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晨曦映落到寬闊的公路,遠處的密雲漸往近處飄浮而至,些微的陽光霎時間被厚厚覆蓋,剩餘的光芒遽爾褪去,天色頓時驟暗,灑下飄風急雨。
此刻一輛巴士在公路上徐緩而行,車廂裡面幾乎都載滿瞭人。身穿校服的凌天坐在其中一個靠窗的座位,手拿著一份於出門時取來的免費報章,他正在仔細地閱讀頭條。當他翻閱到第二頁的時候,巴士停定載客。在該巴士站排隊乘車的人之中,排在最前面的一個女孩登上瞭巴士,她在凌天旁邊的位置坐下,同時巴士已經緩緩地開動。
這個和他同校的女孩甫坐下,凌天就不禁打看她一眼,然後他繼續讀報。凌天沒有留意到其實女孩也有望向他,雖然她在奇怪這人為何會看她,但是她沒有研究下去,因為她隻感到雙眸疲倦得快要闔上,便將書包放在膝上,頭挨住椅背小睡。
沿途依舊是大雨滂沱,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沙沙的響,車窗外的景色被瀑佈般的雨水洗刷得模糊不清。未幾凌天讀完整份報紙,隨即收好報紙,心想:反正還不用下車,決定先睡一下。此時有東西倒在他的肩膀,轉頭一看原來是那女孩小巧的頭部,她睡得連身體也稍微傾斜瞭,他輕力地將她推回原位,可是不消一刻她又睡歪瞭,頭又碰到他的肩頭。凌天心想:這人實在太疲倦瞭罷,也就不再管她,任由她睡在自己肩頭上,即使她醒來時會窘也就不理會瞭。
這時凌天沒事做,端詳女孩的臉蛋,她看起來也挺標致的,長長的眼睫毛、透出淡粉紅色的兩邊臉頰、小小的鼻子、淡粉紅色的櫻唇,身形纖瘦,但未到嬌小的程度,嗯,外表算是不錯的。
女孩突然醒來,見面前這人正在目不轉睛地凝睇她,方知道自己原來睡得如此尷尬,立即縮開身體,亦頓時臉紅耳赤起來。她羞答答的說:「抱歉,我沒有察覺到。」然後就沒有理會凌天,立即站起來準備下車,凌天跟隨在後,同校的他們自然在同一個車站下車,女孩忘瞭帶傘,以雙手擋雨,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向學校。
撐著雨傘的凌天很快追上女孩的步伐,和她並排而行,他讓瞭雨傘的一半位置給她。「謝謝。」女孩的嘴角泛起友善的微笑。她邊走邊向他補充著:「抱歉,昨天我溫習得太晚瞭,弄得累得碰到別人也不懂得醒來。」說罷,她不好意思地正面望向凌天,兩頰亦泛起恬靜的紅暈,然後她繼續遙看前方走路。
「不要緊。」凌天暗想有個女孩這樣對待自己,有點歡喜。
彼此不太熟悉的人,對話都是一句起,兩句止。凌天並不想氣氛如此局促,畢竟多認識一個人是一件好事,於是他隨意地找些話說,好打破兩人間的沉寂空氣:「對瞭,我叫凌天,在念中七A班,你念哪班的?」
女孩眨動宛若流水般清澈的眼眸,回道:「我是高澄奈,在讀中六E班。」
其時他們到達學校,各自回到課室,準備上當天的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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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某個星期五的第七節歷史課堂,高澄奈並沒有特別專註地聽課,在她的抽屜裡,擺放瞭之前要習讀的地理課本,她在靜悄悄地溫習,補回上次因去瞭工作而沒有溫習的時間,這堂課她隻是將老師所講述的重點抄下來寫成筆記。
上課的時間總是過得慢悠悠,高澄奈感到沉悶無比,於是托著頭凝視黑板上的文字,不時又望向手表等待放學。事關林雪羚告知她約瞭客人在這天放學後見面,高澄奈十分好奇,急不及待的想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期待,恨不得下一秒便是放學的時刻。
