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沒有浪費時間,飯都沒吃就馬不停蹄奔向她的小情人。太陽快落山時舅舅也出瞭門,臨走給我定下在傢的規矩:我可以自由進出各個房間,包括去他的房間用電腦、看電視。我需要保持屋裡清潔,晚上不要一個人出去,不要在沒有他的情況下走進後院的儲藏倉庫,遠離菜園子。
下午進門參觀院子時,我看到舅舅的菜園子。一壟壟的土地看上去非常精致,裡面豎著漂亮的木架,藤枝順著架子蜿蜒爬行,還有很多不同形狀的植物,我能認出的都是絲瓜、黃瓜、番茄這類最熟悉的蔬菜瓜果。舅舅應該很喜愛他的菜園子,開始還以為他讓我遠離是因為擔心我粗心大意,毀瞭裡面的農作物。後來聽他說菜園子裡可能有狐貍、蛇之類的動物出沒,我是打定主意不會踏入後院半步。
晚上我一直沒見舅舅回來,很是驚訝他對我的信任。雖然我是他的外甥女,畢竟仍是陌生人。他這一屋子的傢當,不說值多少錢,單說保護隱私,也不該留我一個人呆在這裡。
初來乍到不敢造次,雖然對各個地方都很好奇,但我還是乖乖呆在自己的房間上網玩遊戲。當我肯定舅舅不會和我回來一起吃晚飯時,我在廚房給自己泡瞭包方便面。
我一邊呼嚕呼嚕吃著面,一邊猜測舅舅晚上吃什麼,暗忖也許應該盡快學習下廚做飯,爭取舅舅對我的好感。他給媽媽當瞭一輩子弟弟,一定很清楚媽媽的意圖,用白話說就是我被他姐姐嫌棄加拋棄瞭。
舅舅對我沒有任何責任,完全可以和媽媽說不,將我拒之門外。雖說也就兩個多月,可我最好還是識趣些,別也落得讓舅舅嫌棄加拋棄的下場。
我老氣橫秋嘆口氣,洗瞭個澡往床上一躺,硬邦邦的床板不是很舒服,周圍又安靜得極不真實,觸鼻而來的蚊香偏偏讓人醺醺然。我閉上眼睛,舅舅的臉跑到我的腦海中,我猜測他什麼時候回來,又懊惱媽媽不負責任的決定。
再有一個月我就十八歲,算是法律意義上的成人。班裡很多同學過得非常正式,爸媽也配合著開派對、請吃飯、送禮物。我隻能慶幸自己的生日在高考完的假期度過,沒人知道我的成人禮如此孤單且悲慘。
帶著自哀自憐的沮喪情緒,我迷迷糊糊睡著瞭。我做瞭許多夢,斷斷續續的。每個夢裡都有舅舅和媽媽,他們像幽靈似的纏繞我,使我睡不安穩。然後,我醒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光禿禿的燈泡,還有從窗戶透進來的明亮陽光。我扭頭看到窗外湛藍的天空,朦朧的遠山,還有近處伸展的樹枝。一時間,我有些糊塗,不知道自己置身何方。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我從床上探起半個身子,提高聲音喊道:「進來。」
因為才睡醒,聲音還是昏昏沉沉的。舅舅的腦袋探進房間,整個人靠在門框上,笑著說道:「珊珊,你的頭發感覺隨時要爆炸啊!」
「啊呀?」我臉頰有些發熱,不由自主抬起兩個手整理蓬松凌亂的頭發。「天啊,現在幾點瞭?我怎麼睡瞭這麼長時間。」
「沒關系,」舅舅的目光打量著我,然後又移開視線,說道:「我就是來看看你醒瞭沒,二十分鐘後我們可以吃早餐。」
「行,我這就起來,通常我不會睡這麼晚。」我生怕舅舅不相信,解釋道:「我住校的時候,每天六點半就要起床呢。」
「昨天坐車可能太累瞭,天氣又熱。」舅舅又看我一眼,說道:「收拾好就下樓到廚房吧!」
舅舅砰地一聲關上門,我也趕緊從床上跳下來。低頭時才發現,剛才收拾頭發時沒註意毯子掉到腰上,絲綢吊帶睡衣下,兩個乳房幾乎從衣服裡蹦出來,而且乳頭翹起,在睡衣上留下明顯的一小塊陰影。我的臉頰發熱,知道肯定變紅瞭。怪不得剛才舅舅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關門的聲響也未免太大些。
「出醜瞭,」我小聲嘟囔,在舅舅傢呆瞭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呢。
