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雪貞是獨女。

  小時候便模樣俊俏,而且很聰明。

  出生在進士傢庭。

  當她八歲的時候,任州官的父親被人陷害,律判腰斬。

  臨刑前夜,父親流著淚,對前來訣別的她說:「孩子,你媽媽在她年輕的時候便離開瞭我們,從今以後爸也不能再照看你瞭。你要記住,這個世界到處是罪惡。隻有佛門凈地能得以安寧。你去峨嵋山吧,素真大師是個善良人,她會好好地照看你的。」林雪貞去瞭峨嵋。

  她意志卓絕而且聰慧刻苦。

  十三年後,素真大師死後,林雪貞竟成為峨嵋派的掌門。那年她二十一歲。

  父親希望她遠離塵世,她卻終於不得不面對武林。

  峨嵋天下秀。

  峨嵋山所有的靈秀之氣仿佛全都集中在峨嵋派的女弟子們身上。

  峨嵋派的弟子都是削瞭發的尼姑,都有一段傷心失意的往事,都有一份女人的美麗。

  她們都很清瘦,那是長期苦修,素食守戒的結果。

  林雪貞個性跟前派掌門不同。

  自接替掌門之後她便開始蓄發。

  她雖然蓄發,卻依然保持素食清修的習慣。

  盡管自已獨身,酷愛幹凈,但並不阻止門下弟子與外界交往,也不妨礙她們食犖。

  從此以後,峨嵋弟子雖然失意,生活卻開始變得有瞭歡笑。

  林雪貞讓峨嵋由出世變為瞭入世。

  入世修行。

  她的哲學是既然生在紅塵之中,就不可能回避紅塵,對來自塵世的各種挑戰隻有以自已的努力戰而勝之,才能獲得真正的平和寧靜。

  林雪貞的容貌極美,美得令人不可逼視。眉如峨嵋山一樣婉約潔凈,眼晴像星空一樣朦朧深邃,身材像洛神那般修長美麗,氣質卻像空谷幽蘭般的清雅脫俗。

  她的武功極高,雖不能與昔日的水母陰姬和石觀音相比較,但至少列於當今最負盛名的十大高手之內,排名已在少林與武當掌門之前。那不僅是因為她天賦奇高而且苦練,傳說還有一段別人不知道的神奇異遇。她的劍法快如迅風閃電,出手令人招架不住。天下能夠接住她劍招的絕不會超出十個人。

  很多冒犯峨嵋派的人都受到嚴厲懲治,而且對方門派不敢前來尋仇。不隻因為林雪貞武功太高,也是因為峨嵋派行事公正,人緣很好。她執掌門戶五年來,帶領峨嵋弟子經歷許多險風惡浪,每一次的血風腥雨都在她的智慧,意志和武功之下得以粉碎。

  峨嵋派的聲勢在她手上發展到瞭頂峰,峨嵋神女的名字也早已傳遍江湖。

  她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花中之魂,峨嵋奇葩。

  然而近來峨嵋派卻發生瞭一件大事,令人不安。峨嵋女弟子接連失蹤,前後竟達五人之多。地點是在小溪之畔,竹徑之內,茶園之側,那些姑娘在洗衣走路摘茶時不見瞭人影,等到有人發現她們本該早歸,卻是人跡難現,漫山遍尋不著。

  熬到瞭夜裡,瞧來情狀不對,才告知掌門。大傢點著火把循路找去,沿山呼喚,隻見山林黝黑,樹木森密,連鳥都睡瞭,哪裡還有人跡。離奇的事連著發生幾次,真是令人百思不解,所以今天身為掌門的林雪貞帶著女護法慧心、慧靜離開三青觀,去縣衙裡拜訪一位叫菊子的人。

  菊子是個女人,也是四川有名的公門高人。

  峨嵋派的六大護法,就隻有慧雨、慧柔、慧靜、慧意留在觀內。

  這時峨嵋派得到意外訊息,說失蹤的五名弟子在八尺澗出現,正被幾個黃衣人押著離開。四大護法在三名報訊女弟子的帶領下,匆匆趕到落針坡截住瞭對方。

  空山靜寂,隻有間或的鳥鳴。

  寬廣的松林間,有個身材魁壯,頭發眉毛胡須都脫落得幹幹凈凈,手提鐵柄大錘的黃袍人,用繩子牽引著五名身著白色素裝的峨嵋女弟子在前邁開大步走著。

  他的眼珠呈灰色,灰蒙蒙的,像狼那般銳利,額頂凸起,微泛淺光,面目卻端正,隻是膚色發黃。

  行進隊列中另有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膀粗腰圓,剃著光頭,也身穿黃衫,他們可能是黃衣人的徒弟。肩上挑起四隻沉重無比的麻袋,吃力地跟在後面跑著,步履卻輕快。

  峨嵋派的人追瞭上去一溜排開,攔住去路。見人阻道,黃袍人步伐停下,威嚴凌厲的目光從眉棱下盯住他們。

  當先的護法慧雨手挽利劍,面帶寒霜,站在道中大聲喝道:「惡徒是誰?」

  眾人俱是滿臉怒氣。

  黃袍人的眼晴看著峨嵋派這些年輕姑娘,眼角開始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寒光從目中射出,陰惻惻地回答:「老夫陽森。」內力傳來,聲震耳鼓。

  慧雨看著他,不由倒退兩步,峨嵋派的姑娘們也都被這個名字嚇瞭大跳。這個禿頂的黃袍人,原來就是武林中最為兇殘淫暴的魔鬼,一個曾在西藏草原制造數起滅族屠案,連污藏邊四十餘名女子的混元派掌門陽森。

  他不但把那些抓獲的女子長時間地玷污,邊辱邊殺,而且在屠死她們之後的那個夜間將她們全都剝光瞭衣服,裸體成一排扔在隔天有眾多人群來往的大草原上擺開,拉開有二百多步距離,每隔五步就是一具。

  聽說他性欲極強,因長期修練魔功,以致全身體表毛根都脫落得幹幹凈凈。

  年輕女子如果落入他的手掌便淪為他的性奴,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跟其他色狼不同,其他色狼在事情得手後往往放過受辱對象,因為他們需要的隻是自已一時的感官發泄。而色魔陽森除瞭劫色還要劫命。他不但要摧毀那些女子的精神,征服她們的肉體,還要剝奪對方的生命,讓她們在陰世也成為自已奴隸,那樣才會感到一種十足充分的刺激,於是這種獵取方式和獵取過程就變得格外殘酷。

