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笑和尚於慈雲寺事完後,因與金蟬莫逆,便請求和黑孩兒尉遲火做一路,往雲南積修外功。計算金蟬等途程,該到桂花山,便趕往福仙潭看個動靜。看那潭已成瞭火海劫灰,許多山石都被燒成焦土,找遍全山,不見一人。金蟬等得陰魔施法搬運,早就到瞭。
笑和尚二人,唯有深入民間,繼續行道。二人各生一副異相:一個是大頭圓面,顏如溫玉,見人開口先笑,看似滑稽,帶著一團憨氣。一個是從頭到周身,漆黑如鐵,聲如洪鐘,說話楞頭楞腦,帶著一團氣。看上去都不過十四五歲,裝束又是一僧一道,不倫不類。笑和尚見別人對他二人奇怪,越發瘋瘋癲癲,遊戲三昧,所到之處,也不知鬧過多少笑話。
這日時交暮春三月,走至昆明附近萬山之中,天蠶嶺下。尉遲火因難得一飽。滿想在山裡打隻虎豹之類,烤肉來吃,既為世人除害,又可解饞。笑和尚奉持清規,潛移默化瞭十五六個年頭,總不願無故隨便殺生,便答道:“虎豹雖是吃人猛魯,但是它潛伏深山之中,並未親見它的惡跡,我等用法兒引它出來殺死,豈不上幹天和?恕難從命。”
天和就是生態平衡。現之於生命,則是供應新陳代謝所需。食物不足敷用,就必然經歷淘汰,把生物降低至能供養的數量。現之於力場,則隨各物所受的各方外力而移動,至其一點,外方力量互相抵消,是謂平衡。人生力場較為復雜,平衡就是互不侵犯。率先啟釁的就是破壞平衡,多成焦點,所以誰也不敢為天下先。至於是善是惡,則關乎立場,終必成王敗寇作定論。食莊稼的是害蟲,食害蟲的是益蟲,是人主宰世界,以人的立場而言也。人虎立場本難共存,要親見它的惡跡,不是迂腐,即是非以人類自視。
尉遲火道:“你真是呆子!天底下哪有不吃人的虎豹?現今不除,等到人已受害,再去除它,豈不晚瞭?你如不信,你隻管笑它出來,我們迎上前去。如果它見我們不想侵犯,可見是個好老虎,我們就不殺它。你看如何?”
笑和尚強他不過,隻得答應。大腦袋一晃,延頸呼吸,調勻瞭丹田之氣,運化先天一氣,練為長笑,向虎豹挑釁。連用剛柔之音,卻無虎豹出現,隻傷及無辜,空中飛鳥嚇得紛紛墜地,也傷及人類:同派的周雲從。
黨爭就是如此不歸路。心中的立場在黨,全神貫註敵黨,無暇理會兩黨之外的一切。牛李黨爭就是如此摧殘瞭大宋的江山,這是立場所限,觀點難及眾生之處也。
忽聽聲如洪鐘般一聲大喝,從山腳下跑上一個滿頭長發,身披豹皮的矮短漢子,對準笑和尚,當頭就是一鐵棒。尉遲火早一手將那人持棒的手抓住,喝道:“待我管教管教你。”
強存弱亡,人傢黨大勢大。眾生力弱,要不甘受害,挺身而出,當然被標簽為惡,於眾口鑠金下,不送命已是福大命大瞭。
矮漢不敵,逃回崖後一個低穴。近穴口處一塊大青石上,躺著一具屍身。笑和尚跟蹤到來,矮漢分外眼紅,舉棒當頭便打,笑和尚也不還手,隻圍住那人身軀,滴溜溜直轉,教他休想得沾分毫。矮漢急得暴跳如雷,氣得將棒往地下一丟道:“我不打死你,不能解恨。這麼辦,你先打我三,我決不躲。打完,我再打你。要不這樣辦,你躲到天邊,我也得追著將你打死,豈不麻煩?”
