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住在房子裡,有人敲門,我不知道是誰,找我有什麼事情。六個人住在房子裡,有人敲門,我更不知道是誰,六個人呀,找誰都有可能,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進入二月的一天夜裡。大概是在凌晨兩點的時候,敲門的人說,開門。郭文學是我們的老大,老大當然有權發話,他大聲地問,誰啊?敲門的人說,系裡的,找個人。郭文學去開門的時候,王留成從床上坐瞭起來,並且開始穿衣服。難道王留成知道來的人是找他嗎?
敲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人,他們閃進宿舍後有一個叫瞭一聲,王留成!我覺得來者不善,就也坐起來穿衣服。老大郭文學問,你們什麼人,想幹什麼!另一個人說,哥們兒,你睡你的覺,我們找他不會傷害他,想給他談點私事。我這時已經下瞭床,蔡亞也在穿衣服,亓剛前天和郭文學換瞭床鋪,他如今躺在我的下鋪一動不動,他睡著瞭嗎?還有戎國富,他也沒有動靜。後來我知道,他們都被嚇著瞭。來的人有一個大喊,別讓他跑瞭!很快,郭文學就跑到外面去瞭,而被逮住的,是王留成。速度之快令我吃驚,耳邊很快響起拳頭揍在臉上的聲音,有點像打夯。有一個說話慢騰騰的人站在一邊沒有動手,他說,問問他都是和曾再苗胡說瞭些什麼,讓他長點記性。
白天的時候郭文學喝過幾瓶啤酒,瓶子還沒有送到小賣部,東北的蔡亞已經去桌子下面摸瞭,但我先摸到瞭,我猛然對著水泥地摔爛瓶子,向打得最兇的那人沖去。說話慢騰騰的那個人突然飛快地指揮他的弟兄,趕緊躲開!但他們隻躲開瞭兩個,另一個剛一回頭,我的爛瓶子就上瞭他的臉,手裡覺得很舒服的被東西阻攔瞭一下,知道中瞭。那人捂住臉往外跑,另外的三個已經搶先跑出去瞭。王留成也摸到瞭酒瓶子,加上蔡亞,我們三個一起追出瞭樓,追到瞭漆黑的胡同口,但他們四個已經不知去向。
回到屋子裡點上蠟燭,我看見王留成的一隻眼睛已經青瞭,另一隻也青瞭,都腫瞭起來,嘴邊的血放著光芒。他咧嘴笑的時候,我發現他下面靠左的一顆牙齒沒瞭。我說,你的牙被打掉一顆。王留成說,謝謝你們倆。這時郭文學回來瞭,手裡拿著一根很細的棍。我說,等你回來,人都被人解決瞭。王留成說,小爬,不要這麼說。亓剛和戎國富也過來看王留成的傷勢,亓剛給他打來瞭水,戎國富幫著濕毛巾。蔡亞已經睡著瞭。王留成一邊用毛巾小心地擦臉,一邊說,他們不會就此罷休的。我問,他們說的曾再苗是誰?王留成說,就是我給你說的,98級管理系的自費生。我問,她在哪裡住?王留成說,就在我們對面的樓上。我笑著說,她很漂亮嗎?王留成說,挺性感。
天亮以後,我起床不睡瞭。正好是星期日。
我對王留成說,你說的沒錯,他們可能還會來找茬,而且比上次情節嚴重,哥,當兄弟的不會隻幫一時,我試著給你擺平。王留成說,我已經通知瞭省城的哥們兒,他們下午就來。我說,趕緊打電話,別讓他們來瞭,用不瞭那麼多人,你自己出門小心就是。王留成看著我說,你等著,他們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他們的。我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別想那麼多。
