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無雪陪她一路行至宗門大殿前。
還未等進殿,就見鳳梧和謝瑾二人一前一後出來。
或許是父子,二人不僅面貌風姿相似,就連性子都有些近似,來時神色淡淡,從他們臉上都瞧不出有什麼情緒。
謝錦茵瞥瞭眼鳳梧,便將視線落在謝瑾身上。
“掌門可與你說瞭什麼?”她隨口問瞭句,語氣說不上關切。
謝瑾低垂下眉目,簡單將事情帶過:“是些無關緊要之事,不必在意。”
既然小瑾都這麼說瞭,謝錦茵也不打算追問,隻是念及方才之事,順道同他囑咐一句:“小瑾,我要回幽月城一趟。”
謝瑾抬頭看她,難掩失落之色:“我,不能隨您去麼?”
不過是取些玉髓回來,這種小事沒有帶上小瑾的必要,所以謝錦茵搖瞭搖頭:“隻是處理些小事情,你留在玄夜等我回來。”
“好。”雖是心有失落,但謝瑾不想令她為難,頷首應下。
本在一旁的鳳梧卻不知何時靠近。
“茵茵。”鳳梧拉住她手腕,攔下瞭她,“等你從幽月城回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等我從幽月城回來再說。”謝錦茵避開他的視線,反應也是異常冷淡。
小瑾的事情令她和鳳梧有幾分隔閡,她不知如何該和鳳梧解釋,也不打算和鳳梧解釋。
她沒有顧慮他感受的必要。
將手從鳳梧掌中抽瞭出來,她頭也沒回,轉身步入大殿之中。
殿中極靜。
李長源獨自一人站在金殿之上,藏青色的道袍長擺逶迤而下,仙帛似雲煙在半空中飄動,華光從上方鏤空的平棋勻散落下,覆在他身上。
謝錦茵抬頭仰視他,仿佛謁見降臨世間的神隻。
而他註視她的視線平靜而柔和,和看待旁人的沒有任何區別。
“我有事要回幽月城一趟,如今來向掌門請辭。”
“好。”
李長源沒有多言,反而更令謝錦茵如坐針氈。
即便師尊的神格已在她手中,謝錦茵仍覺心頭惴惴不安,她等這個答案太久太久,久到它浮出水面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竟開始害怕瞭。
她深呼一口氣,希冀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個答案:“李長源……她,真的有活過來的可能麼?”
越是接近結果,她就愈加惶恐,這十幾年來一往無前的勇氣,在即將觸碰到結局前卻好像隨時都會輕易破碎。
師尊對她來說太過重要,遠勝於世間任何事物,她容不得一點差錯。
任何,一點差錯。
靜默瞭片刻,李長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微笑道:“或許,你想聽故事麼?我和蘇心珞是如何相識的。”
謝錦茵點瞭點頭。
他走下長階,為謝錦茵娓娓道來,事情雖已過去百年有餘,但每每想起,李長源都覺記憶猶新。
閉上眼,認真回憶起往昔:“我記得,大約是三百年前,那時我剛成為玄夜的掌門,北方大片土地受魔氣侵染,暴雪忽至,霜寒凍土寸草不生,百姓流離失所,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死去。”
“為救黎民眾生,我帶領一批玄夜弟子前往北境拔除魔祟,恰好遇見瞭當時剛入世的蘇心珞。”
“她赤足站在雪地之中,白衣當風,鬢旁已生瞭白發,唇上沒有一點血色,白鹿跟隨在她身後……還有諸多聖山中的生靈,它們虔誠地跟在蘇心珞身後,似在隨著朝聖之路,參拜它們的神子。”
長長的嘆息聲在寂寥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清晰到,那間隔三百年的震撼情感,都能令謝錦茵一清二楚感受到。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世間有人的身上,可稱神性二字。”
“我們隨她驅除邪祟,魔獸雖是很快祛除,但被魔氣侵染的大地荒涼枯槁,災禍過去,百姓無論種下什麼種子,都隻能生出毒草,沒有食物的百姓活活餓死,忍受不瞭饑餓的百姓隻能吃下毒草,毒液侵蝕他們的軀體,死時渾身黑紫,雙目赤紅,骨頭崎嶇畸形,看不出一絲一毫,曾作為人的痕跡。”
“蘇心珞不忍,她割開血肉,鮮血流入溪水之中,流經北境大地,所到之處萬物回春,一如傳說中洛神降世一般,祥瑞現世,生靈復蘇。”
“我震撼於她悲天憫人之心,以身救世,彼時我年少氣盛,竟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問她,若她因此身死魂消,該如何度世?”
“她說,肉體是無形之物,即便沒有這具身軀,她亦與山川日月同在。”
“何等高風亮節,可比肩聖賢之人啊……令我有如珠玉在側,隻覺自慚形穢。此等心懷蒼生之人,超然物外之人,方才有成仙與天地的同壽的資格。”
李長源聲音一頓,唇角流露出笑意。
“她早已將死生置之度外,無論你能否復活她,她的魂骨血肉早已融入這方天地之間,她作為蘇心珞的這一生已是圓滿,從無後悔。”
這是她,未曾知曉的,師尊的過去。
面頰忽感一陣濕潤,溫熱的液體從臉頰滑落,謝錦茵回過神來,不知何時自己已熱淚盈眶。
看著滿臉淚痕的少女,李長源抬手以指腹輕輕擦去她的淚水,目光如長輩般溫柔而慈愛:“所以,你不必害怕。”
其實,她迫切地想要大哭一場,為這些年停滯的歲月。
但她已許下過諾言,待大仇得報之時,她才會徹底地為自己痛哭一場。
急忙忍住淚水,為瞭轉移此刻的心情,她玩笑一般與李長源道:“若我就此回幽月,再不返回玄夜呢?”
李長源的眉眼依舊溫和:“不必擔心,放心回去吧,若幽月城的城主非要留下你,我親自會上門要人。”
身為掌門,對方難得風趣的回答令謝錦茵破涕為笑,她也逐漸對他卸下心防,袒露瞭真正的心思。
“李長源,我說過太多太多的謊言,多到我自己也數不清,可唯獨……唯獨她,於我而言非常重要,這並不是謊言。”
“我知道。”李長源頓首,他清楚地知曉,面前的少女沒有說謊。
他與蘇心珞萍水相逢,算不上相熟,但她視為女兒之人,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意。
不停奔走輾轉,隻是渴望著,再次與母親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