笑和尚笑道:“我同你無冤無仇,打死你則甚?”
矮漢急怒道:“實對你說,我自幼就挨打慣瞭的。我的頭,常和山撞,你決打不死我。我因為你太滑溜,比那黑鬼更不是好人,才想出這個主意。你打我不死,我卻一下就打死你,豈不報瞭仇?”
笑和尚道:“你把心事都對我說瞭,我豈肯還上你的當?我不打你,你也不好意思打我,多好。”
矮漢越發急怒道:“你這話對。我為什麼要對你說我的主意?如今你不打我,我也打不瞭你。你也出個主意,讓我打你,怎麼樣?”
笑和尚道:“這多新鮮。我為什麼那樣賤,活得不耐煩瞭,出主意讓你打我?”
眾生真有這麼賤的,是強權定下的遊戲規則。好聲好氣的說,對方就必須依從,否則就是不吃敬酒,逼人灌他罰酒瞭。天才與白癡不是外表看得出的,沒有力量為後盾,就渾得可憐瞭。
笑和尚把那矮漢捉弄個夠,才救醒那洞口的屍身,竟是醉道人的弟子:周雲從。那矮漢名叫商風子。
原來周雲從逃離慈雲寺,途中為醉道人收歸門下。回傢後,又禍不單行。皆因雲從的二伯子華從長沙帶回瞭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報稱姓崔,從未見露面。
玉珍來串門子,不意見到前度入幕姘頭,智通的養子碧眼香狒閔小棠,故意現身,玉珍大吃一驚。
張老四特意扮作夜行人,戴瞭面具,親身往子華傢中探看,為閔小棠發覺追出。巧逢夜遊太歲齊登入城做案,同樣裝扮,迎頭相遇而發生誤鬥,後來揭開身份,互道原委。張老四匿藏一旁,聽得那隨瞭二房子華回來的女子,乃閔小棠的姘頭,是喪命戴傢場的威鎮乾坤一技花王玉兒之妹,白娘子王珊珊。
因王珊珊懷瞭身孕而來此隱慝,把孽種扣上子華名下,更生下的是男嬰,樂得來個文做,要將周傢九房人暗中點下死穴,可以不動聲色,整個傢業獨吞,勝過隻搬浮財,留下不動產益卻族人。
當時講究門當戶對,來歷三代,不接納不明來歷之人,就是怕這些無產流氓,一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視死如歸,面對死刑也無半點悔色,真是沒甚麼惡事做不出來。就算是小傢碧玉,給一群窮措大拖著,身在曹營心在漢,為貪得無厭的畜牲狗族作丁娘十索,也是傢賊難防。
張老四自命已經洗瞭底,光明正大的來接收周傢,當然不甘被王珊珊分去一份,更可堪生命也受危害,決意到成都去請醉道人來除患。為避兇徒耳目,借故挑眼,借假鬧氣出走。在貴州入川邊界上,中瞭仇傢毒箭,堪堪待死,巧為其妹老處女無情火張三姑遇見,才得將命保住。張三姑代往成都碧筠庵去,得醉道人門下松、鶴二道童傳話,說嫌雲從連門都懶得出,還學什麼道?
