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剛落,殘月方起。
克林的島民們忙碌瞭一天,早早地便都回傢休息去瞭。島上的道路少見人影,隻看到傢傢戶戶的窗口閃爍著昏黃的燈光。一道道炊煙直直升起,升到高空被那風一吹,又消散無蹤。多麼平靜安詳的一天又過去瞭。
神廟附近有一排民房,這裡是給各位牧師住的,因為牧師在島上的地位很高,所以馬丁伯爵當初在建造這些民房的時候頗費心思。不僅僅是外面的精致華美,裡面的各項設計更是出自名傢之手,不管是墻臂,天花板還是那鋪在地板上的白玉大理石。這都花瞭老伯爵不老少的金幣。
但是,在馬爾科牧師的房間裡,這些華美的設計再也沒有什麼用處瞭。因為它們早已被幹涸瞭的血跡鋪上瞭一層厚厚的黑色,無法再顯示出它們當初的光華。
瘦小的馬爾科牧師跪在房間的地板上,一邊虔誠的念誦這不知名的咒語,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身前的那一個東西。
一個黑色的繭。它幾乎跟一個成年的壯漢一般大小,呈橢圓形,被一層又一層的黑色絲線包裹著。隨著馬爾科念誦咒語,裡面隱隱傳來一兩聲微弱而怪異的呻吟,像是一個女人的,又像是一隻鳥的。
再看那黑色的繭周邊連著的黑絲,一直延伸,延伸,連接到房間四處都能看到的屍體上。一共十九具屍體,每一具屍體都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扭曲的表情擺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有的被釘在天花板上,有的被嵌在墻裡,有的被扔在地上,儼然一副人間煉獄的模樣。
「伊麗莎白,再忍一忍!很快……很快你就能重生瞭!」馬爾科中斷瞭咒語,他的臉色蠟白,像是那種死瞭很久的人才有的顏色。雖然語氣很激動,但是他卻沒有任何表情。那張臉,似乎在妻子死瞭之後便不會再有感情瞭。
「碰!」
大門被人一腳踢開,埃爾法舉著塔盾一馬當先。身後是藍迪和瑪塔爾,再然後是伯爵府的一眾衛兵。而羅傑跟在最後,以老伯爵貼身侍衛的姿態露出臉來。
小小的房間一下子擠滿瞭人,衛兵們裡三層外三層把它圍瞭個水泄不通。當大傢看清楚眼前那慘狀的時候,哪怕是見慣瞭殺戮的瑪塔爾,也被嚇得臉色鐵青。
埃爾法死死地握著手中的巨劍,稍微顫抖的手隻等羅傑或老伯爵一聲令下,他就讓這個惡魔立刻身首異處。
「可惡,你們這群螻蟻!」馬爾科惱羞成怒,他猛地站起來將黑色巨繭擋在身後,「沒想到那些傢夥這麼沒用,居然這麼快就讓你們查到這裡瞭。但是,你們阻止不瞭我的,很快,伊麗薩白就能夠復活瞭,哈哈……」
說著,馬爾科開始狂笑起來。
羅傑走上前來,持劍指著馬爾科,沉聲道:「再縝密的計劃,隻要你有做,那就一定有痕跡。隻要你留下痕跡,那我們就一定能夠找到你並且阻止你!馬爾科,哦不對,應該叫你諾爾才對!」
「你知道我不是馬爾科?」馬爾科後退瞭一步,他的語氣中充滿瞭驚訝。
「聚合教的鬼把戲隻有你們諾德人才會使,而且,即使妻子死後大哭瞭一場,也不至於一個聲音啞瞭二十多天都沒能恢復吧?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殺馬爾科滅口,但是你為瞭救回你的妹妹,不僅設計坑死瞭你的妹夫,還不惜犧牲三十多條人命。這種做法,哪怕是浸在地獄的火焰池中燃燒千年都不為過!」羅傑怒道。
「哈哈哈哈……下地獄?對,我就是該下地獄,我就是該下地獄。那個不顧伊麗薩白死活的馬爾科更應該下地獄!」諾爾對羅傑的話的不屑一顧,既然被拆穿瞭偽裝,他倒也不必再戴著那極為不舒服的人皮面具,幹脆一把扯瞭下來,露出瞭真容。
「諾爾,果然是你!」老伯爵目眥盡裂,他不顧一眾衛兵的勸阻,幾步沖到前面過來,抬手就給瞭諾爾一拳,「你這狗養的畜生!大傢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惡魔之行?」
「下地獄……下地獄……」對於老伯爵的拳頭,諾爾沒有抵抗,他被一拳幹倒在地,臉上腫起來一個大包,嘴角緩緩淌血,似乎還掉瞭幾顆牙齒。但是他並沒有回答馬丁伯爵,隻是喃喃地念著幾個字,一幅神經兮兮的樣子,「我會下地獄,我會在火焰池中被燃燒千年,我會下地獄,我會在火焰池中被燃燒千年……」