我在對面樓裡的傳達室找到瞭曾再苗寢室的電話。我很快就聽到瞭她的聲音,很柔軟,很親切。我說,我是王留成的朋友,他也許冒犯瞭你,我向你表示萬分的歉意。曾再苗說,也沒什麼,他隻是給我開瞭幾句過激的玩笑而已,不用瞭。我說,現在王留成被你男朋友的人打瞭,我們很被動,我想見見你,和你一起解決這個事情。她提高瞭聲音說,好的,你別著急,他怎麼又打架,氣死我瞭。我說,你有時間嗎?她說,有,你在哪裡。我說,你宿舍樓下,我等你。
5分鐘後曾再苗下來瞭,她向我伸出手,我握瞭一下她的手,很柔軟,和她的聲音一樣。她開口問我,我的名字你怎麼知道的?我說,昨天晚上他們去收拾王留成時,一個領頭的說出來瞭。她問,王留成沒事吧?我說,暫時沒事,就怕他們還會過去,我們已經準備好瞭一切應戰措施。她笑瞭一下,看著我說,放心吧,有我在,他們不會過去瞭。我說,這最好。她問我,你和王留成是同學嗎?我說,是,我們一個宿舍。她說,哦,那你是99級的瞭。我說,沒錯。她問,為什麼不決心考大學,非得讀自考。我說,小時侯傢裡窮,就是考上也讀不起,再說,我不稀罕大學。她笑瞭。我說,就是來這裡讀自考,交學費上課,我也沒把握能拿到文憑,可是管他呢!
一會兒有一個兩頭一樣粗的肥胖女孩從樓裡走出來,叫瞭曾再苗一聲。那女孩的聲音銀鈴一樣響亮,銀鈴一樣好聽,似乎是從一個美女的嘴裡發出來的。她對曾再苗說,你們聊吧,我走瞭。曾再苗說,她叫馮新榮,我們大班的。我對馮新榮不感興趣,她實在太醜瞭。曾再苗單眼皮,眼睛裡大雨沖刷的珍珠一樣閃耀光彩,小巧的鼻子,皮膚白得像美國白人,但屬於中國的白。她雖然穿得比較厚實,但她身體的線條已經明顯凸凹,王留成用“性感”這個國際名詞來形容她,在我見過她之後,覺得很合適。還有她說話給人的感覺,我無法蔑視她,我幾乎可以說喜歡上瞭她。
人越來越多,她的話還沒有完,她說,我們去學校找地方說會兒話好嗎?
在學校的一個花園裡,我們找個石凳坐下來。她給我講起瞭她高中的故事。她說,我的男朋友叫史紅旗,他從小就喜歡打架鬥毆,喝酒賭博,我當時討厭死瞭他,可是他很壞,老去找我,阻擋我上課,阻擋我上廁所,整天打聽我的行蹤。
他是在高二的時候認識我的。那個時候他從另一個學校轉到瞭我們學校,在我們同年級階段的另一個班裡,我下課的時候出去休息,他看見我,和一幫男生對著我指指點點。有一天他過去和我打招呼,他說,你很惹眼嘛!我說,走開,有毛病!然後他就走開瞭,沒走幾步,他回過頭來說,記住,我們算認識瞭。他很醜,個子也不高,整天色迷迷的,盯著人傢女孩看,我最惡心的就是那種人。不怕你笑話,我從高一的時候就喜歡我們班的一個男生,但他好象沒有註意到我,我一直想給他寫信,可是沒有勇氣,可能是愛得不深吧,要是擱現在,我早就告訴他瞭。
