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縣衙門前,葉倩怯生生地左右張望,田妙雯向她鼓勵地一笑:“去吧,擊鼓!”
“好啊!你這小賤人,果然來瞭縣衙!”一個留著兩撇鼠須的中年男人從墻角噌地一下跳出來,怒氣沖沖地走向葉倩。
葉倩剛剛拿起鼓槌,一看此人,嚇得一驚,鼓槌失手跌落在地,膽怯地喚道:“公公!”
這時候,又有一個二十出頭的藍衫人緊跟在那鼠須中年人後面沖出來。那中年男人怒喝道:“嵩兒,把這敗壞門風的小賤人給我帶回去!”
那年輕藍衫人立即沖上前來,伸手就要去抓葉倩的手腕。
“啪!”一柄竹骨扇抽在他的手上。馮嵩怒而抬頭,就見面前站著一位男兒打扮的女子。馮嵩先是被她的美貌驚得一呆,又見她有一種富貴雍容之氣,頓時氣勢便弱瞭三分,不敢揮拳便打,而是怒道:“你是何人?我帶自傢嫂嫂回傢,竟然出面阻攔!”
一身男裝的田妙雯把折扇一收,淡淡地道:“葉小娘子已經聘瞭本人擔任她的訟師,就算你是她的小叔子,也等過完堂再說。”
花晴風一開始並沒認出葉小娘子,當他見到一個女訟師出現在公堂上時非常驚詫,及至聽說這位田姑娘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兒,隻是因為同情葉小娘子,所以臨時兼職訟師,花晴風登時暗惱:“王主簿縱容甥女出面,這是什麼意思?”
待他向葉小娘子詢問瞭一番所告事由,才忽然想起瞭這個女人。畢竟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女人把官司打到官府,要求判她改嫁的,他隻遇到過這麼一個。
花晴風冷冷地對田妙雯道:“你是訟師,可有狀紙?”
田妙雯道:“葉小娘子欲上公堂,卻為翁叔所阻,艱難脫身,遇上本姑娘為她訴訟,便來此處請大老爺你主持公道瞭,倉促之間尚不及寫下狀紙。”
花晴風“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訟師上堂,卻無狀紙,本官不予受理。退堂!”
田妙雯冷誚地道:“大人何必急著退堂?”
在花知縣公案左下首有一張低矮的幾案,桌上鋪著紙張和文房四寶,案後坐著一個老吏負責公堂記錄。田妙雯走過去,筆走龍蛇,唰唰唰一揮而就,提起那張墨跡淋漓的狀紙便向花晴風的公案走去,朗聲道:“大人,這便是葉小娘子的狀紙瞭!”
花晴風一看這張狀紙,先暗贊一聲:“好書法!”再看狀上所寫內容,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為守節失節改節全節事:葉氏年十九,夫死無子,翁壯而鰥,叔大未娶,故乞改嫁。”
前面一句話略微有些拗口,可仔細一讀,點睛之筆卻恰在此處:若是守節,難免失節;唯有改節,方能全節。為何?便是因為此婦正當年少,而公公不但正當壯年而且死瞭妻子,小叔已經成年卻尚未娶妻……信息量那是相當地大呀。
花晴風徐徐放下狀紙,向鼠須中年人看瞭一眼,說道:“馮裡正!你那兒媳正當青春年少,且無子嗣撫養,就此孤老一生,確也不妥。本縣反復思量,不如……允她改嫁瞭吧。”
“什麼?”馮來福一聽就急瞭,他固然不知廉恥,垂涎兒媳姿色,卻也是因為逼迫這兒媳守節,於馮傢大有好處。依大明律,女子三十歲以前夫死守節,五十歲以後依然沒有改嫁的,旗表門閭、免除本傢差役,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和實實在在的實惠。
馮來福不肯就此放棄,馬上大聲道:“大人,小民不服!守禮節,盡婦道,乃婦人根本!如今夫傢娘傢皆不同意馮葉氏改嫁,大人憐其年少便要枉顧禮法麼?”
花晴風臉色一沉,拍案道:“大膽、放肆,竟敢直斥本縣!馮來福,你壯年鰥居,你那兒子業已成年,卻尚未娶妻,傢中留一守寡的婦人,就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非議嗎?”