「他瘋瞭嗎?」瑪塔爾厭惡地瞥瞭諾爾一眼,她已經忍不住要出手瞭。
「從他打算用那麼多條人命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時,他就已經瘋瞭。」藍迪說著,他看諾爾的眼神,除瞭厭惡,還參雜瞭一絲無奈。
「我會下地獄……呵呵……下地獄……」諾爾呆滯地笑著,笑著,突然猛地躍起,雙手如一對蟹鉗,死死地扼住馬丁伯爵的咽喉,蒼白的臉上盡是猙獰和扭曲。
「我就算是要下地獄,我也要你們陪著我一起去,陪著我一起去啊,哈哈哈哈……」
老伯爵雖然以前當過兵,但是畢竟年老體衰,加上諾爾突然發難,這一時間居然掙脫不開,甚至險些被他掐得背過氣去。
好在瑪塔爾反應迅速,伸手一摸腰間的鎢金匕首,一道黑色鋒芒閃過,諾德的慘叫聲頓時響徹整個房間。
鮮血如註,噴得老伯爵全身都是。而那兩隻手雖然還留在他的身上,但已經被瑪塔爾齊齊切斷,再也無法給他留下威脅。
「殺瞭他!」老伯爵怒不可遏。
一旁等候已久的埃爾法幾步走上前來,巨劍一抬,一刺,劍身貫穿諾爾,就像是戳破一個爛柿子一樣簡單,等到抽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倒在瞭血泊中,出氣多進氣少,眼看是活不成瞭。
「你們……你們……等……著……伊麗……伊麗薩白,她……她會……」斷斷續續地講著,諾爾終究是撐不住,一句話咽進瞭喉嚨裡,永遠也無法再講出來瞭。
完成任務,餘下的事情就不是他們能管的瞭。四人把工作交接給瞭伯爵府的衛兵。向馬丁伯爵交代一聲之後便回伯爵府去瞭。馬爾科的房間裡,隻剩下呆立沉思的馬丁伯爵和一眾舉著火把的衛兵。
看著衛兵們進進出出,老伯爵神色如那天上的鉛雲,陰沉沉的,始終一言不發。
「伯爵大人,這個黑色的東西要怎麼處置?」衛兵隊長知道老伯爵心情不好,本來不敢上來叨擾。但是這個黑色的東西他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應該如何發落。
隻能厚著臉皮上來問話。
「把那些無辜民眾屍體搬出去葬瞭吧,這黑色的東西……和諾爾,還有這個房間一起燒瞭。註意看好火勢,別把旁邊的房子殃及瞭。」老伯爵無力地揮揮手,轉身出去瞭。衛兵隊長看他那步履蹣跚的樣子,感覺他比之前似乎又更蒼老瞭些,就像是一株正在慢慢凋零的參天古樹,滿是蒼涼之感。
這一夜,神廟附近燃起瞭耀眼的火光。之後一陣陣難聞的煙味飄散到克林島的每個角落,還未休息的島民們都咳嗽著關緊瞭門窗。
翌日,朝陽初升。
海帝斯傭兵團的四個傭兵以英雄的身份參加瞭馬丁伯爵專門為他們設的踐行
宴會。死瞭那麼多人,雖然讓人傷心。但是對緝拿兇手的英雄們,克林的島民和老伯爵依然是給予瞭很大的熱情。幾乎整個小島的人們都來歡送他們。要是他們坐著馬車來的話,絕對會被塞得一車都是農產果蔬和鮮魚。
為瞭發展長線客戶,羅傑還給老伯爵留下瞭自己在庫倫的旅館地址,並且再三囑咐,以後克林這邊的傭兵任務就全由他海帝斯傭兵團包瞭。看他跟老伯爵推銷的那副嘴臉,哪像是一個傭兵團長,那整個就是一商會會長。
辭別瞭克林島的人們,四人坐著歐達的小船緩緩在湖中穿行。
「喂,你怎麼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藍迪動瞭動羅傑的手。這傢夥自上船之後就一直若有所思,好像還有什麼心事。
「哦?」羅傑回過頭來,「我隻是覺得,這個諾爾為什麼要殺瞭馬爾科?僅僅是因為馬爾科不肯救妻子嗎?還有,馬爾科為什麼不肯救伊麗莎白呢?」
「興許是馬爾科覺得這種方式復活的妻子不是自己的妻子吧。」藍迪擦拭著老伯爵送給他的新劍,據說是當年在征戰薩米爾時獲得的戰利品,出自矮人工匠大師菲爾伯。魯傑耶之手的隕鐵長劍,名劍「火舌翱翔」。
「是嗎?」羅傑探出頭去,俯視著船下的深水。笑道:「好像你說的也挺有道理的。」
眼下湖水清澈,但是幽深處一片擇人而噬的深藍。羅傑隱約間似乎看到瞭馬爾科當天沉落至湖底的樣子。一個人,因為不想把自己的妻子變成怪物,就莫名其妙地被自己那變態的大舅子給幹掉瞭。想一想,還挺荒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