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發老祖所居洞府,原在爛桃山對面的突翠峰。自昔年凌雪鴻初成道時,毒染五雲桃花瘴,紅發老祖慨贈千年荷後,便改在紅木嶺天狗崖煉法煉丹,聚徒傳道。洞在嶺半危崖之上,地方甚大,背臨千尋碧嶂,左右各有兩道河川,中間是一片廣大石坪,三百裡長,二百裡寬。這天狗坪上峰巒紛列,便是眾蠻徒佈陣之地,大小奇峰怪石棋佈星羅,都是撥地突起,形勢奇詭,姿態飛舞,各具物相,無不生動,宛然如活,均經法術祭煉,表裡為用,變化莫測。坪陣最前面更橫亙有妙相巒,是天生屏障將葫蘆谷入口門戶閉住,其多雲嶂上空便是易靜等女與紅發老祖對敵結仇之處。
從依還嶺直往天狗坪,路過南疆,沿途山勢險惡,峰嶺雜沓,叢莽荊棒,漫山蔽野;蠻煙瘴霧,騰湧於污泥沼澤大壑平野之間,都是亙古不消的兩間淫毒之氣。這些瘴霧遠望宛如一堆堆的繁霞,自地浮起,映著銜山斜陽,幻映出一層層的麗彩。隻惜最漂亮的事物人永遠都是最陰毒狼辣,人獸觸之,無不立斃。左近千百裡,連個生蠻、野人、禽獸都無。隻盤踞著無數毒蟲怪蛇,十九大如車輪,身長十丈,口噴毒煙彩霧,兇睛閃視,光射丈許,成群往來,各自追逐,出沒於沼澤叢菁之中。這些兇惡毒物互相殘殺,不知殘害瞭多少生靈,以生息繁育,宛然又是人世間的縮影。
由於地底濕毒凝成氣候,隻適合生性異常兇殘的毒蟲怪蛇鐘育化生,必須結存極度力量,始而吞並異族,終至殘殺同類,所以生育不繁。十九生具特性,隻能在這瘴霧陰濕之區互相殘害,永無休止。因這類毒物全是互相生克,有一物,必有一制,黨中有黨,派內有派。盡管奇形怪狀,看似兇毒,不等它們成氣候,並還達到瞭一定時限,便自死亡,決難出山為害生靈。固然精怪中偶然也有異種,到底是極少數,若要修煉合大氣候,必要去惡向善,自身先種善因,卻在此殘惡環境下,都是剛剛通靈變化,便慘遭伏天劫,為毒物所誅。茍能兵解轉世,一靈不昧,於瘴霧區外重投人身,也隻能重新起步,再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因而怨尤孽重,無不墮入回輪。所以由古迄今萬千年來,似這類極惡窮兇,而又各有靈性,極易長成的兇毒之物,如若聽其繁衍不死,世上早無善類瞭。
造物不仁,有斯瘴霧及思維作溫床,不特誅不勝誅,並且稍有不慎,得此失彼,去瞭一種克星,使互殘失衡,反而蓄育那其受克的毒物破障長大,無形中倒助它肆其兇殘,流毒區外,轉不如聽其自生自滅,省事省心,免成大害。直待天災地劫水患旱情輪替,一災換一災,一害易一害,把障霧及思維掃蕩至盡,才是剝復重生之機。
物極必反,過碧嶂而天開,下面山勢漸展,毒嵐瘴霧已然無跡,隻見清泉地湧,遙峰滿黛,近嶺索青,一路水色天光交相輝映,到處茂林嘉卉,燦若雲錦,直達極遠天邊,一橫亙高嶺,上接雲霄。繞著前面高山東面過去,便是天狗坪前葫蘆形大山谷中的妙相巒,紅發老祖修羅化血陣地入口處。當日陰魔施展無相神光,掩護易靜、周輕雲、李英瓊三女飛遁,歸途經過。雖覺這一帶山水靈秀,靈木花草若是一點不帶野氣,似是仙靈窟宅,卻為神光掩映出這些精致景物卻是蜃形幻影,隻是瞬息千裡,飛行忒快,無暇覽顧。