馮來福一聽,暗自吃瞭一驚:“原來如此,難怪大老爺突然改瞭口風。這不知羞恥的小賤人,定然是把一切都說與這女訟師知道瞭。如果我逼迫太緊,她把心一橫,當堂說出一切,我還如何做人?可……就這麼放她離去,實在不甘心……”
馮來福猛地抬起頭來,先怨毒地盯瞭葉小娘子一眼,又緩緩把目光移向花知縣:“知縣大人所慮甚是,然則對於此事小民也曾有所考慮,想出瞭一個妥當的辦法。”
花晴風一聽大感好奇,忙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馮來福道:“小民曾與親傢商議,讓寡媳回娘傢去住,吃用穿戴、一應用度,小民依舊供應,如此便可避免鄉裡非議。待到小民續弦、次子成親,亦或寡媳年邁之後,我馮傢自然接回奉養。如此,既可全瞭節義,又可避免他人非議,豈非一舉兩得?”
花晴風拍案贊道:“好!好主意!難得你一片苦心。既然如此,馮葉氏,你還有何話說?”
田妙雯搶上一步,瞪著馮來福道:“你這等說法,可與她娘傢人商議過麼?”
馮來福心頭不由一跳,連忙應道:“馮某說過,已然與親傢商量過的!”
花晴風見田妙雯氣惱的樣子,暗暗冷笑一聲,道:“來人啊,去傳馮葉氏父母到堂。”
堂審暫時中斷,原告和被告分別候在兩間班房內。
田妙雯被馮來福的無恥貪婪所激,冷冷一哼,道:“這分明是他的緩兵之計。過些時日,他們要接自傢兒媳回去,隻要她父母不反對,誰又能奈何得他們?這件事,絕不能就此罷休!”
田妙雯睨瞭一直默不作聲的葉小天一眼,道:“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謀麼,可有辦法?”
葉小天笑嘻嘻地道:“姑娘怎知我一向足智多謀?”
田妙雯冷哼一聲,翹起下巴不答。
葉小天想起人傢舅舅就在面前,不好打情罵俏,便咳嗽一聲,端起官架子說道:“此事在我看來,容易得很。”
田妙雯雙眼一亮,喜道:“你真有辦法?快快講來!”
葉小天道:“首先呢,我會軟硬兼施,恐嚇馮傢。我是官,他是什麼?不過一個土財主罷瞭,我不嚇得他屁滾尿流都不叫本事。如果他還不買帳,我就請李伯皓和高涯兩人出面!”
田妙雯一怔,道:“這兩個人是幹什麼的,本地有名的訟師嗎?”
葉小天搖頭道:“非也,他們是山中部落的少寨主,縣中百姓一向把他們傳得兇惡猙獰、蠻不講理的。我叫他們帶上三五十條壯漢,白天禍害馮傢的田地,晚上往他們傢丟屎撒尿。如此不出三天,馮傢一定哭著喊著求葉小娘子改嫁!”
田妙雯聽得怔住瞭,半晌才瞪著葉小天,問道:“你真的是官?”
葉小天也學著她方才的樣子,傲慢地揚起下巴:“如假包換!”
田妙雯嘆瞭口氣,喃喃地道:“幸虧像你這樣的奇葩,大明官場上再也沒有第二個瞭。”
葉小天無所謂地道:“隻要能達到目的,什麼手段很重要麼?”
田妙雯又睨瞭他一眼,想起瞭解到的關於葉小天的一切,對這個人有瞭更深一層的認知。
葉小天道:“太簡單粗暴瞭是麼?難道……姑娘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田妙雯眸波微微一閃,嫣然道:“試試看吧,若我的法子不管用,那時就要勞煩葉大人用那痞賴手段瞭。”
田妙雯說得輕描淡寫,葉小天卻心中一動,對她又多瞭一層認知:“這位田姑娘為人處世上,與我倒算是同路人!”
葉小娘子的傢人很快就被帶來瞭,葉父、葉母,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這一傢人一看就是極憨厚老實的普通農傢人,到瞭公堂上人傢讓跪便跪,跪在那兒戰戰兢兢頭都不敢抬。
花晴風繼續審理此案,此時已經有許多百姓聞訊趕來,擠在廊下觀審,場面甚是熱鬧。
花晴風把馮來福的提議對葉父說瞭一遍,詢問道:“對此安排,你可同意?”
