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迦薩殿、集嫑會殿與菩提塔之間有個寬闊的廣場,專供講經、辯經和跳神、表演藏戲之用。此刻,在廣場東面搭建瞭約莫半米高的石臺,上面設置瞭若幹席位,排得上號的權貴和堪佈已經分席落座。另三面則雲集瞭表演者、眾多的博巴人和一些外來遊者。人雖多,現場卻無一絲嘈雜之音,整個場面肅穆而莊嚴。
身著絳紅僧袍的僧人們已經在廣場煨桑祈禱過瞭,待古格王落座之後,一排丈長法號悠然吹響,冬季法會最後一天的跳神法舞正式拉開序幕。
咚——咚——咚——
沈穆厚重的鼓點由弱到強,仿佛從天際滾來,從神山湧出,裹挾著某種神秘的力量,穿透瞭洪荒,穿透瞭蒼穹,一聲聲落進每個人的耳中、心中。
四個高大威猛的怒相神祗在眾多隨從和伴屬的簇擁下,緩緩而出。用於表演的四張怒相面具俱有一米多高,根本就不能戴在表演者的頭上,而是由一人肩扛,兩人挾持。正中一張面具為藍面,撩牙突出,怒目圓睜,顯得猙獰而威煞,正是薩迦密宗最崇拜的本尊神喜金剛。他服飾寬長,法器巨碩,身軀魁偉。繞著他起舞的是三個相貌更加猙獰可怕的三伴神,亦可稱三護法。第一位是藏傳佛教萬神殿中居於首座的女護法神班丹拉姆,即吉祥天女,第二位是地位和神通與班丹拉姆不相上下的庫吉貢波,第三位是大黑天神的化身班果常司。四位大神移動雖然緩慢,也不是多面多臂,卻在比丘、咒師、魔女和武士四個方陣的陪侍下,依然顯得威風凜凜,氣勢恢宏。
比丘是持戒高僧,清一色地身著絳紅長裙和袈裟,摭紅色大氅,掛念珠。右手持達瑪茹,左手持小球擊鼓。咒師為降妖術士,服飾較為斑斕,黑帽飾長羽,手持法鈴,和著鼓聲搖鈴不止。兩個方陣的人員都踩著博巴舞蹈中特有的三步一變的基本步法,以踏舞抬腿轉圈為主,動作穩健肅穆,緩慢從容,充滿瞭神秘端嚴。
而與之相反的是魔女與武士的方陣舞蹈。魔女原本是攝人魂魄,吃人血仧色惡鬼,雖被法王降服成為護法神,但現場的魔女們一個個仍日是蓬頭垢面的怪物形貌。她們張牙舞爪地狂呼亂舞,使人不敢多看。武士們則個個威武雄壯,頭戴鐵盔,身披鎖子甲,手持刀矛弓箭,以跨跳旋轉為主,做出砍、切、掄、仧等動作,彰顯出無畏的勇猛和強大的威懾力。呈現眼前的畫面雖說與二十一世紀從各傳媒途徑中看到的薩迦冬季法會有很多出入,但從露面的主神是喜金剛又能明確看出阿裡目前的佛苯宗教真的是吸納瞭薩迦派的相關教義。
“乖豬,喜歡看嗎?”贊佈卓頓趁著眾人的註意力都落在瞭廣場的法舞中,微微側頭,向跪坐在自己席位左側的羅朱低聲問道,左手也狀似不經意地搭在她的右肩上。
羅朱是以王的貼身侍女身份,由釋迦闥修親自領到贊佈卓頓的席位旁跪身伺候的。而在場十數位大權貴的席位旁邊,都有像她這樣的貼身侍女隨時伺候著,所以並不顯得打眼。隻是她膝蓋下的墊子特別厚軟,皮手套雖是被迫取下,但藏在袍囊裡的暖手爐被她悄悄取出,籠在袖袍中暖洋洋的,烘得一雙仧爪子也熱熱和和。
最開始她看得太過入神,並沒有聽到禽獸王的詢問。等到右肩遽然被一股大力捏得生疼時,才猛地回醒過來。心頭一凜,立刻轉過頭,有些畏懼又有些茫然地看著禽獸王。壞瞭,禽獸王威嚴銳利的鷹眼裡滿是不悅,一張臉冷得能刮下二兩寒霜,難道剛才她看得入神以至於罔顧瞭他的什麼命令不成?