此地如斯隱秘,與紅發老祖的天狗崖,處山陰山陽之隔,僅四百馀裡,穿山可通。這般故弄玄虛,不是互為表裡的陰謀詭計,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向紅發老祖啟戰之前,必需知己知彼。是紅發老祖詭計,則必要先除後顧之憂;若是死仇,則給予挑明,使其鷸蚌相爭,兩敗俱傷,則收其漁翁之利。
神光穿透蜃影,照見仙法,將當地二百馀裡內加以禁蔽,下有大小數十面靈旗隱現,竟是奇門七絕惡陣,共有七層禁制,層層相生,中藏先天奇門五遁之禁制。因此陣法逆運五行真氣以為己用,上幹造物之忌,習此法的人如非連經天劫,本身功力深厚,道法高強,便精此法,也輕易無人敢用。比起正教中的兩儀六合陣,雖同有正反順逆之差,靈效威力卻是弗如,但以旁門法術來論,已是登峰造極。惡陣下乃萬山中的一片盆地,約有三二十裡方圓,四面俱是危崖疊蟑渾成,高可排天,環拱若城,內外隔絕,無路可通。縱無蜃影幻障掩蓋,也非由空中正對下面經過,不能看出。
一月牙形的大湖,湖水漣漣,清澈見底,把全境占瞭多半去。靠湖北方是危崖千仞,壁立水上,馀下湖岸寬廣,沿岸盡是粗若盆盎的修竹,碧森森幹霄拂雲,蒼翠欲滴,映得人面皆青。其馀地面上也喬木清森,疏林掩映,端的水木清華,景物幽絕。
危崖中間獨有一處,宛如用神工鬼斧,自頂下削,雕琢出數十丈大小一片石崖,上面疏落落種著二三十株蒼松翠柏。樹後有洞,洞府又高又大,在一極高大平壑的石門內共分前後三層,約有十馀間大小石室,到處通明雪亮。所有墻壁門戶無一不是平整圓滑,嚴絲合縫。如此整齊修潔,絕非人手所能雕琢得出來。
由崖前起直達對岸,湖水上空竟埋伏有道傢極厲害的禁制十二都天九宮神煞。湖中設有靈光回影之法,在水中現一圓光,向天照去,將遠近地面上景物攝向天空,再往圓光中倒映下來。憑著自身功力,以定所照地域大小,隻要能照到下面人物行動,便是纖微畢睹。雖不比佛道兩傢心光靈矚、圜中視影來得靈妙,卻也是旁門中一種最高的法術。
陰魔從靈旗竹氣鑒別出是枯竹老怪的獨特紋路,知此怪物必非紅發老祖黨羽,但也包藏禍心,正好予以挑明。隻須弄散蜃影禁制,紅發老祖定必興問罪之師,得以驅虎吞狼。隻惜枯竹老怪五行法力深厚,要不動聲色而加以拆解,頗費工夫。醜女也受感應,隨拆隨補。直至眼看功成,易靜、癩姑、李英瓊三女已然飛過。
三女在天狗坪不足二百裡外,一同降落。易靜認為癩姑無須陪同受辱,尋一藏伏之地,到子夜人還未出,便遙為應援。癩姑知易靜性情剛直,口舌從不讓人,談鋒犀利;況又加上一個李英瓊也是百折不屈的天性,終必拼命無疑。因路過妙相巒前,覺到有法氣波動,有禁制隱蔽山形,欲往一探,當即應諾。
癩姑剛轉歸途,忽覺景物變異,前面有一極整潔清幽的山徑徐徐現出,不帶一絲邪氣,便揚聲喝問:“哪位道友弄此玄虛,何不出見?”
