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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瀟湘泛渡,同舟聽濤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夏至,兩個月風來勝雪一直被季青臨的話語所困擾。心中對於江湖的渴望愈演愈烈,可是若要離開就代表會離開朝夕相處近十三年的母親。

  一方面是熱血男兒對江湖的向往,一方面是溫良孝子對母親的孺慕,誰言少年不知愁滋味?至少風勝雪此時內心飽受折磨。

  明月如霜,和風如水,雅致的小院在二者應襯下清景無限。但今晚註定是不平靜的夜。風勝雪終於痛下決心,要去那浩蕩江湖闖蕩一番,才不枉這人世一遭。

  戌時,溫香床榻上,風勝雪感受著母親均勻的吐息,知道是時候瞭行動瞭。

  他小心翼翼地從母親的玉臂下脫身,躡手躡腳的爬下瞭床,去書房取瞭二百銀票和一些散碎銀兩。隨後又點亮燭火伏案書寫起來。

  筆毫隨著書寫漸幹,抬頭點墨的瞬間卻見案前有一道黑影。風勝雪這下心都提到瞭嗓子眼兒,可再怎樣都是要面案對現實,脖子猶如卡瞭殼的機杼般艱難的轉向後方。看清身後之人的面貌後,一把攥住信紙,露出瞭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娘親,大晚上的,您怎麼跑書房來瞭。”

  洛清詩並不回答,拿起銀票反客為主的問瞭他:“我的勝雪想要錢為何不同娘親講呢?有什麼是我不願意給你的呢?”

  眼前仙子似的母親鳳目輕瞇,朱唇含笑,可在風勝雪看來卻無異於索命的無常。內心暗嘆自己就是那孫猴子,一輩子也逃不出母親佛祖的五指山。

  風勝雪也不說話,隻是忐忑不安的坐著,臉上是尷尬又討好的笑。洛清詩也不在錢的問題上糾纏,因為那並不重要。她彎下腰來,玉臂環在愛兒胸前,朱唇附上他的耳邊輕語道:“勝雪乖,把你方才寫的東西給娘親看看。”

  身處仙子懷抱,面頰被她呵出的溫柔香氣吹弄得有些酥癢,口鼻細嗅著餘沁。

  此情此景怎一個香艷瞭得?但是在風勝雪看來母親此刻的溫柔無異於刀光劍影。

  就當是風勝雪溫良淳厚或者年少無知罷瞭,感受不到任何的旖旎氣氛。但卻為何怕成這樣?一切隻因他犯瞭母親最大的忌諱——妄圖離開她。

  懷中人兒還是沉默,也沒有任何動作,稚嫩的身軀甚至微微抖動。洛清詩也不在相逼,一隻玉手捏住愛兒藏東西的手,玉指撫上脈門,微微運使暗勁,他那纖白好看的手就不自主的舒展開來,手心是一團被揉皺瞭的宣紙。

  取過紙團,洛清詩心裡有些得意,以愛兒的內功修為銷毀證據輕而易舉,可是他沒有那麼做,這足見他對自己的敬愛。雖然沒有證據她也能治他的罪,畢竟自傢寶貝兒子又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她呢?

  將凝脂般的玉掌攤開,洛清詩向手心匯聚內力,成團的宣紙僅兩息時間便舒展開來,完好如初甚至不見褶皺。

  雖然十數年與母親朝夕相處,也知道她的蓋世神通,但洛清詩這小露的一手還是讓風勝雪震撼不已,自傢母親對於內力的控制已臻至化境!

  無視愛兒震撼,洛清詩自顧讀瞭起來:“喲呵!‘母親大人敬啟’。想不到我傢勝雪還挺客套哈!”

  愛兒將頭低得更下,洛清詩隻是繼續讀著:“孩兒不肖!承蒙母親大人十數年如一日的寵愛,如今兒以成人,實無顏面再心安理得的享受您關愛。江湖多豪邁,武林出英雄,古人雲:少年何妨夢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兒有鴻鵠之志,又正當一展拳腳的大好年華,不甘如此安逸沉溺於您的庇護之下。不久未來,風勝雪之名定能威震海內……”

  一字一句,繞梁仙音漸冷。隨著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響,信紙化作粉末,飄散在夜風中,還有一半的信終究是念不下去瞭。

  洛清詩忍住瞭淚水,但是抽噎的話語還是揭露瞭被她壓抑的情緒。

  “我的勝……勝雪,不要……要娘……娘親瞭嗎?”話畢,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流淌在上天嘔心瀝血雕琢的仙顏上,絕美而淒楚。

  語出誅心,誅的卻不隻她自己。風勝雪再也不能裝聾作啞,母親淚水如同十萬八千道利劍將他的心穿透。

  被母親淚水刺得六神無主的風勝雪失去瞭往日的機靈勁,隻是說道:“娘親別哭瞭,您誤會瞭!”

