱秘行蹤,此去再遠也不出二百裡外,馬某與此事風馬牛不相及,何苦擔著偌大幹系?”

  “陸曼玲仍是本來面目麼?”

  “這倒不知,不過陸曼玲黨羽甚多,又得丐幫助力,沿途均有妥密防護,依馬某之料,尚難逃出上官令主神目之下。”

  上官相陰陰一笑,道:“蒙老鏢頭見告,老朽衷心銘感但老朽有一不情之請,但願老鏢請賜允。”

  馬鐵翎神色微微一變,答道:“馬某隻要力之能及,無不從命。”

  上官相道:“就請老鏢頭同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說著一伸右手,五指疾如電光石火向馬鐵翎曲池穴上搭去。

  忽地上官相隻覺腦後風生,不禁一凜,忙移形換位,挪開七尺,定睛望去,正是太極雙環劉文傑。劉文傑含笑道:“不敢,老朽隻不願目睹武林慘遭浩劫,與上官老師做對者大有其人,風聞柏樹莊主伍維嶽已兼程趕來,上官老師可要留神一二。”

  上官相不禁哈哈大笑道:“其子命懸我手,伍維嶽親身前來兄弟亦未必怯他。”

  劉文傑暗暗忖道:“莫非他真個得回玄陰雷珠,是以有恃無恐。”當下微微一笑道:“柏樹莊伍老兒雖未必可懼,但純陽子被擄,已引起武林公憤,青城少林諸大門派觀上官相老師無異血海大仇,為瞭一顆定風珠,上官老師樹此強敵,未免不智。”

  上官眼皮微挑道:“劉老師是否意欲為純陽子、伍夢龍請命麼?”語聲一頓,微笑道:“放瞭兩人本無不可,隻請協助兄弟獲有定風珠。”

  劉文傑本是大詐若誠之輩,定風珠就是落在上官相手中,也未必就能獲有白陽圖解,他私心將計就計,與上官相表裡為謀,探出他是否得回玄陰雷珠。從玄陰雷珠身上可知梅六下落,當今武林中就數梅六知悉白陽圖解藏處。

  此舉亦可獲致武林群雄諒解,他用心無非是換回純陽子、伍夢龍性命,不但可提高武林聲望,天下歸心,而且可遂圖霸武林之念。當下立即笑道:“就此一言為定,老朽並無異圖,但願上官老師言行如一,口能應心。”

  上官相似不信,詫道:“這是真的麼?”

  劉文傑正色道:“老朽如有二心,天誅地滅,這客棧外還有甚多武林群雄觀望,老朽誓言當必耳聞。”

  忽地,一個青衣漢子挾著衣衫襤褸,百結滿身中年化子落下,向劉文傑躬首稟道:“師伯,從丐者口中得知陸曼玲已扮作書生,楊春易容老奴,驅車前往金陵。”

  劉文傑目註中年乞丐,道:“所說可是真情。”

  中年乞丐一臉傲容,冷笑道:“不錯,句句實在,你們追去無異羊入虎口,送死無疑。”上官相大怒,一掌疾拂而出。

  劉文傑伸手一攔,道:“末學之輩,雖誅何益,上官老師我們走吧。”

  上官相飛撤右臂,望瞭中年乞丐一眼,冷笑道:“便宜瞭你。”一語雙關,連乾坤手馬鐵翎亦一並罵在內。三條人影先後騰空掠去,馬鐵翎意欲出口詢問,中年乞丐忙示瞭一眼色。

  馬鐵翎立即會意,知上官相黨羽尚在暗蠅窺伺,佯裝怒形於色,切齒頓足罵道:“老龍神,他日馬某如不洗雪此辱,誓不甘休。”恨恨轉身步入室內。

  夜空中疾沉一條飛鳥般黑影,道:“上官相便宜瞭你,我未必如此便宜。”五指迅疾如電抓起中年乞丐沖霄疾杳。

  這人身法奇快,疾逾流星奔電,眨眼翻出城去,在他之後追躡一條龐大黑影,前後相距愈拉愈近,曠野無人,後者高呼道:“老弟……老……弟……”怎奈前奔人影充耳不聞,轉瞬穿入叢中不見瞭。

  後者正是鐵面鐘馗杜長齡,身形頓住,不禁長嘆一聲道:“若是奚鳳嘯,他為何不答,莫非他有甚為難之處暫時不願見面。”思忖須臾,鼻中冷哼一聲,道:“老朽趕往金陵便知真象。”身形疾展如飛而去。