語聲才住,便聽對面一個少女口音答道:“癩姊姊,原來是你,你想不到在這裡遇見我們吧?待我先把你來路一帶禁法撤去,你如沖破,我們沒法復原。暫時許還要用它,請稍等一會,我們便出來瞭。”
癩姑忙運法眼查看,卻不見人。那語聲似由對面崖上傳來,所隔還遠。聽出口音甚熟,是兩個故人,方瑛、元皓。
二人前身便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自幼好道。二十多歲上正是明季天啟昏庸,逆閹柄權。二人灰心世事,一同棄傢學道,向天立誓,誰先成道,便來度另一人,然後千裡裹糧,分途到處尋訪仙人。
方瑛終於尋到西崆峒,見寶光上騰,被引往廣成子舊居仙府,得到一部道書玉頁金簡。那道書共隻五十四片玉頁,七章金簡,上面盡是漆書古篆。古篆而外,還有好些符在上。發現時,似有人在耳邊警告,說此書精光上燭霄漢,隻可在東偏石室藏看無妨。將書拿出洞,或往別室觀看,均不免有奇禍。
仗著說文篆引,讀書時也曾研究,方瑛便在洞中住下,早晚二次朝天虔誠跪拜,口稱廣成子的法號,通誠求告,請示玄機。無意之中,解出瞭多半章,有“風雷辟魔”字樣,照頭兩章大意,先把氣息調勻,澄神默念,手朝洞外,一口氣把所記的符畫完。忽然山崩地裂,霹靂連聲,火光一亮,隨著大片雷火烈焰,無數崩裂的洞石,黑浪也似翻滾而下,滿山坡雷火橫飛。一符一雷,靈效非常,隨心所指,無遠弗屆。由此推詳領悟,豁然貫通,悟徹玄機,盡得全書秘奧。
正要出山探尋良友蹤跡,元皓忽然尋來,也得瞭一位旁門散仙傳授。那散仙性情古怪,自從見面,便帶元皓往東溟海邊一個濱海荒島之上,隻管每年兩次按時前來傳授道法,歷時五年,卻不肯收為門徒,也不肯說出名姓來歷。月前散仙賜下幾件法寶,說方瑛在此得瞭古仙人所留道書,令來相晤同修。
元皓前居小島,風景清幽,海天萬裡,波瀾壯闊,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忽然來到這等荒寒僻陋之鄉,所居洞府偏近山陰一帶,景物荒寒,洞又殘破不堪,老大不慣,立主遷居。方瑛也並非不想移居,一則那洞是自己發祥之地,再則那道書後頁偈語,說此書每每四百九十年出現以度一有緣之士。得書的人精習之後,必須將它埋藏在原發現的石穴之內,外用法術封禁。如不遵從,一帶出洞外,書便化去,取書的人也還有奇禍。方瑛雖將全書記熟,並已解悟,到底是日夕相對的天府秘籍,平日珍如性命,一旦埋入地底,永不再見,也是有些難舍。
不料元皓驚動瞭一個異派中的能手,跟蹤尋來。方瑛因洞中玉葉仙籍夙有傳聞,由古迄今,也不知有過多少人來洞中發掘守候,洞中居住的人,總是兇多吉少,不是無端遭害,便是有仇人尋來,爭殺時起。料知來人不懷好意,隨將玉葉道書藏埋封禁,由此遍遊宇內名山,另尋洞天福地棲身。
這日二人行至貴州境內,忽聽哭喊之聲。過去一看,瞥見一大片紅雲向空飛起,雲中裹著一個半身赤裸的山人,手上挾著一個少女,正在哭喊掙紮。二人料是妖人擄劫婦女,便飛身追去。追到一個山洞,洞中妖人還有幾個妖黨,平日兇橫已慣,自是暴怒,群起迎敵。結果妖人紛紛負傷遁去,那少女被救瞭回來。可是全寨墟人卻發瞭急,宛如大禍將至。