  哪知洛清詩卻哭得更兇:“嗚嗚嗚……誤會個屁!訣別的信都寫瞭,還誤會?你從小就是在我懷裡長大的,現在好瞭,翅膀長硬瞭,你個小沒良心就是不要為娘瞭!可憐你老娘我,從此以後就要無依無靠、孤獨終老啦!”

  風勝雪再次想要安慰,可是隻說得“娘親”二字就又被母親的哭嚎打斷。

  “老天爺!劈死這個小沒良心的吧!他不要他娘啦!”

  洛清詩此時悲怒交加,情緒激動之下口不擇言,居然說出瞭咒兒子死的話,要知道平時她可是連一句重話都不願加在愛兒身上。也正是這氣急攻心的話語給瞭風勝雪靈感。

  風勝雪顧不上冒犯母親,用力抓住她胡亂拍打玉手,大聲道:“娘親別哭瞭,老天爺要是知道瞭,是要折兒子壽的!”

  折壽二字成功將洛清從癲狂狀態中拉出,冷靜下來的她回想起方才的話語又驚又怕。她本不信鬼神之說,但涉及到兒子,堂堂無敵劍仙變得如同癡愚的村婦。

  此刻的她努力收斂哀傷、憋住眼淚。但是妙曼身軀卻隨著抽噎不斷顫抖,顯得可憐又好笑,一旁的風勝雪見狀也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瞭出來。

  洛清詩見這沒良心的兒子還在譏笑她,委屈巴巴一抽一抽地說道:“小……小東西,你還……還笑得出……出口。”

  風勝雪見狀趕緊擠進母親的懷裡,連聲安慰:“好娘親,乖乖娘親,不哭瞭。”

  洛清詩被他氣得笑罵:“沒大沒小,誰是你的乖乖娘親?你是我的乖乖兒還差不多!”

  風勝雪迎合道:“對對對,勝雪永遠是您的乖乖兒!”

  隨著愛兒不斷安撫,在他又親又抱的攻勢下,洛清詩終於徹底平復瞭情緒。

  洛清詩摟著愛兒,斜倚榻上,輕柔問道:“說說吧,怎麼回事?”

  在風勝雪一通解釋下她才知道,原來愛兒隻是想出去長長見識,並非一去不歸。然後母子二人在離傢的時間上開始瞭討價還價。

  “兩年!”

  “不行!”

  “那一年?”

  “你年前就給我回來!”

  “那……成吧。”

  愛兒的妥協終於讓她釋懷,但是並不徹底,畢竟他要離開半年的時間。原意是願意,舍不得歸舍不得。

  洛清詩以今晚睡眠不足為由,硬是拉著風勝雪多休整瞭三天,才依依不舍的送他離開。

  兒行千裡母擔憂,怕他錢不夠花,怕他吃不飽穿不暖,怕他在外面受委屈。

  但是再怕,他還是離開瞭,他知道母親會因此牽腸掛肚,但他不會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回,自己母親從榻上驚醒,隻因夢到他在外過得不好。

  兩日後,距離雲州數百裡外的湘東地域。江聽濤正在一處酒肆飲食歇息,一會還要去十裡外的渡口乘船。

  江聽濤飲盡杯酒,口中吟著:“人生不過二兩酒,一兩心酸一兩愁。”

  此時酒樓門口走進一位少年,面對門口的江聽濤無意識的抬頭一瞥,頓時四目相對。

  青年儒雅俊朗灑脫不羈,少年神肌玉骨氣質超然,二人皆不由自主的將目光在對對方身上多停留瞭一會。

  直到少年走向江聽濤後面空桌,彼此身影交錯,二人這才收回各自視線。

  風勝雪坐定後,小二前來招呼,正欲點些吃食的他忽聞詩聲:“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循聲看去,原來是方才那位與他對視的儒雅公子。盡管覺得這詩吟得有些莫名,卻也沒有自來熟的接話。

  點完飯菜後,風勝雪環顧酒樓一圈,發現人還真不少,幾乎已經滿座。而隨著他目光所及,酒樓中的女客紛紛展露出不同姿態。羞澀的少女捂著臉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年長些的“姐姐”捂嘴輕笑,膽大的婦人甚至有人露出毫不避諱的火熱眼神。風勝雪這才反應過來那儒雅公子吟詩何意,感情這滿樓紅袖招的是他風勝雪。