下課鐘聲一響,原本寧謐無聲的教室頓時嘈雜起來,同學們光是以一句快速含糊的「老師再見!」作為課堂的結束語,教室四周就傳出收拾書本的聲音、推好椅子的聲音、談話聲、笑聲、腳步聲……
高澄奈將桌面執拾好,然後放瞭一些課本在儲物櫃中,那時林雪羚已經在課室門前等她,兩人約好時間,便各自乘車回傢換衣服。
當時的高澄奈沒有特別漂亮的衣服,即使有,亦隻是一些普通的款式。雖然她生長的傢庭算是小康之傢,不算過份貧困,但是沒有足夠的錢負擔她買名牌。那次高澄奈身穿一件黑色短外套,內是白色背心,加上一條牛仔褲及長靴,圍上一條白色圍巾,便挽住袋子出門去瞭。
她們相約的地點是北角。兩人相見後,林雪羚帶著高澄奈到達一幢唐樓,遠看過去是破破舊舊的外墻,再走近隻見是一道黑燈瞎火的樓梯。高澄奈不禁皺起眉頭,暗忖這唐樓沒有升降機,走上去不累死人才怪。果然她們一口氣步上六層樓梯,走得氣喘籲籲。總算到達最高的樓層——七樓,她們立在其中一個單位那個舊式的鐵閘前。林雪羚按下門鈴。門開瞭,一個男子延她倆入內。
男子與林雪羚寒暄幾句,請她先行離開,林雪羚顯得非常不情願,可是最後她還是順他的意,並關上鐵閘,也對,不要打擾別人好事,這種酸溜溜的空氣使高澄奈都隱約地感覺得到,可是她無暇細想,因為她的註意力被面前的景象吸引住瞭。
殘舊的大門的另一面卻是別有洞天。近乎一千尺的單位燈火通明,亮麗的木質地板,墻身鋪瞭潔白的墻紙,墻壁四周掛瞭數幅鑲上畫框的照片,天花吊著一盞小小的水晶燈,看來比一般的傢居更加華麗。在這兒居住看來十分舒適。高澄奈驚異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手掩著嘴巴,男子臉上的表情雖然盡量保持平靜,可是卻難掩自豪的神色。
那個男子隻有二十歲,他身穿一件白色衣服及牛仔褲,染瞭金黃色的頭發被束起,頎長的身高,外表風度翩翩,膚色稍深,他名叫煌,高澄奈有禮地對他點頭打招呼,然後自稱紀琳。
煌帶她走進他的睡房,那睡房的大小等於高澄奈傢中的半個客廳。高澄奈端坐在房中的椅子上,看著他打開房中的衣櫃,衣櫃內有少量衣服。他從衣櫃搬出一個箱子來,放在地上打開它,箱子中放有不少女性衣服,他拿出一套機艙服務員的制服,而後對高澄奈道:「穿上它給我看看。」她接過制服,鄙厭地打量著煌,心想這人真變態,表面看來正常得很,私底下竟然收藏瞭這麼多女性的衣服。
高澄奈立在煌面前換上制服,柔美的身段盡收眼底,那身衣服剛好合適她,煌贊嘆著:「你真漂亮,何解女孩子的身軀都如此完美?」
她走到床邊坐下問:「現在如何?我要做什麼?」他仍然站立在原地說:「琳,你隻須換上衣服,現在讓我好好地欣賞你。」然後煌走到床邊,坐在她身旁。
高澄奈平躺在如棉花糖般舒適的床上,一雙大眼追隨著煌的身影,看著他俯下身近距離地凝望她。
「我覺得女性好美。」他輕撫高澄奈的臉頰,眼神流露出溫柔以及憐惜。
一時間高澄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隻覺得煌是個怪人。
「喂……你有收藏這些衣服的習慣嗎?」她隻感到雙手在沒來由的不住抖顫,氣若遊絲的說。
煌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嘛,從十三歲開始就喜歡看這些衣服,初時喜歡看時裝雜志中的女性,對她們的衣裝越來越著迷。後來我十八歲時,開始四處買衣服來收藏,不過我自己不會穿上……喂,我還未變態到如此地步,你別笑!當時我決定要找一個女孩穿上它們,然後我要拍下她的姿態。」
