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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七折、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死掉的是拏空坪的李錫色與馮鈃色,夏陽淵的林、關兩個年輕人,還有被高軒色抱在懷裡的蔚佳色。應風色幾乎像被毒刺螫中般彈起來,排開周遭瞠目結舌、還沒反應過來的人,探瞭探林、關二人的呼吸脈搏,寒意從腳底直竄腦門。

  兩人的身軀雖還有餘溫,卻已沒有生命跡象,毫無疑問是死透瞭的。

  抬起頭來,檢視馮鈃色的鹿希色,以及另一廂攬著李錫色的運古色都搖頭,面色鐵青。驀地,高軒色輕輕放落小師弟的屍體,突然像發狂的奔牛般撲向前去,若非應風色留上瞭心,及時從後頭抱住,運古色、龍大方等亦從旁壓制,怕莽漢已一頭撞倒那羽羊之柱,落得碎顱潑血的收場。

  ”天殺的……為什麼!為何要殺佳色?完成……已完成玄衣令瞭啊!“高軒色吼得撕心裂肺,雙目赤紅,直到力盡才頹然倒地,涕泗橫流的模樣未教人恐懼或輕鄙,隻覺鼻酸。”什麼點數……什麼獎勵……他是活生生的人啊!還我……把小師弟還給我!你快把我的小師弟還給我啊!“

  而莽漢的哭嚎也正是所有人的心聲。

  明明……明明這麼努力才解瞭使令,捱過如潮湧至的鬼卒和可怕的鬼牙精兵,在武力完全是壓倒性強大的刀鬼、艷鬼,乃至狼鬼爪下險死還生,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對關閉鐵門後才倒下的五人而言,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嘛,諸位的心情,吾也不是不能理解啦。“羽羊神的磁聲透著些許困惑,幾乎可以想見它撓抓腦門的模樣。”本想用’這是規則‘打發就好,看在使者們如此奮勇,居然還能夠擊殺守關的青鬃狼鬼,實在太出人意料啦,吾破例向使者們解釋解釋。“

  ”喀喇喇“地一陣鈍重的機械響動,羽羊之柱的上半截突然三向攤開,張成瞭一塊滿是古樸鐫刻、比銅匭略薄的塊體,像是柱頂撐瞭塊寬厚的雕花屏風。

  屏風正面有著上下各六、合計十二,排列宛若人齒的粗大方孔,活像放大的兩排運日筒滾輪,此際孔中十二枚滾輪正唰唰唰地飛速轉動,”鏗!“急遽卡止,輪軸的殘餘轉速撞得厚重的”屏風“嗡嗡震顫,勝似鐘磬,戲劇效果十足。

  上排由右至左,依序顯示”一、十、百、千、萬、億“,如數算位數,下排六枚則全都是”零“,用的是陽刻的古篆體。

  換作尋常江湖豪士,怕是當天書一般,別想看懂瞭,然而鱗族出身的奇宮之人在上山前便是世傢子,讀書識字的比例遠高於一般武人,諸脈典籍亦不乏古文者,便是薛勝色那無賴下瞭山去,也是通文墨的好人傢出身,在場眾人皆能辨讀,沒什麼困難。

  ”這是自有幽窮降界以來,所有九淵使者行走兩界所積攢的分數,隻有吾與吾之同僚能看見,諸位非是半神,所見自然全都是’零‘。

  “據吾等計算,要降界到使龍皇陛下踏落東洲大地,最少需要一億點的數字,才能恭迎聖駕一試;這些點數,便由諸位使者從儀式中積攢而得。”

  即便不知自己攢下多少點,也明白這是難以企及的可怕數字……不,直接視之為“絕不可能辦到”不能算是負氣,甚或才是明智之舉也未可知。

  億者,萬萬也。就算每人每回能得萬點評價,每趟二十人全去全回毫無缺損,也要足足五百次方能辦到。方才那樣駭人的險關要闖五百回?便是瘋子也知絕不可行。

  況且還有另一可議處。

  “你說結算的點數可以更換獎勵,”鹿希色忽道:“這麼一來,豈非與幽窮降界的目的相爭?兩相權衡,我們怎知掙來的點數是不是被動瞭手腳,五鬼搬運到別處去?”