  他玩夠那些獵物便抱在懷裡用手活活扼死,一絲不掛地扔在行人眾多的大道上,名之為「引魂上天」,讓世人觀睹,認為這樣被害者的靈魂才能早升天界,至少亡魂隻會找那些眾多的圍觀路人糾纏。而且他武功之高罕逢敵手,招式使出來怪異無方,駭人聽聞。

  不知有多少高手死在那把魔錘手上,許多追捕他的名門劍士不僅沒有成功反而俱是有去無回。這個魔頭平日從不露面,行跡詭異,卻不知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瞄住黃袍人猥狎而又飽滿多肉的臉,慧雨握劍的手微微發抖,掌心沁汗,後悔來得冒失。回頭看瞭看慧意和左右六個人,互相鼓勵一眼,壯著膽子道:「峨嵋派與你們素來天各一方,互不幹涉,請問我們有什麼過錯?」

  陽森大咧咧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蚌的珠,羚羊的角,麝的香,女人的身體,都是它們自已的過錯。我修練混元大法,需要女人,早聽說峨嵋姑娘天下妙絕,今已取五名,尚差兩位。現在你們送上門來,真是天意。」那情況就像羊在找狼論理。

  羊說:「你為什麼要吃我?」

  狼回答:「你們的肉細嫩好吃,這是自然法則。」

  陽森無疑就是這樣一條不折不扣的人狼,向他質問不過是在浪費時間。峨嵋姑娘浪費時間,而陽森卻好像不耐煩瞭。

  他將手中長繩隨意擲出,繩頭「噗」地穿透樹幹,比利劍刺透皮革還快。然後用手挾住它的端頭纏過來牢牢地捆在樹上,系成個死結。五個被擄的峨嵋弟子被踉蹌地拴成一串。

  慧雨等人看他漫不經心地使出這手功夫,驚訝不已,心下駭然,以柔破堅,這種功夫連自已掌門都難以做到。不過,峨嵋派的武功以劍技為主,長在速度變化,各派有各派的戰法,掌門倘若在此,卻也不懼瞭對方。

  陽森一聲冷喝:「佈陣。」三個禿驢。

  佈什麼陣?

  兩個徒弟立即卸下麻袋,原來裡面俱是各種兵刃,有的沉重,有的靈巧,有的鋒利。它們被快速地插在地上,頓時便密密麻麻形成瞭一道半圓形的兵刃圈。

  黃袍人手握大錘立於陣後,對徒弟道:「看我擒下她們,也給你們開開犖。」

  是調侃。

  是調戲。

  跟徒弟調侃,跟姑娘們調戲。

  陽森出口成穢,滿嘴流污,盡皆不是人話,不過他若顯出一付道貌岸然模樣,那就不是陽森瞭。

  應稱偽君子。

  可他不是。

  就是淫魔本色。

  兩個徒弟各拄一把長柄小錘,歪腿站立,斜靠在手肘上,聽師傅傳話,笑逐顏開。

  峨嵋派慧柔想到同胞受辱,早已熱血沸騰,乍聽這話,怒不可遏,仗劍沖瞭上去。

  陽森漫聲叫道:「這姑娘倒挺美麗,看我用霸王伏姬拿下她。」長錘在地上猛敲,「篤」地出聲,四件月牙形的鐵錨從地上兵器林中閃電般飛出,不偏不倚,準確地套在慧柔的手腕足腕上,鐵錨瞬間變成四道鐵箍,收縮在一起,勒死瞭她的四肢。

  慧柔正飛撲上前,突感手足劇痛,身子忽地扭曲,棄瞭長劍,跪伏在地。慧雨見狀揮劍搶上,舞成團團光幕,救護慧柔。

  不等她奔近。

  陽森發聲輕笑:「看我的美女曬羞。」

  大錘一掄,「篤」地再響,地上兵刃中又飛出兩把長鉤。鉤上有鏈,鏈尾有銬。鏈銬準確地銬住慧雨雙腿,沉重的長鉤帶著風聲從她腿邊飛起,「奪」地釘在樹幹上。

  慧雨隻覺兩足頓麻,乘雲駕霧那般,身子向後騰空飛起,竟被兩把長鉤帶得雙腿叉開,倒掛在樹上,晃蕩不已。

  陽森為人淫暴,武功邪異,所作所為令人發指,連武功招式名稱都經過急思,有意起得下流不堪,不堪入耳。

  出口成章。

  天才。

  可惜歪瞭道!

  慧真見勢不對,咬牙將手中長劍脫手擲出,閃亮的長劍在空中劃出道奇異圓弧,直插黃袍人胸口。

  陽森冷笑:「看我的一錘定音。」大錘掄圓,兩道銀光唰地飛出。有道銀光將長劍劈為兩段,落瞭下來,另一銀光直射對方小腹。慧真悲呼出聲,身軀劇震,被飛刀插中下身,伏地而亡。

  峨嵋派發生瞭混亂。

  最後一位護法慧意挺身而出,手執一根碗口大小,閃閃發亮的圓筒對準黃袍人,大聲喝道:「這是峨嵋鎮山之寶' 天女弩'.裡面藏有四十九根奪命飛翎。峨嵋派是名門正派,本來不該用這般歹毒的暗器,但對付你們這般兇惡的暴徒也顧不上那麼多瞭。」

  她的語音雖嬌脆快速,卻帶著一種凌厲的殺氣,眼晴瞪著陽森,餘光卻在緊張計算著對面樹下被拴著幾位峨嵋女弟子的距離。天女弩在緩慢地調整著角度。這是峨嵋派的重寶,江湖上與孔雀翎齊名的暗器。威力無比,霸道歹毒。據說它發出後天下還沒有一個人有把握能夠避開。

  峨嵋派在歷史上多次用它來抵禦強敵,從沒失過手。在峨嵋弟子心中,它的力量幾近於跟掌門林雪貞那樣強大,每個峨嵋弟子對它都充滿著無比的信心。

  陽森緊緊盯著慧意手上的天女弩,嘴角似在輕微地抽搐,臉部卻露出一抹殘酷笑意,依舊不慌不忙地對徒弟說:「你們看我的天羅地網式。」他的長錘舞動,旋成一股風車般的光影,地上的刀劍沖天而起,化做漫天飛雨,又如銀河星瀑。

  天空頓時變色。

  就在這時,慧意手中的駑筒也晃動一下,蓬地爆出一團銀芒,聲音不響,卻亮閃閃地,比流星更快。兩人同時出手,令周圍的人緊張得都欲窒息。

  一個是武林中至強的魔頭,一個雖是女人,手上卻握著江湖上的不敗神兵。

  他們兩個倒底誰強些?