二人才知那妖人俱是紅發老祖門下,來時大顯靈跡,能呼風喚雨,驅役神鬼。當地本有蛇虎之害,俱被他們用法力除去。遠近各寨墟山民,俱把他們奉若天神。可是這些妖人又貪財,又好色,看見有姿色的婦人,往往突自空中飛落,立即強攝瞭去。山人先還當是神人看中他的妻女,必有福降,還甚歡喜。妖人攝瞭婦女前去,隻是更番淫樂,直到對方精枯髓絕,方始放走。有捱得到回傢的,一個個全成瞭病鬼,面黃肌瘦,不成人形。異口同聲說出聽妖人口氣,來此為惡乃是同門互相瞞哄,教祖並不知道。教祖所居,遠在滇黔極邊深山之中,相隔尚有三千多裡。
山人方始覺出受害,無如妖法厲害,空自又恨又怕。隻得遇到墟集,便把青年婦女藏起。哪知兇蠻過瞭些日,先用妖法示威,把山人嚇瞭個夠。然後傳知,每隔半月獻上四名山女和牛酒佈帛應用各物,供他淫樂。寨民土蠻愚魯,又極信畏鬼神,隻得應諾下來。由此起按時送瞭婦女前往,等第二撥送去,再把前送山女帶回,於是成瞭慣例。好在寨墟甚多,每隔年馀才輪到一回。去的山女因受蹂躪日淺,回時隻是虛弱,多半仍可復原,死者甚少。日子一久,漸漸習與相安,視若故常。此時惟恐方、元二人走後,妖人前來問罪要人,不住環跪,苦苦哀求,要人留住。方、元二人自是不允,情知妖蠻兇橫,復仇心重,決無善罷,隨即起身,往邊山趕去。
二人竟到紅木嶺登門求見。紅發老祖一見面便把二人功力看透,知是末學新進,怪眼一翻,立命拿下。二人自知本身法力非紅發老祖之敵,卻尚機警,立打逃走主意,與妖徒鬥不一會,便將兩件最厲害的法寶取出,冷不防突圍飛去。紅發老祖看出那法寶來歷,大吃一驚,又不便對門人說明。妖徒卻四出尋訪仇人下落。
方、元二人為避仇,在四川大邑縣西八十裡鳳凰山中,找到瞭一處石洞,地極幽靜,便住瞭下來。先防仇人追尋,輕易不出,行動極為隱秘。一晃數年,道傢元嬰也自煉就,漸漸疏懈下來,日久漸固,時常結伴同出。山中有一仙樹場,住有二三十戶人傢,內有一雙兄妹,年約十三四,更是聰明靈秀,動人愛憐。
這日二人又是元嬰前往,為眇姑所見。眇姑本與癩姑到離此不遠的牛場壩有事,覺著二人未成道便已喜炫弄,出來遊戲人間,實在膽大冒失,令癩姑潛行跟蹤,並查看是什麼來歷。正趕上二人最愛的兩小兄妹一時無知,各吃瞭一枚異果,雙雙死去。二人匆匆不暇查看,便即回飛取藥。癩姑細查二兒,乃為妖法攝去生魂,立即飛起查看幼童生魂蹤影,見有一洞府,邪氣隱隱,就是二人所居洞戶。三個著紅半臂的妖人,乘二人元神他出之際,暗入洞中,把方、元兩具法身毀掉,手挽人頭,由內急走出來,重將洞門封閉,隱伏在側。
這時方、元二元嬰飛行絕快,眨眼將到,遙望洞門大開,忽然心動,因氣候未成,元嬰正煉至要緊關頭,不能沒有法身,二人不禁又驚又痛。情急無計之馀,忽然想起新死的那兩個兄妹,均是上等根骨,可借他們廬舍回生,雖有違救他兄妹初心,也說不得瞭,趕忙飛回。
癩姑隨後飛到洞前,看出妖人隱身洞外。才一落下,便見離洞不遠,有兩幼童生魂在陰影中掩伏,神情惶遽,並無禁制。隻因妖人一時疏忽,心想區區幼魂,又在風日之下,決逃不脫,便隨意收入身帶法寶囊。開囊取寶應用後又不曾封嚴。誰知二童根骨特異,生有自來。發現頭上天光透人,壯著膽子鉆出,逃得恰是時候。弱小生魂被妖法擒去竟能脫逃,並還能抗風日吹灼,元神如此凝固,前生修積之厚,可想而知。癩姑立即行法收入袖內,低聲囑咐,告以勿怕。重又飛回場上,遙見二元嬰正在借屍還魂。
二元嬰往二童的身上合去,當時回生。那傢父母還當兒女得救,才聽得說“我暫借你兒子屍體一用,事後必令重生。”
言還未瞭,即聽癩姑罵道:“不要臉的東西!”
