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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草原過夜(一)

  太陽漸漸西斜,餘暉將蔥綠的草染成溫暖的金色,可真實氣溫卻與視覺截然相反,隨著黃昏的降臨變得越來越低。呼嘯的大風中含帶上蝕骨的浸 寒,兩隻腳和裸露在皮袍外的小腿麻木得失去瞭知覺。

  羅朱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瞭,等她醒來時,發現身體蜷縮在皮兜裡,頭倚靠在多吉的頸窩處,頭頂上蓋著一塊遮風的粗毛氈。她小心地撩開 毛氈,正巧看見多吉的下巴。那下巴弧度完美,線條明晰流暢,有稚氣,也有英氣,還似乎蘊藏著一股子憨然倔強。

  這個才十一二歲的男童與現代社會的同齡孩童截然不同,他從小經歷著惡劣高原環境的考驗,忍受著血緣親人的冷漠,早早地磨礪出山一般的意 志。他挑起帶她逃亡的重擔,不但沒有讓她覺得惶然,反而給她一種很可靠很安心的感覺。以後,她將和他相依為命,不知這算不算是穿越到屋脊高 原淪為奴隸後的唯一福利?

  “咦,姐姐醒瞭呀?”頭頂傳來的明澈晴朗聲訝異裡含滿濃濃的欣悅笑意。

  她微微往後仰身,抬起頭,正巧對上多吉笑睇下來的棕色大眼。猶如斂鎖瞭聖湖春水的瞳眸鋪灑著一層金色的暖陽,變成璀璨的金棕色,裡面倒 映的全是她的身影。

  “醒瞭。”她覺得心裡暖洋洋的,身體暖洋洋的,連凍得麻木的腿腳好像也生出瞭一絲暖意。雙手不由自主地環抱上多吉的後背,唇角溢散出由 衷的淺笑,“多吉,我們跑瞭多遠?”

  “再跑一百多裡就能抵達瑪旁雍措聖湖。”多吉緊瞭緊攬抱著她的左手臂,“姐姐放心,我在中途拐進瞭沒有人煙的荒路,這條路隻有我知道, 即使王提前回宮發覺你逃瞭,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追。”

  “嗯,我相信多吉是最能幹的。”羅朱將臉頰貼在多吉勁瘦單薄的胸膛上,感受著從厚實皮袍下透出的淺淺溫暖,“多吉,我又餓瞭。”草原上 雖然還是一片金黃的燦爛,但她知道如果按現代時間計算,這時差不多是晚上七點過瞭。

  多吉抬頭看看天色,低頭對羅朱道:“姐姐,糌粑和羊乳都冷瞭,不好吃,你再忍忍,等尋到一處好地方後我們就休息。”

  “都聽多吉的。”羅朱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安靜地抱著多吉。

  大概又跑瞭小半個時辰,隨著金色餘暉的逐漸黯淡,格拉的速度也漸漸慢下來,最後竟是由狂跑變成瞭小跑。羅朱從毛氈下探出頭來,縮著脖子 打量起四周環境。

  右側有一群看似離得很近實則距離頗為遙遠的山脈,山頂的雪亮中染著一層淡金,紅卻沒有刺眼亮光的太陽在地平線上搖搖欲墜,西方的天空佈 著大片大片紫金、橘紅的瑰麗雲霞。草原上鑲嵌著七八個水泊,大的四百多平米,小的八九十平米,一條透明的小溪將這些水泊串起來,從草原上蜿 蜒淌過。清淩淩的水面上倒映著岸邊的水草灌木和天空的絢爛雲霞,顯得五光十色。偶爾,會見到一兩隻還沒休憩的白色水鳥從水泊上一掠而過。

  “姐姐,我們今晚就歇在這兒。”

