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明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她和鐘執手牽著手,表情肅穆地面對一個人,輔導員就像是他們戀情的見證者一樣。
這樣堂而皇之的牽手,現在由陳丁奕看來就格外紮眼,他清瞭清嗓子,然後開門見山:“旋明,剛剛我也和你爸爸談過一次。事情經過也都清楚瞭,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有什麼打算?
事情都已經這樣瞭,她也很茫然。
但是有一點非常明確。
“我不想和我爸分開。”
在她冷靜地說出這話後,眼淚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好像淚水替她承受瞭這幾天所受的委屈和同學們的白眼,拼命往外湧。
她明明一直在奮力在反駁這個殘酷的現實,卻現,原來鼓足勇氣脫離現狀去追求所喜愛的東西,竟然是如此的壓抑,壓得人喘不過氣,隻能在心底沉默地嘶吼。
她真的怕瞭。
但是她認為,沒有什麼相似物是可以替代鐘執的,剝離這種特定情感,隻是想一想都會感到痛苦,痛苦到每一個細胞裡都是支離破碎的絕望。
她的樣子,讓原本鎮靜的鐘執一下子也開始有點手足無措地地抱著安慰她:“旋旋……現在隻是導員找你談話,沒什麼的。”
鐘執抱著開始嚎啕大哭的旋明,輕拍著她的背,宛如安撫一個在幼兒園見不到媽媽的三歲幼童,他很抱歉地看瞭一眼陳丁奕,但是對他來說,眼前的旋明遠比輔導員和面子更重要。
“嗯,哭吧,你先哭一會,都有我在呢。”鐘執拿著紙巾碰瞭碰她的眼睛,然後在她耳邊溫言撫慰,害怕稍微一大聲,就嚇壞瞭這個脆弱的小精靈。
前幾天,她要躲著室友,躲著同學,躲著異樣的眼光。現在,旋明如願以償地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放聲大哭的環境,在鐘執懷裡哭得撕心裂肺,他身上淡雅熟悉的氣息令人沉醉,旋明像一隻差點被遺棄的小狗一樣,一個勁地往他懷裡鉆。
“導員,真是不好意思。”旋明早就忽略瞭導員的存在,但鐘執還沒忘,他又扭頭對著原本想找旋明好好談話地陳丁奕深表歉意。
陳丁奕也被她感染,手臂剛抬起又無可奈何地垂下,然後不忍心地擺擺手,安安靜靜地坐在原地,兩個大男人在辦公室陪著一個小女生哭。
看著眼前的一幕,陳丁奕不禁有些動容,雖然他還沒結婚,但他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原本跟鐘執一個人交流的時候,作為輔導員,他還很有壓力,也很有決心的,因為他本身很抗拒父親和女兒之間的這種事,也總會觸他諸多骯臟的雜念。
但是他卻覺得,此刻這樣相處的鐘執和旋明是如此的和諧自然,溫馨而美好,看不到一點污穢的欲念和索求,僅僅是兩個依偎在一起,互訴衷腸的幹凈靈魂。
旋明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一陣後,才稍微停歇下來,雙頰泛紅,像個高燒初退的病人。鐘執剝開旋明被淚水黏在兩頰的絲,把她的汗水和淚水擦幹,貼著她的耳垂輕聲安慰著她,然後又向旋明露出瞭鼓勵的笑容。
突然,很突然的,當陳丁奕親眼看見鐘執低頭主動吻住旋明那一刻,他覺得從小到大一直建立起來的牢固、積極、正確的三觀,終於被徹底顛覆瞭。
那兩人,就當著他的面,不僅枉顧世俗還堂而皇之地在接吻。
鐘執用含蓄又大膽的吻,獎勵這個勇敢的孩子。他身上,有罕見的義無反顧的任性和決絕,像是在用行動,無言地向屋子裡的另外一個人宣告他們之間不容置疑的感情。
淺嘗輒止的吻,當然,也沒有深入的必要。
這是什麼概念?
這兩個人,竟然……竟然……
說不上是被惡心到、震驚到、刺激到、感動到,隻是在陳丁奕親眼看到這一幕時,那一瞬間除瞭心理上,更多是生理上條件反射一般的惡寒,身體裡像有無數條蠕動的蜈蚣就要咬破人體那層薄薄的皮膚拼命往外鉆,又膿又臭。
就那麼一下,陳丁奕頓時覺得嗓子緊,異常難受,胸口悶起來,胃部都在蠢蠢欲動,他瞪大瞭雙眼,抓緊椅子扶手止不住地想往後蹬,好似還沒從驚嚇中緩過神,一動不動地整整呆滯瞭一分鐘。
但鐘執並不是很在乎陳丁奕的反應,一直以來他都很清楚自己在不同的時間地點,在不同的人面前,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所以當下也絲毫沒有想掩飾自己出格行為的想法,自始至終的關註點都在旋明身上,他所在乎的,也隻有旋明。
鐘執沉靜如水的目光落在她眼底,旋明一下子就不哭瞭,癟著嘴,用手背可憐兮兮地抹瞭抹濕潤的眼睛。
好一會陳丁奕才回過神過來,連連幹咳,不得不避嫌一樣,眼睛上天入地地亂瞟瞭幾下,一點繼續談下去的欲望也沒有瞭,結果這時候旋明才開口:“導員,現在我聯系不上楊念……我想問問她……”
陳丁奕感覺自己像被關在瞭潮的屋子裡,揪心又反胃的濕氣直往肺裡鉆:“沒、沒事瞭……她那,大概事情我也清楚瞭,後面我會從學校這邊聯系她。”
然後他又趕緊補充瞭一句話,聽起來像是在下逐客令,雖然他本意並不是如此:“我想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瞭,耽誤你們這麼長時間,旋明你這個狀態……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鐘執還是很感謝這位年輕的輔導員,能夠理解並面對他們和氣地談話:“那麻煩導員你,辦公室裡生的一切事,都不要告訴別人。談話也好,還是其他也好。”
鐘執知道,自己在向陳丁奕施壓提要求,萬一校方領導要瞭解學生情況,輔導員也沒有不說的理由,所以不自覺放軟瞭語氣:“就當保護個人隱私。”
陳丁奕立馬明白鐘執在指剛剛生的事,忙不迭地點點頭:“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在兩人走之前,他心跳還極快,又惴惴不安地叮囑道:“但還是希望你們回去想好……畢竟關系到今後。”
他作為一個普通的輔導員,真的盡力瞭。
“嗯,多謝瞭。”
然後鐘執就帶著旋明出門瞭,走之前把門又掩上。
陳丁奕心神不寧地接瞭一杯涼水喝下,平復心情的同時,也潤潤嗓子。他本計劃的是搬出那一套無比正確的社會倫理道德,義正言辭地批評這倆個人,結果反倒自己被嚇得不行,果真還是自己太年輕,定力不夠。若是年齡大一點的輔導員,今天這場面恐怕會氣得七竅生煙吧。
陳丁奕在辦公室裡焦躁地來回踱瞭幾步,恰好也快到中午下班的時間瞭,他不放心地推門往右側看,現兩人剛好走到遠處的樓梯轉角,然後鐘執不知道對旋明說瞭什麼,就笑著把她的頭揉亂,又細心整理好,再給她戴上瞭帽子和口罩,然後牽著她一步一步踏下樓梯,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背影。
陳丁奕突然就有點希望,希望知道此事的人們不要再為難這對父女瞭。
他沒有從中看到污穢的欲望,那是愛,但似乎不僅僅是親情或者愛情,而是一種更飽滿、含蓄更具有溫度和張力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