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和他開口,這死的鳳梧道君就是你親爹呢?
回去的路上,謝錦茵一路斟酌著,實在是不好開口。
她當初一眼喜歡上的是鳳梧道君的臉,但這個人,接觸不多,其實談不上太過喜歡,也並不討厭,否則也不會選擇與他歡愛一場。
隻是她這人離經叛道,世俗的規則並不能束縛她,但小瑾是個好孩子,所以她也無法和小瑾解釋,他父親不過是她一夜春宵之後用完就丟的男人。
所以想瞭想,還是等到玄夜宗前再告訴他,那時再想想怎麼好好與他解釋。
隨後隻是對他道:“小瑾,今晚收拾一下東西,明天白日我們去集仙渡,坐靈舟離開這裡。”
謝瑾一怔,問:“是否有些太忽然瞭?”
畢竟他們在這個鎮子住瞭還不到一年,以前也是這樣,母親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太久,每兩三年便要搬傢。
隻是這次,一年不到,於以往有些不同,是不是與方才鳳梧道君隕落一事有關?
少年人本就心思縝密,在謝錦茵身邊長大,更是懂得如何揣摩母親的心思,雖是心下已有揣測,卻不敢直接開口問母親,而是選擇緘默。
他短暫的緘默讓謝錦茵誤以為他是留戀此地,故而道:“你不想離開?”
他不是不想離開,而是在意,是什麼讓母親做出瞭這個決定。
謝瑾微微一笑,笑意溫柔如春風,輕聲回應道:“並非……母親去哪,我便去哪。”
母親在哪,他便在哪。
花燈夜市,影影綽綽。
人世間的煙火與夜色交融,明明晦晦,纏綿得猶如夜半之時情人在燭火之下耳鬢廝磨時的喃喃低語。
而少年的心事則湮滅在這纏綿之中,又或是悄無聲息沉入心潮中,許是埋葬,亦或是生根發芽。
謝錦茵記性不好。
例如關於鳳梧的,他分明是小瑾的親生父親,她卻甚至已經忘記他長得具體是什麼模樣,隻是朦朧地記得一個輪廓。
但是關於師尊的事情,她卻記得很清楚。
師尊身前並沒有留下太多東西。
留給她繼承的,隻有一柄玉笛和一個乾坤袋,還有一枚通關玉牌。
玉牌上刻著雲中二字,這些年,謝錦茵走遍紫微界,找遍瞭任何與雲中二字有關的地名,卻仍舊一無所獲。
——那麼隻剩下一個可能,雲中之地,並不在紫微界。
師尊活著的時候什麼都不告訴她,即便她問起什麼,也隻是溫吞地掩飾過去,為的是讓她不必為瞭與她不相關的仇怨耗費時間。
可謝錦茵忘不瞭。
她忘不瞭她堂堂半仙之軀是如何衰敗死去,最後竟隻能以草席卷住身體,狼狽地被埋葬在荒郊野外的竹林中。
諸多回憶如潮水湧來,謝錦茵輕撫玉笛上的舊痕,又想起師尊對她說過的話來。
師尊再三囑咐她:“你要記得我說過的,隻有自己活下去,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謝錦茵冷言冷語諷刺,似乎是想故意激怒她:“那當然,所以即便師尊你死瞭,我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
可師尊並未被她激怒,斑白的鬢發更襯得她氣質溫雅,眉目溫柔,隨後徐徐道:“茵茵,這樣就好。”
忘瞭我,忘記我,自由而幸福的活下去。
這樣活下去就好。
她做到瞭,她為自己而活,自私自利地活著,行走在這世間……
可,她曾能忘瞭您。
謝錦茵眼眶發紅,死咬著嘴唇,卻沒有哭出來,她最後一次哭是在師尊死時,從那之後她再未落淚過,就連生謝瑾時那般疼,她也咬牙忍著沒有掉一滴眼淚。
大仇未得報,掉再多眼淚又有什麼意義。
她看著手中的玉笛,勾瞭勾唇角,神情頗為譏諷。
“母親,行李都已經收拾好瞭。”
身後傳來謝瑾的聲音,謝錦茵低抽一口氣,將東西匆匆進乾坤袋裡,努力平靜地開口:“好,我們這便啟程吧。”
“母親……”
似是察覺到謝錦茵的情緒與往日不同,他從後環抱住她的腰,將她嵌進懷中。
少年人的身形雖然略顯單薄,卻已比她高上一個頭有餘,常年習劍的手也格外有力,四下極靜,靜得能聽清楚彼此的心跳聲。
修士壽命極長,幾年十幾年不過是彈指一瞬間,很難感受到時間的流動,可小瑾在她身邊,她看著他慢慢長大到如今這幅模樣……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時間在流動著。
她還活著。
她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聲音低緩又輕柔,像是三月的細雨,輕輕拂過耳廓。
分明是這般溫柔的聲音,謝錦茵不知為何有片刻的局促,輕應瞭聲,便從他懷中抽瞭出來。
“嗯。”
隻是輕輕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