  在格拉走到一塊地勢略高,地面較為幹燥的草地時,多吉勒住馬,說道。

  羅朱點點頭,她雖然沒有馭馬,但也覺得十分疲累。尤其是腿腳,再不活活血,說不定就廢瞭。

  多吉呵呵一笑,解開包裹著彼此的皮袍,抱著她利落下瞭馬。甫一落地,羅朱的身體就直往地上撲。

  “小心,姐姐。”多吉驚呼,在她即將砸向大地的瞬間及時將她撈回懷中。

  羅朱靠在多吉懷裡,兩條腿兒雖是冷得毫無麻漲酸疼的知覺,卻顫巍巍地怎麼也支撐不瞭身體,隻好對多吉苦笑道:“多吉,我……我站不瞭。 ”她算是深刻體會到瞭,長時間的騎馬等於是遭受虐人的酷刑,不由打心眼裡佩服起那些在馬背上長大的民族。尼瑪真的是彪悍驍勇啊,難怪宋朝會 被蒙古人滅瞭,明朝會被女真人滅瞭。

  “姐姐是第一次騎這麼久的馬吧?”多吉一怔,繼而瞭然。趕緊將手裡的皮袍鋪在草地上,讓羅朱坐下,又脫瞭身上的光板皮袍,往她身上圍裹 。

  “多吉,我不冷,你快把皮袍穿回去,別凍壞瞭身體。”羅朱連忙拒絕。

  “姐姐,你忘瞭,我天生不怕冷。”多吉咧開厚實的唇瓣,棕色的大眼笑得彎彎的,可愛的臉蛋散發著純凈憨然和燦爛靈慧,“姐姐,你隻管坐 著看多吉搭帳篷就行瞭。”說話間,已用皮袍把羅朱圍瞭個嚴嚴實實。

  羅朱捉著袍襟,蠕蠕嘴,最終咽下要幫忙的話,幹笑著點點頭。身為一個即將年滿二十一周歲的成年女人,繼被多吉背著走出暗道之後,再次可 恥地安坐在皮袍上當起瞭旁觀者。其實也不是她不想幫忙,而是作為一個目前連站都站不瞭的廢物,她想幫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是不要給能幹非 常的多吉添亂好瞭。

  裹在身上的皮袍帶著多吉溫暖的體溫,夾雜瞭高原人特有的淡淡牛羊腥膻,還混雜著青草和陽光的味道,一點也不刺鼻。在地牢裡初次見面,多 吉便一見如故似的對她照顧有加,親熱無比。後來在托林寺第二次見面,更是違逆瞭法王,背棄撫養他長大的寺廟,帶著她出逃。雖然那次逃亡並沒 有成功,她也為拯救多吉,自願向魔鬼法王和兇獸獻出瞭身體,但多吉對她的好卻滲進瞭她的心,牢牢地盤踞著一塊地方。第三次見面是在禽獸王的 寢殿中,多吉匪夷所思地出現在她面前,喚醒瞭她逐漸沈迷在禽獸王和兇獸虛假喜歡裡的神智,帶著她成功逃離瞭血腥王宮,逃離瞭禽獸王和兇獸。 他和他那個兇暴冷漠的阿兄斷瞭血脈親緣,那麼從此後,她就是他的親人,一輩子不離不棄的親人。

  看著在身邊像隻小蜜蜂般忙碌不停的男童,嘴角的笑染上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嚴格算來,她和多吉也不過隻見瞭三面而已。或許,人與人之間 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她得不到親人的愛和關心,多吉也得不到親人的愛和關心,不過當他們跨越時空相遇後,才恍然發現原來值得自己愛,值得自 己關心的親人是另一個沒有血緣的人。

  “姐姐,我馬上就搭好帳篷瞭。”多吉鉆出初具雛形的帳篷,用衣袖擦瞭擦額頭上的汗,沖羅朱揚起個歡笑。笑完立刻從攤放在一邊的包袱裡抱 出一張毛氈和幾個木橛,一溜煙又鉆進瞭帳篷。

  男童的身形隱匿在瞭帳篷中,可那歡笑仿佛還在眼前飄浮。燦爛純凈的笑於無暇中含著憨淳,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看怎麼暖融心窩。突然間, 羅朱對打從有記憶起就幾乎沒得到過父母關註的可悲現實釋然瞭,深埋的心結剎那解開,隻餘下淡淡的遺憾。其實往好處想,不管父母對她怎麼冷漠 忽略,至少他們保險單上的受益人還是她,這也證明她沒被他們遺忘得太徹底不是?