二人臉上叭叭兩聲,各著瞭一掌。當時覺著心魂搖搖,似欲飛揚,幾乎被她把元嬰震出瞭竅。忽又怪風大作,一片紅雲疾如奔馬,由二人所居山洞一面飛來。三妖苗中等不到二元嬰回歸,其中秦最鬼,想到村中現有兩個新死童屍,正好給他們應用。三妖立即飛起,隔老遠便看出二元嬰正往二童屍上合去,即晃動妖幡,施展邪法。一時妖雲滾滾,邪霧迷茫,魅影憧憧,鬼聲四起,數十百道血也似的光華滿空交織,聲勢甚是兇惡。癩姑隨手發出神雷劈去,霹靂連聲,震撼山嶽,金光比紅雲強盛瞭好些。
方、元二人乘著雙方惡鬥,正好飛回洞內。原身已為妖火所化,法寶因藏得隱秘,禁制神妙,並未被妖人搜去卻是封禁如故,忙即撤禁取出。才一飛起,便聽前面震天價一聲大響,一道匹練般的金光夾著無數雷火,自天直下,比先前聲勢還要猛烈得多,下面妖雲邪霧,立被沖散。
兩三聲怪嘯過去,那三道紅光已由雷火中飛走,往西南方遙空射去,其疾如電,瞬息已杳。是眇姑趕到,一照面便將妖人驚走。眇姑就在空中對面交談瞭幾句,將二童生魂要去,便自飛走。小癩尼卻似停空相待,喝罵道:“不要臉的狗道!自己不能保身,卻強占好人傢子女。快將兩個軀殼留下,自去投生,饒你們不死!”
隨說手一指,金光如虹,便已飛來。二人一聽口風不好,情知不是對手,隻得一面縱遁光,一面分辯不已。癩姑就是不容分說。二人打是打不過,走又走不脫,隻是受欺侮辱罵,實在難堪。迫於無奈,正打算豁或是另轉一劫,或就嬰兒煉成鬼仙,將所借軀殼退讓還原。方問有什麼法力使二童復生,癩姑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兩個竟有天良發現之時,此時讓還軀殼,已是遲瞭,這一對好兒子的生魂,已被我師姊帶回山去,另想別法重生瞭。我和你們打,便為你這兩句人話,既知無理,能夠悔過,便宜你二人吧,我去瞭。”
既知是環境所迫,非關惡意,又可必斤斤計較,矯枉過正,變成逼人太甚,那能令受恩者思惠。
癩姑說罷,大頭一晃,連人帶金光全都隱去。二人所借軀殼本質為好,所以索性改瞭兄妹稱謂,即以此身修道,不復再作別的打算。元皓所借軀殼,恰是女身,前身雖是男兒,隻是生得活潑,其娘娘腔比女子更嬌,這一轉成少女,益發天真。與癩姑常共往還,反成瞭莫逆之友。中有一別,隔瞭六年,癩姑路過相訪,人已不見,從此不知下落。
這些年來,方、元二人吃諸妖邪尋仇,追迫太急,眼看遲早無幸。那散仙忽然飛來,將二人引往這裡的碧雲塘。此地四山環抱,一湖深藏,境絕幽深,本無可供人居的洞穴,所以自古未有人跡。隻枯竹老怪以法力削崖鑿壁,在危崖腰上興建那座洞府,住瞭百年,方始離去。一直多年均在仙法禁閉之中。二人又謹守仙示,一步不出,所以紅發師徒毫無知覺。此際給陰魔拆卸蜃影禁蔽,誤會是癩姑所為,撤移禁法出來相會。
忽聽元皓笑道:“哥哥停當瞭,你快來看,癩姊姊還是那個醜八怪的樣子。”
癩姑笑罵道:“我是醜八怪,你是美人好看,我給你找個婆傢如何?”
心為男而女為身,叫嚷找個婆傢,不是挖瘡疤是什麼?友情就是這樣互挖瘡疤,心底下是火山蘊釀,看何時爆發瞭。
隨聽方瑛喝道:“還不快去,大傢見面,豈不好些?還看什麼?”