有一個星期天,我回傢看我媽媽,我們傢在幾十公裡外的一個偏遠小鎮上。我剛一出校門,一輛紅色富康就刺耳地在我跟前踩瞭剎車,從後面的窗口探出瞭史紅旗的頭,他說,還記得我吧,我們認識。我沒有理他,繼續朝前走,他的夥伴就在我邊上開,和我一樣的速度。我想打電話報警,可是附近沒有電話,也沒手機。史紅旗又探出頭說,我隻想和你做個普通朋友,你著急什麼,我有臥底在你身邊,哈哈,知道你這星期要回傢,我來送你怎麼樣?我一句話不說,左右看著,想過公路那邊去。他看我不說話,就停瞭車,他從車子裡面鉆出來攔住我說,我就送你回去,別的沒意思。我對他說,走開!他卻嬉皮笑臉地說,不走。我怎麼都走不瞭,我說,你耍流氓。他說,可是我的行為很人民呀,我沒有耍流氓。我幾乎被他氣哭瞭,我說,我不用你送。他的朋友也下來瞭,是一個很高大很斯文的男孩,看見他我一點都不害怕瞭。他對我說,我哥們兒對你沒有惡意,有些好感而已,要不我們把你送回去吧,反正我們沒別的事,想去你們鎮上玩玩,你就隻當順路瞭。我那時有些動搖瞭。那個很帥的男孩一把拉開後面的車門說,你們坐後面。我卻說,我想坐前面。斯文男孩看瞭一眼史紅旗,笑瞭一下。他說,好,就坐前面。一路上我都在偷偷地看斯文男孩,他駕駛汽車的樣子真的很瀟灑,和他的人一樣。坐在後面的史紅旗一個勁地對他說,哥們兒,我覺得你魅力比我大嘛!斯文男孩說,你說什麼?魅力?我哪有什麼魅力,一個普通人而已。斯文男孩真是太成熟瞭,很謙虛,他真的很像我喜歡的那個男孩,他們一樣高大,說起話來一樣顯得有紳士風度。史紅旗一路上問我的話,我一句沒有回答,什麼你兄妹幾個,你爸爸媽媽做什麼的,你小時侯跟著誰長大等等。他沒有辦法,就跟斯文男孩開下流玩笑,斯文男孩也是偶爾應付他一句。斯文男孩說,你以後一個人坐公交車要小心點,車上什麼人都有。我說,謝謝你,我知道。到鎮子上後,我對斯文男孩說,我不能請你們去我傢作客瞭,媽媽會懷疑的,對不起。斯文男孩還沒張嘴,史紅旗就搶著說,沒關系,學校見啊!斯文男孩說,我們理解,再見。
曾再苗說到這裡對著我笑笑說,我是不是太羅嗦,你有興趣聽嗎?我說,哪裡話,聽別人的故事是一種積累。她說,對瞭,要不今天先講到這,我得回去找史紅旗瞭,我得制止他。我說,也好,我也有些不放心,他們要是在我們說話的當口兒去鬧事就壞瞭。曾再苗說,他應該不會,你放心吧。我說,對瞭,我沒有告訴你,他們打傷瞭王留成,但他們當中有一個人也傷瞭。她說,我討厭打架的人,我覺得他們沒有修養。我說,是的,我就喜歡打架。她看著我,你喜歡打架?我說,是的。她問,為什麼?我說,當非打不可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命好象蒼蠅一樣在飛舞,非常刺激,要是不死,活下來回味一下,是很爽的。她看著眼前的一棵能開花的樹說,我永遠不會理解你們男人。
我回到瞭琵琶街40號,回到瞭123宿舍。王留成不在,一會兒他回來,進門問我,你去瞭哪裡?我說,去找瞭曾再苗。王留成說,史紅旗來找我瞭。我說,幹什麼?他說,當時我就想關上門揍他,他自己來的,他說這件事他也不想往下鬧,他的那個兄弟被酒瓶子弄壞瞭臉,現在在醫院,想拿兩千塊錢治療費,事就這麼算瞭。我說,好啊,他們也挺人道啊。看王留成不說話,我又說,哥,人是我傷的,錢,我馬上給他,隻要咱們平安無事就好,你知道,再打呀,非死人不可,我怕死。王留成說,兄弟說哪去瞭,兩千塊錢我還是有的,但你說我的眼睛怎麼辦,誰給我拿治療費?我說,你理虧,女孩子是得罪不起的,她說怎麼著你就怎麼著瞭,你追女孩子不要開惡劣的玩笑好嗎?
