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將沉,曠野中風勁露濃,大地為一片昏茫所籠罩。老化子長孫琰正要從長草中立起,忽聞陸曼玲低聲道:“伯父,又有人來啦。”
長孫琰不禁一怔,忖道:“老化子自問耳目聰靈,飛花墜葉都無所遁形,怎麼今日竟耳昏目茫,我就不信這位侄女學成天視地聽之術,居然比我老化子還強。”他心中雖然有點不服氣,但仍然藏身不動,目光凝向來路。
須臾,果見一雙嬌小的身影走來,似為兩個背劍少女,隻聽一個脆音微帶喘息道:“姐姐,小妹累死啦,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如何?”
另一少女答道:“我何嘗不累,但防伍夢龍追及,那時要脫身可就來不及瞭,妹妹,前面必有鎮集,你我強自支撐著,到瞭鎮集後擇一客棧住下。”
“我實在走不動啦。”
“唉,也好,你我運功調息,隻待體力稍復立即動身如何。”
曙光微現,天色青白,露濃霏霧,沾翠欲滴。隱隱望去可見一雙翠衣少女背迎盤坐,瞑目行功,兩少女面目姣好,卻蒼白憔悴,顯然重傷罹體又一路奔跑,疲累不支,胸脯急劇起伏,明眼人一見即知她們在強行逼運真氣抑壓欲發傷勢。
長孫琰暗道:“一雙女娃兒還值得避之若虎,傳揚出去,豈非令人笑掉大牙。”心念乍起,驀聞兩聲尖銳長嘯遙遙隨風劃空飄送入耳,嘯音刺耳陰森,令人心悸。
曠野盡端忽現出五個豆大人影,由遠而近,疾行如風,轉眼五人形象可見,隻見是五個面目陰沉,彪虎鷙悍的勁裝大漢,年歲都在四旬上下。—個身著淡灰鑲黃,濃髯環腮的大漢,瞥見二女行功療傷,不禁張嘴嘿嘿怪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歐陽姑娘,幾次均被你逃脫,今日……”
一雙少女正是歐陽翠英歐陽翠華姐妹,隻見歐陽翠英睜開雙眸冷笑道:“應天鐸,別白日做夢,我姐妹是好惹的麼?”說時身形一躍而起,伸手向肩頭疾挽,一道奪目寒光疾卷,平胸凝註待發。
應天鐸不禁退瞭一步,哈哈大笑道:“大姑娘,何必逞強,自找苦吃,應某隻奉命請二位姑娘屈駕與展幫主一晤。”
歐陽翠英粉臉鐵青,叱道:“你知我姐妹的來歷麼?”
應天鐸咳瞭一聲道:“當然應某知道。”
歐陽翠英厲叱道:“既然知道,當知我姐妹一向手辣心黑。”
應天鐸喉中嘿嘿進出兩聲幹笑,道:“大姑娘,須知來者不懼,懼者不來。”說時已撤出肩頭一柄鋒芒犀利的狼牙刀。
突然,應天鐸身後竄出一人,揚刃寒光電奔疾刺向仍在瞑目行功的歐陽翠華。撲勢迅疾,出招辛辣,令人失措難防。寒星一點僅距歐陽翠華肩頭半寸,歐陽翠華倏地身形一歪,抬腕右掌疾揚。一聲怪叫傳出,撲襲大漢身形被震彈飛起,叭噠墜地,胸前劃破尺許長的口子,鮮血噴溢而出。
隻見歐陽翠華手執著一柄鋒利小刀,長身立起之際,忽嬌軀晃瞭兩晃,面色更形蒼白,叫瞭聲:“姐姐。”口中噴出一股箭似黑血,仰面倒瞭下去,歐陽翠英大驚,芳心如裂。
應天鐸面目一變,喝道:“大姑娘,應某早就奉勸不要逞強,令妹雖自食惡報,但如此手辣心黑,應某難以按忍。”
歐陽翠英叱道:“你要怎的?”
應天鐸一旁忽響起陰森刺耳的語聲道:“姑娘貌美如花,所以應老師不忍下毒手,故而幾次被姑娘得隙逃脫,今日姑娘插翅難飛,姑娘是聰明人,無須明言即知應老師心意。”
應天鐸手中狼牙刀一擺,同黨三人立即趨出,分占四方向歐陽翠英逼去。四匪一步一步逼前,歐陽翠英利劍刃口則一分一分與咽喉接近。她自分必死,仍希冀著萬一的希望,這希望卻屬渺茫巳極。
長孫忍不住要躍出伸手相助,卻見陸曼玲暗中搖手示意暫別妄動,暗道:“這位侄女真能忍得住,未免心硬如鐵,見死不救。”但發現陸曼玲眸中殺機逼泛,怒火如熾,不禁難解陸曼玲真正用意。
驀聞一聲厲喝道:“站住。”
一條人影從空電瀉落下,現出一手執長劍玉面少年。應天鐸等四人聞聲大駭,身形倒躍開去。歐陽翠英目睹少年現身,隻覺頭昏目眩,不支倒瞭下去。那少年滿倏泛出一片殺氣,冷笑道:“兩個負傷沉重的少女也不放過,狼心狠毒如此,饒你們不得。”
應天鐸明是一個年僅弱冠的少年,幾分怯意一掃而空,嘿嘿狂笑道:“小輩,你自以為是何人?應某手下不死無名之輩,速將姓名報出,跪下求饒,應某法外施仁,免你一死。”
少年聞言不怒反笑,道:“在下誠屬無名之輩,報上名也屬無用,不過在下死後,煩通知豫南柏樹莊……”一匪不禁失色驚道:“你是玉面喪門伍夢龍?”