  風回五兩月逢三,雙槳平拖水蔚藍,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紅妖翠畫江西。這首詩乃前人憶江南之作。石城虎踞,鐘山龍蟠之金陵,正是這般景色,季節正進入促夏,玄武湖桃英褪殘,代之以滿湖紅裳綠蓋,綠柳含煙,幽篁蔽日,澄波帆影,風光勝絕。

  霞影驚飛,玄武湖畔遊人如織,人群中現出一個紫衣少年,玉面朱唇,劍眉飛鬢,星目朗鼻,後隨著商賈模樣中年人葛黃長衫,手持著一柄細制摺扇。隻聽少年朗笑道:“莫愁湖與玄武湖相比,一個是小傢碧玉,一個是大傢風范,各有勝長,此遊甚是不虛。”

  中年商賈道:“少東性嗜林泉,論評自然中肯瞭,半日勞累,少東必然腹中饑餓,在下請少東去城中吟月樓暢飲幾杯如何?”

  紫衣少年朗笑道:“好,好,一飲千愁解,三杯萬事和,吟月樓三字委實典雅,怎能不光顧一趟。”他說時忽覺衣袂破風之聲甚急,不禁劍眉微剔,三個黑衣人擦身而過,旋面狠狠地盯瞭紫衣少年一眼。

  中年商貿低聲道:“少東,看來我們形跡已敗露……”

  紫衣少年搖首道:“無妨,武林群雄勾心鬥角,各存私心,楊兄身旁又無定風珠,懼他則甚。”

  兩人一先一後行雲流水般往玄武門行去,忽聞道旁一細微的聲音道:“這姓陸的丫頭,不愧為南海雙仙掌珠,居然把姓楊的武功恢復一半。”紫衣少年不禁目泛怒光,中年商賈面色一變,但均裝作未聞。

  蒼茫四垂,煙雲惑眼。官道前途突閃出前面三黑衣人,同聲陰側側一笑,入耳毛骨悚然。紫衣少年知不與這三人動手是不行的瞭,掌勁暗蓄之際,驀聞身後冷笑道:“城墻腳下,也敢攔路打劫,真個狂妄之極。”話音聲中,從紫衣少年旁如風越掠一條身影,逕向三黑衣人而去。

  紫衣少年也未看出此人是誰,忙低聲道:“快走。”兩人加快身法,疾行如箭,進得玄武門已是萬傢燈火,行人如過江之鯽。

  他們竟不去吟月樓,另擇一傢買賣鼎盛酒館跨入。店夥引著兩人進入一間雅座,裡外隔絕,門簾深垂。紫衣少年點瞭數味應時佳肴,店夥躬身笑道:“酒菜立即送上,兩位請先用茶。”說著退出,一轉身迎面隻見一個六旬開外,衣著華麗的老者立在眼前,含笑指著紫衣少年隔鄰的一間,道:“這間有人訂下麼?”

  店夥連聲答稱沒有,引著老叟進入,道:“你老隻一人?”

  老得道:“擺六付杯筷吧,他們逛夫子廟去瞭,早來晚來尚難預知,有什麼現成點心、小菜快快送上。”店夥喏喏連聲而退。

  須臾,店夥送上四色點心,六盤下酒好菜,老者一杯在手,目凝窗外飄雲淡月,似在沉思出神。鄰室中年商賈壓低語聲道:“在下委實猜不出少東故意耽擱行程,羈身金陵用意何在?”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你真不知道麼?我已命屬下趕赴江南各地,設立分舵,隻待佈署完成,那時我才能與中原高手周旋,成為南北對峙局面,進而爭霸武林。”說著又是一笑道:“中原高手怎知我總壇遠設在大河以北,他們一舉一動,都難逃我耳目之下。”

  中年商賈道:“少東才華絕世,行事難測,在下萬難比擬,但在下總覺少東以身作餌,實為不智。”

  紫衣少年星眸中突然泛黠然之色,道:“以我之身,本不願插身武林,無奈為事所逼,目前白陽圖解,已引起滔天風波,甚多難得一見的武林高手均紛紛露面江湖參與這場紛爭,誰要獲得白陽圖解,便無形成為武林霸主……”

  中年商賈道:“聞少東之言,莫非也意在白陽圖解?”