葉父偷偷瞟瞭馮來福一眼,被他兇狠的眼神一瞪,慌張地收回目光,頓首道:“草民……草民同意!”
葉父有三子一女,傢境貧寒,長子和次子能說上媳婦,還是靠把女兒嫁給馮傢那病簍子換來的聘禮才辦的婚事。如今老三也該討媳婦兒瞭,說不得這件事還要著落在他姐姐身上。
對葉父來說,兒子才是自己的依靠,女兒就是賠錢貨,早晚是別人傢的。如果這個女兒能再換來一筆好處,有什麼不能答應?
田妙雯一聽葉父這麼說,柳眉不由一剔,心中慍意漸生。
公案後面,花晴風得到瞭葉父的確切答復,笑容可掬道:“如此甚好,那本官就判決……”
“大人,且慢!”田妙雯突然踏前一步,拱手說道。
花晴風臉色一沉,不悅地道:“怎麼,田訟師還有話說?”
田妙雯道:“馮葉兩傢長輩既有合議,本訟師自然再無話講。然則,這還涉及葉小娘子今後的奉養問題。葉傢貧寒,父母老邁,她一個守寡婦人,又不宜拋頭露面做些營生……”
馮來福一聽,馬上接口道:“田訟師,馮某說過,會照顧她的衣食住行!”
田妙雯冷冷地看瞭他一眼:“口說無憑,當立據為證!”
馮來福欣然道:“馮某哪有食言的道理?田訟師既然不信,那便立下字據又有何妨!”
“好!”田妙雯筆走龍蛇,寫下兩張字據,便向公案走去,朗聲道:“請縣令大老爺看過。”
花晴風接過字據定睛一看,就見上面寫道:“今有葉氏,閨名曰倩,嫁與馮昱為妻。未及一載,丈夫辭世。翁壯而鰥,叔大未娶,葉氏守節難避瓜李之嫌。今馮葉兩傢共議,縣令花公主證、訟師田某輔證,將葉氏發付本傢,勿得下嫁。若守節不嫁,衣食住行,仍由馮傢供應,每月貼補,不得延滯。及至葉氏年過五旬,守節依舊,則由馮傢接回供養!”
花晴風看罷,撫須贊道:“情由道理、一應約定,盡在其中矣!”
馮來福拿過字據,仔仔細細看瞭一遍,頷首道:“合情合理,草民同意!”
花晴風首先在證人處簽下瞭名字,還加蓋瞭官印,馮來福和葉父也簽字畫押摁瞭指印。
田妙雯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把兩份字據小心地疊好,拿起一份走到葉小娘子面前,對她道:“葉小娘子,你一生的依靠,全賴這一紙文書瞭。這份字據,你可要好生收好!”
葉倩嫁到馮傢不過大半年,病簍子丈夫就死瞭,要說夫妻感情實在是薄瞭點。她還年輕,如果能再改嫁,有個知冷知熱的男人疼愛,自然是心中所願。如今娘傢人懦弱貪婪,婆傢人又是如此的無恥冷酷,她也不敢奢望瞭,但求能擺脫馮傢父子的欺辱,且又一日三餐無憂,也就知足瞭,因此接過字據,感激地道:“多謝田姑娘!”
花晴風志得意滿地睨瞭一眼王主簿和葉小天,“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退堂!”
花晴風喜氣洋洋地回瞭後堂,馮來福收好另一份字據,在心中發狠:“小賤人,你以為可以逃得出我的手掌心麼?過幾日便接你回來,諒你爹娘兄弟也不敢反對,到時候你再想離開後宅一步,都是妄想!”
出瞭縣衙大門,葉小娘子像個受氣小媳婦兒似的跟在爹娘兄弟身後正欲回傢,田妙雯從後面趕上來,揚聲說道:“葉小娘子,你還如此年輕,何不尋個好人傢嫁瞭?你終身有靠,也免得娘傢為難。”
馮來福大怒道:“田姑娘,公堂之上剛剛立下字據,縣太爺親自做證,你想反悔不成?”
百姓們呼啦啦圍上來,王主簿眉頭一皺,心道:“這位大小姐不知輕重,莫非是要亮出田傢大小姐的身份,以勢壓人,強迫馮傢就范?”剛要舉步上前,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王主簿扭頭一看,就見葉小天目泛奇光,用一種有趣的眼神兒盯著田妙雯,對他說道:“令甥女兒絕非莽撞之人,且勿動作,看她究竟意欲何為。”
田妙雯聽馮來福大喊大叫,俏臉登時一沉,嬌斥道:“馮來福,你好大膽!白紙黑字,墨跡未幹,你就想反悔,莫非想吃板子?”