伍夢龍朗聲笑道:“正是在下。”話落劍出如風,青虹暴漲,一式“風卷殘雲”起處,寒光閃奔,隻聽一聲悶哼,一個匪徒右耳為劍芒削落,血流滿面,身形疾翻瞭出去。
應天鐸大為震怒,暴喝一聲,狼牙刀一式“橫斷在半”攻出,招至半途,疾換“千絲釣鰲”,隻見漫空刀影撒罩而下,接著一腿踢出。無疑應天鐸在玉虎幫中是上乘高手,一招兩式,凌厲奇奧莫測,腿彎處突透出一蓬牛毛飛針,電漩如雨射出。其餘三匪亦掄刃追攻,沉猛如山。
伍夢劍走遊龍,僻奇怪異,劍招震出九朵寒星,寒飚如潮逼開四匪攻招,一劍“順水推舟”斜揮而下。一匪措手不及,左肩頓為切中,一條左臂齊肩落瞭下來,血湧如註,發出一聲淒厲慘叫。伍夢龍正欲再起一劍攻向應天鐸而去,卻不料應天鐸腿彎發出飛針處體,隻覺兩股一陣麻木,不禁大駭,忙運氣封住穴道,面色泛出森森殺機,右手倏地連攻三招,左腕打出獨門暗器“喪門釘”。
寒光急飚中隱藏著十數點棗核形喪門釘,交叉飛射而出。應天鐸深知伍夢龍年紀輕輕,便已揚名江湖,如非身負絕技,焉易幸致盛名,所以一出手狠毒無比,但不料伍夢龍身中飛針還能凌厲搶攻,不禁大喝道:“伍夢龍,你是找死麼?”狼牙刀一招“春潮狂瀾”卷出。
“找死的是你們,並非在下。”話才入耳,應天鐸突發覺喪門釘由伍夢龍劍飚中暴射而出,閃避已是不及,快回招一封,身形穿空騰起。
其餘三匪亦是急騰遁空,卻均不免喪門釘傷體之罹,嵌入足脛骨肉,紛紛怪嘩一聲,身形沉得一沉,又自斜掠遁去。朝陽方升,映在伍夢龍面上慘白無神,滿臉汗水,仰天長嘆一聲,長劍支地,向歐陽翠英身前走去。相距僅丈許,歐陽翠英卻悠悠立起,滿頭長發散垂披肩,晨風拂起飄瞭開來,面色慘白如紙,不類活人。
伍夢龍不禁打瞭一個寒噤,後退一步,抱拳含笑道:“姑娘無恙麼?在下來遲瞭一步,連累令妹……”
歐陽翠英寒聲道:“倘不是少莊主一路追趕愚姐妹,玉虎幫匪徒怎能發現愚姐妹的行蹤呢?”非但不謝相救之情,反變顏斥責,寧非怪事。
伍夢龍呆瞭一呆,搖頭嘆息道:“在下追趕二位姑娘,也是為瞭二位姑娘傷重在身,難妨匪邪猝擊,二位姑娘又是武林矚目人物,為此在下放心不下是以趕來,在下本出諸善意,姑娘竟相責在下,豈非令人寒心。”
歐陽翠英冷笑道:“少莊主用心至險,愚姐妹焉有不知之理,像少莊主如此口蜜腹劍,反白辯冤,叫人齒冷。”
伍夢龍心頭不禁火發,卻面現黯然之色,長嘆一聲道:“在下對二位姑娘愛慕不渝,願長伴妝臺,永作裙下之臣,怎奈不獲二位姑娘青睞,反道在下用心叵測……”
歐陽翠英蒼白臉色上泛出一絲紅暈,不待伍夢龍說完,叱道:“你胡說什麼?你究竟是愛我妹妹還是愛我。”
伍夢龍不禁一怔,答道:“如今令妹已歸泉下,當然是愛姑娘瞭。”
歐陽翠英冷笑道:“你道我妹妹已死麼?她不過是用力太過暈厥過去。”
伍夢龍聞言更是一呆,佯作微笑道:“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千古美談,在下何幸能得二位姑娘垂青。”
歐陽翠英目蘊怒光,叱道:“得隴望蜀,已是人所不齒,妄想一箭雙雕.更屬無恥之尤,想不到威望中原柏樹莊少莊主竟是個卑鄙之徒。”
伍夢龍再也按忍不住,怒道:“姑娘最好不要出口傷人,在下哪點比不上奚鳳嘯。”
藏在長草中的陸曼玲聞言一怔,暗道:“難怪,奚鳳嘯心中已有心上人,所以對我不屑一顧。”
隻見歐陽翠英厲叱道:“奚少俠胸襟袒蕩,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不似少莊主口是心非,外貌恭順,內藏險惡。”
伍夢龍微微一笑道:“奚鳳嘯棄兩位姑娘重傷於不顧而去,在下千裡隨侍,誰是誰非,自有公論。”
歐陽翠英冷笑道:“我不怨奚少俠,那是我娘逼他走的,你知道什麼?”
伍夢眼中泛出一抹異樣的光芒,哈哈大笑道:“反正奚鳳嘯不愛兩位姑娘是無疑的。”說著竟持劍向歐陽翠英緩緩走來。
此刻,歐陽翠英已無動手之力,見伍夢龍以不懷好意逼來,不禁心神一顫,喝道:“站住。”
伍夢龍微笑道:“在下不得姑娘,死不瞑目,恕在下無禮瞭。”說著身形未曾停頓,繼續逼前。
突然,草叢中冒出一個蒙面少女,叱道:“狂徒,還不滾開。”纖手一揚,拍出一股勁風向伍夢龍打去。
其實,伍夢龍下體巳中應天鐸牛毛飛針,雖封住穴道,但已微感麻木不仁,怎還有與人動手拚搏之力,不禁嚇得魂飛膽寒,人都未瞥清,忙向一側翻瞭出去。身形才一站實,突感兩支足被人抓住,未及出聲呼叫,即為巨力拋起半空,遙聞一個蒼老語聲入耳道:“我老人傢越瞧越有氣,伍維嶽孽種竟是如此不成才的東西。”身形如斷線之鳶般墜下,摔得委實不輕,那裡敢稍事停留,亡魂遁去。
陸曼玲飛身掠在歐陽翠華身前,隻見嘴角尚自溢出一絲鮮血,伸手一扶心口猶溫,知尚有救,探手入懷取出一顆丹藥喂服而下。歐陽翠英盈盈一福,道:“姐姐拯救愚姐妹於千鈞發之際,仁心厚德,當有所報。”
陸曼玲嬌笑道:“你也別說話啦,耗損一分元氣,恢復傷體就增加瞭一分困難。”伸手遞過瞭一粒丹藥。
歐陽翠英謝瞭一聲,接過服下,望瞭一眼躺在地下的歐陽翠華,淒然道:“請問姐姐,舍妹還有救麼?”
