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忽略掉野獸身上的膻腥,克服下隨時被野獸抓咬的恐懼,那麼平心而論,作為被野獸圈養的寵物生活過得還是不錯的。
晚上,有野獸毛茸茸暖乎乎的皮毛保暖;白天,跟著野獸到王傢廚房中胡吃海喝。認認真真把獒房打掃幹凈,為獒犬清理身體後,她們剩下的事就是陪銀猊和兩頭雪豹在王宮各處遊蕩,或是陪一群空閑下來的獒犬玩樂。誰要是敢多對她們嚷上一句,多吩咐一件事情,就等於是和一群護短的野獸作對。
羅朱裝瘋賣傻地借著與銀猊和雪豹遊戲的掩護,連續三天花上兩三個小時在冬宮各個角落進行瞭地毯式的搜索,卻始終沒能找到暗道的出入口,倒是得到瞭侍衛、宮侍和宮奴們一串又一串或鄙視或同情的眼光。剛開始格桑卓瑪還和她一起陪著幾頭猛獸玩,後來實在受不瞭大眾歧視的眼光,便堅決地蹲在旁邊,隻負責給玩累的野獸們遞遞水和肉塊啥的。
尼瑪的這暗道口到底在哪兒?為毛她找死瞭也找不到?還是說歷史發生變軌,這條暗道不存在瞭?不至於這麼打擊人,斷人生路吧?啊,對瞭,暗道入口有可能藏在瞭在某個妃子的寢宮中,或者……就在禽獸王的寢宮中!羅朱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她一個最低賤的獒奴身份,要怎樣才能進入各個冬宮內室查探呢?
“嗷──”
“吼──”
銀猊和兩頭雪豹對總是在冬宮裡遊戲厭煩瞭,齊齊低嗥一聲,將突然沮喪下來的羅朱和疑惑瞅著她的格桑卓瑪拖拽出冬宮。行過一條時上時下的窄道,鉆出地面,推開地面宮殿的木質小門,便來到瞭山頂。
今天難得豔陽高照,呼嘯的雪風減弱瞭許多,地上鋪著厚厚的積雪,在金白色的陽光中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不遠處略高的地方是聳峙的平頂宮殿,巍峨高大,石灰色墻頭染著朱色,邊緣是連綿的浮雕,鑲滿色彩豔麗的裝飾,那是曾經垮塌在歷史中的夏宮。
離夏宮不遠的一個陡坡上,是方圓二百多平米的大型平頂建築,那是古格的議事廳,古格王召集會議、歌舞飲宴都在這個地方。與現代的殘垣斷壁不同,這時的議事廳高大堅固的墻壁完好無損,屋頂也並未塌落,正對自己這邊的大門精美厚重,氣派肅穆,門口還有兩隊威武的侍衛駐守。
看到這些鮮活完美的高原古王宮建築,羅朱已經不會再激動感慨瞭。在她眼中,這是囚禁她的牢籠,是禁錮自由,賜給她無比屈辱,讓她從人淪為物品的地獄。
“嗷──”銀猊搖頭擺尾地沖她低嗥一聲,拉回她遙望的目光,她這才發現身邊還有幾個男性宮奴和七八頭獒犬。
一頭獒犬往雪地裡啪地拍出一爪子,一大塊雪團便往遠處飛出。一個宮奴連忙朝雪團飛奔過去,堪堪接住瞭掉落的雪團,那頭獒犬頓時高興地嗷嗷低嗥起來。接著,又有獒犬不斷地拍出雪團,幾個宮奴好似穿花蝴蝶般飛奔著接下一個個雪團。
這──
羅朱和格桑卓瑪對看一眼,憋屈地落下無數黑線。為毛人逗狗的遊戲會演變成狗逗人的遊戲?然而不等她們多加腹誹,一幕駭人的慘劇發生瞭。
一個宮奴在跑動中不慎滑瞭一跤,沒有及時接住飛出的雪團。當他剛剛爬起還未站穩時,就見一頭雪獒兇戾地撲咬住他的右手臂,碩大的獒頭輕輕一擺。在宮奴淒厲的慘叫中,袖袍連著一大塊皮肉被活生生地撕扯下來。殷紅的血滴濺在皚皚白雪上,滴濺在雪獒的白毛上,顯得格外刺眼淒豔。
而在場的另外幾個宮奴對這場景仿若已見過成千上百遍,身體微微一抖後,更加賣力地接起雪團來。那個受傷的宮奴也慘白著臉,咬牙忍著劇痛繼續朝著雪團奔去。
羅朱認得那頭雪獒,在銀猊某一次夜間離去撒尿時,那頭雪獒曾替代過銀猊俯臥在她身邊,為她提供溫暖。渾身沒有一根雜毛的雪獒在現代也是十分稀有的,比起其他色種的獒犬,雪獒的模樣顯得要可愛無害許多,當時她還大著膽子摸瞭摸它厚密的毛發。
驚恐地看著它一口將遺落在雪地上的皮肉吃下肚腹,又貪婪地舔盡雪上沾染的殷紅,最後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那陰冷的目光兇鷙地掃視在幾個宮奴身上,好像在評估一塊美味的牛肉,琢磨著下嘴的最佳位置。
後背和額頭泌出一層又一層後怕的冷汗,她徐徐吐出一口濁氣,移眼看去,身邊的格桑卓瑪也是冷汗涔涔,一臉慘白,目現驚恐。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兩頭雪豹不耐煩地繞著她倆的腳邊打轉。突然,它們低嗥一聲,毛茸茸的大腦袋直往她們雙腿間頂去。