馮來福怒極反笑:“好!待我取出字據,看看咱們究竟是誰想反悔!”
馮來福也豁出去瞭,從懷裡掏出字據,讓兒子雙手持舉,大聲念道:“……今馮葉兩傢共議,縣令花公主證、訟師田某輔證,將葉氏發付本傢,勿得不嫁。若守節不嫁……”
馮來福呆若木雞,站在那兒半晌作聲不得。他絕對沒看錯,那裡寫的赫然是“勿得不嫁”,可是他方才在公堂上看時,明明就是“勿得下嫁!”
他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看到這一句時,他還心中暗笑:“下嫁?葉傢房隻三間,地隻幾壟,窮得叮當響,這樣小門小戶的人傢也配稱下嫁?這位田小姐以為是寫她自己麼。”
不過,下嫁也罷,平嫁也罷,總之都是不準再嫁的意思。用“下嫁”也隻是聽著好聽,一句給人臉上貼金的客套話兒,並不違背出嫁的意思。誰知……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馮來福慌瞭,隻當這份字據寫錯瞭,他方才匆匆一看,沒有發現。馮來福立即撲到葉小娘子面前,惡狠狠地道:“拿出你那份兒來!”
葉小娘子雖不識字,卻也聽得懂“勿得不嫁”的意思,一時間又驚又喜。隻道是田妙雯筆誤寫錯瞭一份,哪肯交出自己懷裡那份“正確”的字據,她捂著胸口,焦急地看向田妙雯。
田妙雯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便取出叫他看看,也好讓他心服口服。”
葉小娘子性情柔弱,全無主意,見田妙雯這麼說,隻得依依不舍地從懷裡取出那份文書。馮來福飛快展開向那處地方一看,整個人就如泥胎木塑一般,呆呆愣在那裡,再也作聲不得。
葉小天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這份字據上寫的定然也是“勿得不嫁”四字。
葉小天腦海中電光石火般回想起方才公堂之上田妙雯斥退馮來福,提筆蘸墨,寫好字據,待別人確認簽押後才最後簽名疊好,登時恍然大悟:“這丫頭……好一隻刁鉆狡猾的小狐貍!”
“定是你做瞭手腳!”馮來福體若篩糠,氣得抖個不停:“我要告你,我要向縣太爺告你!”
葉小天走上前,一把從他手中奪過字據,在他肩上拍瞭拍,微笑道:“白紙黑字,清清楚楚!老話兒說,餓死不做賊,屈死不告狀!馮員外,你確定想要告這場一定告不贏的狀嗎?”
葉小天笑得很溫和,可看在馮來福眼中,卻讓他沒來由地一陣心悸:“我……我……”
葉小天突然臉色一獰,厲聲咆哮道:“還不快滾!”
馮來福被他這一聲吼嚇得一個趔趄,馮嵩趕緊搶上前來把他扶住,父子倆灰溜溜地離去。
葉小天回過身來,對田妙雯笑道:“好啦,如今葉小娘子總算換來瞭自由身……隻是她現在並沒有良傢可以許配,田小姐不如好人做到底,收她做個丫環如何?”
田妙雯略一猶豫,頷首道:“也好。我從貴陽過來,也沒帶個使喚人,如果她願意的話……”
葉倩吃吃地道:“侍候小姐,奴傢心甘情願,隻是……要隨小姐去貴陽嗎?”
田妙雯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來葫縣隻是探望舅父,早晚要回貴陽。”
葉倩捻著衣角兒,怯生生地道:“奴傢……能蒙大小姐收留,實是感激不盡。可是……可是要奴傢永遠離開故土,孤身一人前去貴陽,那麼遠,又人生地不熟的,奴傢……”
葉小天見狀,略一思忖,說道:“那……不如這樣。我在山上起瞭一幢宅子,少不得要雇些仆傭下人、傢院廚娘。葉小娘子如果不願離開故土,便去我府上做事,如何?”
葉倩一聽,喜出望外,急忙拜倒於地,感激地道:“多謝典史大人,多謝典史大人!”
