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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禪僧真秀

  剛送走諸葛陽,卓星突然跑瞭出來,還沒跑到跟前便道:“大師兄,師父不好瞭!”

  卓星叫得大是驚慌,許敬棠心中不悅,喝道:“胡說什麼。”方才許敬棠見師父頭頂為曇光刀氣所傷,傷勢雖不太重,以段松喬武功,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卓星見許敬棠不信,叫道:“真的,師父方才還要師娘別太傷心,突然他跪倒在地,說什麼一飲一啄,皆是天數所定之類……”

  這時從屋裡突然發出一聲慘叫,真是段松喬所發。許敬棠臉色一變,猛地沖瞭進去。一進內堂,便見幾個師弟抱住瞭段松喬,師娘在邊上嚇得臉色煞白。段松喬的發髻也散瞭,一頭花白頭發披在肩上,身上那件鎮上祥麟成衣坊精繡的百體壽字袍上沾瞭不少血跡,卻是從段松喬嘴裡噴出來的。段松喬便如瘋瞭一般,兩手死死抓住桌腳,伸手要去抓那口金刀,但許敬棠幾個師弟都是年輕力壯的漢子,平時又慣於打鐵鍛刀,兩臂都有幾百斤力量,段松喬內力雖強,也掙不脫他們手心。

  許敬棠大驚失色,沖到段松喬跟前,道:“師父,師父,怎麼瞭?”但段松喬卻似充耳不聞,仍是要去奪那金刀。許敬棠的二師弟高振武道:“師父方才突然眼色大變,打瞭師娘一個耳光,伸手要去拿刀。我們見他老人傢神情有異,連忙拉住他。大師兄,那小禿驢的一刀隻怕是將師父的神智都打亂瞭。”

  許敬棠心想也多半如此。他道:“快將師父扶上床。阿星,快去鎮上叫大夫,牽馬,越快越好!”

  卓星答應一聲,轉身便向外沖去。許敬棠見段松喬仍是一副瘋狂之相,心中大為惶恐,想要伸指去點段松喬的暈穴,但手指剛一起,段松喬一把扭住他的手指,喝道:“小禿驢,你想做什麼?哈哈,我刀法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段松喬神智不清,但武功還在,出手也甚重,許敬棠隻覺手指一痛,師父竟是要將自己的手指都拗斷。他變招也快,食指被抓住,拇指已彈出,正彈在在段松喬的虎口。段松喬手一松,他連忙將手指抽出,隻見手指有些紅腫,關節隻怕已是受傷。他心中一酸,心道:“師父武功自是比我好得多,但要說天下第一,卻還差得遠。他神智不清,說話也亂瞭。”

  正在想著,忽聽得卓星的聲音響瞭起來:“師兄!”他扭頭一看,卻見卓星又出現在門口,心中已有瞭怒意,喝道:“阿星,怎麼還不去請大夫?”

  卓星道:“這兒有位大師,他……他說能治師父的病。”

  許敬棠吃瞭一驚,道:“哪個大師瞭?難道是朱神醫前來?”此時天下名醫,以丹溪朱震亨為最。隻是丹溪翁遠在義烏,怎會前來?正在詫異,有個人跟著卓星走瞭進來,卻是個和尚。

  許敬棠這才明白自己是想岔瞭,卓星所稱“大師”原來是個和尚。他心中著惱,心道:“今日都是被這些和尚老道壞瞭事!”他沉穩機智,但心傷段松喬之傷,心神大亂,不過臉上仍是甚為隨和,起身道:“不知這位大師如何稱呼?有何見教?”

  這和尚也不過二十五六歲,身上一件灰色僧袍一塵不染,洗濯得極是幹凈,臉上帶著些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先合什行瞭一禮道:“貧僧真秀,閣下想必是段公高足許敬棠施主吧?”