張三姑來臨傳話,已是月馀之後。雲從便帶瞭小三兒一人,循著貴蜀驛道上路。誤入萬山叢裡,小三兒勞累成病。雲從取水回來,他卻不知去向。雲從就這樣在萬山之中辛苦跋涉瞭十多日,才翻到北鬥巖墜落崖底萬松山下一個村樂。因在山中飽受的驚險勞乏,風寒濕熱一齊發作,重又病倒,隻得雇請挑夫,用山兜抬著趕路。走到二十八溝落店打尖,忽聽人聲鼎沸,鬧成一片,見隔壁一傢飲食鋪子,門前有一株黃桷樹,樹上綁著一個黑矮漢子,相貌奇醜,低著頭任人打,通沒作理會,也不告聲饒。這醜漢便是商風子。
當年他母親入山采野菜,一去三年,回來竟有瞭身孕。鄰舍見她不夫而孕,全不理她。又隔瞭一年零八個月,生下風子。風子三四歲上,便長得十來歲人一般。加以力大無窮,未滿十歲,便能追擒虎豹,手掠飛鳥。人若惹翻瞭他,挨著就是半死。眾人畏他力大,不敢再欺凌他母子。可惜他母親不識利用時勢,竟壓下風子,妄圖取悅村人,卻不知貪嗔癡的眾生,隻會欺貧重富。
有權有勢的一個假笑,眾生則到處歌功頌德,為的是能面上貼金;落難寒酸者,縱使給與天大恩惠,也必被非議多多,就是眾生怕給他人瞧低瞭。所以身無屠刀,無土成佛,難享令名。
他母親原怕他手重,打死瞭人,她便沒得靠的,所以禁他出手。村人見他母親雖自棄所長,但威脅尚在,無不惡之,便乘機想盡法子,支使磨折,不打他母子當人看待。前年他母親實受眾人欺負不瞭,才由他背瞭到天蠶嶺東山腳下居住。那村的人叫他去打野獸。打瞭來,拿點破衣粗鹽、日用不值錢的東西和他換。
他母終究受苦不過,得病將死,死時說:“你爺是熊┅┅”
一句話未完,便即咽瞭氣。從此,風子隻住在山裡打野獸吃。近兩月天蠶嶺野獸稀少,所以他才時時出山強討食物,人傢就將他痛打一頓。他生就牛皮,也不還手,隻吃他的,吃完瞭任人綁在樹上毒打。如果想奪回他搶去的東西,二三十人也近不瞭前。不打他,他也就不來搶瞭。
因上月隔壁那鋪子罵他死去的娘,所以今天走過那門口,並沒尋去。那鋪子卻著人追上,說要看看到底有多大本領,用食物誘它自願被捆在黃桷樹上。然後出來一個面生橫肉的大胖子,手中拿著一個燒得通紅的大火鉗。風子見火鉗到來,也自著急,想要掙脫綁繩,不料那繩子是用麻漬和牛筋絞成,用水浸透,任風子天生神力,也掙不斷,隻把一株黃桶樹搖晃得樹葉紛飛,呼呼作聲,眼看那火鉗要烙到那風子臂上。雲從縱將過去,撥劍出匣,日影下青光閃處,綁繩迎刃而解,救瞭風子。算瞭一兩銀子,另賞瞭地方一兩銀子,才行瞭帳。風子這才得交上好運。
說實的,在小村荒野,風子有氣力也無處賣去。村人貧富不懸殊,無須警衛。他的存在隻有威脅,村人豈能安心。雲從傢大業大,無武衛豈能自保,誅妖鋤魔,非力不行,才有他用武之地。所以必須逢時逢地,才見風起雲從也。
商風子執意還要回去跟娘道別,雲從不便再攔他孝思,便說要和他同去。行過一個谷口,雲從回頭見赤暗暗一條彩霧,似飛雲一般卷退回谷裡,即晃瞭兩晃,直喊頭暈。等到風子近前,雲從業已暈倒,不能出聲。風子大驚,便把雲從捧起,跑回山洞,放在洞口石床上。第二天雲從醒來還能言語,卻再傷在笑和尚的長笑下,也得笑和尚救回性命。