送走瞭葉小娘子,葉小天便對田妙雯笑道:“田姑娘,好手段呀。”
田妙雯睨瞭他一眼道:“好象你已經明白我用瞭什麼手段?”
葉小天“嘿嘿”一笑:“田姑娘你故意捱到最後才簽名畫押,用身子擋住眾人的視線,又籍衣袖掩護,用毛筆順手在那個‘下’字下邊添瞭一撇,‘下’就變成瞭‘不’,然後趕緊把字據疊好,讓那馮員外吃瞭個啞巴虧,是不是?”
田妙雯向葉小天嫣然一笑,道:“比你的主意如何?”
葉小天聳聳肩道:“我是以力破巧,你是以巧破巧。可仔細說來,卻是異曲同工,都是耍無賴,有區別麼?”
田妙雯撇瞭撇嘴角,雖然不以為然,可仔細想想,性質還真沒啥大區別。
葉小天道:“如果田姑娘你是個男人,我一定要跟你義結金蘭瞭。”
田妙雯嬌俏的眉梢微微一挑:“因為情投意合麼?”
葉小天微笑道:“非也,隻因你跟我,是一樣的人。而我們這樣的人,輕易得罪不得。所以我想來想去,隻有做兄弟,才能避免做敵人。”
田妙雯深深地凝視瞭葉小天一眼,忽地嫣然一笑,淺淺眉眼,盡是眸波流轉……
到瞭散衙的時間,葉小天換瞭身便袍離開縣衙,踱上大街。他喜歡這種悠遊自在的氣氛,道路兩邊的攤販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街道上行人如織,他覺得這才是人世間的味道。
賣柿餅的生意興隆,就見一個大媽一邊挑著柿餅,一邊對旁邊另一個年老的婦人道:“老鄭傢的,你聽說瞭嗎?城東二裡堡馮傢的兒媳婦,給葉典史做小瞭。”
“啊?有這回事兒?”另一位大媽很驚訝。葉小天比她還要驚訝,這才多長時間的事兒,怎麼事情就傳成瞭這樣兒,人民群眾的想象力也太豐富瞭吧?
“那可不!”正挑柿餅子的大媽從柿餅子上掐瞭一小塊兒塞進嘴巴品著滋味兒,說道:“我聽老劉傢裡的說,馮傢那老畜牲想扒灰呢,自打兒子死瞭,就一門心思想占瞭他兒媳婦。要不那小媳婦把官司打到縣衙,哭著喊著要改嫁呢。結果啊,縣太爺不知收瞭馮傢什麼好處,就是不答應。這不,葉典史上任瞭,巧巧的就撞見葉小娘子,這一下可就看對瞭眼,聽說瞭她的事後,就給她撐腰,到底是判瞭改嫁。人傢葉大人,立馬就把她送進自己的新宅子去瞭。”
另一位大媽羨慕道:“這小娘子好福氣呀!我見過她一回,鮮滋水靈的一朵花兒,難怪葉大老爺肯納她做小。咱們葉大老爺不是還沒娶妻麼,身邊沒知冷知熱的人照料可怎麼成?”
葉小天聽瞭心中稍感安慰:還好,沒把我說成那種強搶民女的惡霸貪官!
正挑柿餅子的大媽直起腰來,對旁邊那婦人道:“話是這麼說,可她終究是嫁過人的。葉大老爺年輕著呢,就是納小,什麼樣的閨女找不著?嗨!他是沒找我,要不然吶……”
葉小天在後邊驚詫地看著她,心道:大娘,您有六十多瞭吧?當我奶奶都不嫌小哇!
就聽那老婦人道:“要不然我隨便一劃拉,就能給他介紹十幾個年輕俊俏的黃花大閨女!”
旁邊那老婦笑道:“你呀,給人做媒的老毛病又犯瞭。人傢葉大人喜歡,你管那麼多?要說呢,這做過媳婦兒的可是會侍候人,沒跟過男人的黃花大閨女哪比得瞭?”
“嘿嘿!可就說呢,葉典史沒娶過媳婦,被這小娘子溫柔的手段一伺候,還不美上天?”