陸曼玲略一沉思.笑道:“我這丹藥可保傷體無虞,但我不明兩位姑娘是受瞭何種內力所傷,不能施治。”
歐陽翠英一搖螓首淒然笑道:“小妹是受瞭不知名的蒙面老叟拂脈震穴曠絕手法所致。”
“什麼?”陸曼玲驚訝道:“蒙面老叟。”纖掌一擊,草叢中忽冒出幾個青衣女婢,四個彪形大漢及風塵神乞長孫琰。
隻見陸曼玲道:“此處非談話之所,兩位姑娘傷體沉重,跋涉不宜,我命女婢背負,趕往前途客棧,我尚有事向姑娘請教。”不由分話說,示意兩個女婢將二女背起,串眾如飛奔去。
魯北冀南,萬山叢中有一丁傢凹,僅數十傢民戶散居於凹中,四山環繞,長滿修竹翠篁,韻濤過處,簧吟悅耳。這丁傢凹並非交通孔道,地勢極為幽秘,凹內有一條寬僅三丈溪水,蜿蜒奔流,因溪中怪石嶙峋,激湍如電,水花飛濺,數十傢民戶就散建於溪水兩邊,由三道石橋溝通,居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無異世外桃源。
瞧著兩面溪畔彎道處有一傢矮簷黝黑不造小客棧,並無店名,門首貼著一付對聯:“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紙色已褪舊,字體斑剝不清,門左矗立一方三丈許花崗石,上書“泰山石敢當”五字。左鄰開著一傢藥肆兼營雜貨,香燭佈疋,針線花粉,一應俱全。右側是一屠店,每三月才開屠一次,由店主鳴鑼周知,平日門可羅雀。
客棧內陸曼玲等人已趕至丁傢凹,投宿其內,傍晚時分,歐陽二女經過陸曼玲喂藥施治,傷勢已大致無礙,熟睡甚濃。陸曼玲偕著風塵神乞長孫琰漫步走出店外,店主正與左鄰藥肆主人坐在石凳上對奕,一見兩人走出,即肅然起立,面色恭敬。
長孫琰微笑道:“兩位請便。”偕著陸曼玲步上石橋上,陸曼玲仍是面蒙紗巾,風動羅衣,飄飄若仙。
她望瞭四外一瞥,道:“形勢隱秘,可謀發展。”
長孫琰詫道:“莫非賢侄女有意角逐武林?”陸曼玲默然不答。
長孫琰咳瞭一聲,道:“此處是老化子昔年無意偶經,適解救居民一步危難,故居民視老化子如萬傢生佛,老化子如賢侄女與令尊性情一模一樣,鵬融振翼,志在萬裡,外和內剛,嫉惡如仇,尤其令尊生死成謎,雖然外聞傳言令尊仙去,但老化子並不深信,賢侄女此來中原必有原因……”
陸曼玲秀眉微蹙,道:“伯父,何必嘮叨不住。”
長孫琰不禁一怔,深深望瞭陸曼玲一眼,笑道:“老化子當助侄女如願,先去四外察看形勢。”雙肩一振,穿空騰起,幾個起落沒入幽竹翠篁中。
暮瞑漸合,晚風振拂陸曼玲羅袂,瑟瑟出聲,鬢發飛揚,而陸曼玲恍若無覺,目光凝向如奔雷的溪流,心底泛出一片惆悵,腦中歷歷往事走馬燈般重泛眼前。不知過瞭多少時候,忽覺耳後響起歐陽翠英語聲道:“姐姐。”
陸曼玲“哦”瞭一聲,回面望去,隻見歐陽二女並肩立在身後,微笑道:“二位好些瞭麼?”歐陽二女盈盈一福,拜謝救治之恩。
陸曼玲謙辭不敢,寒喧瞭數句,三女就在橋欄上坐下。這時,陸曼玲重提起伍夢龍之事,詢問原委。歐陽翠英用手一理為風吹亂的雲鬢,淒然一笑,道出鹿角堡之事。
陸曼玲傾聽後接道:“令堂是否認為上官相師兄梅六所知白陽圖解隱秘最多,故命二位前往鹿角堡。”
歐陽翠英頷首稱是,道:“料不到上官相命人先我姐妹而至,武林群雄亦在堡外窺視,太極雙環劉文傑,豐都鬼王滕文星等人為其中巨擘,故我姐妹難擔大任,尤其謠言盛傳鐵翅蝙蝠是我驪山之物。”
陸曼玲笑道:“所以二位詐死,以絕群疑?”
歐陽翠華笑道:“詐死亦為瞭擺脫伍夢龍的糾纏。”
陸曼玲道:“我看伍夢龍玉面朱唇,英俊不凡,竟不獲二位垂青?”
歐陽翠英粉面一紅,道:“其人心地不正,陰詐善變。”
陸曼玲忽道:“奚鳳嘯如何?”兩女聞言不禁粉面通紅,垂首難以出口。
陸曼玲道:“是否豐神俊逸外另有一種吸引的氣質,使人難以自己。”
歐陽翠英聰明慧穎,聞言察出其意,不由失聲驚道:“姐姐可是途中曾遇奚鳳嘯麼?”說著幽幽嘆息道:“我姐妹違忤母命,萬裡追蹤,陸姐姐知他下落,告我姐妹當不勝心感。”嘆聲幽幽悱側,入耳心酸。
隻見陸曼玲別過面去,低嘆一聲,竟無言相答。二女不禁一怔,歐陽翠華以目向其姐打瞭一個眼色。歐陽翠英憬然悟出陸曼玲也愛上瞭奚鳳嘯,但奚鳳嘯冷漠如冰,絕裾而去。世上唯獨情字最能理解,尤其少女心中愛慕,也最難捉摸,歐陽翠英暗道:“倘真如我所料,她與自己姐妹竟是同病相憐。”一時之間,無法啟齒,亦無言相慰。
驀地山谷中響起一聲長嘯,嘯聲憤激,谷鳴回應,久久不絕。陸曼玲心中一驚道:“這是老化子遇上瞭強敵,二位請回,待我趕去。”聲猶未落,隻見一條人影疾如流星奔來,須臾奔近,現出長孫琰滿身血污。
陸曼玲驚道:“伯父相遇何人?”
長孫琰道:“老化子相遇龔煥翔及賀姓老鬼率眾搜覓你我下落,一時不慎為他們發現老化子行跡,引起一場生死拚搏,老化子招施大力手法連斃七人,但因眾寡懸殊……”說著面色倏地一變,與三女疾速隱去。
星光閃爍下,七條條黑影紛紛飛落在石橋上,賀姓老者目光如電四外掃視一瞥,冷笑道:“我就不信老乞鬼飛上瞭天去,必藏在民傢內……”突然咧嘴慘叫出聲,面色慘變,身形向前栽下。
龔煥翔大驚失色,忙伸手抄住,赫然隻見賀姓老者背上嵌著一支鐵翅蝙蝠,不禁驚得目瞪口呆。突然感到“命門”穴上一麻,跟著一陣痛徹心脾,慘叫方出口中,噴出瞭一股泉湧鮮血。彈指之間,隨來盜黨紛紛悶哼倒地。石橋上橫屍八具,血腥刺鼻,死狀猙獰,星光映射下,令人不寒而栗。
陸曼玲四人掠落橋上,目睹此景,不禁駭然道:“此是何人暗助?”