  紫衣少年道:“不錯,白陽圖解與我有切身利害,關系至巨,但我不似武林兇邪劫奪那些無用之物,舍本逐末,愚所不為。”

  中年商賈聞言不禁疑雲滿腹,隻覺紫衣少年言語太過玄虛難解,正要出聲相問。忽見紫衣少年面色一變,右掌疾向鄰室劈出,施展“隔山打牛”功力,一股暗勁透過木板打去。

  那知掌力打出,宛如泥牛入海,鄰室竟無聲無息,紫衣少年眼珠一轉,疾丟下一錠紋銀,拉著中年商賈穿窗飛出,落入一條陰暗僻巷,向中年商賈道:“我們被跟上瞭。”目光望著方才自已穿出的窗口,燈光仍然是照耀,並未見有人撲出,冷冷一笑道:“走。”兩人身形疾展,轉彎抹角,奔往秦淮河而去。

  秦淮可為秦時所開掘,因此得名,西源出溧水,東源出句容,至方山合流,由通濟門入城,橫貫城中,西出三山水門而入長江,向稱金陵勝地,上起桃葉渡,下迄文德橋,夾河南岸,歌樓無館,水榭櫛比,每當華燈初上,畫舫來往,笙歌凌雲,風光旖旎,有“秦淮花月在天上”之稱。

  河中往來如織的面舫中,一艘尚無客人的舫艇上船倔忽見岸上站著兩人招手,忙揮槳駛去。這船娘年方花信,風姿綽約,目睹首先登艇的是一紫衣俊美少年,不禁眉目傳情,微微巧笑。紫衣少年面上一熱,裝做未見,道:“我們要到桃葉渡口瀟湘院去,你慢慢的搖就是。”船娘立時目露幽怨,低應瞭一聲“是”字,蕩槳駛離河岸。

  這時,忽有一條人影,疾如凌空灰鶴,向這艘畫舫篷頂落下,悄無聲息伏在蓬頂。船身隻微微一沉,紫衣少年與中年商賈均蒙若無覺。中年商賈道:“少東,你去瀟湘院為瞭何故。”

  紫衣少年微笑道:“走馬章臺,逐情聲色,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何能免俗。”中年商賈聞言不禁皺眉愕然。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便自憑欄眺望秦淮河景色,隻見面舫來往如織,燈光釵影,弦琶簫笛扣著輕妙歌聲,簧韻飄渺,如在天上,不禁沉浸神往。片刻,畫舫已抵桃葉渡,隻聽船娘嬌聲喚道:“公子,到啦,快去相會香玉姑娘。”

  中年商賈不禁一怔,踏步跨出艙外,給瞭船銀,正想動問,卻見紫衣少年巳自登岸而去,話到口邊復又咽回,急急趕向紫衣少年身後。瀟湘院中自有一番旖旎風光,畫欄曲院,朱簾深垂,燈如夢幻鬢影隱約,燕語蔦聲,身入其境,不由意亂神迷。

  鴇兒迎著引往一間陳設雅致的客廳,捧上香茗。紫衣少年微笑道:“風聞瀟湘院香玉花魁,在下願求一見。”說著取出一錠十兩紋銀賞與鴇兒。

  有道是錢可使鬼推磨,鴇兒謝瞭一聲,推下一臉諂笑道:“怎敢當此重賞,小的就去請香玉姑娘來。”轉身急急趨出廳外。須臾,鴇兒領著一個絕色美女走入。

  這香玉姑娘瓜子臉龐,眉似春山,瑤鼻櫻唇,雙瞳剪水,穿著一身淡綠色衣裙,輕顰淡笑,媚而不冶,清麗脫俗,使人一見不由心底生出逗人憐愛之念。中年商賈識趣立起,笑道:“少東與香玉姑娘談談,在下另擇一位打發枯寂,不擾二位,在下告辭瞭。”與鴇兒使瞭一個眼色退出。

  紫衣少年談風花雪月,暢論琴棋書畫,手指壁間的山水墨寶細加品鑒。香玉是個女中校書,吐屬不凡,答應如流,更獨具慧眼,但覺紫衣少年瀟灑中不脫閨秀氣質,不禁暗暗納悶,但閱人千萬,紫衣少年是個絕上人品,芳心已自暗許。

  一個時辰過去,紫衣少年忽從懷中取出一把摺扇,面頁唐寅花卉,請香玉在底頁題字留作把玩。香玉盈盈一笑道:“塗鴉見笑,不如藏拙。”

  紫衣少年堅請再三,香玉推辭不脫,嫣然一笑道:“賤妾隻好獻醜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