“要我說呢,馮傢那小媳婦兒定是有些特別的本事,要不然能半年功夫就把她男人吸幹,勾搭得她那公公神魂顛倒?就連葉典史那麼大的官兒都想納她為妾!她呀……聽說她下面的那個寶貝是活的,就像鯉魚嘴兒那樣連吸帶嘬,哪個男人受得住這個?沒幾下就泄瞭……”
“瞧那葉小娘子細皮嫩肉,嬌嬌怯怯的小身段,沒想到她還有如此手段!照你這麼說,一個男人可喂不飽她,別再給咱們的葉青天戴一頂綠帽子啊。”
貴州民風比中原開放,鄉間婦人一旦嫁瞭人更是生冷不忌,村頭巷尾,婦人袒胸露懷地奶孩子,都不怕有路過的大老爺們參觀,那葷腔兒聽得葉小天這小流氓都面紅耳赤的……
華雲飛遣人傳信,已找到匪徒的巢穴,等葉小天示下。
葉小天真正的倚仗是那些生苗,但是又必須得讓官兵出面。若無官兵參與,他卻成功地抓獲瞭這些大盜,他從何處掌握瞭這樣一股力量?必定惹來無窮後患。
葉小天找到花知縣,言明想請生苗入山剿匪,讓縣尊傳令給巡檢司出兵策應。
花晴風一呆:“那些生苗?嗯……本縣也早聽說,在深山老林中,他們的驍勇無人能及。可是……他們肯為朝廷所用麼?咱們可沒錢請他們入山剿匪!”
葉小天笑道:“這卻不難。大人,那一條龍這些年劫掠瞭很多財貨。隻要咱們答應他們,一旦攻破一條龍的山寨,財貨任其取用,他們作戰必然爭先恐後,縱有死傷也不需縣上撫恤。”
花晴風蹙眉道:“剿匪的戰利品要上繳朝廷,怎麼可以……這個方法……使得麼?”
葉小天道:“有什麼使不得?那些山賊劫掠雖多,可揮霍定也不少,究竟有無餘財,誰又能夠確定?咱們破瞭山寨便是奇功一件!縣尊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呀!”
花知縣背著雙手,在廳中踱來踱去,過瞭半晌,才猛地站住,拳掌一擊,咬牙切齒地道:“好!就這麼辦!”
葉小天匆匆告辭而去。花知縣站在廊下看著葉小天遠去,忽然有種血脈賁張的感覺。
他遇事向來縮頭縮尾,這是頭一次迎難而上,做出一個有進無退的重大決定!之前雖然也曾忌諱重重,百般掙紮,而今一旦拿定瞭主意,卻覺得全身血流加快,有種說不出的興奮!
後宅花廳裡,蘇雅已經用過晚餐,正坐在羅漢榻上,興致勃勃地剪裁著嬰兒的衣服。
“啊!相公回來瞭!”蘇雅聽到腳步聲,便把剪刀往旁邊香檀木的小幾上一放,想要站起身來。燈光近在咫尺,映著她的臉龐,唇若凝朱,肌理細膩,粉白映紅,宛若桃花。蘇雅穿著一身晚裝,半透明的蟬翼紗袍,凸乳細腰,燈下一照,明艷嫵媚,微松的睡袍露出一道深陷的乳溝,玉峰夾峙,那種成熟的味道說不出的撩人……花晴風不由得腹下一熱。
花晴風馬上貼近瞭去,呼吸微現急促,目光透著熾熱。
多年的夫妻,蘇雅如何還不明白他此刻所想,不由害羞地輕啐:“天還沒有全黑,你……”
蘇雅急急欲閃,卻被花晴風攔腰抱住,推倒在榻上。
丫環翠兒邁步進門剛要說話,忽見主人和主婦正在羅漢榻上摟作一團,不由得俏臉一紅,趕緊退出來,悄悄掩上瞭門戶……
羅巡檢接到葉小天派人送來的消息大喜過望,馬上率人趕往“一條龍”的山寨,等他們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葉小天跟羅巡檢匯合後,押運著俘虜和生苗嫌笨重沒有拿走的一些財貨返回葫縣。
消息傳回縣衙,花知縣喜出望外,馬上以公文的形式把喜訊報與銅仁府,同時召集全縣官員士紳,由其親自帶隊前往城外迎接。
凱旋而歸的隊伍受到葫縣父老的熱烈歡迎,龍凌雲和麾下十三鷹的人頭,被花知縣一聲令下,懸掛在城頭示眾,一些傷殘和投降的山賊則被押進大牢,等候銅仁府派人解運。
過瞭幾天,華雲飛使人送來消息,說是宅邸已經完工,八千生苗也都回深山瞭。
葉小天大喜,傍晚回到傢裡,見到毛問智一身新衣衫,便道:“你這身衣服倒挺合身,是誰給你做的?”