  「叮叮叮叮……」一陣雨打屋頂般的驟響之後,陽森的大錘仍在空中狂舞,沒有倒下去。

  倒下去的是慧意。

  她仰望著天空,美麗的胸脯高聳著,眼晴睜得很大,緩緩地跪倒在地。怎麼也不相信這種兵器竟有失效時候!雪白的雙手依然緊緊攥著霸道無邊的天女弩,就如同握住瞭自已生命。

  她渾身上下插著數十把刀劍,鮮血像泉水般汩汩流下,濺瞭滿地。看著慧意慢慢倒下,三個峨嵋女弟子嚇得大叫著不住後退,像小雞一樣扶在一起,靠做一堆,淒惶地互望幾眼,回身便逃。

  陽森的大錘旋轉揮舞良久方才逐漸停瞭下來。他看著大錘上深深的弩痕,如牛那般喘息著嚎道:「峨嵋至寶,果然不同凡響。」

  左邊的黃衣徒弟贊頌說:「縱是不凡神品,還是敗在師父手裡。」

  話沒說完,右邊的卻急得跺腳道:「那三個姑娘跑瞭,我們得趕快去追。」

  「她們跑不掉。」

  「我們快追。」

  的確,女人跑得再快,速度跟耐力也不是男人對手,過得片刻,依然是他們籃裡的菜。

  可是陽森將錘橫攔,望著她們背影說:「算瞭,讓她們回去報個信吧,更大的魚還在後頭呢!」

  又看著伏在地上正在不住翻滾掙紮的慧柔和掛在空中的慧雨道:「今夜有此

  兩個女子就足夠瞭。「

  峨嵋掌門帶著慧心慧靜返回三青觀的時候正是黃昏。逃回來的弟子語無倫次,嘴唇顫抖地向她敘述瞭情況。

  林雪貞靜靜地聽著所有細節,面色顯得異常凝重。慧心道:「掌門,咱們趕快動身吧,慧雨她們落入這個淫賊的魔爪,多捱片刻便多份危險。」林雪貞身體不動,保持著沉默,緊緊盯住門外的地面,似在深思。她看到瞭一樣東西。

  外面有風。

  幾片黃葉凋落下來,正被風卷著不停劃著圓圈,在樹下污泥裡簌簌翻滾,然後移到瞭遠處。

  慧心又道:「我們現在趕去也許還來得及,假如再擔擱時間的話,這個魔頭行跡無常,馬上就找不到他們的蹤影瞭。」林雪貞還是沒有表情。

  掌門今天這是怎麼瞭?眾弟子都在困惑。慧心淚如雨下,苦苦哀求道:「如果掌門自已不肯去的話,就讓我和慧靜去吧!」慧靜也撲地跪倒。

  林雪貞終於開口,柔聲道:「清清。」她喊的是慧心的俗名,慧心在未出傢前的名字叫做風清清。

  慧心睜大眼晴看著掌門。

  林雪貞道:「陽森這個魔頭正好一心一意地在等著我們,我們馬上趕去不過是投肉飼虎。」

  慧心驚疑道:「難道掌門對自已都沒信心?」

  林雪貞緩緩道:「是的。」

  這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的話,自風清清進入峨嵋以來就從沒有聽過。雖隻兩個字,在眾人面前,亦猶如霹靂一般。

  峨嵋派弟子總以為隻要有掌門在場便能包打天下,現在聽到這話,那感覺就像天倒瞭半邊。

  慧靜驚恐道:「他會不會殺進來?」

  林雪貞靜靜道:「此處地勢極險,那魔鬼暫時不知虛實,未必敢妄動。」

  三青觀乃峨嵋立派數百年的基地,在對方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份量,峨嵋神女名頭甚響,陽森自也不敢輕易冒犯。

  慧心眼裡透著絕望,既不相信又不甘心,目光交織著悲恨淒涼,心緒混亂地搖搖頭,提著長劍道:「我們……」她臉頰上滾落兩行清淚,癡癡地望著掌門。

  門內也有女弟子道:「怎麼會這樣……」她們不相信現實,仍然不甘心。

  掌門問:「你們說,峨嵋派最擅長的兵器是什麼?」

  慧心答:「自然是劍。」

  林雪貞目光凝註遠方,慢慢道:「這就是我一時不肯帶你們去的原因。從她們幾個見到情況來看,陽森的武功非常怪異,他的這種兵器,似乎正是克制快劍的。廝鬥場中,除非武功比對方明顯高出層次,否則兵器受制,若是交手,就會招招兇險,回天乏術。我派武功,以快速和變化見長,但劍再快,怎能堪比天女弩。」

  意思清楚,連天女弩這般霸道的暗器都奈何不瞭混元錘,劍又有什麼用!而現在連它亦落到陽森手中,情勢尤為兇險。大傢隱隱感到,峨嵋派最大的危難就將來臨瞭!

  慧心更是心亂如麻,呆呆看著掌門。

  林雪貞轉過身,側身對著眾人說:「在沒有找到混元錘破法之前,急是沒有用的。」慧心焦急道:「但慧雨她們……」

  掌門林雪貞默然半晌。終於還是開瞭口:「不是我不想救她們,目前實在沒有辦法救她們。身為掌門,我也非常痛苦。也是她們命中有劫,也許這是天意。」

  她眼眶有些濕潤,低頭望著地面,顯是心中極為難受。過瞭片刻,抬頭又道:

  「這不意味不去救她們,隻是我們得盡快找到對付那魔鬼的方法。」

  她堅毅地說:「人是要受些痛苦的。」

  掌門表情嚴肅,眸子有光,對峨嵋弟子說:「你們放心,我肯定會處理好這件事情。」

  為防止慧心慧靜夜裡私自外出,她語氣變得有些嚴厲,眉頭透著一股威嚴,看著兩人說:「今天晚上,你們跟我睡在一起。」

  第二天,林雪貞起得很早。

  她的動作很緩慢,似乎仍在思考問題。

  思考混元錘的破法!