雲從得救後,說起傢中隱患,不覺泣下。尉遲火能禦劍飛行,往返成都也不過一日,便禦起一道光華,破空飛去。下午過去,尉遲火也從成都趕回,得知醉道人已約有兩位劍仙,共同將慈雲寺馀孽用飛劍殺死,一個也未曾漏網,隻留下那嬰兒,說是孺子無辜。其實一生下地,就帶有錯綜復雜的關系,諸多牽扯,有著命運的不歸路,那有無辜可言。
殺其父母獨留其子,卻又諸多關防,彷以囚徒看待,把其身世之隱就隻瞞著他一個,卻是天下誰人都知。加上周傢財雄勢大,憐者不敢言,趨炎附勢之輩則落井下石。所以人雖在群中,心靈上則咫尺天涯,那能不催長叛心。於周雲從、周風子喪身於三次鬥劍後,此子勾結慈雲寺馀孽,血洗全村,雞犬不留。孺子縱是無辜,作孽卻因強留,致殃及池魚。
尉遲火回來時,曾順道前去辟邪村玉清大師處討些施主善資應用。玉清大師道出,天蠶嶺下有妖物文蛛,非等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後,無法下手。笑和尚恐怕有人誤蹈險地,在周圍畫瞭許多靈符。若有人到此,自會被許多由法術妙用,化成的怪獸大蟒嚇退。笑和尚佈置完竣,便與尉遲火便帶雲從、風子,飛到貴陽雲從傢中等待。
轉眼還有五日,便到端陽。笑和尚同瞭尉遲火二人離瞭周傢,駕劍光直飛天蠶嶺。行至雲貴交界,遇見矮叟朱梅,聽得朱梅誇耀文蛛腹內那粒乾天火靈珠,可抵千年功行。笑和尚因此起瞭貪念,為的是那火靈珠隻得一顆,不便分潤,便也不再邀請門相助。
飛回天蠶嶺,笑和尚走到山崖上面,叫尉遲火站在身後,暗運飛劍護法,然後膝入定,按照苦行頭陀所傳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施展開來,用佛法改變山川,潛移異派視線,到時縱有妖人想來,也無門可入。由戌初直到第二日辰初,行完瞭大法後,趁著日照中天,陽光正是最盛之際,笑和尚飛身進入那雲從見到彩霧即暈到的谷口,查看妖穴。
那谷是個死的,谷口恰如瓶口般窄。谷底四面危崖掩護,終古不見陽光,臭氣潮蒸,中人欲嘔。靠近妖穴處,有一個丈許方圓的地穴,背倚危崖,撥地千丈。笑和尚慧眼觀去,深不見底,骨嘟嘟直冒黑氣,便不願再作流連。出谷之際,一眼瞥見谷口內有一塊凸出的巖石,上面安排著八堆石塊,成一個八卦形勢,門戶分得非常奇特。猜是前人鎮壓之物,沒有十分在意,匆匆飛回,覺著尉遲火臉上顏色發青,尉遲火卻說並不怎樣。
子夜過去,一粒鮮紅如火的明星,倏地從彩霧濃煙中疾如星飛,往上升起,紅光閃耀,照得妖穴左近的毒氛妖霧,如蒸雲蔚霞,層絹籠彩,五色變幻,絢麗無儔。接著又聽得軋軋兩聲,飛起兩串綠星,都有碗大,每串約有二十多個,綠閃精瑩,光波欲活,隨著先前紅星,互相輝映,在五色煙霧中,上下飛翔。舞到極處,恰似兩條綠色蛟龍,同戲火珠。忽而上出重霄,映得滿山都是紅綠彩影,忽而氛團落下,變成無數星燈,氤氳明滅,若隱若現。
