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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求助無門

  “姓歸的龜孫子,你出來。”金金旺大叫,一到天運賭坊,不等車子停下他就跳下地,帶隨從對大門手擂腳踹。

  賭坊慢悠悠開瞭,門後一男子蠟黃削長臉,冷眼睇金金旺。

  “門壞瞭,你得賠錢。”

  “賠錢?我還要問你退錢。”金金旺舉起名冊拍打,“什麼勞什子?”

  歸有財翻白眼,“賭客名冊,封皮上不寫明瞭?”

  “裡頭一水兒狗爬字,誰看得懂?”

  “我老子記帳原就不要別人看懂。”

  “龜孫子,你知道還敢賣人?”

  “你問我買某年某月名冊,又沒問我買你看得懂的名冊。”

  “我……”

  “買貨不看貨,與我無幹;貨物出門,概不退換。”歸有財往回走。

  “請等等。”原婉然向前問道:“請問坊裡還有其他名冊嗎?”

  歸有財停步,“扯得上錢的都有,隻賣不送,不給白看。”

  “我買。”

  歸有財笑瞇瞇大開門扉,往內伸手,“請進。”

  眾人行至帳房門口,屋裡藍面帳簿散落滿地。

  “嚇,怎麼亂成這樣?”金金旺問。

  歸有財睨他一眼,“你和你手下翻的。”

  金金旺摸摸鼻子。

  原婉然要進屋拾看帳簿,歸有財伸手橫攔。

  “我說過,隻賣不送,不給白看。”

  金金旺撓頭,“我們隻要某月冊子,不給看我們從何找起?”

  “幹我底事?愛買不買。”歸有財作勢關門。

  原婉然道:“請等等,這麼著,我們不看,你幫我們找,可行?”

  “沒空。”

  田婀娜在旁問:“你開價多少?”

  歸有財豎大姆指,“姑娘聰明,一開口就問在點上。這批簿冊全賣,十兩銀子。”

  “去你的,”金金旺吼道:“一堆爛紙十兩,你怎地不去搶?”

  歸有財笑瞭,“正在搶。”

  “你……”

  “買不買,一句話。哎,這勞什子占地兒,真礙眼,最近天涼,索性燒瞭取暖。”

  金金旺把頭一昂,鼻孔嗤聲,“不打緊,你燒。”

  “你們一行浩浩蕩蕩來找的簿冊,沒瞭真不打緊?”

  金金旺直覺肝疼,田婀娜問道:“坊裡帳冊全在這兒?”

  歸有財應是,田婀娜向丫鬟使眼色付錢,歸有財取瞭錢便放他們進房,欣然走瞭。

  金金旺紅著臉,要隨從將錢照數奉給田婀娜,“不能讓姑娘出錢,全怪我辦事不周,事前沒細看。”

  田婀娜溫柔笑道:“哪兒的話,金公子找瞭一夜冊子,已然辛苦,何況,誰能料到名冊尚有玄機呢?方才您虛張聲勢,這招使得好,若非事態緊急等不得,否則咱們跟他耗下去,他必得乖乖讓步。”

  金金旺心花怒放,轉愧作喜,田婀娜則按住原婉然要給錢的手。

  “我給小野哥哥盡份心罷瞭,如今且別客套,找名冊要緊。”

  金金旺往地上紙冊堆旁坐,翻出幾本冊子後,問道:“這回找什麼名冊?”

  “人事冊子,”原婉然答出一路上思索的結果,“找不到賭客,便找夥計。沒有人事冊子的話,我們找帳冊。賭坊支工錢給夥計,該會指名道姓。”

  隻盼這兩類冊子不要又是天書,她暗自希望。

  幾個人在紙冊堆裡尋覓到午時,總算翻出幾本趙野打黑擂臺那年月的帳冊,其中正好有夥計名冊。

  原婉然顫顫打開名冊,眼眶一濕——名冊是正兒八經的字體,不是天書鬼畫符。

  她抬頭,對田婀娜笑道:“有救瞭,隻要有人肯作證,相公便能回傢。”

  田婀娜也笑,看向金金旺,“金公子,勞您打聽那些夥計的下落。”

  “沒問題,交給我,”金金旺拍胸,“找到人,我叫他們上堂作證。他們敢唱反調,看我怎麼收拾教訓,要不,把冊子交給府尹傳人。”

  丁訟師在旁笑道:“二少東傢,此事從長計議為妙。”

  金金旺一頓,“怎麼?”

  “天運夥計涉及人命,上公堂絕沒好果子吃。您逼那批夥計就范,萬一他們狗急跳墻,反咬趙官人呢?”