我的傳呼響瞭,是翟際,她留言:請你速爬到14樓下耐心等我。我想著錢的事情,我想給曾再苗再聯系一下,先給史紅旗一千,因為我也沒有錢,我想把事情給翟際說說,再讓她拿一些來,隻要問題解決瞭,什麼都好說。我打瞭曾再苗宿舍的電話,宿舍的女孩說她早上出去一直沒有回來。
我到瞭14樓,坐在樓梯上等,等瞭二十分鐘左右,翟際在我背後突然大叫一聲,嗨!她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月後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你要請我喝酒吃大蛋糕呀!我說,好瞭。她說,你不用害怕,當然是你請我結帳瞭。我說,你能再給我拿一千塊錢嗎?她說,你要買什麼,前天我不是剛給瞭你一千五百塊嗎?我把打架的事情如實講瞭一遍,聽完後她批評我,你以後不要再幫著別人打架瞭,什麼哥們兒不哥們兒,有瞭事情他會管我們嗎?翟際蹲在我的跟前看著我,一會兒他摸摸我的耳朵說,小爬爬,下次一定要註意呀,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呢。翟際上樓拿瞭存折說,但這個月我們要節省著花瞭,我爸爸每個月給我兩千塊錢,我聽媽媽說他的生意也不如往常好瞭。我聽她這樣說,就努力使自己平靜,然後再平和地對她說,算瞭,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好瞭,你要沒別的事情,我先走瞭。她大聲地說,房小爬,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出瞭事情我當然要管,我隻是提瞭一下錢可能會不多的話,你就生氣瞭嗎?我說,我沒有。翟際停瞭一會兒拉著我的手說,走,去取錢。我甩開瞭她的手,沒吭聲。她回頭一把摟住我哭起來,她說,爬爬,我愛你,你知道的,錢算什麼,我情願為你死,你別生我的氣瞭,我很害怕你在我面前生氣的樣子。這時我的傳呼響瞭,是曾再苗,她怎麼知道我的呼機號碼?翟際也看見瞭。藍晶晶的屏幕上顯示的字是:曾小姐請你速回宿舍。翟際問,曾小姐是誰?我說,史紅旗的女朋友。翟際說,取完錢再回去。我說,我還是先回去吧,你的生日還早著呢。我又抱瞭她,我對她說,我沒有生氣。
曾再苗看見我出現,在她的宿舍樓下叫住瞭我,她的聲音柔軟得像原野上每當盛開的棉花,她叫,房小爬。我走過去對她說,你男朋友提的意見我接受,這樣,我先付一千,完瞭明天上午我再付另一半。曾再苗笑著說,我認為這不合理,紅旗是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去鬧事的,再說就算我知道,他們深更半夜去打架也是錯誤的,受瞭點小傷就要治療費更沒道理,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叫你回來的。我說,人是我傷的,他要錢,我給就是。曾再苗說,剛才王留成找到瞭我,他拿著兩千塊錢給我的時候,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曾再苗踢一下地上的石子說,我已經給紅旗說過瞭,你們一分錢都不用給他,他們自食其果,活該。曾再苗說,你的傳呼號碼我是從王留成那得到的,以後我們做個朋友好嗎?我說,怎麼,你說過你不喜歡打架的人。她說,可是你不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我說,好啊,有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做朋友,是我的福分。她說,我覺得你嘴上抹油瞭一樣,不知道多少女孩被你誇暈瞭。