  嗽洗完畢,她脫下道袍,換上瞭一身緊身的白色勁裝,腳上則換上一雙牛皮長靴,用綁腿將小腿綁緊,以防在激烈打鬥中靴子脫落,高手過招任何意外都要考慮進去。慧心慧靜早已默默地在旁邊站立,她們的眼圈有些紅腫,顯然是整夜沒睡好。

  匆促吃過早飯,林雪貞吩咐幾名女弟子拿上五捆麻繩。

  有弟子問:「掌門要這麼多繩子幹什麼?」

  林雪貞憮爾一哂,有些輕松地說:「你們不是要拿下陽森麼?大惡人這麼兇,沒有幾捆麻繩怎能綁得住他們呢?」大傢都笑瞭,悲抑沉滯的氣氛瞬間變得熱烈起來。

  慧心抬起頭問:「掌門決定今天動手瞭!」

  慧靜道:「難道掌門已找到破解混元錘的方法?」

  掌門林雪貞神色變得凝重,略顯悲憤的感覺攫住瞭她的臉龐,見她緩緩道:

  「我想瞭整夜,找出點辦法,還是沒有把握。但有些事情沒有把握也得做瞭,因為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選擇。」

  乍隱乍沒,是混元魔頭慣用手法,目的是為瞭逃避各武林門派的追殺。但林雪貞怎麼也沒想到,陽森的目標這回卻是自已。峨嵋山位置偏僻,陽森即使在此呆上幾天也不要緊,等各派俠士聞訊趕到,他已經像舐盡獵物血肉的狼那般,拋下皮骨離開瞭。

  慧靜顯得有些緊張道:「要不要集合山下俗傢弟子?」

  林雪貞道:「不用瞭。何況對付陽森,人多也沒用。」

  慧靜道:「萬一……」

  林雪貞決毅地道:「我們走吧!縱算我們全部覆沒,但是天下隻要有傷心女子,有峨嵋山,峨嵋派就永遠不會滅絕的。」

  因為峨嵋山代表一種精神,是普天之下淒苦失意女子的心靈聖地。

  峨嵋山在宇宙間是永恒的,永遠不會消失。世上隻要有傷心女子,就會逐漸聚攏成派。

  慧心道:「可是他們早走得沒有影瞭。」

  林雪貞眼晴中透著冷靜而堅強的光芒,慢慢道:「不會的,這個魔頭放過我派弟子回來,就肯定在等著我們,她們不過是有意留下的誘餌。」

  又接著道:「即使他們在走,也會留下些線索讓我們找到的。」慧心慧靜不再作聲,她們默默地配好自已的長劍,束緊腰帶,勒牢腳上的靴子。

  幾個弟子圍瞭上來。

  青石峪,霧氣氤氳。空山隱隱,一片靜謐。雜草上閃爍著晶瑩而帶寒光的白色露珠,地面有霜。曲折的溪水在林間深處緩緩地流。

  有陣腳步聲傳來,打破瞭林中的靜寂。

  山坳深處的開闊林間出現瞭許多人影,三個黃衣人押解著七名白衣女子慢慢地朝這邊走來,踩得地上雜草落枝嘩嚓亂響,出瞭闊葉林,是片碧色草地,有數裡方圓。

  這幹人緩緩前行,剛出林外不久,忽然聽見前方坡的地上有個冷冷的聲音傳來:「陽森,你要把她們帶到哪裡去!」

  黃袍人陽森聽那聲音清寒冷峻,卻又透著一股威嚴,不由心頭大震,回過頭來。馬上看見一個美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女人站在青桷樹下,白衣如雪,長發披肩,飄逸出塵。

  她卓然而立,目光中寒意逼人,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正是峨嵋神女林雪貞,身後站著六個持劍少女。她們雖然年輕,皆是滿臉怒氣。

  混元錘手上牽著的數位被擄弟子見掌門親自趕到,俱都眼眶發紅,暗自垂淚,低頭不語。

  陽森一愣之下,咧嘴笑瞭,猥鄙地回答:「哈哈,她們昨夜早已做瞭我的小妾瞭,峨嵋姑娘確實不錯。」

  「住嘴!」慧心喝道。

  陽森呵呵大笑,奸聲道:「老夫做已做得,又怎麼說不得。」

  「畜生!」慧心脹紅著臉,心頭悲憤,怒不可遏,運劍如風,沖上去就是七八劍,恨不得在對方身上搠出幾個窟窿。

  這幾劍攻得凌厲流動,氣勢不凡,招招直刺對方要害,用的正是峨嵋劍法。

  她本是峨嵋派中有數的高手,劍法得自林雪貞親傳,武功僅在掌門之後,是以出手威力不容小覷。哪知陽森提起大錘輕描淡寫的幾下旋動,「叮叮叮……」

  一陣爆響,利劍便斷成七八截,落在地上,手上隻剩下個折斷的劍柄。

  慧心臉色慘白,急急退到掌門身邊。

  陽森盯著她的柔嫩臉蛋,陰惻惻地叫道:「小姑娘劍法看來似乎有些高妙,老夫面前還是差遠瞭。」

  目光一轉,卻朝向峨嵋掌門,臉上浮現傲色,深吸口氣說:「我聽說你出手之快,可以與' 中原第一快劍' 楊青羽一決高低。但你的劍雖快,破得瞭我的混元神功麼?」

  峨嵋神女的劍法之快,很少有人見過。峨嵋派最擅長的武功也是用劍,然而混元錘專門磕砸對方兵刃,任何刀刃挨著混元錘的錘風也就粉碎瞭,等於手上沒有兵刃。

  連天女弩都奈何不瞭混元錘,射不進那舞動的錘幕,林雪貞的劍再快,自知也快不過這種暗器之王,因為它射出的可是籠罩數丈的一片,比雨還要密。

  要破混元錘,隻有用比混元錘更剛猛霸道的兵器,但誰又有陽森那種天生神力。峨嵋神女在沉思,靜立不語。

  陽森看著峨嵋掌門蓋世的容貌,絕俗的風神,連呼吸都似已停頓。

  沉魚。

  落雁。

  閉月。

  羞花。

  這些辭匯全顯蒼白。

  想不到她竟有這麼美,比傳說的還要美七分,美得令人窒息,美得讓人血液都停止流動。

  能跟她睡一晚,我可以去死瞭。

  陽森瞳孔內射出熾熱的光芒,仔細打量著林雪貞的身體,上上下下,不放過任何細微地方。良久良久,終於吐出積聚胸腔的濁氣,嘆息道:「我早聽說峨嵋神女美得像峨嵋山的霧一樣神秘,能飽澤芳顏是我畢生宿願。今日乍見,果真沒有讓我失望,端的是天姿國色,絕世幽蘭。」