癩姑聞言,才知元皓持有隔遠照形之寶,所以舉動形態皆被看去。方欲還言嘲笑,面前倏地煙嵐雜沓,光影散亂,中隔百十裡一座危崖,一道橫嶺,幻燈一般一起變滅,連閃瞭幾十下,面前頓換瞭一片境地。跟著一片青光飛墮,出現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正是借衛傢兩小兄妹體重生的方瑛、元皓。
二人俱穿著一件短袖無領的黃葛佈對襟短上衣,下半用一條白練戰裙齊腰束住,短齊膝蓋。內穿白練短褲,赤足麻鞋,腿腳裸露。男的方瑛,生得短小精悍,膚白如玉,頭挽哪吒髻,短發披肩,英華內蘊,年紀看似十四五歲幼童。所修煉以廣成子玉頁金簡為基礎,外現磊落光明。女的也隻十六七歲,頭挽雙髻,每邊各倒插有兩股三寸來長的金釵,外表奇醜,膚色黃紫,體貌癡肥。是基礎歪斜,承受不起玉頁金簡的雷霆浩氣,自相矛盾而形諸於外。
癩姑回顧,來路已非原景,經移形、縮地二法同時並用,自己被她引來竟未覺察。其禁制潛伏不特隱秘,並連山形也都變易,防備極嚴。這等法力,也著實驚人。但照二人平日情形,並無這等法力。癩姑方尋思間,又聽元皓笑道:“姊姊你想什麼?你當是我二人本身法力做到的麼?果然如此,又不怕人瞭。”
二人所怕的仇敵正是紅發師徒。陰魔聽得二人是與癩姑交厚,也就放棄破壞蜃影禁蔽,重尋易靜、李英瓊蹤跡。
易靜支開癩姑後,與李英瓊同隱身形,貼地低飛,繞山而過,便見上次追趕眾妖徒所見的葫蘆形大山谷。妙相巒危壁正當葫蘆谷入口盡頭之處,叁天排雲,高峻已極,頂上面設有極厲害的禁網神兜。那裡又是葫蘆底部,四外無路可以通行,隻崖中腰有一大洞,兩扇長達十丈的高大洞門,宛如天生,緊緊關閉,估量兩頭穿通,宛如門戶,也無人在門前侍衛防守。易靜沒奈何,隻得撤去隱身法,現身叩關。
忽聽兩聲怪叫,左右兩旁崖上,有兩道紅色煙光飛來,落到崖上,現出兩個身材高大,身著紅綾偏擎,右臂裸露,腰圍豹裙,赤足束環,手持火焰長矛的野人,神情盡管獰惡,卻不帶甚妖邪之氣。二人乃紅發老祖門下末代徒弟侍從之類,奉命門前輪值守望,本是蠻教中的一種排場。二人行輩既低,又無甚高法力,日常無事,便多玩忽,各誘攝瞭心愛山女,分向兩崖洞穴之中調笑淫樂。
易靜冒充與紅發老祖相識,以告發二妖徒行為作要脅,眼看弄巧反拙。陰魔稍施五行挪移迷魔障播弄山女,作成不忍久候,各在兩崖洞穴中呢聲相喚。兩個心粗蠻子色心擾動,因音入意,頓忘所以,便取出一面上繪白骨的小幡來,朝著關門急畫瞭十幾下,再將幡一指,那兩扇渾成一片的高大石門,忽然紅光亂閃,彩煙四射,徐徐向外自行開放。門在妙相巒之中,兩面相通,其長七八十丈。
易靜同瞭英瓊穿洞而過,隻見前面盡是一片極平坦的石地,寸草不生。隻左近有七八座大小石峰平地撥起,疏落孤立,最高的不過二三十丈,大隻數畝,小的不過丈許,粗僅二三抱,宛如石筍矗立。再望前面遠處,隻是一片溟蒙,望不到底。
進約裡許,便有一座較為高大的石峰阻路,宛如一隻饑餓撲食的惡狗。易靜知道這座石峰乃入陣頭一關,而陣中一切埋伏禁制,也必就著這大小數百座石峰的天然形勢設施,所有大小石峰相互呼應,奔赴迎湊,前後相連,氣脈一貫。
陰魔遁快先入,視這後天五行無遮無掩,卻不想現身,難為如可導二女過去,卻掃描出第四十九峰坎宮上守陣妖徒中竟有隨引。隨引自為金蟬所救,亟思改邪歸正。因各正教不肯收容,知道紅發老祖與白、朱二老矮交好,借為進身之階。他一心畏禍,向往玄門,卻不料紅發老祖竟與正派反目為敵,正在因難定去留,而愁懷傷人,憂色露思。陰魔先天無相,自然瞭如指掌,幻身現相隨引面前,遞出謝山信物,告以入陣竅要,令泄給隨後而來的二女,伺機盜取千年荷所煉的靈藥後,即可往武夷山拜師。