  許敬棠聽他一口便叫破自己姓名,不由一怔,心道:“他認得我麼?”卻見真秀走到段松喬跟前,又一合什道:“善哉善哉。段施主,一飲一啄,無非天定,冥冥之中,因果不昧。”

  許敬棠有些惱怒,道:“真秀大師,傢師身受重傷,若是講因果,還請大師改日再來。”他心中不悅,說的話也已頗為不遜。真秀隻是笑瞭笑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許施主,令師是中瞭大悲刀的”回頭是岸‘這一招。“

  許敬棠聽得他說出“大悲刀”的名字,又是大吃一驚,心道:“這和尚是誰?是什麼來路?”

  此時真秀突然出手向段松喬頰上彈去,拉著段松喬的高振武喝道:“和尚,你要做什麼?”但真秀出手如電,段松喬一手伸上來要抓住真秀的手指,真秀一指如穿梭一般一進一退,拇指忽地一捺,正按在段松手手背,食指已重重在段松喬的“頰車穴”上彈瞭一下。許敬棠見這情景大為驚奇,心道:“師父這一招是亂披風第八式的”白猿墜枝‘,不過以掌化刀,這和尚使的這一招卻分明是“吳帶欲脫’,難道他和我師門有什麼淵源麼?我倒是錯怪他瞭。”

  真秀這一指彈中,段松喬一下子便定瞭下來。真秀手指接連彈動,便如按琵琶一般,一瞬間已從段松喬左頰直到左太陽穴處,將各處穴道都彈瞭一遍。右手彈畢,左手疾伸,又是一般無二,將段松喬右半邊臉的穴道都彈瞭一遍。此時高振武隻覺段松喬的力量都已泄盡,真秀道:“段施主這兩日裡勿食葷腥,平心靜養,傷勢便可痊愈。”

  高振武是個直性子,他讓幾個師弟將段松喬扶瞭進去,先對段松喬之妻道:“師娘,您先去照顧師父吧,外面有我們打量,請師娘放心。”轉身便向真秀拜下道:“大師,方才高振武無禮,請大師休要見怪。”

  真秀微微一笑道:“高施主請不要多禮,貧僧不過盡盡人事而已。”

  許敬棠在一邊聽得真秀順口又叫出高振武之名,心中更驚,心道:“這和尚對鍛鋒堂上下瞭若指掌,到底是什麼來路?”他走上前去,先施一禮,溫言道:“大師,我有一事不明。”

  真秀道:“許施主請說。”

  許敬棠道:“不知大師在哪所名剎掛單,來鍛鋒堂又有何指教?”

  真秀道:“貧僧在寧波天童寺出傢,來此麼,……”

  他還沒說完,卓星已叫道:“什麼?天童寺?”

  他聲音甚響,但也不消他說,許敬棠以下幾個鍛鋒堂的弟子都是一驚。曇光自稱是天童寺僧人,這天童寺雖然名剎,卻非武林一脈,原先旁人隻道曇光是順口說的,但真秀也說是天童寺的和尚,高振武已猛地跳瞭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真秀。許敬棠也隻覺心中一亂,他原以為真秀定與師門有淵源,哪知真秀居然也是從天童寺來的,不消說,定與曇光是師兄弟輩瞭。他又道:“那敢問真秀大師與曇光大師如何稱呼?”

  真秀仍是微微笑道:“曇光是我師弟,列位施主想必也是見過瞭,可惜我晚來一步。”

  高振武罵道:“原來你這禿驢是一路的!”罵聲中,已是和身撲上。高振武人雖粗魯,武功卻甚是高強,段松喬的亂披風刀法已學得瞭六七成,與許敬棠在伯仲之間。在追趕曇光之時他便已將腰刀掛好,此時拔出刀來,刀光如匹練,便向真秀砍去。

  高振武做事不多想,許敬棠見他這般沖上去,心中一涼,暗道:“這真秀武功不凡,高師弟定不是他的對手。難道鍛鋒堂竟要亡於今日麼?”曇光一走,真秀便來,雖不知他們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但多半不懷好意。可是此時賀客都已離去,單憑幾個師兄弟,哪裡能擋得住真秀?曇光先行殺上來,將人全都引開,真秀便又上門,敵人這招趁虛而入好生厲害。他智計百出,此時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擋得真秀。