我從床上跳下來,將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希望舅舅能夠滿意。我拿出一身幹凈衣服,走進隔壁的洗手間。
這個樓房別看外觀又醜又土,屋裡也空蕩蕩的,到處是厚厚的灰層,很多地方連點兒人氣都沒有。不過,但凡舅舅需要的空間,不光是他的房間,而且還有廚房和洗手間,設施材料談不上多高級,倒是僅僅有條、一應俱全。媽媽說都是舅舅一手置辦的,他從小動手能力就特別強,搗鼓裝修小菜一碟。
我刷牙洗臉,將一臉的睡意洗去,再將頭發梳理整齊。做完一切後,我又仔細檢查瞭一下洗手間,確保幹幹凈凈。我恢復精神,換好衣服,尤其留心調整胸罩的肩帶位置,確保不會從裙子的領子裡露出來,避免自己再次出醜。我對著鏡子最後一瞥,面貌端正整齊,能夠和舅舅一起吃早餐瞭。
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根本沒必要這麼謹慎。舅舅是個種地的農民,不是皇室成員,我也沒住在豪華皇宮。可我記得自己在這兒是客人,又一心討好舅舅,才神經兮兮如此敏感。
我下樓朝廚房走去,舅舅背對著我在灶臺上忙碌。從飄到鼻子裡的香味判斷,應該是炒蛋。
我穿著軟底涼鞋,所以舅舅對我的靠近沒有絲毫察覺。我一時興起想和他搞點兒惡作劇,於是悄悄走到他身後,忽然伸出胳膊纏住他的腰,給他一個擁抱,又用最歡快的語氣說道:「早上好,舅舅!」
這一抱,首先進入腦海的是舅舅的身體硬得像堵墻。以前還以為隻是一種文學修辭,沒想到這種感覺竟然真真切切。我抱過媽媽、朋友,臨畢業也和老師還有幾個男生擁抱過,哪個都沒有抱舅舅的感覺,已經不是男性化十足,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雄性化十足才對。
我非常意外,舅舅在我的懷抱中也是微微僵硬,然後脫離我的擁抱,將炒蛋放到盤子裡,又從蒸籠裡拿出好多個牛肉餅、包子、饅頭和花卷。他似乎心情不太好,臉上隻是勉強擠出些笑容,好一會兒才清清嗓子回道:「早上好,珊珊!」
我一副假裝幫忙的樣子,跑到電冰箱前打開門,也不知道該看什麼。幸虧裡面有盒牛奶,是媽媽昨天為我準備的。舅舅乳酸過敏,村子裡也沒有新鮮奶,所以這兩個月就用包裝奶對付。
我拿出牛奶,問道:「舅舅喝什麼?我給你拿啊!」
「你不用管我,坐那兒吧。」
我聽得出來舅舅聲音還是很不自然,想來剛才的舉動太沖動,隻好說道:「對不起,我是不是不該那樣?」
「關於什麼?」他弓起眉毛,奇怪地瞥我一眼。
我放下牛奶,模仿剛才給他的早安擁抱。
他呵呵笑起來,說道:「這沒什麼,珊珊。我隻是還不太習慣,我見到你時,你還是個小女孩,那時我抱你,你躲都來不及,我想我真的嚇到你瞭。」
上次看見舅舅時我才五歲,媽媽帶我回來給姥姥辦喪事。我記得很清楚,那年媽媽改瞭我的名字和她姓,當時雖然懵懵懂懂,但也知道爸爸媽媽離婚,從此不再是一傢人。舅舅那時還在上大學,把我抱起來說他和我們是一傢人。他比爸爸高比爸爸壯,怎麼看都不像一傢人,嚇得我直哭。
我再次打量他,還是不能和上次見他時的模樣重合,輕松說道:「你現在可嚇不住我啦!」
舅舅搖搖頭,把註意力轉回早餐。他吃飯速度非常快,風卷殘雲般幹掉面前一半的食物,看的我直瞪眼睛,好一會兒才清清嗓子。
「嗯……舅舅?」我有一個問題,就是出於禮貌也得問問啊。
舅舅咬瞭口炒蛋,頭也不抬點點頭。眼睛盯著桌子上的手機,時不時刷上幾下子。
「舅媽什麼時候回來?」我小心翼翼問道。
他昨天隻說舅媽不在,顯而易見她確實不在傢,可究竟會持續多久,我心裡需要有個底兒。舅舅也許暫時接納瞭我,並不表示他的老婆也歡迎我闖入她的傢和生活,我必須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兒有所準備吧!