  眾人聽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卻不料他話鋒勿變,狂聲吼道:「有師父一人就夠瞭,徒弟全放瞭也不要緊。」峨嵋弟子陡聞此言,頓時心如鹿撞,嚇瞭大跳。

  暗想:這個畜生真不是人。

  不由既恨且氣。

  林雪貞正自面色嚴肅,腦中思考著如何徹底破解對方武功,根本沒有在意陽森神色。此刻突然見到他眸子裡隱藏的內容,不由又羞又怒,立刻感到渾身的不舒服。

  無論是誰,隻要是女人,被這樣一雙灰黃色充滿霸氣飽含淫欲的瞳孔盯著立刻都皮膚發脹,渾身不舒服。因為對方眼裡寫的全是針對自已的淫蕩。

  林雪貞臉色變得更加玄寒,側身望著遠處樹林。

  就在這時,混元錘的徒弟們早已把刀劍之陣佈成。陽森略為沉吟,道:「我讓你看樣東西。」

  「叮」的一聲,有把劍從陣中躍起,飛向峨嵋掌門。

  當它穿空而至時,林雪貞用劍鞘在胸前劃出個半圓,那柄劍便轉瞭方向,筆直地墜下,靜靜地插在她的足前,一直沒入泥土內大半截。

  顯然,這是把罕見的利劍。

  陽森道:「你認不認識這把劍?」林雪貞望著前方,保持沉默。

  陽森是淫魔。

  人渣。

  下流無比,淫穢無比。

  渾身上下是臭氣。

  她似乎覺得跟對方說話是種玷污,骨子裡充滿瞭對陽森這號人類垃圾的蔑視。

  時間過去很久,四下都是靜靜的,見林雪貞看也不看自已,陽森有些尷尬,但還是語氣強硬地道:「你怎麼會不認識,那是楊青羽的劍。」

  峨嵋派的人俱是心中劇震。她們都知道這樣一段故事:三年多之前「中原第一快劍」楊青羽隨著幾個朋友從武都趕至峨嵋,有意語出不遜,向林雪貞挑戰,結果兩人以快對快,打瞭兩個時辰,歷經千招,始終不分勝負,被傳為武林佳話。

  她們不知道陽森提起這把劍的涵義,隻是隱約感覺有股不祥之兆襲上心頭,心裡不住地胡亂猜疑。

  陽森道:「楊青羽二個月前已死在我的手上。」眾人都為他的話所震撼,突然變得極為擔憂,楊青羽的武功跟林雪貞在伯仲之間,現在他竟已死瞭,掌門人對付這個黃袍禿魔又能有幾分勝算!

  昨日掌門不肯馬上追上來,看來還真是有遠見的。又聽到陽森接下去殘酷地道:「隻怪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公開向我挑戰,說什麼要代表武林除害。」

  他繼續冷笑:「結果武林之害沒有被除掉,自已卻到陰間去見瞭鬼,我的兵刃袋中從此也多瞭一把劍。」語氣中忍不住洋洋得意。

  陽森接著調侃:「這是何苦來著,本來他現在可以找個地方同朋友喝酒,或在哪個窯子裡跟女人快活。隻可惜,這一切他都享受不到瞭。像這種自不量力的傢夥,每年都有那麼十幾個,送上門來讓我練錘。」

  「你知道他們是怎樣死的嗎?他們的腦漿飛起來,天上就像下瞭雨一樣,哈哈哈……」他笑得瘋狂。

  眾人卻是毛骨悚然。

  這莫非是個瘋子。

  看來和許多劍士那樣,楊青羽又蹈瞭他們的覆轍,追殺陽森不成反而被陽森所殺。` 風從林中吹過,樹葉簌簌地響,像是對亡者的追憶。

  下個受害者又是誰?會是林雪貞嗎?

  這回峨嵋掌門有瞭反應。她慢慢地低下腰,伸出雪白如春蔥般的手,緩緩拔出瞭地上的那把劍。此時四周的人才發現,那是把斷劍,它的劍鋒自前端三分之一處已經斷損瞭。

  劍已折人早亡。

  但是峨嵋掌門看到這件已經折損的亡物卻好像面對神祗般的尊敬。她將那把斷劍跟自已的劍放在一起,緩緩地握住慢慢交給慧心。

  陽森笑道:「怎麼樣,是想束手就擒嗎?隻要你乖乖聽話,保證讓你飄飄欲仙,欲死還休,過著比神仙還快意的生活。」滿派胡言。

  不怕別人聽瞭心中欲吐。

  他見峨嵋神女已經空手而立,顯然更不是自已對手,不由語氣中又開始飽含調戲。

  心下也有些詫異。

  峨嵋掌門這是怎麼瞭?是舉手投降,還是想空手接下我的混元神功?

  猜不透其中的謎。陽森於是對徒弟道:「我實在等不得瞭,像喝瞭酒一樣,心裡躁動得很,你們看我馬上拿下神女,當場就讓她做你們師母。」話音未落,腳下飛起四把長鉤,托地升空,向林雪貞凌空射到。同樣是一招霸王伏姬,與前番不同的是這次攻擊帶有盤旋,角度更加刁鉆,更難以招架。

  擒住神女,雖不像籃中摘菜這般簡單,至少也如同網中捕鹿那樣確定,隻是過程中帶些刺激。

  對方已成為他心中獵物。

  不知何時,林雪貞手裡多瞭卷麻繩,長繩呼地甩出,在空中蕩出四個圈子,但聽「叮當叮當」幾聲響,長鉤竟然被它從天上拽瞭下來,落在地面。

  陽森瞧著淡淡一笑:「看不出你還非常聰明。不錯,我還是首次見到這種破法,真是令人眼界大開,你是個很有品位的女人。現在我可是越看你越中意,一定要納你做夫人,今天絕對不會放過你瞭。好吧,」

  厲聲喝道:「再接我幾招。」長錘如風,地上的刀劍一柄接一柄沖天而起,速度越來越快,向峨嵋掌門刺去。看到林雪貞能應付,最後索性使出瞭天羅地網式。

  一組十六柄刀劍飛出。緊接著又是一組,太陽照下來,漫天銀光閃動。猛招剛出,陽森心中徒然懊悔,隻因招式過於霸道,不知對方是否能夠應付下來,若是誤斃或者重傷瞭她,那怕隻是弄個擦痕,也是令他心中痛惜的。