她聽得毛發倒豎,一陣寒意竄入心間,腦海閃過客廳掛著的照片,仿佛生怕失言會得罪這個變態男人,她故意小聲地問:「煌,你喜歡攝影嗎?」
「當然,我不但喜歡攝影,而且是個攝影師。以前我光顧林雪羚的時候,我有替她拍照。你叫她作雪羚麼?我也習慣這樣叫她,那我不叫她的全名瞭。」煌一邊回答一邊解開高澄奈襯衫上的兩顆鈕扣,「這樣你會感到舒服一點。」
高澄奈輕輕地應瞭一聲,左顧右盼這昏暗的房間,再重新註視煌的臉龐問道:「那麼說你找到的女孩就是雪羚嘍?你是怎樣認識雪羚的?」
「我在交友網站找到她的資料,聯絡她後,她說我是她第一個客人。」煌說到這兒露出懷疑的神情。
「我向你保證,她是個十分老實的人,你盡管相信她吧。」高澄奈終於將憋在心中良久的疑問提出:「我好想知道為什麼她會用這方法賺錢。你知道不知道?」
「傻瓜。」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敲瞭一下她的頭殼。「紀琳,你和她不是在做同一樣的事情嗎?你又是為瞭什麼呢?」
高澄奈搖搖頭:「我不知道……大概是為瞭錢吧。」
「……何必為錢付上這麼大的代價?」煌慨嘆道。「這就是,現時的社會風氣嗎?」
高澄奈又倔強起來瞭,而且有點暴躁:「唉!你這種富傢子弟是不明白的瞭!你住在唐樓卻把傢居裝修得那麼豪華!依我看,你不是中瞭獎金就是暴發戶!」
煌霎時緘口不言,高澄奈立即知道她說錯瞭話,頓時收斂起來,後又補上一句:「最少我在這一刻認為是值得!唉,我們不要再談這話題瞭!總之你知道有關雪羚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煌將高澄奈的上身托起來,略施力抱在懷中道:「真是不可愛的女孩啊,你的好奇心很重。」
高澄奈白瞭他一眼說:「要你管。」
他遂解釋道:「我通常要雪羚穿上女性的衣服,例如制服,像你現在身上穿的這一件般。不過她換衣服時總是十分難為情,要去洗手間替換,不像你這麼大膽,你們真的很不一樣。」
高澄奈的俏臉忽地紅瞭,不明白煌口中的大膽是什麼意思。不過煌沒有留意到她臉上的表情變化,繼續說:「之後我會為她拍照,但是除瞭她,我都不會替其他女孩拍照的,可能我已經把她當成瞭女朋友,喜歡上她。不過我明白做這工作的人,都不會喜歡客人的,她們的心態難以捉摸。」
高澄奈細心地嘴嚼他的話語,忖前思後,雙手環抱著煌的頸項道:「不過我相信即使是客人,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我喜歡她,但她對我無感情。我無謂在此浪費時間,於是離開她,找另一人去欣賞,而那人就是你。」煌用修長的指撥好高澄奈的頭發。
兩人維持相擁抱的姿勢一會兒,時間像靜止瞭一般,高澄奈抬頭註視燈,凝視著發光發亮的電燈泡,一隻飛蛾以緩慢的速度飛行,依附在燈泡上,棲息在該處。那飛蛾像在高處俯視於床的兩人,一陣罪惡感和內疚從她心底深處浮上,擾亂她煩悶的心湖。高澄奈逃避它警戒的視線,它像一團火焰,灼痛她不安定的內心,她驚訝自己經已心虛得連昆蟲也不敢正視,然後她強把目光調回去煌的臉。
「你在害怕什麼?」煌察覺到她滿是苦痛的異樣,高澄奈默然不語。不久煌放開高澄奈,他徐徐地走到箱子處,取出一套女仆服裝請她換上。高澄奈直接在床上更換,之後煌將她如同收藏傢的洋娃娃般觀賞,一邊贊美她,有時又輕撫她柔軟的身軀。
林雪羚其實沒有離開煌的傢,她一直站在房門外透過半掩著的門窺看二人的舉動,當她睹見高澄奈身上穿著一件女仆服裝時,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俏臉上訕訕地滑落下來,滴在木質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