長孫琰眼力銳利,發現龔煥翔背上鐵翅蝙蝠,心神大震,叫道:“三位姑娘,瞧這是什麼?”翻開賀姓老者的屍體,亦為鐵翅蝙蝠致命。
兩支鐵翅蝙蝠俱深嵌在“命門”穴上,部位奇準,不爽分毫,手法甚準,顯然打出鐵翅蝙蝠之人距離甚近。由此忖出此人尚隱在近處窺伺,不禁同時心神大凜,四人忙運功護體,目光巡視四外。忽聞十丈開外一叢翠竹旁“刷啦”一聲微響,隨著騰起一聲陰沉的冷笑。
長孫琰一聲大喝出口:“朋友,何不現身相見?”兩臂一抖,身如離弦之弩撲去,雙掌推出一股潛猛的勁力,排空怒嘯,威勢駭人。
三女防老化子遭受不測,如影隨形紛紛疾射撲去。隻聽一聲“嘩啦”巨響,十餘株碗粗徑巨竹為老化子劈空掌力摧折,竹葉濺飛如雨,漫空霧障。老化子身形疾落,那有半個人影,不由愣住。三女隨之沾地,亦不禁面面相覷,此人身法之快,誠然不可思議,委實令人難信。
陸曼玲心細如發,暗道:“莫非此人施展調虎離山之計?定是賀姓老鬼身內藏有什麼重要物件。”心念乍起,回面一望,果然有一條迅疾人影騰空拔起,不禁嬌叱道:“還不與我留下,你走得瞭麼?”反身疾騰撲去,纖手虛空一揚。
歐陽二女與老化子長孫琰亦巳發覺,縱身撲去。隻見那條人影凌空晃瞭一晃,斜飛落下,沾足屋面,又穿空而起。歐陽翠華瞧得此人身形甚熟,不禁出聲嬌呼道:“奚少俠。”那人影去勢如電,瞬眼杳失,夜色沉沉。
陸曼玲聞聲一呆,飄身落地,詫道:“真是他麼?”
歐陽翠英道:“妹妹,不要認錯人瞭。”
“決錯不瞭。”歐陽翠華正色道:“除瞭他,並無第二人。”
長孫琰喟然嘆息道:“顯然他並未忘情於三位姑娘。”
三女粉面暗中一熱,陸曼玲凝目望去,突發現二屍上鐵翅蝙蝠已失,恍然大悟道:“原來他是為取回鐵翅蝙蝠施展調虎離山之計。”
長孫琰慨嘆道:“奚少俠行事真個謹慎,為防鐵翅蝙蝠淪為妖人邪惡之手,使線索混淆,更不易找出真主。”
陸曼玲怒道:“我等亦是兇邪麼?”
長孫琰忙搖手笑道:“別誤會老化子話意,他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為防我等不敵重力魔掌,故情急施展鐵翅蝙蝠,拳拳之誼,令人心感。”
陸曼玲道:“他既念故人之情,為何不願與我等相見。”語氣似是不忿。
這話使老化子甚難答復,躊躇須臾,佯咳瞭聲道:“大概他有難言的苦衷。”
陸曼玲冷笑道:“伯父幾時又為他說話瞭。”
長孫琰不禁僵住,泛出尷尬的笑容,暗道:“這位侄女真難侍候,喜怒無常,意向難測。”
隻聽陸曼玲喃喃自語道:“他今日不願與我等相見,日後他也別想見我。”
歐陽二女裝作未聽見,姍姍向客店走去,隻覺陸曼玲性情剛烈,非女人所應有,亦非其福。殊不知陸曼玲紗巾蒙面,兩顆晶瑩淚珠奪目而出,自負絕世容顏,竟遭冷落,心情哀怨,可想而知。
燕京,剛過瞭端午,就進入初夏瞭。這日,天氣依然涼爽,陽光照在身上有著暖和地感覺,不帶半絲炙熱,是燕京的好天氣。居民永遠是不慌不忙,悠閑來往,架鳥龍、搓鐵彈,哼著小調,大搖大擺地逛街玩票。彰儀門,牛街口上熙攘行人中,有一身著團花夾衫,領口敞開的三旬左有的少年混混,右手架著一支鳥籠,一搖三晃向北口路南大森茶葉鋪走去。
大森茶葉鋪在燕京極具盛名,買賣興旺,故開茶葉鋪準賺不賠。茶的好處,不待贅言,尤其酒後睡醒,遠路歇足,好好地泡上一壺茶,真是沙口解渴,醒酒提神,一時愁解,兩掖生風。這少年混混大搖大擺地走進瞭大森茶鋪後面的一間茶座,往—付空座坐下,將鳥籠往桌上一攔,向四座打瞭一個哈哈道:“各位早。”
泡茶的夥計趕緊上來泡上一壺香片,道:“卜大爺,這兩天怎麼沒看到您光臨小店?”
少年混混立時拉長孔,道:“這兩天大爺幫中事忙,沒空。”
有—熟客笑道:“卜大爺,你在玉虎幫定是位居樞要,在下意欲求大爺幫忙一件事。”
少年混混一拍胸,面現得意之色,道:“兄臺但說無妨,我卜虎隻要力之所及,無不如命。”
那人道:“在下要見貴幫主,有好心奉獻。”
卜虎聞言神色一變,道:“目前事有礙難,過兩天再說吧。”
那人故作詫容道:“卜大爺不是說在展幫主面前,言無不聽,計無不從,怎麼這點小事,竟會令在下失望?”