  事實上想錯瞭,峨嵋掌門不似他想像的弱不禁風,她身形夭健,長繩幻變成一片黃褐色的雲層,又如洶湧的巨浪,在空中層層封阻著對方攻勢。

  粗大的麻索被各種刃鋒摧殺得寸寸斷落,化為蓬蓬亂麻,被風卷揚著,漫天飛舞。可是空中激射的各種兵刃始終被連綿不絕的長索封在四丈之內。

  「哐當,哐當……」但見一件件刀劍從空中落下,四散飛射,雨一般的密集。

  終於,劍雨停瞭。

  陽森面前隻剩下一片空地,已無兵刃可發。峨嵋掌門手中的長繩立刻有如暴風驟雨般向對方卷去。

  攻守之勢馬上逆轉。` 陽森厲聲大吼,跨步向前,混元錘激蕩而起,揮成一團光幕,人也已消失在光幕之中,看不清影子。他要用天下至剛的招式來破解峨嵋掌門至柔的攻擊。` 這仗勝後,便可成為神女的征服者。

  神女的主人。

  畢生的夢想。

  四周的人隻聽到一片光影在呼嘯。

  混元錘激蕩著空氣,隱然有風雷之聲。

  有什麼在空中飛動,紛紛揚揚地飄下來,落在人的臉上肩頭?

  慧心用手去摸,是細如秋毫的麻末。

  粗索竟然被大錘擊成粉末,那是什麼樣的力量。

  慧心看著場中形勢,不由暗暗心驚。繩索被錘風摧得截截斷落,化為塵末,也隨之寸寸急速地縮短。

  等到長繩斷盡,將有什麼後果?看來陽森並不完全是守勢,守中有攻。這戰比的是潛力,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峨嵋掌門的攻法突變。不再以長繩圈擊,而是繩頭幻化為槍,又如江潮,挾帶著風聲一波一波地向陽森啄擊。

  這種隻以繩尖攢刺的攻法,每刺一波隻損失最前方的那截繩端,卻保持著連綿的攻勢。繩索雖在縮短,速度卻明顯緩瞭下來。

  相持良久,林雪貞手上長索已快用盡,隻有十來尺在手上。她左足勾踢,另捆長繩嗖地一聲卷出,有如毒蛇般向陽森射去。右手急握,挽住繩體繼續揮擊。

  攻勢仍如行雲流水,滔滔不絕。

  兩人從上午打至中午,歷經千百輪攻守變幻,峨嵋掌門汗如雨下,總共換瞭四根長繩,現在手上隻剩下瞭最後的麻索。陽森內力卻絲毫不見衰竭征象,相反卻好像更加盈漲。錘風激蕩的聲音也顯得更加駭人。

  峨嵋弟子內心焦急萬分。等到長繩用盡,掌門林雪貞的血肉之軀又怎能夠抵抗混元錘如狼似虎的攻擊。

  峨嵋掌門經過整夜的思考,初步找到破解混元錘的方法,因此兩人在開局之初便鬥瞭個棋鼓相當。沒想到混元錘陽森內力是如此地充沛,潛力是那樣悠長,到現在才發現當初竟帶少瞭幾捆繩索。

  由於細節疏漏,她已到瞭非常兇險的地步,到最後峨嵋派將面臨被這個淫魔瘋狂滅絕的危險。

  天呀!

  慧靜在心裡喊:為何不開眼?

  正在這時,有風吹來。一團麻絲飄起,落在她的額頭。

  慧靜心中忽動。

  看來陽森的內力終於發生改變。細毫到麻絲的變化,說明他的內力開始不繼。

  長繩雖然仍在被摧斷,但畢竟陽森不能將它們全部擊成粉末瞭。隻要掌門能再堅持一段時間,咬牙比比誰熬得長。

  她相信掌門毅力,可是掌門手上隻剩下那根繩索,能不能堅持到陽森力竭呢?

  慧靜她們起初幾次想把地上的斷索接起來,然而每到掌門換繩之際,陽森就是輪番猛攻,搶上前來,用內力將地上繩體截截踩斷,讓人無法可想。起初誰也不會想到,這價格便宜的長索竟然決定著混元與峨嵋兩個門派的生死命運。

  其實陽森自身早已苦不堪言,隻覺手上混元錘越來越重,剛猛無儔的打法極大地消耗著他的內力。

  峨嵋神女不會讓他停下來,一旦停下長索必將破空而入。混元錘的巨大慣性也使他停不下來,此種慣性使他如荷重負,相反也替他節省不少力氣。為瞭維持均勢,他必須堅持下去。

  長繩再長也有盡頭,隻要再挺挺,最後依然是勝利的王者,然後得到他所要的全部。

  雖然必須咬牙撐下去,可是陽森大錘舞動的光幕畢竟沒有以前那麼盛瞭。旁邊的人不時還能隱約看見裡面的人影。

  林雪貞也感覺出這種微妙變化,她心想:飄風不終日,驟雨不終朝,看你能熬多久。

  又相持一陣,看看手上的麻索已漸戰漸短,瀕臨崩潰的邊緣,峨嵋弟子緊張得心臟都快蹦出胸膛。豈料,陽森的錘勢卻突然慢瞭下來,似乎有瞭難以為繼,力不從心的現象。但他清醒,隻要再撐十幾個回合就夠瞭,她也將崩潰瞭。此消彼長,氣勢上一定要壓住她。

  兩名黃衣弟子暗中為他們師父鼓勁,但隻能站在旁邊,幫不上忙。對方雖是女流,人數卻比他們多,劍法造詣也都不錯,雙方另鬥起來,結局很難預料。

  峨嵋派慧心她們更不敢使掌門分心,所以場下卻維持均勢,雙方弟子隻是焦急地等待和煎熬。不管是陽森也好,林雪貞也罷,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隻要敗瞭,剩下的人都自然成為對方手下待宰的羔羊。

  看看場中情勢更險,陽森的攻勢出乎意料地強盛起來,迅速逼進,錘風幾乎已經打到林雪貞的指尖,她已經撐不住瞭,實在撐不住,想扔下手上麻索,向後躲閃著躍開。

  如果搶劍再鬥,讓陽森喘上幾口氣,稍作恢復,後果更不堪設想。所以林雪貞咬咬牙,寧死不變,再堅持一下,也許對方是在死撐,這也是最後的風暴瞭,她鼓勵自已。

  步伐卻在連連後退,這是用空間來換時間,女人陰柔取巧的戰法,以此般方式,還能撐片刻,隻要不讓陽森停下喘氣就行。

  雙方至此又歷經十幾波攻防,峨嵋弟子驚喜地發現掌門手上的繩索依然是十幾尺,並沒有明顯縮短。

  陽森已擊不斷繩索。

  他的步態變得踉蹌,內力到瞭油盡燈枯的極限,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錘擊,敲開繩頭。