  高軒色縱於大悲大狂之間,也聽明白瞭女郎的言下之意。

  點數,看來似乎是“幽窮降界”此一活動中最大的獲益,為使龍皇降臨,羽羊神與其同僚需要它;而九淵使者拼命完成儀式裡的各種使令,進可換取豐厚的恩賞獎勵,退萬步想,也是避免被時輪扣光點數,落得身死收場。

  召集使者的半神們與使者爭利,同時又兼結算之職,怎麼想都是滿滿的黑幕。

  察覺莽漢的肌肉繃硬如鐵,應風色等人趕緊壓住,鹿希色拍拍高軒色的手臂,他才放松下來,猛把周圍之人甩開,抱著蔚佳色的屍身抵額不語。

  “不不不,沒有的事,鹿使可別亂說啊。”

  羽羊神聽得著急起來,連忙否認。“這個數兒是累計,沒跑的,不管諸位換瞭什麼,點數終歸是算到這裡頭來,使者掙得越多換得越多,龍皇陛下便越歡喜,哪有爭利一說?

  ”況且,這板子裡累計的數目,可是五千年來無數九淵使者努力下的結果,就差零頭而已,不是讓諸位從零打到萬萬,憑你們?也不撒泡……咳咳,總之呢,諸位別想太多,先來看看自己掙瞭多少唄。哪位先來呀?別害羞別害羞,一回生二回熟嘛,三回就嘿嘿嘿啦。“搓手涎臉的模樣,都快從聲音裡噴薄而出。

  鹿希色舉起手來。

  羽羊神連問瞭十幾次”哪位先來“,始終沒等到她認輸放下,死瞭心似的面對女郎。”我記得羽羊神說過,傷殘可以點數換取痊愈,那麼死而復活呢?在儀式中犧牲的人,能否用點數將他們交換回來?“高軒色赤紅的雙眼微微瞠亮。

  ”可以是可以,不過限制很多啦。“羽羊神咂嘴。”譬如隻能復活使者,僅限於三輪儀式內犧牲,且身首分離者是完全無法復活的,更重要的是:復活一個人需要五十萬點。

  “諸位不妨先瞧瞧你們在這回儀式裡掙得的點數,就能明白吾的意思。想看的拿運日筒上前來!別再拖拖拉拉的瞭,不犯困嘛你們。”

  鹿希色輕推瞭推高軒色。“給我,我幫你去瞧瞧。”

  雙眼浮腫的壯漢遲疑片刻,仿佛不願放開屍體,隻略翻出臂甲內側。女郎取下鋼筒,盈盈起身,排闥至羽羊柱前,扭開鋼筒前沿的環狀齒鑰,插入圓孔一轉,喀噠一響筒蓋翻開,柱頂雕花屏匭上的十二枚滾輪開始轉動起來,迅速跳出字來。

  血人事物時地

  幹兌幹幹巽兌

  明顯上排的“血、人、事、物、時、地”,對應的是運日筒上的六枚滾輪,左首的“血”字代表取得的血衣使令點數,其下五枚則是玄衣使令的評價點數。而下排顯示之卦象,與高軒色的運日筒面完全一致,果然就是計點之用。

  “這樣……是得到多少點?”鹿希色淡道:“還是羽羊神不打算揭明呢?”

  “就沒見過忒急的丫頭……”羽羊神幹咳兩聲,甕聲甕氣道:“是這樣:玄衣令的人事物地四枚,每卦可得一百點的獎勵;血衣令更高,每卦可得三百點。大傢以後要記得多解血衣令啊,一卦抵玄衣令三卦,血賺!

  ”開場時,這五項評分都不是從零開始,而是直接給瞭乾卦,等於是白給七百點,這是因為’時‘的這一項,是六項裡唯一的倒扣項,每卦扣一百點,越早完成任務扣得越少。剛剛倒下的五人裡,過半是因為掙點太少,剛好被時輪扣完,隻能拉回九淵煉魂啦,吾也是愛莫能助。“

  語聲方落,屏匭面上喀喇喇的一陣響,十二枚方孔裡的古篆再度變瞭樣。

  -億萬千百十一-

  -零零零壹零零-

  眾人無不瞠目結舌。連進屋以來始終澹定的鹿希色都變瞭臉色,喃喃道:”一百……一百點。就隻……一百點麼?“

  羽羊神的磁聲裡似乎透著遺憾。”嘛,吾說傻大個兒……呃,吾是說高使者,你也就差一點兒,便與小師弟攜手同去啦。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下回記得好好表現,不是每回都有這種運氣的。“

  鹿希色俏臉若嚴霜,負氣似的換上自己的運日筒,咬牙道:”瞧瞧我的。“屏匭映射筒上的”兌兌離兌巽震“六組卦象,接著一陣唰唰飛轉,竟跑出九百點的評價,足是高軒色的九倍!