  從古格王宮逃出來,身上像是卸下一塊沈重的大石頭。現在,則像是卸下瞭一副禁錮的枷鎖,從身體到靈魂都前所未有地輕松愉悅起來。更有瞭 觀賞多吉搭建的帳篷的閑適興致。

  多吉搭建的是一個高原上常見的黑帳篷。帳篷和她在二十一世紀的屋脊高原上見的差不多,帳體是粗犁牛毛制成的褐料縫合成的一對大片幅。兩 個片幅用條形褐料縫接起來,頂部用毛繩簡單地連接,相接的兩邊都用白色褐料鑲著,帳篷的門簾也是白色的褐料,意味著白對白。據說屋脊高原的 牧民忌諱黑對黑地相接,沒想到多吉也忌諱著這個。

  被多吉抱進帳篷後,她發現帳頂沒有活動的天窗,也沒有橫梁,裡面隻立著四根三四厘米粗,一米四五高的銅質支桿。三根支桿分立三角,將帳 體撐成三角形。一根支桿立在帳篷正中,支撐著帳體的頂部。仔細看,這銅質支桿分為瞭五節,上一節比下一節略細,居然是十分便攜的伸縮式支桿 ,就不知道是多吉聰明的設計,還是打制支桿的匠人聰明瞭。帳篷下擺有幾個牛毛繩環,都用木橛套著牢牢地釘入地面。這黑帳篷裡面就比她在現代 見到的黑帳篷簡陋多瞭。

  “姐姐,你躺著歇息一會兒,我騎格拉到山腳下拾撿些枯枝。”多吉把羅朱放在帳篷北角鋪著的毛氈上。

  “那你千萬要小心。”羅朱對多吉給予瞭全身心的信任,並沒有出言阻攔,在柔聲叮囑後便順從地躺瞭下來。

  “我會小心的。”多吉笑應著,又從拖進瞭帳篷裡的包袱中翻出一條厚實的毛氈蓋在她身上。突然出其不意地俯身在她左臉上親瞭一口,然後像 隻受驚的兔子般飛躥出帳篷。

  羅朱愕然地看著輕微晃動的門簾,半晌,唇角一翹,手緩緩撫上被親吻的地方。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溫熱柔軟的感覺。親人的吻,很溫馨,也很 甜蜜呵。她回味著,愉悅地翻正身體,微微瞇起眼,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瞭帳頂上。

  太陽的餘光穿透帳頂密密麻麻的孔隙,灑落下星星點點的光斑,朦朧昏黃的光亮使帳篷內並不顯黑暗。這用粗牛毛線編制的網狀帳體雖然給人一 種像是用不計其數的小孔對接而成的感覺,但它天然具備縮水、吸水的優點。在雨季,吸水的帳體會緊縮得像鋼板一樣,不但有效防止瞭漏水,而且 還將沒能吸收的雨水順利地排到地面。在寒冷逼人的冬天或夜晚,受潮的帳體同樣會自動緊縮起來,有效發揮抵擋風寒的功能。而在炎熱的天氣中, 帳體會變得松弛,從細小孔隙透進的風則給悶熱的帳篷帶來愜意的涼爽,可以說一頂黑帳篷集結瞭屋脊高原古老先民的智慧,也經住瞭大自然的殘酷 考驗。

  腿腳還是冰冷麻木得厲害,她不敢大意,強忍著身上的疲累,盡可能地蜷起身體,使勁揉搓腿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