  高振武已經撲上,他的刀勢甚是剛猛,與大馬場的大風歌刀法不同,大馬場武功大開大闔,亂披風六十四路,每一路都如狂風驟雨,偏生又最利貼身格鬥,屋中雖小,高振武的刀勢仍是遊刃有餘。拳訣有言:“一寸短,一寸險”,亂披風刀有“散之彌六合,藏之納芥子”之稱,高振武的刀隻在真秀身邊閃動,寒光逼人,屋中眾人被刀氣逼得不住後退,卓星站在門口,已被逼得退出門去,但真秀在刀氣中直如閑庭信步,高振武的刀法雖然猛烈,卻傷不得他分毫。隻是真秀也不知為何,隻是一味閃躲,並不反擊,也不出言阻止。

  許敬棠見高振武的六十四路刀法堪堪使完,心中又是猛地一亮,心道:“這真秀是要看高師弟的刀法!”

  果然,真秀一邊閃著高振武的進攻,一邊隻在看著來去刀勢。高振武刀法頗為不俗,刀光閃爍,在空中劃過一道道銀光,便如銀鯉翻波,但真秀閃得行有餘力,若他真個反擊,高振武這路亂披風刀法隻怕使不出十招來。但真秀比高振武武功要高得多,便是比段松喬也怕是隻高不低,他要看高振武的刀法究竟是何用意?

  此時高振武六十四刀已劈完,他的腰刀一個轉折,便要再發六十四刀。亂披刀刀法首尾相連,隻要人力氣不竭,這六十四刀便可連環不絕,無休無止地劈下去。但等高振武重新再發第一刀的“野馬塵埃”時,真秀突然清清朗朗一笑,刀影中,一隻手忽地伸向高振武手腕。

  真秀手剛一伸出,滿屋子的刀影登時散得一幹二凈。高振武隻覺一股大力襲來,這力量源源不斷,卻又溫厚無比,這招“野馬塵埃”隻使出半招,腰刀突然脫手而出。他大吃一驚,猛地向後一躍,雙手已在胸前擺瞭個架式,以防真秀反擊,但真秀卻動也不動,手隻是往桌上一放,那口腰刀“當”一聲貼在瞭桌上,揚聲道:“果然是這麼回事。”

  高振武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右腳卻突然一崴,似是磕到瞭什麼。原來他退得雖快,卻忘瞭這裡是屋裡,向後一退,卻在一張太師椅上撞瞭一下,身形一歪,正要摔倒,忽然覺得有人一把扶住他的肩頭,扭頭一看,卻是許敬棠。高振武又驚又佩,心道:“我隻道師兄武功比不上我,原來他的真實本領到底在我之上。”

  但許敬棠再強,也實在不會是這個奇怪和尚的對手。

  許敬棠扶住瞭高振武,朗聲道:“真秀大師,你的武功我等佩服,但師恩如海,若大師想要恃技壓人,我等也隻能拼得一死瞭。”

  真秀微微一笑道:“許施主差瞭,貧僧絕無惡意,請坐下再說好麼?”

  許敬棠見真秀仍是不驕不躁,心中更是增瞭幾分懼意。真秀說得隨和,但曇光刀法如此凌厲,殺人之時也毫不留情,真秀是他師兄弟,隻怕也是一般。他道:“那大師究竟想做什麼?”

  真秀拉過一張椅子來坐下,道:“許施主,方才你可看見貧僧奪去高施主這一刀所用的招式?”

  高振武道:“不管你是什麼招,反正我是不怕你的。”他嘴甚硬,但這話也直承真秀若是攻來,自己也隻有“怕”的本事瞭。但見許敬棠沉默不語,心中又大覺奇怪。他知道師兄口齒靈便,平時說話向來都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今日卻不知為何象個鋸嘴葫蘆一般不說話。

  這時卓星叫道:“和尚,你偷學瞭我師門的金鎖玉關手,還要大言不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