  -血人事物時地-

  -兌兌離兌巽震-

  -億萬千百十一-

  -零零零玖零零-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羽羊神的口氣明顯不情願,連浮誇的官腔都沒能維持住,死魚般應付過去。”鹿使是秀外慧中,天資過人啊!繼續加油。下一位!“

  ”且慢。“鹿希色雙手抱胸,這個動作不自覺地將雙峰捧高些個,仿佛要將那對渾圓飽滿的妙物獻出任采也似,微瞇著美眸,眼中掠過一抹貓兒舐爪般的危險光芒。”羽羊神介意耽誤點兒時間,與我一一捋過評價否?我想知道細節,下回儀式參考些個,爭取更高的評價點數。“

  羽羊神嘿嘿兩聲,似來瞭興趣。

  ”吾提醒下鹿使,當眾揭露自傢評價的細節,乃是極不利的舉措,倒不會有什麼立即的損失……怎麼說呢?就是自曝短長唄。旁人能從其中窺見許多信息,下回萬一不是同組隊友,而是相互競爭的關系……嘿嘿。“

  ”怎麼還有讓使者相互競爭的使令麼?“鹿希色淡淡回口。

  羽羊神這才意識到嘴快,沉默瞭一陣,再開口時陰沉許多。

  ”既然鹿使堅持,吾就為你捋上一捋,教你無話可說。“

  最右側的地輪,指的是執行使令之處,鹿希色的評價是”震“,蓋因打開問心齋的陣儀是玄衣令的第四項任務,血書的題款就是”震“。

  ”居然有這種事。“始終沉默的運古色揚起一邊眉毛:”那我們打開第一項藏經閣陣儀的,豈非倒楣透頂?就因為是’幹‘項,輪子連轉都沒轉,就隻拿瞭入場的優惠而已,使令不等於是白幹的?“他在比武動手之外,處事尚稱謙虛自抑,可能是相對寡言的緣故,此際卻是難得地動瞭肝火。

  他這組等於在地輪沒拿到點數,關、李兩人負責後勤,未與鬼卒動手,進場的六百點直接被時輪扣完,可說是必死無疑。早知規則如此,怎麼也要讓他們砍幾名鬼卒掙分,何至於死在終點?

  羽羊神道:”運掩使者也別這麼說。越靠前的使令越簡單,越後面越難,以點數區分高低,是天經地義的事兒。藏經閣那廂無有變異的守關者,鬼卒也少,最強就一頭鬼牙精兵而已,其他三處都有強大的變異鬼怪守關,若遇上青鬃狼鬼,莫說你隊上那倆年輕小夥,怕連你也未必逃得掉,這幹項使令與震項能比麼?“

  運古色沒再說話,轉頭前瞥瞭瞥應風色,眸光甚是陰沉。

  鹿希色取得窗臺下的指示卷軸,又殺瞭許多名鬼牙卒子,物人二輪都得到兌卦評價,但真正使她獲得高分的關鍵,卻是評價”兌“的血衣輪,一口氣灌進瞭三百點。

  ”鹿使因為完成一項隱藏任務,血衣輪前進一格,來到兌卦。“羽羊神不懷好意地笑著。”這邊需要吾好生解釋,替鹿使釋釋疑麼?吾瞧諸位使者都挺有興趣,畢竟是一抵三的的血衣輪,怎地就你們那組忒也好運,撞上瞭血賺的隱藏任務。“

  連龍大方都來瞭興致,忍不住好奇:”師姊,你們是遇上瞭什麼好事,說來聽聽啊。“卻聽一旁何潮色低聲咕噥:”哪有什麼隱藏任務……我的血衣輪一直都是’幹‘啊,怎地師姊卻成瞭’兌‘?“