毛問智得意道:“就是……就是葉傢小娘子唄,不但做瞭外衣,還有底褲哩。”
葉小天突然想起瞭前些天救下的那位告到公堂求改嫁的小婦人,他看瞭毛問智一眼,微笑起來:“看不出啊,你小子倒有些本事,才這麼幾天功夫,人傢就連底褲都肯給你做啦。”
毛問智心虛地陪笑道:“哪有?她在山上現在也沒事做,見俺衣衫有些破爛,便說讓俺扯幾匹佈來,她要幫俺做套新的。做底褲是俺自己說的,人傢一個婦道人傢哪好意思張口?”
葉小天大笑道:“這就對瞭!就是要臉皮夠厚,比城墻都厚,才能討得到可意的娘子呢。我說老毛啊,咱們倆別的地方不大像,就這一點,絕對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
次日,周班頭、蘇循天、馬輝等人幫著葉小天搬傢,把那些傢具全都抬去瞭新宅。
宅子相當大,在葫縣單以面積論,大概算是最大的一幢宅院瞭。葉小天原沒想這麼招搖,隻是這些生苗趕來後,自發地擴大瞭他的庭院面積。
如此龐大的一所宅院,需要有很多傢仆下人、丫環侍婢才能打理,葉小天已囑咐人牙子幫他挑選瞭,隻是現在還沒有送來。
葉小天帶著瑤瑤、毛問智和冬天先生,在華雲飛的陪同下正遊覽他的新宅。
一條青石板砌就的筆直大道,兩側全是院落,門楣各有特色。走進去則院落相套,迂回曲折,置身其中,不知其大其闊,頗有一種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這時,葉小娘子快步走過來,對葉小天盈盈福瞭一禮:“老爺,有位潛夫人登門道賀。”
如今葉傢大宅裡還沒什麼傢仆下人,葉小娘子就暫時充當瞭迎客。
葉小天一聽就知道是趙驛丞的娘子到瞭,便攜著瑤瑤的手迎向前廳,遠遠就看見潛清清帶著兩個小侍女正站在門口。小侍女跟在潛清清身後,每人托著一匣賀禮,緩步走瞭過來。
潛清清步姿優雅,發髻上的金步搖動也不動,裙袂輕擺,仿佛在地面上滑行一般,忒也好看。瑤瑤松開葉小天的手,歡喜地向潛清清招手:“清清姐姐!”
葉小天微笑著上前迎接,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叫道:“嫂嫂止步!請從側方過來!嫂嫂……”
潛清清聽他一喊,愕然站住,正不解其意,腳下突然一股噴泉湧出。這股水柱力量當真不小,正噴在裙子下方,把那裙子像荷葉似的向上卷起,籠住瞭潛清清的頭面。
葉小天一見,不禁扶住瞭額頭。他若不叫,潛清清或許就正好從那眼噴泉上踏過去瞭,隻因他這一叫,潛清清堪堪停住,倒讓那泉眼噴個正著。
潛清清隻覺身下一涼,不由一聲尖叫,那股噴泉把她澆得身子濕透。好在她穿瞭褻褲,不然這一場春光乍泄可怎生瞭得?隻是那褻褲輕柔薄軟,又是月白色,被泉水一打,整個兒貼在大腿根兒,渾圓的大腿白得耀眼,尤其是胯間粉紅的小蜜桃凹凸畢現,隱隱透出黑色的陰影,倒也夠瞧的瞭。
那泉水噴瞭剎那,突又消失,裙子重又落下,潛清清像隻落湯雞似的站在那兒,金步搖也掉到瞭地上,臉上全是水跡,好不狼狽。她仿佛是被嚇呆瞭,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葉小天趕緊道:“瑤瑤,快!快帶潛夫人去換衣服。”
“哦!哦哦!”瑤瑤醒悟過來,趕緊喊道:“清清姐快過來,一會兒那泉水還要噴的。”
潛清清一聽嚇瞭一跳,趕緊離開那泉眼位置,後邊兩個小丫環很乖巧地繞過瞭左右,像黃花魚似的溜著邊兒過來。
葉小天訕笑道:“趙傢嫂嫂,實在對不住,那裡有眼噴泉,正當路的中央。呃……宅子還沒完全修好,那裡本來是要建一方魚池的。快,快請先去換瞭衣裳。”
潛清清也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好氣還是好笑,對葉小天這麼一個官場上的異類,她既無法拿官員的標準來要求他,也無法端得起官紳貴婦的架子,隻好瞪瞭他一眼,跟著瑤瑤匆匆離開。
葉小天撓撓頭,對跟在他身後的毛問智道:“老毛啊,說起來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瞭,這種惡作劇貌似真的不大好。還是叫人在那裡砌個池塘,養點魚、栽點藕算瞭。”
毛問智眉開眼笑地道:“好!俺一會兒就讓匠師設計一下。呵呵呵……”
葉小天奇怪地看瞭他一眼,不就是美女濕身麼,至於看得這麼興高采烈?