「不用擔心她會趕走你,你碰不著她。」舅舅的回答像昨天一樣,平靜如水。
這很不正常,但我收到舅舅不想繼續交談的信號。當我觸動我媽的神經時,她也會這樣。其實昨天我就有點感覺,觀察一個人的起居生活可以發現很多事情。
我在舅舅的洗手間裡隻看到一個牙刷、一個水杯,不禁懷疑舅舅和舅媽已經分開。這顯然不是他喜歡的話題,甚至連他親姐姐都一無所知。事情有些奇怪,雖說農村思想保守,但不至於連離婚都羞於出口。而且,說我幼稚好瞭,舅舅看上去也實在不像那種人。
舅舅選擇隱瞞肯定有他的原因,而我媽對於維系姐弟關系好像也不是很熱衷。昨天,從他們倆的交談和神色看,明明很親密,但有些時候又顯得疏離。也許是已經成長並且忙於各自生活,也許是其他什麼原因,譬如舅舅娶瞭媽媽極其看不上眼的吳雪。我媽不喜歡舅媽,在我跟前沒少說她壞話。現如今我住在舅舅傢,她大概巴不得舅媽不在跟前。
我能理解,但並不表示不好奇。我暗暗打定主意,今天趁舅舅出門,要在他屋裡好好逛一逛。舅舅的秘密和隱私,在我踏入他的傢門後就不復存在啦。
「好吧,我在想一一」我停頓下來,等舅舅從手機頻幕上抬頭,這才說道:「你好心收留我,我應該做點兒什麼,譬如洗衣、做飯、清潔什麼的。」
我在傢很少做這些事兒,不過我早就想好瞭。臟衣服都是洗衣機的事兒,最簡單。清潔就是擦擦洗洗,也沒有難度。最麻煩的是做飯,不管舅舅喜歡什麼,我都得網上查一查配方。隻要舅舅對食物不是大師級別的要求,做飯應該可以應付。最關鍵的,我需要舅舅看到,我可不是一個好吃懶做、不知感恩的外甥女。
舅舅勉強露出些許笑容,說道:「不用,你管好自己就行瞭。需要什麼和我說,我每個星期都會去鎮子一兩趟。」
得,舅舅倒幹脆,直接把這個建議拍死。
我撇撇嘴,沒想到他還不領情。我也是有架子的好吧,心裡不滿,口舌也沒管住自己,假意討好道:「舅舅,你幹嘛客氣呢?又不是說現在有舅媽照顧你,她平時是怎麼做的?你可以告訴我,我雖然不會,但可以有樣學樣啊!」
舅舅咔噠一聲放下手機,靠在椅子頗為厭惡地看著我。我不以為然,這副樣子我在媽媽臉上見過很多遍,現在根本嚇不倒我。
「所以,你認為學她能夠討好我。」舅舅的語氣不善,嚴厲地說道:「我既然留下瞭你,你就安心住吧。」
我靠在椅子上,一條腿夾在身下,雙臂交叉放在胸前,「你在撒謊,媽媽說謊的時候也是你這副模樣。」
「我說你不用擔心,別再糾纏瞭。」舅舅低吼瞭句,又風卷殘雲般將面前的食物吃完,一股腦扔到水槽裡。
我默不作聲,拿著一個花卷細嚼慢咽。
毫無疑問,我的問題觸碰瞭舅舅的神經。我有些不以為然,舅媽十之八九把他甩瞭,這有什麼大不瞭。我對舅媽沒有什麼印象,但從媽媽的隻字片言可以知道,她是一個刻薄寡情的女人。如果是真的,那她的離開不是該舉手慶賀嗎?舅舅這麼易怒,也許是他對舅媽的離開耿耿於懷,用情太深?也或者是媽媽帶著偏見看吳雪,其實這個女人溫柔體貼,和舅舅琴瑟和諧,我跟他這兒稀裡糊塗當瞭惡人?
我琢磨著各種可能性,頓時沒瞭胃口,把杯子裡的牛奶喝完,味同嚼蠟般吃瞭一個花卷,將沒碰的煮蛋放回籃子裡,拿著杯子和盤子走到水池邊。舅舅仍然背對著我,雙手牢牢抓在水槽邊一言不語,靜靜看著窗外的院子發呆。
「抱歉,舅舅。我說話總是沒大沒小,你別介意。」我滿臉的委屈,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嘟嘟著說道:「你也知道,我爸早早就不要我瞭。媽媽工作忙,我從小到大沒人管,性子太野,所以長成現在這德行,做事沒規矩、說話想當然。」
沒爹這招兒小時候在學校經常用,每次闖瞭禍,隻要裝著可憐兮兮,老師都會理解且同情,對我的錯誤也能更寬容。
舅舅又沉默一會兒,搖搖頭道:「回你的房間吧,我一會兒會來找你。」
就像媽媽厭煩我時一樣,我毫無辦法,抹掉眼淚回瞭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