我說,哪裡,你本來就很漂亮嘛!和我的翟際一樣!她問,翟際?你女朋友?我說,沒錯。她說,可以的話,你讓我見見她,肯定比我強一百倍,我要去欣賞一眼。我說,好啊,當然可以,改天有時間一起吃飯。她說,你說的啊,別讓你女朋友感到煩啊,呵呵。我說,她不會的,她很縱容我。曾再苗這時曖昧地笑瞭一下說,真的嗎?有多縱容,不會容忍你同時找兩個女朋友吧?我笑笑說,說不好。她快樂地伸出手說,再握一次,為我們成為朋友第二次握手。我和曾再苗握過手後就告辭瞭她,回到自己的123宿舍。
王留成坐在床鋪上瞇縫著被揍腫的眼睛看著我說,曾再苗說她已經把事情解決瞭,我給過她錢瞭,她沒收。我說,沒事瞭,你要是追女孩就換一個吧,人傢有男朋友,而且很恩愛。翟際又打來傳呼讓我回電話,我回電話後她說,錢我已經取出來瞭,你來拿吧。我說,他們又不要瞭。翟際問,為什麼?我說,史紅旗的女朋友不讓要瞭。翟際說,那你來和我一起去吃飯吧。我說,今天我有點累,要不明天吧。翟際說,那好吧,那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再惹事瞭。我說,是,長官。她在電話裡笑起來,她說,我掛瞭。我說,我們同時掛,一,二,三!電話那頭在我把“三”字喊出來以後,響起電話掛斷後的盲音。她很聽我的話,包括遊戲她也做得很認真,很聽話。
樓道裡每天天一亮就開始喧嘩,天一黑就開始寂靜。樓道裡再一次寂靜下來。
我坐在宿舍裡聽收音機,當地電臺有一個文學節目很蕭條,整天都是名作欣賞什麼的,不定哪天讀一篇讀者的投稿也是奇臭無比,煩得我不是關掉就是換頻道。蔡亞用濃重的東北話對我說,大哥,我覺得你寫的文章可以拿到他們電臺的“名作欣賞”欄目發表,當成普通稿子念一遍有些委屈。我響亮地笑瞭起來,我說,兄弟所言極是,我乃一匹四肢發達、毛皮旺盛的宇宙之馬,怎能跑到他們一個破爛電臺去拉屎撒尿,讓他們白得二畝超一流化肥,收獲的糧食也白進他們自己的倉庫呢?蔡亞說,大哥,你又寫文章瞭嗎?讓俺再拜讀拜讀吧。我說,沒有,這些日子不開心。蔡亞說,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呢?風調雨順好年成,美術系的翟際不都成瞭你的愛情奴隸瞭嗎?我說,你說的也對。
蔡亞又找出我的一些散文殘貨,嘴裡自言自語說,我想再拜讀一遍,雖然讀你的文章每次味道都一樣,但這味道就像做愛時射精一樣,讓人抽搐而瘋狂。我喜歡聽蔡亞這樣的話,多幽默,多真誠的話。蔡亞看著看著就讀瞭出來:說到風,同志們都知道,它吹起來的時候很囂張,不管誰都照吹,將軍的制服、妓女的大腿、乞丐的胸膛、律師的嘴、女人的乳房、男人的褲襠,它吹啊吹,吹過村莊,吹過城墻,吹到北京,吹到上海,吹到美國、伊拉克、捷克斯洛伐克、緬甸和越南,它累瞭,就不吹瞭。它不吹瞭,不管誰都不吹瞭,包括湖面上明亮的水。但風改變的隻是局部,它瘋狂的時候雖然可以消滅一個城市,弄倒幾座建築,砸死一堆人,但它還是戰勝不瞭另外的活人。但風很知足,它從不自卑,它還是像它誕生的那一刻一樣,想吹就吹,不想吹就不吹。風啊,我眼中的英雄,你何時占據瞭房小爬的心,真正成為他心中的英雄。可是英雄的風,你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年齡?……