瑤瑤去找葉小娘子借瞭套內衣,又取瞭一套葉小天新做的儒袍,讓潛清清換上。
潛清清長腿細腰,身段高挑兒,不比葉小天矮兩分,穿上葉小天的衣服居然還挺合身。
來到客廳,瑤瑤請她坐瞭,潛清清微笑道:“葉大人,適逢你喬遷之喜,隻是驛路剛剛通暢,原本積壓的輜重軍需都要安排啟運,拙夫抽不開身,讓妾身代他前來,致以歉意。”
葉小天笑道:“無妨,無妨。不過就是搬個傢而已,葉某本來也沒打算大操大辦,就是親戚朋友們一塊兒湊個熱鬧。嫂嫂能夠前來,葉某已足感盛情。”
潛清清端過茶盞,呷口茶,對葉小天輕笑道:“欣聞葉大人一舉殲滅瞭盤踞貴州、為禍地方的一條龍盜夥,拙夫可是欽佩得很吶。”
葉小天打個哈哈,敷衍地道:“也不算什麼。此戰全賴巡檢司官兵上下一心,奮勇殺敵。其實呢,那些盜匪也隻能欺壓一下良善百姓,並沒有什麼真本領。往日裡官府剿匪無功,都是因他們藏匿在深山老林,沒辦法找到他們的巢穴,而葉某僥幸摸清瞭他們的老巢而已。”
潛清清暗暗察顏觀色,見葉小天神情並沒有什麼異樣,心中不由一寬,暗想:“看來他對趙文遠勾結山賊的事果然一無所知。”
潛清清以手掩口,輕輕笑道:“典史大人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可讓往昔那些剿匪無功的官員們顏面無光瞭。能讓一應盜魁全部授首,這等武勇可不是巡檢司那班兵丁做得出來的,莫非……典史大人竟是一位技擊高手麼?”
瑤瑤很自豪地挺起小胸脯,插嘴道:“我傢小天哥哥可厲害呢!當初在貴陽花溪的時候,涼月谷少谷主果基格龍向我小天哥挑戰。小天哥隻一掌,就把他打得仰面摔倒瞭。”
潛清清本是對葉小天的一句揶揄之語,聽瞭瑤瑤這句話,目光中卻陡然射出一道奇光,急忙追問道:“哎呀!葉典史當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葉小天啼笑皆非,瞪瞭瑤瑤一眼,道:“小孩子不要胡說八道。”轉而又對潛清清笑道:“哪有此事?當日在貴陽時,我與果基格龍在花溪隻不過是一場胡鬧罷瞭。”
莫非瑤瑤方才那句無心之語竟然是真話,這葉小天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潛清清想到這裡,心中不免暗暗警惕起來,有些不自然地挪瞭下身子,生怕被葉小天這個武術的大行傢看出她並非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而是一個精擅技擊之術的江湖人。
葉小天哪知道在潛清清心中已經把他定義為一個身懷絕技的大高手瞭,猶自打著哈哈掩飾:“要說真正的技擊高手,葉某倒是見過一個,而且還是一個女人呢。”
潛清清驚訝地道:“能被葉典史認為是高手,想必是真正的高手瞭。妾身雖然不諳武技,從小卻最喜歡聽些神怪故事,看些遊俠筆記,卻不知葉大人所說的這位女中豪傑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