  金金旺皺起兩道毛毛蟲濃眉,“可是,沒證人,我師父要吃大虧。——丁先生,你自告奮勇跟我來,自然來幫襯我的,想個轍吧。”

  原婉然聞言,由金金旺瞅向丁訟師。這兩人論交情該當有的,但似乎算不上頂好;那麼,為何丁訟師一把年紀瞭,仍不辭辛苦陪金金旺奔波呢?

  丁訟師撫須道:“二少東傢莫急,不宜脅之以力,那便誘之以利。賠錢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趙官人那方出錢請人作證,興許哪位夥計肯答允。”

  原婉然與田婀娜不約而同決定依丁訟師所言。

  原婉然以為丁訟師的法子最保障趙野安危,事後田婀娜同她說,不隻如此。

  “丁訟師陪同金金旺,準是防范他捅漏子。金記少東威逼天運夥計卷入官司,既是倚勢壓人,也是出賣同行同道,傳出去,金傢難做人。”

  “這麼說,有人……是金老爺子授意丁訟師來的?”

  “多少人敢自作主張管少東傢呢?”

  而當時找到名冊,眾人兵分兩路,原婉然根據趙野所說住所找伍大娘,金金旺打聽天運夥計。

  原婉然那路撲瞭個空,伍大娘搬傢瞭,不知去向,也不到往昔擺攤的地方作買賣。

  金金旺收獲好壞參半,陸續找到昔年天運夥計,這些人無一個願意作證。他沉不住氣,要帶人威逼天運夥計,腳尖還沒跨過大門門檻,便叫金老爺子的手下拖回房裡禁足。

  原婉然便親自挨個兒拜訪那些已知下落的夥計,誘之以利,亦動之以情,指望誰能看在銀子與婦人哀求份上改變主意。連日她到處陪笑臉陪到臉酸,軟的硬的釘子碰瞭個遍,受氣挨罵傢常便飯。

  “要咱們洗脫你丈夫殺人罪名,憑什麼?”天運夥計嗤之以鼻,“現今知府可是皇親國戚都敢動,咱們這等人在他還不說打殺便打殺?興許你給我再多錢,我都沒命花。”

  偶爾遇上人,仗著她有求於人不敢翻臉,當著田婀娜請托陪伴的吳叔就在她身旁,還敢兩隻眼睛涎瞪瞪往她身上招呼。田婀娜有時抽空陪她,難免一並受言語輕薄奚落,教她很過意不去。

  趙野那邊一般不安寧,雖無囚犯再敢動他,前陣子席卷京城的時疫卷土重來,囚犯裡每日有人發燒病倒,乃至於病死。

  兩頭俱多事,原婉然胸口似擱瞭一塊石頭,那石頭日復一日沉重,壓得她難透氣。夜半無人時,她琢磨官司的勝算、趙野的安危,鼻酸眼澀。

  她總是咬咬牙,洗把臉該睡就睡,明日早起打迭精神,繼續求人、燉煮補品探監。

  那日,她備妥給趙野的吃食,得到金金旺那兒派人遞消息,告知伍大娘下落,她忙不迭匆匆趕去。

  卻原來伍大娘搬到更遠的城郊村落,村中與翠水村相仿佛,一戶戶民屋獨立於田野。原婉然經過村頭,一戶人傢門前坐瞭個老嫗縫補衣物,她便下騾車打聽伍傢確切所在。

  老嫗見生人出現,笑盈盈招呼,聽說找伍大娘,笑容剎那剩下空殼掛在嘴上。

  “小娘子是她親友?”老嫗小眼睛盯著人,腳下往後慢慢退遠。

  原婉然不好直言“她誣告我當傢打死她兒子”,再者,那老嫗聽聞伍大娘,模樣怪異,其中必有隱情,不妨打聽打聽,萬一對官司派得上用場呢?

  然而她巴巴尋人,若將自己與伍大娘的關系說遠瞭,恐怕老嫗不信,套不出話;說近瞭,老嫗礙於情面,更不會說瞭。

  她便搖頭,“那位大娘擺攤賣飯菜酒水,我光顧過幾回,最近一回,臨到結帳發現錢丟瞭,便先賒帳。後來要還錢,尋不著人,多方打聽好容易找到這兒。”

  老嫗上下打量她,“小娘子看樣子吃不瞭多少飯食,這點錢不還也沒什麼。”

  “欠錢再少也是債,還瞭安心。”

  老嫗嘖嘖幾聲,“小娘子當真老實。”

  原婉然臉上熱辣,隻是陪笑,老嫗接著說:“小娘子還瞭錢,便莫再和那女人牽扯。”

  老嫗表情嚴肅,原婉然因問道:“請教姥姥,因何這般說?”

  老嫗湊向她耳根子,“那女人殺人。”

  原婉然再料不到聽到這等消息,張嘴不知從何說起,老嫗一點頭,手遮嘴畔,悄聲說:“前些日子,咱們這兒橫死瞭一個外路人,她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