迷人極致的幻境中,妖物口中所噴彩霧,逐漸凝結,隱藏著激壯的意旨:不怕犧牲、舍身取義,舍身喂虎等無上教條。散落地面,就是化成彩霧,以偉大的舵手、導師、牧師、鬥士之形像,教人去死。無論什麼人物鳥獸,沾上便死。施教的人就踏著血路,攀上青雲之路。妖物還會因聲呼人,無論誰人看瞭聽瞭,隻一答應,便氣感交應,中毒不救。所到之處,人物都不是死絕瞭,就是絕無人性。以後它的叫聲越叫越遠,直到信者死絕,就是他應劫之期。
圖窮匕現,妖物身形,也越來越顯,是體如蟾蜍,腹下滿生短足,並無尾巴。前後各有兩條長鉗,每條長鉗上,各排列著許多尺許長的倒鉤刺,上面發出綠光。尖嘴尖頭,眼射紅光,口中能噴火和五色彩霧,充滿谷中,非常美觀。內裡卻是個狠毒的東西,乃千百年老蠍與一種形體極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因它形體平伸開來,鉗肢交疊,宛似篆寫的“文”字,所以名叫文蛛。出生時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顆。一落地,便鉆入土中。蟄伏之地漸漸變成窮幽極暗,盡聚天地淫毒濕熱之氣。每聞一次雷聲,便入土一寸。約經三百六十五年,先在地底互殘同類,吃腳長腳,吃頭長頭。直到吃剩最後一個,氣候已成。便聽一回雷聲,反而往上升起一尺。秉天地窮惡極戾之氣而生,任什麼怪物,也沒它狠毒。於形體交成“文”字之際,就是殺人不見血之時。
二人計議停妥,算計明日正午端陽,便該是妖物出土之期。不再往妖穴查看,隻在附近周圍巡視。回洞後,尉遲火獨自坐在石床上進食,忽覺坐在這石頭上,便寧貼瞭許多,不意的說瞭出來。笑和尚即思量時這石頭有些奇異。那塊大石是風子昔日睡處,有六尺見方,四面端正,出土約有三尺,下截埋在地裡。穴口大小,風子縱有天生神力,決難運進。
笑和尚越看越覺希奇,便將那石扒見瞭底,見到石下長有粗如人臂的黃精,似無數黑蟒般,糾纏盤結做一堆,知石中必有寶物。手指處,一道金光繞石旋轉,石床四周如同霰迸雪飛,霜花四灑。頃刻之間,剝繭碾玉一般,六尺見方的大青石隻剩八九寸粗細。忽見金光影裡,似有銀霞,中心處有銀色從石裡透出,知道寶物行即出現。
金光過處,笑和尚先將上半截青石切去。尉遲火無心中低頭往下半截石根上一看,隻見哧地一股清泉,細如人指,從下半截石根心處直噴起來。尉遲火骨嘟嘟連飲兩口,立刻覺著身心輕爽,頭腦空靈,煩渴一法,如釋重負。緣來福到,渴瞭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口才一住,同時泉水也涓滴無存。
笑和尚自嘆無緣,重用劍光對石心細細磋磨手上的上半截青石。對於石裡的銀色,一點也不敢損傷。銀色愈顯,彷佛在石中跳動。忽見一絲白氣,從石眼裡哧的一聲噴出,轉瞬即滅。現出石中之物,乃是一條銀色小牛,非石非玉,通體銀光燦爛,碧眼白牙,四蹄朱紅,馀下連角都是銀色,形態如生,全是天然生就,看不出一絲制作之痕。明知天生靈物,隻不知用處來歷。笑和尚抽瞭幾根僧衣上麻縷將銀牛系好,掛在尉遲火貼胸之處。
三更過去,以前所見的紅綠火星相繼出現。這次星光愈大,更顯光華,已能看出妖物兩條長爪,一個尖頭,在煙霧中飛舞隱現。一交子夜,愈更猖撅。紅星長有栲栳大小,引著兩串碗大綠火,在妖穴上空亂飛,映得妖雲毒霧,如同蜃光疊彩,五色迷離,卻不時聞得奇腥之氣。