謝山自開府誅血魔鄧隱後,聲名大噪,雖然漢代高僧轉身之說隻時有數上仙得知,也無外揚。但身份足與極樂真人並肩,師蔭峨眉派教主幼子,足以位列得高望重。一經品題,也足令人正氣蔭身,何況更列門墻,那能不大喜若狂。更見身旁妖徒竟全無所見,足證來人法力超人,命行之事隻是給與進身之階,那能不死心塌地。待易李二女重新隱形入陣,即撩撥身旁要徒答話。
易靜忽聽峰上有人對答。隨引道:“峨眉氣運正盛,師父四九重劫將臨,真要過瞭百天還無人來,難道真要翻臉瞭?最好還是雙方不結仇的為妙。”
另一人大怒道:“你怎沒出息,說出這類無恥話來?實對你說,就有人來,也必背著師父運用陣法,阻他入見。便即拿他開刀,先出這口惡氣。那時師父再想忍氣茍安,勢所不能。”
隨引又道:“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師父此陣,誠然神妙,你想用以阻擒峨眉來人,可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隻能運用前半陣勢,來人要是避開正五行犬牙交錯之勢,經由後尾左轉,繞向後面犬脊,再以九退一進之法,見峰如前繞行,直達神宮,去見師父,又當如何?”
易、李二女一聽,分明是發覺有人入陣,故借和同伴爭論,有意泄機,指點通行全陣之法。心念一動,不願往下偷聽,試照所說,由峰左狗尾繞向前去,果無動靜。又繞走到狗脊正中。忽見兩石筍宛如門戶,左右對列。走近再看,則見形勢突變,另有九峰在前,叁差位列。
易靜本明陣法,一點就透。見九峰位置方向,越悟出犬牙遙應九進一退之秘。每走過一段,必另有石峰門戶現出。每一層陣地,均有九峰分峙。方位形式雖各不同。隻走過第九峰時,再按陣位和狗頭所對方向退將回來,再往前走,繞峰而過。到瞭對面峰脊,門戶立即湧現。有的主峰上面還有一二妖徒把守,卻連二女過去,也未覺察。
總算機緣巧合,正值無人之境。易靜即轉為輕敵,惹英瓊說話,為守陣妖徒警覺。前行的一座石峰上煙光起處,現出一個相貌兇惡,手持白骨妖幡的高大山人。易靜料敵人已有驚覺,拉瞭英瓊急速避開正面,悄悄往左避去,繞至妖徒身後。果然妖徒已將手中妖幡連晃瞭幾晃,來路九峰立有五色彩絲,如箭雨一般滿空飛灑,晃眼結成一面數百畝方圓的天幕,往下罩來。同時滿空煙光如潮,碧焰萬道往上狂噴,也是連成一體,往上兜去。上下交合之後,妖徒重又將幡一指,所有彩絲煙光倏又由合而分,往原發之處收去,轉瞬都盡。仔細一看,好似不見有人落網,也無異狀,呆瞭一呆,面上微現驚疑之容,重又隱去。易、李二人自慰為幸好遁光神速,見機更快,趕緊避開,未被識破,卻不知是用先天真氣導領五行挪移迷魔障為她倆掩飾過去。
陣勢占地甚廣,二女緩緩飛馳瞭兩個時辰,才走瞭一半。默計所見大小石峰,已有二三百座。那散在四外,設有厲害埋伏,具有陷敵妙用的尚不在其內。隻見前面妖霧弭漫,比來路更甚,以為後半陣勢必更微妙。及至辨清門戶,小心飛入一看,眼前忽現異景。除頭上仍被法術封鎖看不見分毫天色外,不特後半百馀裡方圓一片廣大石坪全面呈現,連紅木嶺上紅發老祖所住神宮也巍然在望,陣勢竟未發動。
