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猊是奔躍在深山中的野生頭獒,有著非比尋常的智慧和尊傲、冷冽和狠厲。然而,它也是古格軍中的軍獒,它的忠誠在甘心臣服的那一刻便毫無保留地獻給瞭古格王。
每日清晨,它總會在身體清理完畢後到古格王的寢宮報到。古格王在宮中時,它常常與兩頭雪豹一起宿在王的寢宮內,盡職盡責地幹好自己的守衛工作。古格王不在宮中時,它會在清晨時分去王的寢宮中巡視一圈。如果兩頭雪豹在,就吆喝它們和它一起巡視或者四處找樂子。
昨夜,古格王回宮,依照以往慣例,銀猊本該和雪豹一起歇在王的寢宮中。但因為羅朱腰背受傷,隻能勉強走路、坐臥。在繞著羅朱轉圈掙紮瞭許久之後,在她哀求的目光中,它最後艱難地放棄瞭駐守王的寢宮,帶著另一頭獒犬回獒房陪伴照看她。
忍瞭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它就帶著羅朱和格桑卓瑪往古格王的寢宮走去。
琉璃蓮花金盞酥油長明燈暈散出明亮柔和光芒,守衛在岔道廊道中的侍衛明顯與往日不同,用牛皮繩穿就的柳葉細鐵甲銀光閃閃,披肩的卷發以一根繡著“十”字紋的藍色帶子紮束腦後,前腰挎長彎刀,後臀挎短刀,長鞭纏腰,手持長矛,筆挺如嶽的身軀隱隱透著腥厲的煞氣。三三兩兩的王宮女侍穿著色澤豔麗的蓋皮袍,佩戴著誇張明麗的珠串,風姿卓越,窈窕健美,捧著各類物什悄然無聲地行走在絳紅織彩的厚軟地毯上,像是一幀幀濃墨重彩的油畫。
隨著古格王的回宮,冬宮仿佛解凍似的,由原來的沈肅荒冷變得生氣盎然。不過隻要略加留心,就能察覺到在盎然生機的背後蘊含的不是輕快愉悅,而是緊繃的凝滯,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吞噬心神的黑暗因子和淡淡的血腥味。
“銀猊,求你走慢點好不好?”
廊道有些昏暗的拐角處突兀地傳來可憐的祈求聲。幾道身影被燈光映照在廊壁上,拉出抖動的陰暗長影。
羅朱哭喪著被赭紅色面脂均勻塗染瞭一層的小臉,右手拉著格桑卓瑪,左手扶著後腰,身子躬成一團蝦米,一步三搖,走路的模樣和速度比之八十歲的駝背老太太還不如。不能怪她喪失形象啊,經過一夜休整,腰背的瘀傷固然好瞭些,但隻要步子稍微跨大點,腰背稍微挺直點,就疼得鉆心。尼瑪的碰上禽獸王的腳就夠黴催瞭,還要被他像足球一樣大力開出去,這後果怎是一個慘字所能概括的。
整整一個晚上,她幾乎是側躺在銀猊又軟又暖的肚子上睡的,不然今天能不能爬起來都成問題。早上的活計全壓在瞭卓瑪身上,她連搭把手都痛苦萬分,隻能趴在一邊茍延殘喘。可這銀猊卻半點也不考慮她的身體狀況,一等格桑卓瑪為它清理完畢後,連牛肉也顧不上啃,就急吼吼地往禽獸王的寢宮跑。
它跑去見禽獸王也就算瞭,為毛偏偏還要強迫她跟著一起去?!