“啊,流氓!”羅朱驚叫躲避,卻一個不慎被一頭雪豹矮身從胯間穿過,瞬間將她馱瞭起來。搖搖欲墜的驚慌中,她本能地抱住瞭雪豹粗壯的脖頸。
銀猊發出低沈歡嗥,大爪一揚,一團雪急速飛瞭出去。身下的雪豹隨即又發出一聲低嗥,如離弦的箭朝雪團飛速躥瞭出去。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如刀刃般將臉皮隔得生疼。身體在疾馳中上下顛簸,幾度臨近掉落,都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她以死死摟著豹頸,夾著豹腰的悍然舉動給挽瞭回來。頭頂突然被什麼東西砸中,隨即一陣冰涼,細碎的雪沫在頭邊、在眼前紛紛揚揚灑落,鉆進溫暖的脖頸中,冷得徹骨。
“吼──”身下的雪豹發出興奮歡快的叫聲,像是得勝的將軍一般昂首挺胸地往回小跑。她伸手揮去頭頂的殘雪,木然看見銀灰色獒犬朝另一個方向擊出一個雪團,另一頭雪豹馱著格桑卓瑪奔瞭出去。雪團在格桑卓瑪的尖叫中精準地落在瞭她的頭頂上,碎成紛揚的雪沫,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美麗異常。
原來,銀猊和雪豹是要玩這種遊戲,她們的腦袋就是豹子的接雪工具。那如果不幸墜落豹身,或腦袋沒精準地接到雪團,她們是會被身下的雪豹就近咬一口手腳,還是會被銀猊撲上來在頭上咬一口?適才那個宮奴的慘況再次浮現在眼前,羅朱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觸手的毛茸茸豹毛猶如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紮得她疼痛難忍。
不要!她不要玩這種過於恐怖的野獸遊戲!她隻會騎馬,不會騎雪豹啊啊啊!
然而她的意見基本不會被野獸采納,她的恐懼從來都被野獸無視。一頭銀猊,兩頭雪豹第一次玩這種新奇的遊戲,精神顯然異常高亢,撒著歡地在雪地裡擊拍奔馳。不一會兒,它們的遊戲甚至引來其餘獒犬的註意,竟丟棄瞭宮奴,圍在它們身邊,一起在雪地裡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奔跑撒歡。
啪──
銀猊揮舞右爪,全力擊出一爪,潔白的雪團好似流星急速飛出。馱著羅朱的大雪不甘示弱地咆哮一聲,躬身彈射出去。
“啊啊啊──”羅朱驚呼連連,拼瞭老命地抱住豹頸,夾緊豹腹,努力控制身體的平衡。也不知禽獸王從哪裡得來的寵物,身下的雪豹比起一般雪豹要高大雄健得多,馱著她在雪地裡奔行竟然毫不費力。
銀猊的這次的雪團擊得太遠,直直地往陡坡飛去瞭。那……那不正是議事廳的方向?
隨著雪豹的奔近,羅朱驚懼地看見議事廳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群高壯剽悍的男人。不及分神細看,身下的雪豹突然借著臨近陡坡的傾斜之勢,凌空高高前躍,朝半空的雪團撲去。
“啊──”
雪豹躍起時的躬身讓她本就岌岌可危的身體完全失去瞭平衡,緊箍的雙手和雙腿被那股強勁的爆發力道甩開,整個人從豹身上摔下來,沿著鋪雪的光滑陡坡骨碌碌地滾落。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冰涼的雪刺得臉又僵又痛。
砰──
急速滾動的身體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立刻受阻停下。粘連在身上的雪團因劇烈的碰撞散開,直接碰到硬物的腰痛得好像斷裂瞭一般。耳邊聽到一聲短促的熟悉嘲笑,那是釋迦闥修的笑聲,是……是被他阻住瞭?!心裡暗暗松瞭口氣,緩緩張開眼,暈眩的黑霧逐漸散去,她對上瞭一雙俯瞰的暗褐色眼睛。
烙印在心的陰鷙冷酷,銘刻入骨的尖銳森厲。深不見底的瞳眸中充斥著陰寒的無情與淡漠,無情淡漠的背後潛伏著殘暴嗜血的瘋狂。王者威嚴和血腥戾氣鋪天蓋地籠罩下來,壓迫著人的神經,震顫著人的靈魂。
她……她滾在瞭禽獸王的腿腳邊!!
隻這一眼,隻這一瞬,所有深埋的恐怖記憶便被全數喚醒。
羅朱的心底掠過一片冰涼戰栗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