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谷的地底,常年不見日光,寒氣逼人。
不比此前秘血伽羅樹林中的清冷幽涼,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你說我和他的神識,誰更強一些?”
鐘沁兒聞言微怔,偏頭過去看他,清亮的眼眸剔透如冰,倒映著容淵似笑非笑的面孔。
她蹙瞭蹙眉尖,淡然而道:“當然是,比過以後才知道瞭。”
容淵揚唇淺笑,將自己的龍吟劍遞給她,“幫我拿一下。”
她神色微動,剛要推掌過去拒絕,他的一手已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將劍塞入瞭她的手中。
寬大的虎口傳來陣陣熱意,她的手臂被熱得震瞭一下。
他的拇指輕輕摩挲瞭一下她的腕間肌膚,輕輕慢慢地滑動著,帶出一股勾人的癢。
“師兄怎麼這麼多,一個接一個的?”他勾起唇角,目光中帶瞭一絲的揶揄。
鐘沁兒明白瞭過來,淡淡地看瞭他一眼,並不言語。
隻是,微挑的眼尾透著一抹慵懶的神色,似是在說著,你管不著。
容淵雙目一凜,修長的手指緊緊一攏,向她手腕的經脈傳過來一絲的熱力。
她柳眉輕揚,訝異地睜亮瞭雙眸,“這是……”
“這裡太冷瞭,怕你受不瞭。”
他的聲音無比清澈,如晨光中潺潺掠過的山澗,滴落在她的心尖之上。
銀色的面具在光焰裡閃閃發亮,唯有一雙澄澈的星眸正靜靜地凝視著她,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她突然好想摘下他的面具,就像昨夜他們纏綿的時候,彼此以真容相對。
她想看一看那張清雋俊朗的面孔,現在是怎樣的一副神色。
那把龍吟劍的劍柄落在她的掌心,她不由握緊瞭,肌膚緊貼著劍柄的龍紋雕飾,感覺到一陣沁人的幽冷。
長劍發出一聲清亮的嘯聲,熱切歡快,可聽出是極其愉悅的聲音。
鐘沁兒微怔瞭一下,它竟然一點也不排斥陌生的她嗎?
容淵意味深長地凝睇著她,“你看,它也喜歡你。”
也?
鐘沁兒的心跳漏瞭一拍,不動聲色地迎上他明亮的眼瞳,雙唇微啟,卻終究隻是說瞭一句。
“等會小心一些。”
那邊的叁人也已準備就緒,歸思晚還不時地側首,向他們這邊頻頻打量著,見二人之間暗流湧動,一顆心早就墜落到瞭谷底。
容淵撩起長袍,從容地盤膝坐下,雙手握住瞭膝頭,靜靜地闔上瞭雙目。
星空浩瀚如海,唯有強大穩定的神識才可越過重重障礙,打開一道破陣之路。
四人的頭頂飄起一縷白絲,飄渺如霧,正是他們的神識。
此刻,這些神識都已破體而出,緩緩地順著四個不同的入口,進入到瞭星空陣法之中。
行瞭一柱香的時間,裡面神識明顯略弱一些的懷安,已是滿頭大汗,如雨般滾落在面孔之上。
他身邊護體的那位無夷宮弟子憂心忡忡,忍不住向歸思雲問道:“大小姐,懷安這樣沒事吧?”
歸思雲正站在含光身側,聞言不耐地掃過去一眼,“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鐘沁兒淡淡地望瞭一眼,躊躇瞭一會,終是有些不忍地開口。
“他這條路恐怕是不通,若是神識夠穩定,還可折轉自前面岔口,另尋一道路線。”
這個星空陣法就如幽深的迷宮,神識從每個入口進去,都會遇到不同的岔口。
這時,就需要有極其敏銳的判斷力和記憶力。
若是前方受阻,並不是不可行,可以依賴自身強大的神識來沖破陣眼,打開一條破陣之路。
若是實在沖破不瞭,還可迅速轉回岔口找到另一條道路來試。
隻是,她的話音剛落,懷安忽然渾身一震,自口中噴湧出一股鮮血,落在地上。
他慢慢地睜開雙目,面色蒼白地看著無夷宮眾人,搖瞭搖首。
鐘沁兒默默地收回瞭目光,他應該是神識沖破不瞭前方路障,也支持不瞭他回到岔口,另尋別的路。
這時,歸思晚那邊也傳來一陣悸動,她身子不住地顫動,面色通紅,眉心緊擰,唇邊一縷血絲緩緩落下。
無夷宮眾人見狀,都是圍瞭過去,神色慌張,就連懷安也被攙扶著走瞭過去,隻有歸思雲在一邊冷眼旁觀。
過瞭片刻,她果然也敗下陣來,被其他弟子扶瞭起來,她緩緩起身,目光投向瞭這邊的容淵。
隻見鐘沁兒正站在他的身側,身姿翩然,背脊挺直,一把鴉黑青絲柔亮滑潤,全部攏在腰後,如一泓山泉流瀉而下。
她懷裡抱著那把龍吟劍,長劍光芒冷冽,明亮照人,如叁尺秋水,纖塵不染。
此刻,點點寒芒映著鐘沁兒的雙眸,更是透出一股清冷出塵的氣韻。
歸思晚的目光落在劍上,心中頓時如被尖銳的針狠紮瞭一下。
龍吟劍,出自西北昆侖山劍塚,劍塚之劍從不輕易認主。
容淵為瞭這把劍在昆侖山整整呆上瞭一年,神劍才肯跟隨他下山。
後面,他又花瞭數十年的時間,才是真正馴服瞭這把神劍。
他心志堅韌,所以龍吟劍才願與他的心骨合一,可謂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他平時將劍藏於心骨之中,從不輕易展示人前。
如今,卻讓另一人手持著這把神劍,證明此人對他意義非凡,且他的心意也得到瞭神劍的認可。
鐘沁兒的目光停留在瞭含光的身上,她倒也不用替他擔心太多,含光實體雖然不穩,法力也不出眾。
但論起神識,這裡又有誰能比得過,存在於世間有上千年的劍靈呢?