  林雪貞的信心猛增,攻勢再次為之突變,長繩仿如洪波湧起,化為滔天的巨浪。

  航過海的人都知道,在船上與怒海相抗,船在瞬間躍上浪尖,一下落入坡谷。

  最怕的就是那股磨盤浪,前後左右橫著搖,巨大的擺力能折斷最堅固大船的龍骨。

  峨嵋掌門手上長索使出的正是這種磨盤浪。

  她殘存的內力在剎那間全部爆發,這是不留餘地的打法,因為已到最後決勝時刻。

  高手致勝,永遠善於抓住時機。

  空中繩浪呼嘯,鋪天蓋地席卷過去。

  一磨又一磨。

  陽森隻知道四面都是滔天的繩影,分不清哪是實的哪是虛的,快被神女磨昏瞭。

  面對繩的海洋,他仿佛感到瞭海水的咸味。

  看來想當神女的主人還不夠資格!

  那不過是自我願望,因為無法征服對方。

  以前根本沒把峨嵋掌門放在眼裡,不想林雪貞是位奇女子,智慧遠遠超過常人,用的招法從來沒見過也難以想到,打起來真讓他吃虧不小。

  歸結於判斷失誤,錯誤在來到峨嵋之前就已鑄成。幾乎在「中原第一快劍」

  楊青羽翻滾著栽倒於自已足下的瞬間,他心裡就有種強烈沖動,決定有機會要到四川來轉轉,說不定圓一回擒服峨嵋掌門的奇夢。

  別看她身為名派掌門,號稱排名在當今武林十大高手之列,剝光瞭衣服,還不柔順得像隻羔羊。

  世人都以為陽森是色狼,他卻不如此認為。因為將自已比做蜜蜂,蜜蜂采盡天下花朵的精華,而他不過是人間一隻蜜蜂罷瞭。

  蜜蜂有罪嗎?

  說他不該殺那些女人,也不覺得有什麼過錯。陽森認為:世上本就存在狼和羊。

  狼難道有罪嗎?

  人類為什麼要屠畜!

  強盜自有強盜的邏輯,這號人隻能歸之於擬獸派。

  就像賭徒對於金錢,酒鬼對於佳釀,登徒子對於女人,作為色中餓魔,他對武林中風華絕俗的峨嵋神女垂涎已久。每日在夢裡總是把她攬在懷裡,不知想瞭多少回,但對神女武功心有顧忌,不敢輕易冒犯。

  陽森打死中原第一快劍後,膽子壯瞭起來,因此掉以輕心,以為憑神女的藝業不過和楊青羽落個相似結局,可以輕而易舉將她擒獲。峨嵋神女和楊青羽兩人激戰千招,鬥成平手的故事,在武林中早已傳得紛紛揚揚,人所皆知,陽森自然也曾聽到。

  楊青羽在他面前隻有三招就已殞命,同樣使劍的神女即使再強也不會強到哪裡。細思之後,才有膽量來峨嵋山撒野施暴。現在他明白,縱使能戰勝楊青羽,也不意味可以征服峨嵋掌門,相反自身已陷入從未有之的險境。

  楊青羽所以失敗,亦是敗在他的劍上,敗在他的江湖經驗上。因為他的劍已融於自已生命,那把劍給瞭他太多的榮譽和成就感,亦給他太多的信心。自已在劍法上浸淫瞭十幾年的時日,至死也不肯放棄。

  他的劍是苦練出來的。

  而神女不同。

  這是她的聰穎與果斷。既然兵器相克,就敢於舍棄,即算它是自已最擅長的武功,這種決斷改變瞭她的命運。

  現在陽森知道,峨嵋掌門雖然漂亮,比起自已性命來說卻是另一回事瞭。美麗總是需要本錢來享受,自已如果沒有瞭性命,又怎能去獵取女人的美麗呢!

  誰也不會傻到將死亡跟美麗之間劃上等號。

  峨嵋掌門跟他不僅在拼內力,而且是在鬥智。陽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道德低下,為人瘋狂而殘暴,自負神勇過人,對用智卻顯得頭大,自嘆弗如。

  這使他處於危險的困境。陽森已經隱約感到,楊青羽雖然死瞭,卻是他的引路人,站在前面不遠處招魂。

  正自亂想,雙臂乏力,錘緩得一緩,「啪」地眼晴放花,臉上劇痛無比。林雪貞的長繩刺入錘幕,打在他的臉上。這次使的是劍法,速度快迅無匹。陽森倒退兩步,尚未站穩,「叭」地又是聲響,他隻覺有股大力撞來,猶如被人迎面猛擊一拳,不由嗷地發聲怪嗥。

  緊接著脖子突緊,被長繩反卷過來勒住瞭喉嚨,頓時隻感兩眼發黑,呼吸急迫,眼前金星直冒。

  鐵錘上揮,卻沒擊中繩索。他屏住口氣,嘶聲怒吼,手中長錘脫手飛出,向林雪貞打去。

  這是回光返照的一擊,力勢大得嚇人。

  林雪貞向下猛撲,長錘盤旋著從她頸旁掠著發際呼嘯飛過,「喀嚓」一聲將她背後不遠處那棵水桶粗的大樟樹攔腰擊為兩段,轟然倒下。

  陽森在絕境之下仍有餘力反撲,左臂暴長抓住林雪貞的右腳,發力狂捏。林雪貞隻感右腳腳踝奇痛,百忙中左腳挑起地上的一柄長劍飛斬對方的左臂,血光暴現,陽森的左臂被硬生生斬下。