  見應風色面色微沉,悄悄搖瞭搖頭,鹿希色清清喉嚨,仍是一派澹定。

  ”不必瞭,我沒有其他問題,就這樣罷。“抽出鋼筒,走回原處並腿斜坐,好整以暇。高軒色卻霍然起身,橫抱著屍體遠遠坐到對向角落裡,看都不看鹿希色一眼,也不理她遞回的運日筒,當她空氣一般。

  這也難怪。他們貳組分配到的洗硯池是點數第二低的使令,若去的是演武場乃至問心齋,蔚佳色活命所需的額外一百點,自然不成問題;至於羽羊神說的”越後面越難“,在真正遇到之前人是不會信的,此乃常情。他無法面對拿下瞭九百點高分的鹿希色,沒法不怨恨她、怪罪她、遷怒她,哪怕本沒有她什麼事。

  眾人輪流上前對合鋼筒,點數一一顯現:鹿希色以下,顧春色拿到七百點,算是榜眼;龍大方在事輪一項,拿到瞭不可思議的第六格”艮“卦評價,斬殺鬼卒亦至兌卦,以六百點暫居第三;何潮色、何汐色兄弟皆拿到四百點,不同隊伍卻以同分作收,隻能說是默契絕佳。

  同隊的運古色和平無碧均拿到兩百點,驚險地掠過判死線,運古色眉目不善,平無碧倒是歡天喜地——運古色從頭扛到尾的鬼牙精兵,卻在平無碧好不容易擺脫鬼卒趕到幫忙時倒地,羽羊神判定由兩人共同擊殺;若非加得分數,平無碧亦在死亡名單內。

  全場的目光集中到瞭應風色身上。

  他持筒走到銅柱前,插鑰前忽問:”每回結算,都須這般公開顯示所得的點數麼?能否選擇隻讓自己知曉?“身後倚墻歇息的顧春色閉目笑道:”長老怕我等汗顏,才有此貼心之問麼?小可拼著無地自容愧生此世,也想見賢思齊哩。眾傢師兄弟們怕也是一樣的心思。“龍大方動瞭動嘴,卻沒出聲,難得幫不上腔。

  興許如顧春色所說,沒人不想知道應風色掙瞭多少,連龍大方也不例外。

  ”是可以的。“羽羊神的回答出人意表:”隻要花上少少的四百點代價就行。隱藏信息,的確是非常巨大的優勢,諸位是應當認真考慮的。應使換得起啊,要換麼?“

  換完就什麼都沒啦——雙胞胎相視苦笑,運古色則是連笑都笑不出來。龍大方雖有六百點在手,且不說已曝光沒甚好藏的,知道瞭也不換;換完剩的剛好一半,傻子才幹這種事。

  果然應風色猶豫僅一霎,搖頭道:”我不換。“眾人心想:”就算他所掙冠絕群倫,割出這麼一大筆還是肉痛得緊。“料想風雲峽的麒麟兒畢竟也食人間煙火,禁不起這般揮霍,心中頓有一絲釋然。

  環鑰對合,鋼筒扭轉,已聽熟瞭的鈍重滾輪聲唰唰轉動,轟然一頓,屏匭上顯現出極其駭人的數目!

  ——兩千一百點!

  石室裡一片靜默。

  組壹負責的問心齋是地輪點數最高的”震“項,應風色又與唐奇色聯手擊殺瞭最強的變異首關者青鬃狼鬼,遑論與鹿希色偷偷摸摸眉來眼去,支吾遮掩的撈什子”隱藏任務“……

  他掙得最高分是完全可以預期的,但兩千一百點實在太過瞭,整整是高軒色的廿一倍,第二名的鹿希色連他的一半都不到——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人……他是怎麼辦到的?在身畔始終有人的情況下,如何取得這般驚人的評價?

  應風色從小就很優秀,優秀到十二歲上便代表風雲峽一脈出使白城山,與顧挽松等七大派首腦平起平坐,成為色字輩裡頭一個披上青鱗綬、得享長老地位和權力的人;同齡的孩子還在刻苦練功時,他就已經是”大人“瞭,但有沒有優秀到能是顧春色的三倍、運古色的十倍,足以將他們遠遠拋在後頭,連影子都看不見?