蔡亞念到這裡就不再念下一個瞭,他問我,大哥,這篇叫《風》的散文為什麼這麼短?總是讓我有早泄的感覺。我說,這種文章在電臺發表不瞭,隻能等我以後寫長的,把它加到小說裡面才能發表,到時候要比電臺熱鬧,它將會被成千上萬的讀者們念出來,自己發表自己聽。我又說,我要把小說印成書,讓它像當初巴爾紮克那老傢夥的《人間喜劇》一樣牛逼,暢銷全球,連公共廁所裡都有幾本,若幹年之後,各種版本的我的舊書會被高價收買,再也回不到五百年前在舊書攤上隨處可見的那個時刻瞭,我的書成瞭禁書,因為那時侯人們的思想已經倒退,看我的書能夠學到不少古代的先進知識,比如性交的姿勢、對風的理解、重新研究巴爾紮克這個人等,到時候……蔡亞打斷我問道,大哥,巴爾紮克不是全球著名嗎?為什麼他會被人們忘記?我說,這不明擺著嗎?人們的大腦退化瞭呀,變得腐敗瞭呀,他們隻能記住年代比較近的名著,比如我的書,年代再久遠的他們當然就記不起來瞭,所以我的書也有史書的價值。蔡亞說,我真的想現在就從時光隧道裡鉆到五百年那邊看看,我會對所有的人說,聽著,這些書是我大哥寫的,我大哥叫房小爬,五百年前和我住一個宿舍,我們都是自費生,在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班級同一個宿舍,就差不是同一張床瞭!那時侯,所有的人把我圍起來問我這個問我那個,我多麼光榮啊!或許有個人問我房小爬的雞巴有沒有他們的大,你的是不是和他的差不多,脫掉褲子讓我們研究一下,那時侯我就麻煩瞭,大哥你知道的,我最怕男人看我這玩意兒瞭,除我女朋友之外。我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咱們都看不到瞭。蔡亞說,可能還有人建議把我扒光,用繩子捆綁起來,供記者和考古學傢拍照之用,烈日炎炎,大雨傾盆,也不給飯吃,我不是就死定瞭,想到這裡,我還是看不到為好。
我回到瞭琵琶街40號,回到瞭123宿舍。王留成不在,一會兒他回來,進門問我,你去瞭哪裡?我說,去找瞭曾再苗。王留成說,史紅旗來找我瞭。我說,幹什麼?他說,當時我就想關上門揍他,他自己來的,他說這件事他也不想往下鬧,他的那個兄弟被酒瓶子弄壞瞭臉,現在在醫院,想拿兩千塊錢治療費,事就這麼算瞭。我說,好啊,他們也挺人道啊。看王留成不說話,我又說,哥,人是我傷的,錢,我馬上給他,隻要咱們平安無事就好,你知道,再打呀,非死人不可,我怕死。王留成說,兄弟說哪去瞭,兩千塊錢我還是有的,但你說我的眼睛怎麼辦,誰給我拿治療費?我說,你理虧,女孩子是得罪不起的,她說怎麼著你就怎麼著瞭,你追女孩子不要開惡劣的玩笑好嗎?
我的傳呼響瞭,是翟際,她留言:請你速爬到14樓下耐心等我。我想著錢的事情,我想給曾再苗再聯系一下,先給史紅旗一千,因為我也沒有錢,我想把事情給翟際說說,再讓她拿一些來,隻要問題解決瞭,什麼都好說。我打瞭曾再苗宿舍的電話,宿舍的女孩說她早上出去一直沒有回來。
我到瞭14樓,坐在樓梯上等,等瞭二十分鐘左右,翟際在我背後突然大叫一聲,嗨!她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月後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你要請我喝酒吃大蛋糕呀!我說,好瞭。她說,你不用害怕,當然是你請我結帳瞭。我說,你能再給我拿一千塊錢嗎?她說,你要買什麼,前天我不是剛給瞭你一千五百塊嗎?我把打架的事情如實講瞭一遍,聽完後她批評我,你以後不要再幫著別人打架瞭,什麼哥們兒不哥們兒,有瞭事情他會管我們嗎?翟際蹲在我的跟前看著我,一會兒他摸摸我的耳朵說,小爬爬,下次一定要註意呀,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呢。翟際上樓拿瞭存折說,但這個月我們要節省著花瞭,我爸爸每個月給我兩千塊錢,我聽媽媽說他的生意也不如往常好瞭。我聽她這樣說,就努力使自己平靜,然後再平和地對她說,算瞭,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好瞭,你要沒別的事情,我先走瞭。