  風勝雪年少面薄,幾時見過這種陣仗?劍宗那些個師姐雖然也對他舉止親昵,但她們乃是出自名門大派,儀態舉止皆是端莊,縱有親昵舉動也是點到為止。再者那可是自傢師姐,所以風勝雪並未太過拘束。

  此時並非傢裡,亦非劍宗,乃是酒樓。酒樓自古就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三教九流之人匯聚在此。便是那些女客,成分也並不單純。富傢或者官傢的小姐、行走武林的俠女、人盡可夫的風塵女、殺人奪財的女強盜,亦或者是傳聞中的邪教妖女,諸如此類皆有可能。他不去回應那些目光,隻是將頭埋低自顧進食。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風勝雪是習武之人,十二三歲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雖然身材纖長秀美,但食量卻一點也不馬虎。他已經就著燒雞羊排吃下瞭一大碗米飯,正欲再吃一碗時門口又走進瞭一行人。

  為首著二十出頭,一幅富傢公子做派,身後二人應是他的仆從或者護衛,隻見他們三人徑直走向風勝雪。

  公子哥也不顧面前人猶在進食,大馬金刀的就坐在他的對面。同時右手邊的黑臉漢子將一錠銀子扔在風勝雪碗邊說道:“小弟,這桌我們少爺要坐,委屈你挪挪。”

  這話說得還算客氣,但語氣卻給人沒有商量感覺,這銀子還是扔到人傢的碗邊。

  風勝雪性格純良溫厚不假,但那是對他最愛的母親。父母乃是中原武林甚是整個天下最傑出的人物,身為他們的兒子豈能沒有傲氣?便是換個軟蛋跟他易地而處,拿瞭錢心裡指不定也要罵一句“操你娘!”

  抄起銀錠,合掌一拍,擲向黑臉漢子的面門,雖未運氣但也砸的那人黑臉紅腫一片。

  風勝雪橫眉冷視:“你算什麼東西?狗一樣的奴才也配叫我小弟?”

  公子哥拍案而起就要發作,卻被兩個護衛死死攔住。

  另一個護衛在公子哥耳邊說道:“少爺不可,這是個硬茬子,你且看這銀子!”

  接過那錠銀子,公子哥心中大駭,銀錠變成瞭銀餅!這好看的少年竟然身負驚人藝業!風勝雪顯然不是他能招惹的對象。

  公子哥沒有像話本中描寫的那般,扔下諸如“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之類的狠話。他臉上青紅一片尷尬至極,轉身就欲離開這是非之地,現在才覺得他傢老子說得對,出門在外少生是非。

  忽聞身後傳來少年冷喝:“站住!讓你走瞭嗎?”

  公子哥想著自己已經當眾灰頭土臉,失瞭好大體面,可這少年確不依不饒。血氣上湧當下也不顧得後果,對著風勝雪怒喝:“你還待如何?”

  兩名護衛見狀不妙,趕忙將自傢少爺拉倒一邊,黑臉漢上前賠笑,指著自己的臉:“小爺您看,小人這臉您也打瞭,這事就此揭過可好?若是您還不解氣那就再來一下?”

  風勝雪端起茶盞潤瞭潤喉嚨,說道:“我無意糾纏,也不想打你,隻想知道這酒樓中尚有空桌,可你傢少爺為何針對我?今日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黑臉漢子諂媚道:“我傢少爺自小嬌生慣養,霸道習慣瞭,別的桌子他嫌遠懶得過去,見您一人坐在門口,便想著使些銀子換座。小爺切莫與我傢少爺一般見識!”

  公子哥此時隻想此刻地有洞好鉆進去,平時對他唯唯諾諾的仆從居然在外人面前編排起他來,雖然知道是為瞭護他周全,可這滋味著實不爽。

  風勝雪見黑臉漢態度卑微語氣誠懇,便揮瞭揮手示意他們離開。此時酒樓裡卻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笑。

  江聽濤折扇輕搖,發出“哈哈”大笑聲。

  這在公子哥聽來分明就是在嘲笑他,他怒發沖冠上前問道:“你笑什麼!”

  “你分明是嫉妒這位小兄弟生的俊俏,博去瞭樓中女客眼球,所以想要找他的晦氣,可你傢奴才卻在此胡謅。你說某不該笑嗎?”話畢江聽濤繼續自顧笑著。

  被人撕下遮羞佈的公子哥怒不可遏,他不信在座各位都是高手,更不信自己會那麼倒黴。他沖上前去揮拳欲打,可是換來的隻有啪啪兩個耳光。耳光更加刺激他的兇性,不顧一切抽出護衛佩刀,定要眼前儒雅青年血濺酒樓。可是剛邁出一步就跌倒在地,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褲子被人褪到瞭腳脖子,將他絆到瞭。

  風勝雪見那公子哥此刻光著腚在地上蠕動,要多滑稽就多滑稽,他也忍住不笑出聲來。

  江聽濤收斂笑聲,收起折扇負手身後:“小懲大誡,讓爾等警惕!還不快滾!”