  決計沒有。”他是應風色,不是應無用!“每個接近層峰的色字輩弟子,在不同的時間地點、不同的場合情況,都聽過自傢尊長如是說,慶幸安慰裡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應風色的沉著冷靜,勇於任事,確是難得的特質,眾人在危難中自然而然便服膺其領導,這也是實情,有沒有可能趁此之便,做出瞭對自己最有利的佈置,假公濟私?再說瞭,青鬃狼鬼也非他們仨在問心齋做掉的,殺掉怪物的琴弦鋼絲不就是大夥兒所湊,還有唐師兄自我犧牲才大功告成,這能算他一個人的功勞?

  原本死寂一片的石室忽炸瞭鍋,憤怒的高軒色,忿忿不平的運古色,冷笑不止的顧春色,還有試圖打圓場當和事佬的龍大方……所有人亂作一團,就聽羽羊神的磁聲昂揚歡快,仿佛為這儀式最後的高潮奏響樂音,一路催鼓:”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節目接近尾聲,再次感謝今晚不辭勞苦的九淵使者們,為大傢帶來如此精彩的降界,死掉的朋友們也辛苦啦。

  “接下來的兌獎時間就各自帶開,由吾的分靈一對一為大傢服務,請各位舊雨新知稟持初衷,好生對待,使用暴力是絕對不可以的啊。”語聲甫落,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漫無邊際的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都感覺不到,什麼……都沒有。

  也不知過瞭多久,直到心識五感慢慢又沉落身軀中,應風色才意識到自己昏倒瞭。

  這是一間更小的石室。羽羊神背後的整個勢力也太鐘情石砌建築瞭,雖然石屋有著難以破壞、難以脫逃的優點,應該很對陰謀組織的胃口,但,青鹿朝以後就不再盛行采石瞭,讓找出這些特殊地點的范圍一下縮小瞭很多。

  應風色習慣用思考讓自己清醒,這也能有效測試蘇醒的程度。

  這間石室跟之前所見的極不相同,他連鐵門都沒找到,遑論窗牖或氣孔。有一整面墻上都是一尺見方的鋼制櫃門,橫五縱五,合計廿五扇櫃門,沒見鎖頭扣環,隻有個環狀凹陷,很像羽羊之柱上的那個,應能以運日筒的環鑰打開。

  臂甲還鎖在左手上,衣衫穿著也與失去意識前完全相同,應無用沒有惡心反胃的感覺,也不覺得特別饑渴,連身上眾多的細小傷口都還是原來那樣,足見昏迷的時間很短,應也非下藥所致。

  “應使醒來啦?所有人裡,屬應使醒得最早瞭,不愧是首次降界就拿下兩千點的男人,不錯不錯。”浮誇油膩的悶鈍聲響自背後傳來,應風色本能轉身,赫見一人戴著詭異的羊頭面具,身披厚厚毛皮,歪頭瞧他,嵌在面具兩側的烏亮眼珠帶著死物般的呆板,看得他渾身發毛。

  說是面具,其實更近於頭盔,把整個頭顱都包起來,做成公羊的模樣,兩根粗大的彎卷羊角是烏木雕成,尖吻連額的面具主體是鐫著古樸飾紋的金鐵一類,但下頷兩頰乃至頭頂的嵌飾又像是未上釉的粗陶瓦片,絲毫無光。

  整頂盤羊形的頭盔上有漾著金屬光澤的銅胎,有無光的瓦飾,以及介於兩者間的烏木大角,可說是怪異至極,不協調到瞭有些猙獰的地步。

  應風色直覺想一躍而起,退到墻底,拉開與此人的距離,但理智告訴他一動不如一靜。羽羊神真想殺他,何必讓他醒過來?索性繼續盤坐在原地,支頤回望,淡然笑道:“羽羊神客氣瞭。托你之福,我若能平安回到’人世‘,不免要被同門綁上火架,炙而分食,此間若有隱身術或五行遁可換,我倒有點興趣。”

  羽羊神哈哈大笑,喀噠喀噠地經過他身畔,走到整片鐵櫃門的石壁前,踞於一隻兩尺立方的鐵箱上,佝背蹺腿,也撐著下巴怪有趣地瞧著他。應風色註意到他有雙膝彎反折的羊蹄足,很難想像正常人要怎麼踩著假腳才能扮成這樣,把雙腳從膝蓋以下鋸斷麼?