她大聲地說,房小爬,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出瞭事情我當然要管,我隻是提瞭一下錢可能會不多的話,你就生氣瞭嗎?我說,我沒有。翟際停瞭一會兒拉著我的手說,走,去取錢。我甩開瞭她的手,沒吭聲。她回頭一把摟住我哭起來,她說,爬爬,我愛你,你知道的,錢算什麼,我情願為你死,你別生我的氣瞭,我很害怕你在我面前生氣的樣子。這時我的傳呼響瞭,是曾再苗,她怎麼知道我的呼機號碼?翟際也看見瞭。藍晶晶的屏幕上顯示的字是:曾小姐請你速回宿舍。翟際問,曾小姐是誰?我說,史紅旗的女朋友。翟際說,取完錢再回去。我說,我還是先回去吧,你的生日還早著呢。我又抱瞭她,我對她說,我沒有生氣。
曾再苗看見我出現,在她的宿舍樓下叫住瞭我,她的聲音柔軟得像原野上每當盛開的棉花,她叫,房小爬。我走過去對她說,你男朋友提的意見我接受,這樣,我先付一千,完瞭明天上午我再付另一半。曾再苗笑著說,我認為這不合理,紅旗是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去鬧事的,再說就算我知道,他們深更半夜去打架也是錯誤的,受瞭點小傷就要治療費更沒道理,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叫你回來的。我說,人是我傷的,他要錢,我給就是。曾再苗說,剛才王留成找到瞭我,他拿著兩千塊錢給我的時候,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曾再苗踢一下地上的石子說,我已經給紅旗說過瞭,你們一分錢都不用給他,他們自食其果,活該。曾再苗說,你的傳呼號碼我是從王留成那得到的,以後我們做個朋友好嗎?我說,怎麼,你說過你不喜歡打架的人。她說,可是你不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我說,好啊,有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做朋友,是我的福分。她說,我覺得你嘴上抹油瞭一樣,不知道多少女孩被你誇暈瞭。我說,哪裡,你本來就很漂亮嘛!和我的翟際一樣!她問,翟際?你女朋友?我說,沒錯。她說,可以的話,你讓我見見她,肯定比我強一百倍,我要去欣賞一眼。我說,好啊,當然可以,改天有時間一起吃飯。她說,你說的啊,別讓你女朋友感到煩啊,呵呵。我說,她不會的,她很縱容我。曾再苗這時曖昧地笑瞭一下說,真的嗎?有多縱容,不會容忍你同時找兩個女朋友吧?我笑笑說,說不好。她快樂地伸出手說,再握一次,為我們成為朋友第二次握手。我和曾再苗握過手後就告辭瞭她,回到自己的123宿舍。
王留成坐在床鋪上瞇縫著被揍腫的眼睛看著我說,曾再苗說她已經把事情解決瞭,我給過她錢瞭,她沒收。我說,沒事瞭,你要是追女孩就換一個吧,人傢有男朋友,而且很恩愛。翟際又打來傳呼讓我回電話,我回電話後她說,錢我已經取出來瞭,你來拿吧。我說,他們又不要瞭。翟際問,為什麼?我說,史紅旗的女朋友不讓要瞭。翟際說,那你來和我一起去吃飯吧。我說,今天我有點累,要不明天吧。翟際說,那好吧,那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再惹事瞭。我說,是,長官。她在電話裡笑起來,她說,我掛瞭。我說,我們同時掛,一,二,三!電話那頭在我把“三”字喊出來以後,響起電話掛斷後的盲音。她很聽我的話,包括遊戲她也做得很認真,很聽話。
樓道裡每天天一亮就開始喧嘩,天一黑就開始寂靜。樓道裡再一次寂靜下來。