等到交瞭已正,日麗天中,碧空萬裡。二人聽有玉清大師曾說,大雷雨後,妖物才得出土。看著這端陽燥夏,風和日暖,休說雷風暴雨,連一絲雲彩影子都無,也覺有些疑慮。且不管天氣怎樣,仍照以前商定下手。
忽然一陣狂風吹過,抬頭一看,時光剛交午初。就在這一會工夫,西北烏雲已如潮湧卷至,轉眼陽烏匿影,四方八面的雲霧疾如奔馬,齊往天中聚攏。滿天黑雲弭漫,彷佛晝晦,天陰已極。倏地天黑雲層的電光,如金蛇亂竄,隻閃得一閃,即震天價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那些籠罩巖谷的毒氣妖霧,經這大雷一震,全都變成彩絲輕縷,隨風四散。接著妖谷上空電光閃閃,雷聲大作。那大霹靂緊一陣,慢一陣,轟隆轟隆之聲,襯著空谷回音,恰似山崩地陷,入耳驚心。隻震得山石亂飛,暴風四起,同時酒杯大的雨點也如冰雹打下。卻隻在妖穴上空三四丈高下發火震散,並未能擊下地穴。一任雷聲震動天地,地穴卻毫無動靜。
那雷聲直打瞭一個半時辰,漸漸雷火壓下,去離妖穴隻有丈許遠近。忽然一道紅光疾如星飛,直往天空沖起,照得山谷通明,比電光還要明亮。這時正有一個霹靂朝那穴打下,竟被紅光沖散。就此突然雷聲停息,雲散雨收。妖穴中先是紅光閃瞭兩閃,那毒霧妖雲騰騰勃勃由穴中湧出,將妖穴附近籠罩,映著陽光,恰似一個彩堆錦障。彩煙中沖起一粒紅星,停在空中,不住滾動。就是那粒乾天火靈珠,已也凝煉精純,可大可小瞭。
倏地妖穴裡又冒出千百條五色匹練般的毒氣,蕩漾空中。緊接著兩條三四丈長的前爪先行出土。發出來的毒氣卻異常腥臭,聞著頭腦昏眩。妖物兩條前爪直伸向天,舞瞭幾下。那空中停留的乾天火靈珠,也由近而遠往前移動。長爪盡頭,先現出妖物身軀,裹著一身腥涎毒霧,好似非常疲倦,緩緩由穴內升瞭上來。
兩爪交叉,果似一個古寫的半截“文”字。尖頭上生著一雙三角眼睛,半睜半閉,射出紅光。嘴裡的煙霧,一噴便似十來丈長的匹練,噴一回,身軀就往上升起一些。
瑰麗堂皇的彩霧中,就是這般醜惡的原形。遙遠的貪嗔癡眾生,為傳播所惑,霧中隻見“文”字,又那能近悉真相。縱有天雷轟惡,愚昧的眾生還是跟著它的調子唱,自掘墳墓。
忽見妖物後爪隻出來瞭一半多,倏地停止不動,伏地怪嘯起來。鳴聲異常尖銳淒厲,叫得人耳眩心搖,不能自主,比較前時還要格外難聽。叫約有四五十聲,倏又昂頭將身豎起,兩眼閉攏,將尖嘴闊腮一張,白牙森森,吐出來的火信疾如電閃,吞吐,肚腹一陣起伏,似往裡吸收什麼。先前所噴出來的毒霧妖雲似五色匹練,如眾流歸壑一般,紛紛向妖物口中吸湧而進,頃刻間隻剩妖物口前有兩三尺火焰,所有妖氛一齊被它收去。同時它又人立起來,兩條後爪快要出完,空中乾天火靈珠也似在那裡往前移動。
說時遲,那時快,笑和尚駕起無形劍遁,直朝那粒乾天火靈珠飛去,口誦避毒真言,伸手便搶。方喜容容易易將珠得到手中,才覺那珠似有一種東西在下面牽引,那妖物已有瞭覺察,一雙三角眼全都睜將開來,尖嘴中火信直吐,待要噴出毒霧。