堪佈和大權貴的席位前都擺著一張矮桌。身披深紅大氅的堪佈們面前的矮桌上攤放著經卷,整個法舞過程中,他們都雙手結合十印,斂眉垂眸,口裡不斷地念誦經文。而權貴們面前的矮桌上則擺放著吃食,可以隨時任意取用。
她琢磨瞭下,膽戰心驚地試探著問道:“王……王想要吃什麼?”活音剛落,就見禽獸王臉色更加冷沉瞭幾分。頓時,腔那顆忐忑不安的小心臟“嗖”地提到嗓子眼,緊繃得疼,直愣愣地看著禽獸王,再也不敢冒險開口瞭。
贊佈卓頓看她畏懼中帶著驚恐,緊張中帶著瑟縮,一副逼臨絕境的可憐小獸模樣,氣惱
之餘不由漸漸生出幾分好笑和憐愛,難得好心地重復瞭一遍剛才的問話:“喜歡看嗎?”
羅朱硬是又傻瞭幾秒鍾,才對禽獸王的問話反應過來,慌不迭地點頭:“喜……喜歡看,喜歡看。”頓瞭頓,她又狗腿地拍上一句,“我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麼好看的法舞,謝謝王帶我出來。”
“才不過活瞭二十年,也能說這輩子?馬屁拍得不好。”贊佈卓頓低低謔笑,手指輕輕揉瞭揉她的肩,暗聲道,“乖豬,更好看的還在後面。你不是想看寺中三寶的五佛冠嗎?再過不久就該輪到蓮華法王戴著它出場瞭。”
“真的?!”羅朱訝然反問,心裡頓時漲滿瞭好奇,黑曜石大眼在一排排堪佈席位中滴溜溜直轉。蓮華法王,古格的另一個傳奇人物。他要在法舞中單獨出場?怪不得在那群堪佈中看瞭一遍又一遍,怎麼也找不出一個感覺符合蓮華法王氣蘊的僧人。
贊佈卓頓淡淡一笑,眸光轉深:“神佛已然降臨人世,妖魔被驅逐降服,眾生虔誠奉上祭品。”低低的富有節奏和韻律的囈語猶如梵唱,含著淡淡的笑,卻是冷漠到冷酷。
羅朱沈浸在即將看見蓮華法王和五佛冠的興奮中,一點也沒察覺到贊佈卓頓語氣中的冷酷,更沒有發現那雙落在她身上的鷹眸暗沉如吹刮著凜冽雪風的無底深淵。
此時,已經有許多博巴民眾加入到法舞的跳神行列中,神與人,魔與妖交織歡騰,廣場中的氣氛逐漸由端嚴肅穆走向熱烈激昂,連鼓聲也漸漸密集歡快起來。
突然,一聲綿長渾厚的法號刺破密集歡快的鼓點,沸騰的群舞場面仿佛有瞬間的凝滯,接著廣場中的人群像潮水般往廣場四周退去。四大神祗各領一隊比丘、咒師、魔女和武士分列在廣場東西南北。
清脆的鈴聲串串飄起,空靈美妙而又攫獲心神。兩隊身披紅色大氅的高級僧人左手持法鈴,右手持金剛杵從迦薩殿魚貫而出,沿著空出來的仧向廣場穩步行來。隊伍中間有八名僧人抬著一個大的五色蒲團,行在蒲團之前的是一頭雙角拴系五彩絲緞的雪白野牛,蒲團兩側行著的是一頭雄健高貴的雪豹,而蒲團後面跟隨的則是一頭銀灰色的悍厲無匹的獒犬蒲團正中擺放瞭-個大的金色蓮仧寶座,寶座中端坐一名頭戴象牙五佛冠,身披赭黃大氅,盤腿而坐,手結禪定印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