看來這條破陣之路,怕是得由他來開瞭。
她眸光輕盈地流轉,又落在瞭容淵的身上。
她知道他既然能當上天山派掌門,自是不弱。此前在浮光塔中,她就探到瞭他的北脈玄門心法已修到瞭第六重。
若不是紅蓮業火,他估計已和此前的她一樣到瞭第八重,甚至可能超過她,突破至第九重。
隻不過他的神識能否順利地突破桎梏,在這廣闊的星空陣法之中,尋到一條破陣之路。
她,實在是不知。
忽然,她微揚瞭揚眉,因為她看見他緊闔的長睫,輕輕地顫動瞭一下。
隻是極其輕微的一下,但她感覺到他的周身泛起不一般的氣息,她不禁轉頭看向前方的星空陣。
她的舉動引來歸思晚的註意,她有些擔心地看瞭看容淵,並不見異常,但鐘沁兒的反應實在是令她心驚。
“慕姑娘?”歸思晚忍不住地問瞭一句。
鐘沁兒沒有回眸,隻是輕輕地噓瞭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瞭星空陣法之中,但是,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但是鐘沁兒看出來瞭,因為她在此前他們入陣之時,就已經將整片星空記在瞭腦海之中。
這其中如今發生的每一點變化,她能夠察覺出來。
果然,自容淵的入口向上,她找到那一點的凝滯之處。
如果她沒有猜錯,容淵此刻正在突破陣眼,而且遇到瞭麻煩。
他不比懷安和歸思晚,功力越是深厚之人,陣眼的阻礙就越大,且可能遭到的反噬也會越強。
就在這時,含光的那處入口,忽然有一條明亮的藍光一揚而起,如天降焰火般,自他們前方,向著逍遙谷地宮的兩扇大門延伸過去。
歸思雲面露喜色,不由驚呼起來,“破陣瞭,莫師兄破陣瞭。”
鐘沁兒心下一寬,果然是含光先破陣,打通瞭這一條道路。
所有人都歡呼瞭起來,紛紛朝著含光的身邊圍攏,興奮地望著那一條閃著明媚藍光的道路。
鐘沁兒回首,見到容淵的眉頭已是深鎖起來。她心頭一跳,一手拂在他的左手,如火般熱,再一觸他的右手,卻是如冰般寒。
不好,法力反噬來得太兇猛。
她自懷中掏出一粒丹藥,這顆當初從浮光塔中拿的天山派敬元丹,應該可以幫他一把。
但,她想要放入他的口中,他卻是雙唇緊閉,怎麼也放不進去。
她的目光輕飄飄掠過雀躍的眾人,見他們的註意力都集中在含光那一邊,人群環繞,並沒有人看著他們。
她慢慢低下頭去,將那枚丹藥含在唇間,長發如瀑,自她頰邊垂落而下。
身後眾人歡動如潮,而他們二人這邊,卻靜謐得宛如另一個時空,連彼此的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
幽暗之中,她靜看著面前的他,一個側首,輕輕含住瞭他的雙唇,舌尖再用力一頂,將丹藥送入瞭他的喉間。
她緩緩地起身,微闔的長睫之中,明媚的眸光如波光瀲灩,正在他的臉龐不停地來回流連。
他們的身後,歸思晚拔開人群走瞭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由愣在瞭原地。
“她隻是忘記瞭從前的事,等她想起來,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她已經不要我瞭。”
“事實就是如此。”
歸思晚看著鐘沁兒柔情似水的眼神,一顆心忽然如鏡般明亮起來。
或許她不用想起從前的事,她也會在你的身邊。
因為,就算是忘記瞭從前,她的心裡也一樣有你。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不要你?
她的眼裡,明明就隻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