笑和尚大吃一驚,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手指處將飛劍放出,往那粒乾天火靈珠下面一繞,果然無心中將妖物真氣斬斷。那珠失瞭依附,入手輕靈,與先前重滯宛不相同。笑和尚動用瞭劍氣,就隱不住身影。妖物怒得怪嘯連聲,口中一二十丈長的毒氣又似匹練般直朝空中噴去,同時兩條後爪也一齊出土,待要全身飛起。笑和尚見已得手,哪敢怠慢,早已收回劍光,隱形飛遁。尉遲火略微慢瞭一慢,才大喝一聲,將劍飛出去斬妖物兩條後爪,那妖物業已全身出土。
忽見谷口一個伸出的危崖上面,那八卦形勢的八堆石塊間,先是閃出一溜綠火,直敵尉遲火的飛劍。兩下一碰,一綠一白同時兩道光華,雙雙墜地消滅。接著崖上又起瞭一陣綠煙黃霧,恰似一面百數十丈方圓的煙網。煙霧中一個斷臂長人,面貌猙獰,披頭散發,手持一面紙幡,連人帶一團黃綠煙霧,網一般圍住妖物全身,連人帶煙,抱住妖物,怪嘯一聲,疾如飄風,直從尉遲火潛伏的危崖上面飛越過去。
這妖人乃叛師惡徒辛辰子,聽聞綠袍老祖發下大誓,二次再煉百毒金蠶蠱,要捉到他,將他折磨三十年,身受十萬毒剮,後然斬去元神,化骨揚灰,用法術咒成蠱蟻,輪回生死,日受毒蠶咬食,永世不完苦孽,不禁嚇得膽落魂飛。
有忌憚綠袍老祖的妖人,知道綠袍老祖的第二元神,本是畜牲基因,不久便將身與金蠶合而為一,蠶存與存,蠶亡與亡,成就不死之身,就未必能制瞭。便傳瞭辛辰子那禁制妖物文蛛之法,用千年毒蠍腥涎和蛟絲結的毒網,去擒妖物。
辛辰子佈置後離開時,笑和尚下妖穴探視,尉遲火留在崖上,被辛辰子暗打瞭一陰魂毒火彈,卻因此察覺洞內石床異處,無意中又服瞭萬載空青靈石仙乳。
尉遲火究竟修為不足,未斬妖物於出土剎那間,眼看要變形飛去,幸好為辛辰子網到,不致酷毒萬裡。笑和尚連忙追去時,忽然聞著一股奇腥,立刻覺著天旋地轉,目眩頭暈,這奇腥之氣是它的救命毒煙。它因沒生後竅,食物有入無出,腹中淤積天地間淫毒污濁之氣,不到生死關頭,不會發泄。這次因失去它的元陽,變成純陰之質,又被妖人在急中一搶。情急無奈,才將這滿腹經綸,萬分惡毒之氣,震開腋縫,發將出來。
幸而尉遲火事前無心中服瞭萬載空青靈石仙乳,又有東方太乙元精所化的石犀護著前心,僅僅七竅中瞭毒氣。前胸以下肉色未變,其馀自頸以上,俱是色如烏漆。業已倒地不省人事,渾身綿軟。就在這略一停頓之際,妖人逃走已遠。
妖物雖然逃走,馀氛猶自籠罩巖谷,在晴空中隨風飄蕩。倘若隨風吹散,必要貽禍於人,也是將來隱患,隻苦無法消除,笑和尚乾看著急。給尉遲火服的靈丹,等瞭兩個時辰,也不見功效。
漸漸日色偏西,猛見一道匹練般金光,電閃星馳般地飛來,宛似神龍夭矯,圍著妖穴附近繞去。接著便是震天價一個大霹靂,那道金光往巖谷上面隻繞瞭一轉,便掉轉頭長虹瀉地般直往妖穴射去。金光處,妖氛已盡,現出苦行頭陀。