我坐在宿舍裡聽收音機,當地電臺有一個文學節目很蕭條,整天都是名作欣賞什麼的,不定哪天讀一篇讀者的投稿也是奇臭無比,煩得我不是關掉就是換頻道。蔡亞用濃重的東北話對我說,大哥,我覺得你寫的文章可以拿到他們電臺的“名作欣賞”欄目發表,當成普通稿子念一遍有些委屈。我響亮地笑瞭起來,我說,兄弟所言極是,我乃一匹四肢發達、毛皮旺盛的宇宙之馬,怎能跑到他們一個破爛電臺去拉屎撒尿,讓他們白得二畝超一流化肥,收獲的糧食也白進他們自己的倉庫呢?蔡亞說,大哥,你又寫文章瞭嗎?讓俺再拜讀拜讀吧。我說,沒有,這些日子不開心。蔡亞說,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呢?風調雨順好年成,美術系的翟際不都成瞭你的愛情奴隸瞭嗎?我說,你說的也對。
蔡亞又找出我的一些散文殘貨,嘴裡自言自語說,我想再拜讀一遍,雖然讀你的文章每次味道都一樣,但這味道就像做愛時射精一樣,讓人抽搐而瘋狂。我喜歡聽蔡亞這樣的話,多幽默,多真誠的話。蔡亞看著看著就讀瞭出來:說到風,同志們都知道,它吹起來的時候很囂張,不管誰都照吹,將軍的制服、妓女的大腿、乞丐的胸膛、律師的嘴、女人的乳房、男人的褲襠,它吹啊吹,吹過村莊,吹過城墻,吹到北京,吹到上海,吹到美國、伊拉克、捷克斯洛伐克、緬甸和越南,它累瞭,就不吹瞭。它不吹瞭,不管誰都不吹瞭,包括湖面上明亮的水。但風改變的隻是局部,它瘋狂的時候雖然可以消滅一個城市,弄倒幾座建築,砸死一堆人,但它還是戰勝不瞭另外的活人。但風很知足,它從不自卑,它還是像它誕生的那一刻一樣,想吹就吹,不想吹就不吹。風啊,我眼中的英雄,你何時占據瞭房小爬的心,真正成為他心中的英雄。可是英雄的風,你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年齡?……
蔡亞念到這裡就不再念下一個瞭,他問我,大哥,這篇叫《風》的散文為什麼這麼短?總是讓我有早泄的感覺。我說,這種文章在電臺發表不瞭,隻能等我以後寫長的,把它加到小說裡面才能發表,到時候要比電臺熱鬧,它將會被成千上萬的讀者們念出來,自己發表自己聽。我又說,我要把小說印成書,讓它像當初巴爾紮克那老傢夥的《人間喜劇》一樣牛逼,暢銷全球,連公共廁所裡都有幾本,若幹年之後,各種版本的我的舊書會被高價收買,再也回不到五百年前在舊書攤上隨處可見的那個時刻瞭,我的書成瞭禁書,因為那時侯人們的思想已經倒退,看我的書能夠學到不少古代的先進知識,比如性交的姿勢、對風的理解、重新研究巴爾紮克這個人等,到時候……蔡亞打斷我問道,大哥,巴爾紮克不是全球著名嗎?為什麼他會被人們忘記?我說,這不明擺著嗎?人們的大腦退化瞭呀,變得腐敗瞭呀,他們隻能記住年代比較近的名著,比如我的書,年代再久遠的他們當然就記不起來瞭,所以我的書也有史書的價值。蔡亞說,我真的想現在就從時光隧道裡鉆到五百年那邊看看,我會對所有的人說,聽著,這些書是我大哥寫的,我大哥叫房小爬,五百年前和我住一個宿舍,我們都是自費生,在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班級同一個宿舍,就差不是同一張床瞭!那時侯,所有的人把我圍起來問我這個問我那個,我多麼光榮啊!或許有個人問我房小爬的雞巴有沒有他們的大,你的是不是和他的差不多,脫掉褲子讓我們研究一下,那時侯我就麻煩瞭,大哥你知道的,我最怕男人看我這玩意兒瞭,除我女朋友之外。我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咱們都看不到瞭。蔡亞說,可能還有人建議把我扒光,用繩子捆綁起來,供記者和考古學傢拍照之用,烈日炎炎,大雨傾盆,也不給飯吃,我不是就死定瞭,想到這裡,我還是看不到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