卜虎一張臉漲得通紅,道:“兄臺究竟有什麼好心奉獻?非要面見幫主不可。”
那人大笑道:“此雖小事,但在貴幫堪稱驚天動地,卜大爺如此窮根究底,恐展幫主甚難情願,算瞭吧!你卜大爺在玉虎幫中也不是什麼叫得響的人物,狐假虎威,充的什麼字號?”這出言譏刺之人,是一四旬開外,身穿綢佈短裝的胖子,笑口常開,在彰儀門地頭是吃喝玩樂的朋友,認識他的人管他叫汪胖子。
卜虎恍然悟出汪胖子有意取笑,不禁面色鐵青,兇睛一瞪,伸掌一拍木桌,霍地起立,大喝道:“兄臺可是有意找碴?咱們出去交待一個清楚。”弦外之音,是想打一場架,爭一個面子。
忽聞座客中忽響起一聲陰側側的冷笑。卜虎不禁一怔,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神色陰冷沉重,面如珠砂老者緩緩立起,由不住面色死灰,戰栗張口,宛如雨中寒雞。面如珠砂老者跨出座中,目中兩道如刃冷電註視在汪胖子臉上。
汪胖子神色一變,掉首往店後奔去。老者大喝道:“那裡走。”右掌一伸運勁欲待拍出。
忽聞一聲咳音,咳聲強勁,送入面如珠砂老者耳中,如聞霹靂,震耳欲聾,不禁面色一變,目光落去,隻覺心神在凜。原來壁角陰暗處坐著神情悠閑,捋須含笑的太極雙環劉文傑。面如珠砂老者眼珠一轉,右臂疾如電光石火一探,一把抓住卜虎,如矢離弦望店外掠去。
老者一跨出店門,立即拔上屋面,迅速朝城廂奔去,片刻時分落在城坦上,一隱不見。轉瞬,一條人影從空飛落,現出太極雙環劉文傑,目中威菱四射,不見面如珠砂老者,心中異常驚疑,暗道:“此人居然能逃出老夫掌中,也算是難得瞭。”但不無怏怏之感,目光四外一瞥,縱身掠入僻巷中。
距此七八裡城廂上突冒起面如珠砂老者,手抓著卜虎翻出城外。老者將身落在城沿,放下卜虎,伸掌拍開穴道。卜虎睜目醒來,隻見老者滿臉殺機,不禁嚇得面無人色。老者寒聲如冰,喝道:“卜虎,你知罪麼?”
卜虎連連叩首道:“小的知罪,小的該死,彭堂主請念小的尚有老母在堂……”
“住口。”老者喝道:“你平日在彰儀門無惡不作,老夫已有耳聞,數日前幫主嚴命幫中一律人物均不得露面,違者處死,你居然忤令不遵,可見你膽大妄為之極,如寬貸免死,老夫則何以服眾。”說時一掌向卜虎面門。隻見卜虎氣息室逆,眼耳口鼻內緩緩溢出一線黑血斃命。老者迅疾在懷中取出一支小瓶,傾出少許藥末,灑入卜虎口中,伸臂抓起,丟入窪中。
驀地——耳邊突響起陰森低笑道:“天子腳下,竟敢做出毀屍滅跡惡行,目無法紀,還不束手認罪?”
話才入耳,老者不禁心神大凜,迅即運功護體,旋身出掌,猛感一縷指風如劍,點中“期門”穴上,立時周天氣凝,眼前一黑,仰面倒下。個蒙面人疾將老者挾在脅下穿掠去,去勢如電,瞬即無蹤。
前門外南下塵陶然亭,遠無望去,林木陰翳,池水清碧,春秋佳日,都下士人,皆聚會於此,地極幽雅恬麗。亭本康熙時尚書江藻所建,是以又名江亭,江藻自題亭聯:“愧吾不是丹青手,寫出秋聲夜聽圖。”因亭西有流泉,其聲錚琮,秋夜聽之,令人神往。其地臨臨野,層軒壘榭,水綠飄紅,喬樹依稀,平湖在望。
去亭數百武,垂柳掩拂中,隱隱可見一幢宅第,由宅門漆色斑剝蝕脫,可知傢道衰微沒落瞭。臨野寂杳,一個蒙面人挾著一具身形飛掠在宅前,竟不推門而進,身形疾騰翻墻入去。這蒙面人入得一間暗室,“刷啦”一聲,擦亮瞭火摺,燃點桌上殘燭,將老者放在榻上。室中僅一榻一案,兩張木凳,陳設簡陋,四壁徒然,昏黃的燭光映照下,氣氛異常淒涼。
蒙面人木立榻前目註老者學沉思良久,似躊躇未決,半晌,出聲長嘆道:“彭天麟,生死兩途,唯有你自己取舍瞭。”伸掌拍下。
面如珠砂老者得睜日醒轉,發覺情景有異,不由駭然變色一躍而起,右掌橫胸,大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將老朽擒來此地。”
蒙面人微笑道:“彭兄,稍安勿躁,你還記得小弟麼?”說著已揭下蒙面烏巾。
“恕老朽眼拙……”彭天麟愕然凝目註視,猛然憶起一人,驚詫道:“你可是崔星五賢弟?”
“正是。”崔星五目中精光閃閃道:“難得彭兄尚記得小弟。”
彭天麟道:“賢弟之恩,沒齒難忘,自從別後,地北天南,彭某時刻在念,唉!歲月變遷,人事全非,我你已至暮老之境,若非彭某熟記賢弟語音,彭某還不敢冒叫出口。”
崔星五大笑道:“彭兄太言重瞭。”倏又正色接道:“彭兄視小弟與展天行兩人,情誼孰重孰輕。”
彭天麟聞言愣得一愣,道:“一個恩深如海,一個義重如山,叫彭某如何答復。”忽地詫然道:“賢弟是否與展天行有仇,怕我從中作梗,如所料不差,彭某立即遠行他鄉,置身事外。”
崔星五朗聲大笑道:“小弟一向行事果斷,從不因循自誤,幾曾怕人從中作梗過?”
彭天麟疑雲滿腹,道:“賢弟究竟為瞭何事?”
崔星五笑道:“別忙,小弟要請問彭兄,當今武林中彭兄最敬佩的是何人?”
彭天麟茫然不解崔星五此時此地問話真正用意,略一沉吟,答道:“彭某最欽服赤手屠龍何昆侖大俠,肝膽昭日月,神威揚九州,可惜江湖傳言何大俠離奇失蹤或謂仙去……”
崔星五截住彭天麟話尾,道:“小弟追隨何大俠多年,何大俠離奇失蹤與貴幫中神秘人物有極大的關連,所以小弟想借重彭兄。”
彭天麟不禁駭然莫名,詫道:“神秘人物。”
“正是。”崔星五正色道:“貴幫遷移總壇,嚴令門下斂跡,亦是為瞭此人。”
“原來賢弟亦知敝幫隱情,這個彭某願竭力殫智查出此人。”彭天麟嘆息道:“恐怕甚難報命。”
崔星五微笑道:“不是小弟小看彭兄,此人暗中圖謀貴幫,禍害武林,無論是武功、心機,那一方面都強出彭兄太多,彭兄恐不能當此大任。”
彭天麟佯怒道:“賢弟說話顛倒,是否神志有點不清。”
崔星五大笑道:“小弟神智清醒異常,彭兄願否相助端在一言,如蒙應允,當聽令於小弟。”
彭天麟實在不明白崔星五用意,長嘆一聲道:“彭某昔日諾言猶在,賢弟如有所命,縱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燭熠搖晃,香風撲鼻,一個面蒙白紗少女翩然若驚鴻般掠入,向彭天麟盈盈一福。彭天麟驚愕不勝,問崔星五道:“這位姑娘何人?”
