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屈服

  走上千竹峰白玉階,綠竹猗猗,清波漾漾,遠遠可見一白衣女子正站在鑄劍臺前,風揚起她的衣袂,大袖翩迭,頗有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之感。

  待走近,謝錦茵上前一步,將手中慧寂劍呈到她面前:“勞煩林祖師為我看看此劍。”

  猶如仙人般的女子垂下視線,本來慵懶的目光在觸及劍身之時卻像被冰泉洗濯,頓時明澈起來。

  “此劍……”她捧起慧寂劍上下打量,最後握住劍柄挽瞭幾個劍花,“災禍之劍,有趣、有趣。”

  災禍之劍?

  謝錦茵垂眸,不禁多看瞭眼。

  她隻知曉此劍是師尊的佩劍,卻不知道此劍從何而來,又是誰所鑄

  “為何是災禍之劍?”謝錦茵不解。

  林月夕撫著劍身,悠悠朝她看來:“上古之時,洛神降世,鑄造此劍的玄鐵,正是取自弱水之源……此劍身上附著不詳之氣,它歷任劍主,均無一人善終。”

  她雖說這話,但眼裡沒有半點情緒,就連災禍二字,對她來說似乎也無足輕重。

  也對,鑄劍師怎會聽信那些世俗傳言。

  謝錦茵勾唇一笑:“林師祖,其實並不覺得世間真正有‘災禍’之劍吧?”

  林月夕回以一笑,劍能看見劍主,眼前這個小姑娘,同這柄劍一樣,也並非什麼省油的燈。

  她以指輕撫劍身,那眼神卻不像在看著一柄兵器,而是看著一位相熟已久的故友:“自然,劍器為殺器,劍心即人心,劍骨即人骨,劍不會帶來災禍,隻有人會——”

  停頓片刻,緊接著她揚聲道:

  “劍身我能用隕鐵修好,劍魄卻要麻煩些……”二指輕敲劍身,空氣中頓時響起一陣清亮的劍鳴聲,“我需取來玉髓,方才能修補。”

  不過,她話說到這,忽然看向謝雲淵,微微瞇起眼眸:“幽月城的城主既也在此,想來對玉髓並不陌生。”

  紫微界三宗七城,七城之中,以幽月城地域最為遼闊廣袤,物產豐饒。

  其中,又以鑄造劍魄的玉髓為最。此界玉髓,七分出自幽月絕非虛言。

  謝雲淵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將視線落在謝錦茵身上。

  慧寂劍於她而言,意義非比尋常。

  故而,謝錦茵沒有猶豫,朝她恭敬一揖,頷首鄭重而懇切道:“勞煩林祖師先為我修復慧寂劍身,至於玉髓,便不勞煩林師祖,我會很快帶來。”

  “好。”對方既然幫她減少麻煩,林月夕自然也樂得應下,轉手就將慧寂劍拋入鑄劍池之中。

  下山時,謝錦茵忽然道:“我會暫且隨你回幽月,撤走你的人,在山外在等我。”

  她沒有回頭,這話卻顯然是在對著謝雲淵說。

  既然她已打算回幽月,謝雲淵知道不能將她逼得太緊,也不多說什麼,隻是輕聲道:“好,我在山門外等你。”

  待謝雲淵走遠,一直未出聲的梅無雪才開口。

  他停下步子,腰間兩枚玉墜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若你要回幽月,最好先與掌門知會一聲。”音色清冷如梨花淡月,聽不出有什麼情緒。

  謝錦茵望瞭過去,踮起腳湊到他跟前問:“你呢?沒什麼想與我說的?”

  “說什麼?”春風吹開他清冷的眉眼,他低垂眉眼,單手捧起她的臉,“擔心你舊情復燃,有瞭新人忘舊人?”

  謝錦茵掩唇失笑:“梅師伯竟也有如此風趣的一面。”

  “我並不期待你對我抱有愛意,隻是……”

  幽暗的視線漸漸往下,最後落在少女柔美如櫻瓣的唇上。

  香風拂來,教人昏昏欲睡,他似乎也沉溺這融融春色裡,想要就此沉醉,再不清醒。

  所以他吻瞭下去。

  薄唇輕觸,暖意在唇上泛開。

  隻是唇瓣的輕輕觸碰,又怎會令他滿足,他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入懷中,修長的指節緊接著扣住瞭她的後頸。

  謝錦茵沒有拒絕,順勢攬住瞭他的,小舌貼著他的唇縫探瞭進去。

  梅無雪知她熟稔,卻依舊從容,眨眼間反客為主,含住她的唇珠淺嘗,身體緊緊貼合,親密得仿佛情正濃時的愛侶。

  “嗯……”

  嗓中溢出一聲極輕的悶哼,手掌沿著少女雪白的後頸往下遊移,骨節微微凸起,帶著薄繭的手指隔著單薄的衣物也能隱隱感受到少許粗糲感,他的掌心分明是是寒涼的,被他觸碰過的地方卻一路顫栗而灼燙。

  謝錦茵的身體越來越熱,欲念像是藤蔓漸漸攀附她的神智,想起先前和梅無雪幾場激烈的情事,她臉頰發燙,立即將梅無雪推開些,氣息不穩地打斷:“我還有事要做。”

  溫熱的氣息落在她唇旁,卻沒有再次吻上去,而是用暗沉沙啞的音色道:“我希望你,記得我。”

  這並不是個很難實現的要求。

  甚至,並不能算得上一個要求。

  隻是,謝錦茵沒有想到,他竟為自己低微至此。

  玄夜宗第一絕色,世間無人可攀折的冰原之花,這並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想到先前他在闕靈城所言,謝錦茵不由問:“這是你思慮之後的答案?”

  對方搖瞭搖頭。

  “這並不是答案。”

  梅無雪垂眸看向她,少女的頭微微歪著,一縷發從她額前垂墜下,遮住瞭眉心的鈿紋,被曦光映照的瞳孔如若琉璃,襯得她面龐柔美,看起來溫馴無害。

  他並不是在意皮相之人,若說被這具尋常的皮相吸引,實在荒謬。

  可他也並不喜歡她性情,分明風流卻又無心無情,對旁人的愛意不屑一顧,以最薄涼的眼神旁觀他人因愛意而生的苦痛。

  而她佯裝無辜。

  真是,壞透瞭。

  心下這般想著,他抬手,將那縷發別至她耳後,用著極為溫柔的音色緩緩道:“我隻是屈服瞭,屈服給終究要淪陷於你的命數。”

  情愛一詞,難以捉摸,落子之時,滿盤皆輸。

  她過於獨特,而他愛著她的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