  兩名護衛心想今天是什麼日子?出門就踢到兩塊鐵板。二人不及多想,一個扶起主子,一個手忙腳亂幫他穿好褲子,架著他頭也不回的出瞭酒樓。

  風勝雪並未上前搭話,隻是輕笑示意,然後又開始吃起飯來。那儒雅青年則是自顧結賬便出瞭酒樓。

  一炷香後後風勝雪來到渡口,正好渡船向著乘客們緩緩駛來。上船後不一會便下起瞭如絲細雨,伴隨著微風,一幅雲霧模樣,煙雨蒙蒙便是說的此情此景。

  風勝雪此時躲進船艙避雨,但見一人立於舷邊,憑欄觀雨聽潮。

  “竟然是他?”

  風勝雪正感慨人生何處不相逢之時,又聞詩聲:“聽江潮,隨波逐浪風流渡。沐煙雨,五湖四海入酒茶。”

  風勝雪見那人一詩吟罷便取出酒囊飲下一口,心中有感:“此人當真瀟灑肆意,單憑這份氣度就是人世難得的英傑。”

  風勝雪對此人大有好感,忍不住走上近前搭話:“兄臺,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又見面瞭。”

  江聽濤聞聲回眸,隻見一名神秀俊美的少年立身甲板。任憑渡船風雨飄搖,他自紋絲不動,原來是方才酒樓那位好看的少年。

  他打趣道:“原來是方才那位小爺,幸會幸會!”

  風勝雪啞然一笑,拱手施禮:“兄臺說笑瞭,方才你也見到,是他們主仆尋我晦氣,小弟並非霸道之人。”

  那人並不言語,隻是輕輕點頭示意,風勝雪繼續道:“我觀兄臺文采斐然,出口成詩,想必是身負功名的舉子?”

  江聽濤對這俊美少年甚有好感,他回道:“浮名本是身外物,不著方寸也風流。功名與否重要嗎?”

  風勝雪撐開油紙傘上前一步,替那人阻擋雨勢,認真問道:“小弟風勝雪,敢問兄臺名諱?欲往何處?”

  那人搖瞭搖頭:“浮萍漂泊本無根,天涯遊子君莫問。”隨後遞出手中酒囊做瞭一個請的手勢。

  隻聽“啵”的一聲,塞子被取下,接著就是“咕嚕咕嚕”的飲酒聲。風勝雪為展豪邁連飲三大口,初時無感,待到酒漿入腹後才發現悔之晚矣。一團烈火自胃中直沖咽喉,感覺七竅都竄動著火苗。

  風勝雪瘋狂的運轉母親傳授的紫薇歸元心法,試圖緩和烈酒灼燒之苦,盞茶時間後那烈焰焚身的感覺才慢慢緩和。

  接過少年歸還的酒囊,江聽濤覺得風勝雪當真是個趣味的少年,連飲三大口椒花雨居然還能面不改色,他發現自己對這名少年開始感興趣瞭。

  江聽濤目露贊許眼光:“小兄弟真乃豪傑也!某願為你賦詩一首,望兄弟莫怪才疏學淺,污瞭你的視聽。”

  風勝雪作出一個請的手勢:“兄臺過謙瞭,小弟在此洗耳恭聽。”

  但見江聽濤一步一句,四步後一首簡短七言便已出世。

  “疏狂遊子渡瀟湘,客舟飄搖披霞裳。神清骨秀猶勝雪,煙雨還似九月霜。”

  神秀俊美、膚白勝雪的疏狂遊子身著紫衫,煙雨中飄搖的客舟駛在湘江上。

  此情此景此詩堪稱絕配!

  識得江聽濤詩中對他毫不掩飾的誇贊,風勝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兄長說笑瞭,小弟哪裡擔得起。”

  嘴上客套,但誰人不喜褒獎?風勝雪不自覺的將兄臺的稱呼換成瞭兄長。

  時間流逝,二人聊著武林上的軼事,直到風停雨住撥雲見日,又一個渡口到瞭。江聽濤簡短道別後,也不待船隻靠岸,縱身下船,幾個輕點便至岸邊。望著他漸遠的背影,風勝雪心中有點點失落,他還不知道這位兄長如何稱呼。

  母親短暫下線,男二(算是吧)上線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