崔星五答道:“何昆侖大俠獨生掌珠,特來拜謝彭兄相助之情。”
鼓天麟不禁“啊”瞭一聲,忙抱拳一揖道:“彭某失敬,請姑娘恕罪。”
何湘君道;“兩位請坐,故友重逢,其快如何,我還有事不奉陪彭老英雄,已備酒菜,片刻送上,恕我失陪瞭。”說罷盈盈一福,轉身走出,向後院行去。
隻聽何湘君喚道:“春梅。”一間小樓內春梅疾射而出,道:“小姐,呼喚婢子何事?”
何湘君道:“你持我信物去請奚少俠來,必須慎秘行蹤,依計行事。”
春梅道:“婢子知道。”反身飛燕投林,身法美妙,已穿入小樓。
彰儀門大街小巷,行人肩摩踵接,車水馬龍,人群中突現出太極雙環劉文傑,行雲流水向大森茶葉鋪走去。他身法雖比常人快捷,但不驚世駭俗,更不易察覺絲毫有異,這份火候,非武林等閑人物可以企及。大森茶葉鋪外行圍聚如堵,彼此談論方才卜虎之事,劉文傑無心聽此,逕向鄰慶遠堂藥店進入。
慶遠堂是一規模甚小的藥店,櫃臺內一個老叟見到劉文傑走入,忙堆上一臉笑容問道:“您老是……”
劉文傑道:“我來探訪一位小友,名叫奚鳳嘯,不知是否住在寶號?”
“他麼?”老叟露出歉然笑容道:“已去關外洽買一批藥材,半月之後定可返回。”
劉文傑面露失望之色,微笑抱拳道:“如此老朽到時來訪。”轉身走出,覺挨身擦入一個老嫗,掏出一張藥方配藥。
他鼻內聞入一縷淡淡幽香,暗道:“老嫗那有此少女體香。”不禁一怔,正欲轉面觀察,忽見街心中現出老龍神上官相身影,鼻中冷哼一聲,逕向上官相身後暗暗跟去。
慶遠堂店主鋪開方單鎮住,正要照方抓藥,一眼望去,不禁一怔,忙將方單收置懷中,低聲道:“請回覆命,我命鳳嘯如約而至。”老嫗謝瞭一聲,轉身甫一消失人叢中,太極雙環劉文傑去而復返。
劉文傑不見老嫗,由不得怔住,暗道:“其中必有蹊蹺。”正欲詢問店主,忽聞身後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冷笑,轉目望去,隻見一個黑衣老婦,鳳目吐威,嘴角冷峻笑容未斂,目光凝註在慶遠堂店招上。他略一沉吟,逕向黑衣老婦身前走去,微笑道:“驪山舊友別來無恙?”
黑衣老婦正是驪山鬼母,聞聲發現出聲之人竟是武林名宿太極雙環劉文傑,不禁目露怒容,道:“劉老師不是與老神龍走在一處麼?怎會來此?”
劉文傑微微一笑道:“歐陽女俠你誤會瞭,老朽雖與他們巧合湊在一起,卻志不同道不合,各行其事,夏口鎮外如非老朽暗助,二位令嬡恐無法全命。”
驪山鬼母黯然嘆息道:“兩個丫頭負傷未愈,私自潛逃,害得我千裡奔波,遍覓無著……”
劉文傑微笑道:“所以想到一個少年人身上,因二位令嬡對這位少年情深一往,效那紅拂私奔。”說時不禁憶起方才那買藥老嫗,體內發出少女持有的幽香,暗道:“莫非老嫗就是鬼女易容扮成,哼,你既對老朽不敬,老朽也懶得管瞭。”
驪山鬼母聞言冷笑道:“劉老師無須出言譏諷,少年人血氣方剛,遇事偏激在所難免。”
須知劉文傑外似寬宏,其實心胸狹窄,聞言暗中怒火猛騰,口中佯笑道:“這位少年人老朽知之甚深,少年方正,行不逾矩,老朽已視作未來衣缽傳人,可惜他已遠赴關外,歐陽女俠來得適非其時,不過老朽可斷言令嬡為兇邪所擄。”
驪山鬼母心中感憂急,忙道:“為何人所擄,不知劉老師可否見告?”
劉文傑微作沉吟,道:“老朽向不作不實之言,燕京群雄畢集,隻在可疑人物中必可尋出端倪,他們之來旨在尋獲白陽圖解,距都門東北九十裡長城外燕山,是群雄必去之地,因燕山乃傳說紛紜圖解藏處之一,女俠何不去燕山一行。”
驪山鬼母深感劉文傑之話並非無理,頷首笑道:“燕山終須一行,多承指教,適才冒犯,請予寬諒。”
劉文傑微笑道: “老朽並非心胸狹窄之人,女俠無須掛懷。”驪山鬼母作別而去,劉文傑轉身急欲向店主探詢方才買藥老嫗,但不知想起什麼重大之事,逕自離去,消失於人叢中。
慶遠堂中忽閃出奚風嘯,易容成三旬上下精壯漢於,面孔幹黃,頷下微髭,身著一襲灰舊長衫,朝前門外走去。去南下窪奚鳳嘯不走官塘大道,沿著城下擇偏僻小徑奔去,距陶然亭不過裡許,忽聞樹木陰翳中傳出喝叱聲,不禁心中一動,猛挺身一躍,拔起九尺高下,倏地騰腰弓腿,凌空一個疾翻,身如離弦之弩,疾射出七八丈外,突然仰腰一挺,穿入林內。
他在沾足樹枝之際,似風送入耳一個語聲道:“好俊的身法。”不禁心神一凜,知有人暗隨自己身後,索興穩住不動,隻見一條疾飛的人影疾掠而過。
那身影似是太極雙環劉文傑,內心更是一驚,猶豫瞭一陣,暗道:“怎能怕得這麼多?”身形疾動,如飛而去。
隻見三個面目怪異陰冷,勁裝緊服漢子的立著林內,面帶譎笑,一個藍衣漢子高聲道:“朋友,玉虎幫我威振北五省,門下高手都是三頭六臂,望重一方的人物,怎麼朋友躲躲藏藏鬼祟行蹤,見不得人,不怕有損貴幫的威名麼?”目光炯炯凝向陰暗處。
陰暗處,忽掠出一個虎背熊腰,背插一對短戟,神熊猛悍的大漢,滿面怒容,厲聲喝道:“兄弟與三位朋友素不相識,為何如此相逼,未免欺人太甚,恕兄弟萬難按忍。”
藍衣漢子目光閃閃望望大漢肩頭後寒光犀利短戟兩眼,猛然憶起一人,道:“朋友是否就是威震三湘的追命溫侯樊潛。”
“這是武林朋友抬愛,不足掛齒。”樊潛面露得意之色,道:“三位大名可否見告。”
藍衣漢子察覺樊潛神色狂傲,不由冷笑道:“在下郭盛,與異姓兄弟陳玉、羅東野,蒙江湖朋友不棄,賜與晉北三鷹匪號。”
樊潛聞言面色微驚,抱拳說道:“晉北三鷹,威振江湖,不知三位老師有何指教。”
郭盛道:“明人不說暗裡話,在下奉瞭上官令主之命,意欲求見展幫主,怎奈貴幫不知為瞭何故,突告銷聲匿跡,無法晉見,故此相煩樊老師領在下三位拜見展幫主,有要事相告,”
樊潛面有難色道:“此事恕難從命。”
郭盛冷笑道:“樊老師何拒人千裡之外,兄弟奉命行事,身不由已。”說時晉北三鷹身形倏地一分,站立品字方位,將樊潛圍在當中。
樊潛見狀,知三鷹不懷好意,不動手不能善罷,內心又驚又怒,暗道:“難怪幫主令我等不能露面,違者立即處死,原來黑白兩道無不與玉虎幫為敵。”忖念之間,已將雙戟撤在手中。
郭盛道:“樊老師一定要動手麼?”