  比起怪異的羊腳,羽羊神行走的穩健靈活,毋寧更令青年心驚。

  那不是喬裝改扮之人應有的施力方式,應風色隻在捕獵殺剝的林麝香獐身上見過,是活生生的、屬於生靈的敏捷和自在,仿佛天生如此,起碼是以這樣的型態從出生活到瞭現在。應風色找不到絲毫能出手的破綻,生生抑下偷襲的盤算。

  更別提充斥石室的濃重獸臭。天生對氣味敏感的應風色,簡直快瘋瞭。

  與羽羊神相比,似乎青鬃狼鬼也不能算是太過出格,一怪還有一怪怪。

  “有件事吾甚好奇。”

  羽羊神托著腮幫子,生著黑硬骨爪的五指喀啦喀啦地敲著面具,聲音清脆。自稱半神的獸形直立之人,指掌從色澤到形狀極似猿猴,連深如刀鐫的掌紋都像。

  “你是在發現地輪的算法後,才把問心齋留給自己的麼?若如此,你可說是吾五千年來所遇過心最黑的九淵使者瞭,還搞不清楚狀況就敢如此坑人,嘖嘖,這是人才啊。”

  應風色答與不答,都有可能落他口實,淡淡一笑。“我同鹿使者不一樣,我這人最功利瞭。辛苦一夜,好不容易攢瞭兩千點的獎勵,不如先來瞧瞧能換什麼好東西罷。”

  “說得好!”羽羊神來瞭精神,隨手打開一面櫃門,裡頭堆滿瞭卷軸,他抽出一卷扔給青年。“這是內功心法的目錄,也有標明兌換所需的點數,為防有那種過目不忘的賤人,目錄中不提供試閱,僅有名目和敘述,挺考較見聞眼力的。”

  應風色展卷閱讀,開頭第一個寫著《還魂拳譜》,敘述僅有短短幾句:“涵養五臟,固守七魄,存三魂以致太和;攝魂還魄,可入別庭。”出處是“通天壁知止觀”,並未註記師承何屬,兌換點數是一百點。

  青年看得心驚,斂起初時那種半信半疑、略帶不屑的傲慢姿態。

  《還魂拳譜》題記上就寫著“拳譜”二字,放在內功目錄裡簡直不倫不類,但應風色清楚知道這是部什麼樣的武典,放在這兒簡直不能更適合瞭。

  世上本沒有一套叫還魂拳的拳法,這部薄冊中教的,是《奪舍大法》的心訣。武林中有所謂的藏字譜,通常是在佛經道書或其他不相幹之雜書的行間,寫進武功心法,後來衍生出什麼抄在袈裟裡啦、錄於書畫題跋間的啦,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而《還魂拳譜》又略有不同,乃是奇宮一位宗師級的前輩高人、人稱“龍血羨鸞”祖師的戲作。他為將奪舍大法的口訣藏進書裡,索性創制一套新拳法,走的是外門硬功,完全是與奪舍大法背道而馳、無法聯想參酌的路子;至於動機為何,數百年來始終是個謎,但不會有人蠢到去練這種野路子的惡作劇。

  拳法的孤本存放在通天壁的藏經閣,說是“知止觀”也不能說錯,反正諸脈不收,權充公產,也算是地底知止觀所有。

  “倘若我要兌換這本《還魂拳譜》,馬上便能拿到麼?”

  “等一下!”羽羊神坐正,身子約略前傾,雙手撐膝,口吻難得正經起來,油膩感大減。“吾懂你們這些個菁英使者的心思,目空一切,誰也不信,幹什麼都想著要測試,總要試過才有把握。

  ”但,吾痛恨點數的浪費。一百點也好,一萬點也罷,都是花費心血掙來的,換本沒用的書回去,隻為測試兌換物的真偽,令吾倍感心痛,你們這些浪費成性的自大孺子……這樣,吾給你這部拳譜瞧瞧,隻要你還在這兒,想瞧多久都行,一百點留來兌換有用的東西,拿去害人也好啊,吾這裡有很多好用的道具,求你別換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