她隻是個獒奴,沒資格也沒必要覲見禽獸王吧?何況,以往恐怖的記憶、踢在背上的劇痛、瀕死的絕望、昨夜女人的慘叫,無一不在提醒她禽獸王的恐怖,她又怎麼敢自尋死路地主動往禽獸跟前湊?腰背上的疼痛好像越來越厲害,邁出的步子也越來越緩慢,甚至出現走一步退兩小步的可笑情況。
“銀……銀猊,我身受重傷,能不能……不去?”她也不管前面的野獸是否能夠聽懂,在後面小聲囁嚅道。
銀猊頓下腳步,轉頭看瞭看羅朱分外可笑的走路姿勢和滿臉的畏懼退縮,暗藍三角吊眼裡閃爍出譏誚的戲謔光芒,沖她嘲弄地低嗚一聲,遂調頭不再理會,隻是腳步放慢瞭許多。
羅朱面色一僵,隨即怒瞭,尼瑪的竟然又被頭畜牲嘲笑瞭!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陡來的憤慨瞬間壓下瞭畏懼和疼痛,她拔腳就要沖上去拳打腳踢一番。欲動的身體卻被格桑卓瑪緊緊拉住。
“卓瑪,放開我,我要教訓那隻賤狗!”她掙紮著,努力想掙脫束縛,飛腿將那頭囂張得瞧不起人的畜牲踢飛。
“不放。”格桑卓瑪翻翻白眼,幹脆地拒絕,“要教訓也得等你腰背上的傷好上大半才行,不然稍不註意就會傷上加傷,不癱瘓也癱瘓瞭。”
“卓瑪,你個烏鴉嘴,分明和銀猊是一路貨色。”羅朱怒道。
“羅朱阿姐,你一個伸不直腰的人,爪牙有銀猊的利嗎?四肢力氣有銀猊的大嗎?我拉住你也是不想你輸得太難看。”格桑卓瑪無視她的怒氣,苦口婆心地勸告道。
“你──”羅朱瞪眼氣結。狠狠磨動後槽牙,扶在腰背上的手泄憤地大力一錘。驀地,一聲尖叫遍傳廊道,小臉的清秀線條破壞殆盡,纖細的身體從格桑卓瑪手中彈跳射出。
“閉嘴!”兩名英武剽悍的侍衛冷肅呵斥響起,“王宮之中,大聲喧嘩者,死。”
砰,四根長矛一起交叉,將羅朱嗓子裡餘音未盡的痛叫悍然截斷,原來在祈求說鬧中他們已不知不覺地來到瞭古格王寢宮外。她低眼看看距咽喉三寸的四根矛尖,張張嘴,無聲;再張張嘴,還是無聲,喉頭肌肉已背叛主人,徹底屈服在鋒利的矛尖下。
一顆冷汗毫無預警地從額際滑落,她轉轉滯澀的眼珠,討好地看著四個充滿瞭血腥殺氣的冷肅侍衛,因疼痛變得扭曲的五官掛上諂媚卑微的笑,慌亂地擺手搖頭後,立刻規規矩矩地跪趴在門外。被擋瞭好,被擋瞭好啊!哪怕飽受驚嚇地被矛尖威脅瞭也物有所值。
“我們不進,不進。”格桑卓瑪連忙在一旁賣力地點頭附和,一刻也不耽擱地緊隨羅朱規規矩矩地垂首並排跪在門外。
四名侍衛突然想起烈隊正的吩咐,居高臨下地冷冷掃視她們一眼,又看看已經邁進門內一步的銀猊,確定身份後便迅速將長矛收起站回原位。其中一個侍衛平板地吐出:“你們隨銀猊進去,切忌大聲嚷鬧。”
“不,不,我們身份卑賤,在……在外面等候銀猊就行瞭。”羅朱定神後,終於找回瞭自己的聲音,急忙伏地婉拒。開玩笑,昨天不過是靠瞭靠禽獸王的腳,就被踢成滿背瘀傷。要是認不清尊卑闖瞭他的寢宮,那還不得被活活剝皮。
銀猊轉頭看她們一眼,不悅地低嗥一聲,嘲諷的藍眼中充斥著兇戾的冷光,咧開的唇露出上下兩排鋒利尖銳的牙齒。
羅朱和格桑卓瑪齊齊一個哆嗦,雖畏懼野獸反復無常的本性,卻咬牙硬撐著沒有挪動一步。
銀猊見她們還是跪著不動,有些煩躁地齜牙狺狺低吼,繞著她們來回打轉圈,用頭輪流拱著兩人的後背,催促她們進去。
格桑卓瑪差點被銀猊拱翻,急忙以手撐地穩住身形。在抬眼瞥到銀猊愈加陰冷毒辣的眼神時,原本堅定的立場突地出現瞭裂縫,期期艾艾地問道:“羅朱阿姐……我們……我們真不進去?”
羅朱膝蓋跪地,上肢半趴在地,用以緩解腰部疼痛。聞聽默然片刻後,堅決地搖頭:“我不進去。”
對踏進這個寢宮,揭開那道羊絨簾子探尋內部格局,她早已失去瞭幾天前的好奇,轉而生出拼命逃跑的強烈恐懼。好像一旦進入,就會跌下深淵,萬劫不復;好像一旦進入,就會被裡面的禽獸撕成碎片,吃得連渣都不剩。
“嗷──”
面對兩人的冥頑不化,銀猊怒聲低嗥,突然兇相畢露,張開血盆大口咬住羅朱的右肩便往寢宮內拖拽。
“啊──痛!”
羅朱痛聲驚叫,條件反射地抖肩掙紮,右肩頓時傳出一股更加尖銳的劇痛,整個身體踉蹌著撲進門內。腰背無法使力,癱軟的身體竟被銀猊兇狠地拖進瞭簾內。
格桑卓瑪大驚失色,慌忙跪行著進門,撩開簾子往羅朱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