樊潛哈哈大笑道:“是三位恃強相逼,非是樊某一意孤行,如三位及早回頭,樊某當不為己甚。”
郭盛冷笑道:“兄弟早知樊老師執迷不悟,徒費唇舌何用,兄弟要得罪瞭。”
樊潛沉聲道:“三位還是合毆,或是單打獨鬥,話要先說明,樊某雖向來手辣心黑,但不願落入話柄。”
郭盛知樊潛心懼,陰陰一笑道:“都是一樣,樊老師你逃不瞭。”
樊潛大喝道:“未必見得。”右手短戟一招“指天劃日”攻出,振出三點寒星,襲向郭盛“喉結”、“乳中”左右兩穴,凌厲無儔。
郭盛冷笑一聲,身形疾挪,鬼頭刀一招“撩空撥月”磕向短戟。他出手迅快如電,刀身堪堪觸及戟桿時,倏地刀身一側,竟貼著戟桿一招“順水推舟”滑下。這一招委實辛辣歹毒,詭疾莫測。樊潛心神大駭,卻不料陳玉、羅東野兩股兵刃交叉攻至,銳嘯破風,砭膚如割。
幸虧樊潛也是成名人物,武功甚高,忙身形一側猛挫,彈身奔空,一個雲裡翻身,疾掄雙戟,幻起漫空戟影,尖著一片強勁的嘯風,雷霆萬鈞當頭猛襲而下。晉北三鷹不禁大駭,暗驚樊潛果非易與之輩,身形躍出,又自猛撲而上,三股兵刃立時展開,招式潮湧疊波,狠辣之極。樊潛在這一雙短戟上浸淫幾三十年,招招神化辣毒,無懈可擊,雙戟著著迫攻而去。
奚鳳嘯隱身在一株參天古樹上註視著此一生死拚搏,忽地耳聞蟻語傳音道:“少俠慎防劉文傑老鬼跟蹤,不可逕向我傢小姐而去,極力引開老賊或騙走,劉文傑就藏在左鄰樹上。”語聲顯為春梅所發,奚鳳嘯不禁心頭一震,移眼尋視,果然發現鄰樹濃枝密葉中隱藏一條黑影。
隻聽春梅語聲又起:“小姐說樊潛雖非善良,但無論如何不能落入晉北三鷹手中,此事關系小姐甚大,少俠宜設法暗助樊潛脫身。”
奚鳳嘯暗詫道:“玉虎幫與何姑娘不知有何關連?”暗助樊潛本無不可,但須不被劉文傑察覺甚難,如此煞費躊躇,苦無善策。
他自魯境至燕京一路行來,無時無地不在參研三元秘笈上武功,由於他聰穎過人,短短時日已參得三元秘笈上曠世絕學神髓十之七八。此刻,他忖念再三,決以“飛花摘葉”,“粟米打穴”上乘武功一試,伸手一探,摘下三片綠葉,蓄聚內力向晉北三鷹打去。
林內陰暗無光,奚鳳嘯打出手法又神奧無比,施展陰柔潛力不帶絲毫風聲,晉北三鷹迫攻樊潛全力出手,怎能察知有異。驀地,哈哈一聲大笑中撲出一條人影,人在凌空,宏聲道:“上官相計窮力拙,出自下策,老夫偏不叫他如願。”說時雙掌拂出。
晉北三鷹不禁大駭,隻覺體後穴道一麻,悶叫倒地。人影墜地,現出面目醜陋猙獰豐都鬼王滕文星,他隻道晉北三鷹為自己陰寒掌力所傷,卻微感驚異三鷹為何不堪一擊。滕文星目光銳利電掃四外,卻找不出絲毫可疑之處,因為方才一場生死毆烈拚搏,漩蕩勁風摧落周外枝葉,是以無法察知其中有三片是奚鳳嘯虛空打穴的樹葉。
非但滕文星不知,即是太極雙環劉文傑懵若無覺,心中暗驚豐都鬼王武功遠超逾自己所料來得卓絕。這時,樊潛見狀竟不由呆住,突聽一個細小語聲送入耳中:“樊潛,你此時不走還待何時呢?”