神宮大殿建立在半山腰上,上建七層樓閣,金碧輝煌,氣象萬千,莊嚴雄偉,兼而有之。更有好些手執金戈長矛的守宮侍衛,或立殿前,或蹈虛飛行,往來不絕。雖是左道旁門,卻也有無限威風殺氣。神宮前面也有大片廣場,設有八九百級石階,直達嶺麓,相去三百五六十丈,寬約十馀丈,俱是整石砌成,上下同一寬窄。全嶺石土俱是紅色,臺階卻是白色。兩旁植有大可數抱,高約十丈的紅木樹。離嶺麓數十丈以及平臺前面,各有高亭分列,內有手執金戈矛劍之宮中侍衛,分別在亭內瞭望值守。
易、李二女到瞭嶺前,雙雙同時現出身形。遙向山坡上亭中守值的衛侍大聲報名求見。幾個主持陣法的妖徒又驚又忿,斷定敵人不問與乃師翻臉與否,必還要由陣中通行退出,不等號令,便將陣法催動,倒轉門戶方向,誘令入伏。
中央一座高峰上兩聲長嘯過處,現出兩個奇形怪狀的妖徒,左手舉妖幡,右手舉長劍,站在峰頂上,手搖妖幡,將劍向空一揮,坪上遠近二三百座大小石峰,連紅木嶺神宮,立即全數隱去。緊接著風雷隱隱交作,隻有那八九座孤峰浮擁於左側妖雲弭漫之中。
忽有紅碧光華連閃瞭幾閃,又是一陣風雷之聲過去,適才所見彩霧煙光倏地蓬勃而起,滿空中飛舞交織,又結成一面天幕籠罩全陣,浮空不動。略停瞭停,一聲迅雷,先前大小群峰忽又現出原形。隻是每八九峰做一叢,當中峰頂必有一二妖徒,手持幡、劍,站立其上。
先見二妖徒重又搖幡揮劍,遠近各峰叢上妖徒也一齊舉幡,向空中一指,空中彩幕突然分裂成數十道長虹,分向各妖徒飛去,到瞭每一峰叢前面下降,將那九座石峰齊峰腰做一大圈圍住。眾妖徒各又將劍朝天一指,劍尖上立有碧綠火星飛射出去,到瞭空中,此起彼落,互相激撞,宛似灑瞭一天星雨。石白如玉,中腰圍上這麼一圈彩虹,再加滿空星雨飛流,頓幻出一片奇景,煞是好看。
又隔瞭盞茶光景,為首二妖徒口發厲嘯,將劍一揮,滿空綠火星倏地紛紛爆散,暴雨一般,一叢叢往各妖徒所立峰頭飛射下去。眾妖徒同聲長嘯相應,幡、劍齊施,上面火星仍被劍光收去,峰腰彩虹也如神龍掉首,齊向幡上飛去,風卷殘雲,一時全收。數十處煙光起自各石峰頂上,眾妖徒也相繼隱去。這次後坪上群峰和紅木嶺仙宮卻未再隱,到處妖氣隱隱籠罩,須運慧目始能看見。易靜看那彩霧,必是五雲桃花毒瘴無疑。
妖徒重整妖陣正好放入瞭癩姑、方瑛、元皓三人。方、元二人得知仇人與峨眉交惡,易靜前來修好,立心搗亂,立即約同起身,入土飛行。三人由地底飛駛,容容易易便到瞭紅木嶺下,趁陣法催動風雷,立即從地底下面裂土而出。匆匆行法,平瞭出口,由側面繞行上去。因未停立,所以易、李二女均未看出。陰魔知二女在嶺下無甚作為,暗隨三人入宮去。
三人暗入大殿探看,正值眾妖徒在彼密商毒計,並還勾引外邪,埋伏在妙相巒山口外面,必欲殺死二女,與峨眉結仇而後快。癩姑聽出今日之事決無善罷,意欲先告知易、李二女。
易、李二女仍在嶺前等候。那半山坡兩邊亭內,四個蠻徒侍衛既不還言答理,直若無聞無見。徒眾侍衛來往不絕,也隻略看一眼,仍是行所無事,各自走開。易、李二女連問數次,上下全無一人理睬,倒被陷在當地,進退不得。猛瞥見半山坡上癩姑夥同一男一女,用隱身法隱瞭身形,朝自己在打手勢。峨眉所傳隱身之法最為神妙,癩姑尤其早得屠龍師太真傳。易靜不便對比手勢,隻得微笑搖首,示意不可。癩姑知紅發老怪深居洞內,反正還得些時才出,乘此閑空去往他洞內窺探虛實,便把方、元二人一拉,同往神宮走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