  林雪貞很快丟開長索,身法連變,左腳在空中連環踢起地上散落的刀劍,一柄又是一柄,動作快的驚人,慧靜等人不禁驚愕自己陪掌門多年竟不知原來掌門的腿法也是如此厲害。

  陽森大腦缺氧,又加上斷臂,反應遲純,躲閃瞭兩下,第一柄劍就擊中他的身體,沒心而入。

  他悶哼出聲,晃瞭兩晃,卻沒栽倒。

  「噗,噗噗噗……」,那是利刃刺破皮革般的聲音,每中入一刀,陽森的身子俱是大顫,卻屹立不倒,掙紮著向峨嵋掌門走來,像隻強悍的洪荒巨獸。

  一步,兩步,三步……

  看得眾人毛骨悚然。

  十數把刀劍下去,這個無敵的淫魔被亂刃穿身,終於刺蝟般地轟然倒下,在地上趴滾著抽搐蠕動,以他的血水為峨嵋派洗盡瞭恥辱。

  雖然此人作惡多端,死有作辜,但慧靜慧心等看著地上慘景,心中仍不免為這種殘酷場面而感到有點惻然。

  峨嵋掌門緩緩落下地來,望著遠方。

  「咱們掌門贏瞭……」峨嵋弟子歡呼雀躍,興奮之態溢於言表。兩個黃衣徒弟像是突然清醒過來,轉身躍起,箭那般地竄瞭出去。沒等他們身形墜下,就歪頭從空中栽翻在地。

  地上有柄劍從後面飛過去,拉斷後邊黃衣徒弟的喉嚨,穿透瞭前方徒弟的背心。

  一招兩命,也是劍法。林雪貞長出瞭一口氣,低下頭隻見那隻充滿淫邪的手仍緊緊捏著自己的腳踝。她心中一陣嫌惡。用力將已經僵直的手指板開,腳上仍頗為疼痛,幸好反應及時斬下對方的手臂,否則晚上半刻自己的右腳就會被對方捏碎,敗的人就是自己瞭。帶著戰勝者的驕傲,峨嵋掌門又回到瞭三青觀。

  盡管感到很累很疲憊。畢竟她又將這些弟子從死神手上帶回,也為武林除去一大禍害,為那些不幸死在惡魔手上的無數冤魂索回瞭公道。

  持續整日的惡戰實在消耗瞭巨大體力,好在惡戰已經結束,峨嵋派在她的支撐下再次度過滅門浩劫。

  回到觀中,林雪貞輕言安慰那些被擄弟子,讓她們洗浴,換上幹凈的新衣,要求廚房中做最好的飯菜,而且沒有過問她們任何事情。盡管決戰取得勝利,她的心情卻非常沉重,峨嵋派的損失好不淒慘,不僅失去慧真慧意兩名護法,很多弟子也遭受凌辱。她也是女人,感覺非常細膩,知道女人們的痛苦。

  晚餐之後,林雪貞吩咐瞭許多事情,交給慧心和慧意去做。現在她隻想入浴後好好休息一夜,睡個懶覺。也許清水能洗凈她心靈的疲憊,讓她恢復開始的精神。

  浴房是個溫暖寧靜的地方。

  室內有張紫色木桌,幾把紫色椅子,靠墻的窗下是一個巨大浴盆。窗簾是鵝黃色的,顏色鮮嫩,嫩得有如處女的皮膚。

  浴盆也是特制的,寬大而沉重,七尺來長,紋理瑩白細膩,是用黃楊木做的。

  每樣東西都擺放在恰當位置,整齊而明凈。這裡一切都顯得幽雅舒服,卻帶著祥和純凈的氣氛。

  整個環境既簡單,又淡雅。

  房中可以清新地感覺出一股淡淡的女人味道,清新且潔凈,溫潤而柔和。是什麼樣的女人,才會把自已的周圍佈置成什麼樣的環境,體現出什麼樣的風格。

  林雪貞的氣質,天下又有哪個女人能比得上。

  慧靜挽瞭桶沉重的熱水進來,對師父微笑道:「水我都準備好瞭,您入浴吧。

  「浴盆內早已註滿瞭清水,裊裊的熱氣在室內慢慢地彌漫開來,白霧籠罩瞭整個浴室。

  林雪貞那雙大眼睛顯得格外沉靜親切,對慧靜說:「你也很累瞭,早點休息吧,水我自已會倒,這裡不用你瞭。」慧靜笑瞭笑,尊敬地看著師父。道過晚安後,退瞭下去。

  林雪貞靜靜地站立,檢查瞭浴室的門,看瞭看拉攏的窗簾,然後走到浴盆前。

  她感到大腿痙攣,身體痛疼。慢慢地坐在紫檀木椅裡,自已雙臂交替輕柔地搓按瞭片刻,然後解下綁腿脫掉牛皮長靴,除下白羅襪,露出兩隻欺雪傲霜的素足,非常利落地踏上一雙精致木屐,然後開始寬衣解帶……

  潔白的勁裝終於緩緩脫下,放在椅子背上,現出瞭她那完美得幾無疵瑕的肌體。她身上的皮膚雪白細膩如凝脂,表面柔和光滑得好像絲緞那般,體型不壯亦不瘦。

  背後看去,腰肢纖細,胸臀豐滿,挺直的大腿修長而飽滿。整個身體煥發出一圈年輕朦朧的,籠罩著聖潔和神秘的光暈。

  林雪貞裸露的肌體渾身上下沒有哪處不是透著完全成熟的美。真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女人中真正的女人。

  這是絕世無雙,天姿國色的美,使她有如一枝搖曳帶露的花朵,更像是一位剛從雲間下凡的仙子。

  她抓起椅旁潔白的毛巾,甩在肩上。然後坐在盆沿,輕抿下唇,迅速滑入水中。

  水體立刻淹沒她的身子,在周圍輕輕蕩漾起陣陣細小的漣漪,刺激著皮膚的每個毛孔,她感到脊背觸到瞭光滑的盆底。

  飽滿細膩的肌體碰貼著盆底,感受既光滑又粗糙。

  一種悖論。

  卻是黃楊木浴盆給人的真正感覺。

  熱水包容著她的胴體顯得很舒服,很愜意,血液也似在皮膚內慢慢充滿盈脹,揉摩身體的手指停下,她換瞭一個姿式,靜靜地坐著,精神上開始輕柔地釋放自已。將自己的右腿堅起,見腳踝處有一塊紫青,當下潛運功力活血鎮痛,很快紫青就消失瞭,右腳潔白如初。

  這是最好的休息方式,包含著瑜伽功的秘術。也是她年雖二十六,卻遠比十八歲少女看來更具青春活力的內在奧妙。

  水氣在整個室內升騰,她好像被濃霧包圍著。氣氛很靜,除瞭偶而發出的一兩聲水響,可以聽到窗外的蟲鳴,多麼靜謐的世界。

  林雪貞大腦中卻浮現出這幾天接連發生的事情。想起慧真慧意兩個護法,前兩天還活生生的,現在已不復存在,隻有音容笑貌尤殘留眼前,心中便如針紮般地疼痛。再聯想慧柔,慧雨和另外五名弟子遭受污辱的慘景,內心又是難受又是內疚,腦中帶著深深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