似不曾看見笑和尚跪在地下一般,徑走近尉遲火身前,手指處一道金光,細如人指,直往尉遲火口中鉆去。就在尉遲火七竅中鉆進鉆出,不住遊走。約有頓飯光景,尉遲火長長地咳瞭一聲,緩醒過來,僧袍展處,苦行頭陀單攜瞭尉遲火,一道金光,直往東方飛去。笑和尚知師尊怪罪,忙駕無形劍遁,從後追隨。到瞭東海一看,已洞門緊閉,隻得跪在洞門外面,低聲默祝。直跪到第三日清晨,玄真子與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到來,雙雙代為緩頰。由諸葛警我傳令,將斬除妖物之事,責成笑和尚前去辦完。指示瞭綠袍老祖藏匿妖物之所。給瞭三個密束,外面標明日期,到日危急,才許開看。
笑和尚自知本領有限,向諸葛警我求救。諸葛警我譽金蟬是第一福人,畢生永無兇險,又最得妙一夫人和諸同門愛護,難得笑和尚與他交好,約他相助,師姊妹們也決不袖手,最為妥當。
笑和尚飛到凝碧崖,看袁星用飛鳥練劍,大違佛傢戒殺的教條,思欲給它教訓,故意從空跌下,袁星好意叫神去來接。卻因前些時候,石奇、趙燕兒見袁星竟會人言,便問神可通人言。袁星自大,不去想想學有專精,說瞭句“我這位鋼羽大哥,本領道行比我要強百倍,隻這一樣還不知得修多少年呢。”惹得神生氣,借此給袁星上當,用鳥語說道:“怕是奸細,且等他下來再說。”
果然笑和尚是存心捉弄人,不知怎的,便沒有瞭影子,卻潛入洞口,忽然鼻孔聞著一股子異香,見石頭上放著三個朱紅如火的果子。順手拿起一看,清香撲鼻,以為是洞中仙果,被袁星盜來。嘗瞭一個,非常香甜好吃,便揣起來,往裡便走。袁星回身一看,見笑和尚正往洞內跑,嘴裡頭還嘮嘮叨叨地說:“峨眉根本重地,卻用這麼一個無用的禿尾巴大馬猴守門,真是笑話。”
袁星也是弱智,就不想想神與峨眉大有淵源,把凝碧崖管得緊緊的,連靈雲的賬也不賣,豈會縱敵入內。因來人揭瞭它的短處,更拿瞭朱果,如何肯舍,大叫一聲,撥出劍來,拼命就追。笑和尚也不發一言,先站定將袁星從頭到腳看瞭個仔細,然後說道:“我看你雖然做瞭正教門下傢養之獸,可惜還有一臉火氣,須得多幾個高明人管教才好。”
笑和尚說得很串,卻本來就是現實。人傢身份高,有斤兩,自有尊嚴,豈能由一個小輩奴才放肆。袁星雖是忍氣,但就有眼不識泰山,人傢已點出它身份低微,它還放著神不請示,就詰問人傢來歷,像是反駁人傢的身份。笑和尚那不佛都有火,便說道:“你問我的來歷,想必是有人叫你在此做看傢狗。你既有本事看傢,來的敵人必定也對付得瞭。要是敵不住來人,你就想問明人傢來歷,也是白饒。莫如我和你打一架玩玩,看看你到底可能勝任,再說來歷不遲。”
人傢說到‘有本事看傢’之語,已點出神在此,那到你袁星多事。袁星這蠢貨就自把自為。自視太高,必招禍患,被打得不冤。笑和尚個子雖小,巴掌卻比鐵還硬。任袁星將劍光舞得多急,都被笑和尚連罵帶打,跌瞭十幾次筋鬥,周身都發痛,卻沒傷它筋骨,它還不醒悟。
笑和尚見它是無用的廢物,打得厭瞭,往裡便走。神始終旁觀,不來幫忙。笑和尚一走,便催袁星快追。可憐的袁星,竟不反問神因何動也不動,就追上去。追到瞭崖前,見群主雲集,還想在笑和尚身後乘機下手。隻覺手上兩口劍好似被什麼東西擋住,接著便被笑和尚打瞭一下,踢瞭一腳,跌到崖下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