樊潛猛然驚覺身還在險中,雙肩急晃,一式獨鶴沖天奔空而起,猶防豐都鬼王滕文星追來,揚腕撒出一把金錢鏢,曳空星射逸去。果然豐都鬼王滕文星大喝道:“你怎能逃出老夫手外。”
甩袖拂掌,磕飛漫空雨襲的金錢鏢,身形將起半起之際,隻聽陰森刺耳的冷笑傳來道:“滕文星,無故毒手殺害老夫門下是何道理?”話聲中,老龍神上官相在林中飛掠而出,怒容滿面,兇光暴熾。
豐都鬼王滕文星似畏忌上官相,心神微震,目珠一轉,哈哈大笑道:“上官兄,先別血口噴人,是否滕某所害不妨仔細察視。”他自恃拂空掌力雖致人於死,旁人決查不出半點傷痕,故出此言。
上官相不禁怔得一怔,鼻中冷哼出聲,見豐都鬼王竟推得一幹二凈,怒火猛騰,但卻又不能不信,俯身趨視三具屍體。這時,奚鳳嘯身形倏地離枝穿空而起,往陶然亭方向掠去。他為防上官相看出是“飛花摘葉”,“粟米打穴”手法致命,一言喝破,那劉文傑必疑心自己所為,不如走為上策,算計劉文傑定暗暗隨來。
但奚鳳嘯憂心惴惴,為患得患失之念作祟,如劉文傑隨來,該用何種手法擺脫,否則,晉北三鷹之死定知是自己所為,如被劉文傑察出自己居心叵測,前途艱難困危可想而知。他身形落地,頭也不回,飄然漫步,翩翩瀟灑踱向陶然亭而去。
黃昏日落,天邊彩霞絢爛,群鳥繞林,暮靄蒼茫中間榭隱現,將陶然亭憑添瞭幾分綺麗。陶然亭自古即為來往京都必由之處,亦或考試拙落,選官未成,日暮途窮,寥落之思,在所難免,故陶然亭題詠最多,更有美人香草,名士風流,諸如香塚,醉郭墓等均在陶然亭附近。
奚鳳嘯翩然登上江亭,遍覽亭內題詠,其中不乏佳作,足堪擊賞,也有失意試第,惆悵之情躍然於詞裡行間,一字一淚,令人悱側。隻見他凝視著兩闋詞章之上,墨跡猶新,顯是近人所作,因詞澡悱麗,不覺吟詠出口:“城上層樓天邊路,殘照裡平蕪綠樹,傷遠更惜春暮,有人還在高高處。斷夢蹄雲經口處,無計使哀弦寄語,相望恨不相遇,倚橋臨水誰傢住。”
緊接著一闋:“萬乘靴袍禦紫宸,揮毫揮麗藻畫經論,第名天階首平津。東堂桂,重占一枝春。殊觀聳簪神。蓬山仙話重露恩新,暫時趨府冠談賓。十年外,身是鳳池人。”這闋“感皇恩”寫盡得意之態,十年寒窗,一朝成名,歡愉之情,躍躍欲出,顯系新科進士之作。
他暗道:“仕途多艱,勛業更難,人生百年,何苦於是。”奚鳳嘯雖然佯裝漫不經心,其實暗中留神著身後,突然身後微風颯然,一條身影如風中落葉般沾上亭階,隻聞劉文傑語聲道:“老弟別來無恙?”
他裝作震驚駭回頭,目光望著劉文傑,又是一驚,長施一揖道:“原來是劉老前輩,真是何處不和逢。”
劉文傑微微一笑道:“老弟為何隱蔽本來面目,如非老朽發現老弟在慶遠堂內走出也不能辯認。”
奚鳳嘯目中頓泛黯然之色道:“晚輩此次奉母之命來京投靠族叔,不幸途中卷入江湖是非,實非晚輩所欲,更非傢母所願,族叔無嗣,視晚輩如子,已為晚輩納粟入學,寄望晚輩飛黃騰達,光耀門閭,不得已深居簡出,杜絕交遊,偶出外時必須隱蔽。”
劉文傑心中大感失望,卻微笑道:“老弟是懼一雙鬼女糾纏麼?”
奚鳳嘯面上一熱,赧然答道:“晚輩既非江湖中人,自然不願與江湖人物交往。”
劉文傑點點頭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但願老弟日後勛業彪炳,懋績豐功,不過老朽有話奉勸老弟,區區之見,諒不為忤。”
奚鳳嘯道:“晚輩洗耳恭聆。”忽目光落向池畔,不禁大驚道:“老前輩請看那是什麼?”
劉文傑不禁一怔,循著奚鳳嘯手指望去,隻見蒼暮靄下,暗淡水光浮映隱隱可見池畔躺著兩具屍體,由不得口中“噫”瞭一聲,身形如矢射出亭外。凝視兩具屍體,隻見雙屍就在不久之前致命,不會超逾一個時辰,肩上赫然嵌著兩支鐵翅蝙蝠。
劉文傑不禁心神大震,知若逗留此處,必是非纏身,武林傳言本以訛傳訛,毀跨及身甚難洗刷,忙回身一望,隻見奚鳳嘯已影蹤俱杳,嘆息一聲沖霄騰空離去。
原來奚鳳嘯趁著劉文傑射出亭外之際,暗道:“此時不走恐無法脫身。”一溜煙似地疾逾流星遁去,到達春梅約定之處,隻是數十株白楊及綠楓,圍繞著一座石砌巨墳,荒草蔓煙,寂寥無人。他不禁疑雲頓生,忖道:“春梅怎麼相約在如此淒涼所在?”
夜風瑟瑟,裊裊悲鳴,聲聞於耳,令人心悸。驀地——隻聞隨風傳來一串銀鈴笑聲,笑聲飄浮,似遠似近。奚鳳嘯徐徐出聲道:“春梅姑娘,在下遵命來此多時瞭。”
春梅翩若驚鴻般一閃而出,笑意嫣然道:“小姐亦等候巳久,少俠請隨婢子來。”
奚鳳嘯道:“有勞姑娘瞭。”
春梅明眸凝牲瞭奚鳳嘯兩眼,忽地噗嗤笑出聲來,低聲道:“請。”話落人即往墓後走去。
奚鳳嘯被春梅笑得大感困惑,卻不便出聲相問,緊隨春梅身後。但見春梅轉至墓後掌緊按著墳石上,忽陣軋軋聲響,墓墳忽齊中裂開尺許,春梅一牽奚鳳嘯衣袖迅疾側身閃入。奚鳳嘯極感詫異,料不到這是座空墳,並佈有機關消息,諒是前人所築,如非避兵燹之禍,即為劇盜巢穴。
隻聽軋軋聲響又起,墓壁重合,眼前一片沉黑。春梅擦亮火摺前導,拾級而下,深入地底。奚鳳嘯疑雲滿腹,默默隨著春梅走下,但見春梅雙肩聳動,似是忍不住,暗暗竊笑,不禁問道:“姑娘為何發笑?”
春梅噗嗤一聲笑出口來,道:“少俠面目醜怪,見著小姐如何答話?”
奚鳳嘯道:“在下情非得已,諒小姐不致見怪。”
春梅回眸一笑道:“但小姐不信你就是奚少俠,江湖上詭雲譎波,甚多精擅易容之術,神情語音無不逼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