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昶北市郊,一間高檔酒吧內。

  秀華孤零零地坐在吧臺前,獨斟獨飲,淒婉動人。

  畢竟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藏不住的異樣立刻吸引來許多不懷好意的男人,一個個就像在沙漠裡望見瞭綠洲,夜間望見燈火的飛蟲那般如饑似渴、接連不斷地聚集到吧臺周圍。

  有人很無理,一上來就問價;有的人味太大,一靠近就讓她犯惡心;有人歪瓜劣棗,有人油嘴滑舌,有人臉皮極厚,一撥撥來,一撥撥地走,始終像臭蟲一樣,黏在她身邊。

  她毫不理會,卻不勝其煩。

  酒吧門口,一個身穿銀灰色襯衫、身材筆挺、腰間系著愛馬仕皮帶的精幹男子舉著電話緩步前行,同時朝著酒吧大廳內的人群左右凝望。

  「喂,我到瞭。照片發我。」

  「照片?」電話那頭的神秘女人笑瞭笑,說:「不需要。進去你就知道瞭。」

  「……」男人左半邊臉頰微微抽動,神情不悅。

  他沒有反駁,放下電話,站在原地環視一圈,仍沒有一絲頭緒。

  他陰沉著臉,無視駐唱歌手賣力的表演,蹬著腳上搽得油亮的黑色皮鞋,徑直走向連接酒吧大廳的內部庭院。

  透明的全景窗外綠植繁盛,各式闊葉隱沒在稀薄的幹冰霧氣內,隔窗觀望,仿佛面對的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熱帶雨林。

  “For êt Tropicale du Rwanda ”,這便是酒吧名字的由來。

  兩扇自動門打開,蟲鳴和水流聲裹夾著一股熱浪撲面而入。熱帶風情的庭院通體呈長方形,上方有十五米高的星空吊頂,四周封閉,宛如一間諾大的溫室。庭院底部水網交錯,正中蜿蜒著一條全透明的鋼化玻璃棧道,棧道兩旁栽種有諸如娑羅樹、鹿角蕨、桫欏、棕竹、散尾葵、蘿芙木等熱帶植物,繾綣的枝葉在一盞盞淡琥珀色的射燈印照下形成瞭一幅幅美輪美奐、極具異域風情景觀,而棧道下方飄散著持續湧動的朦朧白霧,行人行走其間,宛如行至仙境。

  男人無心駐足欣賞異域美景,快步行走在雲霧繚繞的棧道上,直奔位於庭院盡頭,相對大廳而言僻靜許多的那幾間調酒室。

  果然,他剛踏進頭一間調酒室,一眼就在吧臺盡頭的角落裡看到瞭秀華的身影。

  些微的驚訝過後,男人雙目微闔,面露耐人尋味的表情。

  ……

  秀華無視搭訕的酒客,仍在獨斟獨飲。

  微醺之際,她忽然有瞭個可怕的念頭,並再一次,回憶起瞭幼年間偶然窺視到的情形。

  那是在九十年代初,她剛剛記事,傢還住在父親工廠的宿舍樓裡。

  隔壁有一位剛生瞭寶寶,腦後系著一根長長的麻花辮,笑起來很好看,她很喜歡的,身上有著很清甜槐花香氣的漂亮姐姐。

  有天她偶然撞見,‘槐花姐姐’居然瞞著丈夫,和一個渾身酒糟氣味的陌生男人藏在榨油廠破舊的廠房裡,做著可恥的事。

  那一幕,盡管事隔多年,秀華依然記憶猶新。

  槐花姐姐眼神迷離,本應該是聖潔清香的乳房被一隻散發著油膩氣味,仿佛剛在煤堆裡掏過的黝黑的大手握著。奶白色的滾圓美乳被大手左右擠弄,上下抖動,潔白奶汁溢出紅褐色的奶頭,穿過男人粗黑的手指,濺到塵土飛揚的水泥地上。

  而槐花姐姐仰頭輕喘的樣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長大後,秀華才知道,那個,就叫做出軌。

  回想起後來槐花姐姐的遭遇,秀華時常會感到心悸。

  多年以後,廠裡的女眷常常把這事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罵她是蕩婦,有人對她抱有深深的同情。有人認為縱然她丈夫有千般不是,她也不應該出軌,還有有人說她是遇人不淑,才會導致後來的悲劇。

  秀華覺得她們說的都有道理。少女時期,秀華經常告誡自己,做人要克己復禮,並且一定要謹慎選擇未來人生的伴侶。

  她的理想便是就像小說描寫的那樣,經歷許多美好的邂逅,和一個舉世無雙、溫良正直的好男人相知相愛,然後在漫漫人生中相濡以沫,絕不背叛彼此。

  曾經,她以為那個男人就是丈夫。

  我不負卿,卿不負我,理想中的愛情很美好,現實卻很紮心。

  彷徨之際,她便有瞭作踐自己可怕想法,既然你污蔑我有奸夫,那我就去找一個……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唯有苦笑著搖搖頭,玉手托起高腳杯,仰頭一飲而盡。

  就算是出軌,她也做不到。

  她無法想象,自己被男人那惡心的東西糟踐。

  惡心的丈夫,惡心的新婚之夜。

  現在,她覺得關於丈夫的一切都很惡心,包括當年從自己肚子裡鉆出來的那個小東西。

  心情愈發煩亂,直到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酒吧裡,貼心地替她趕走瞭身邊的“蒼蠅”。

  那個男人大概三十出頭,超過185 的個子,身型和氣質都很像沒有發福前的丈夫——秀華承認,當年的丈夫,至少在外形方面很優秀。她忍不住側頭觀察隔壁的男人刀削斧刻般剛健的側臉。男人眼裡很幹凈,看不出有什麼欲望,關鍵是……

  秀華順著男人落座的方向,輕聳幾下高挺的鼻梁,竟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不討厭,甚至有點喜歡他身上的味。

  男人也回過頭來,報以含蓄禮貌地微笑,秀華當即舉杯致意,向他表示感謝。

  順水推舟,兩人慢慢聊瞭起來。

  對話意外的投機,不知不覺中,兩人聊瞭很久。秀華這時才註意到,酒吧裡淡淡的背景音樂正好是《Fly Me To The Moon》,這首舒緩的華爾茲小調,她上學時就很喜歡。心情漸漸放松,紅唇輕貼水晶杯,仰頭一飲而盡,纖長的蘭馨素指敲著吧臺,玉手翩然一挑,招呼過酒保,再點下一杯‘Sex On The Beach’。

  秀華和許多善良淳樸的女人一樣,最想要的是那種相知相識的感覺,或者可以叫做心靈相通的默契。結婚十多年,學校的工作、照顧公公婆婆、教養兒子、衣食住行等等大小瑣事占用瞭她大部分時間,得空還要對付丈夫那邊惱人的人際關系,她從沒有怨言,因為那就是生活和婚姻的真諦。

  而眼前的男人,讓她有瞭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那是不同於閨蜜,隻屬於異性間的感覺,於是她想到瞭另一種可能性:韶華易逝,青春很短,出軌——這個詞很不好聽,至少在自己這裡不應該是貶義詞,我是在修正人生的錯誤,根本上是在追求幸福,不應該單純為瞭報復誰。

  是吧,馬天城。

  世界那麼大,總會有比你強千萬倍的好男人。

  縱使時光無法倒流,如果上天能給一次機會,秀華很確定,當年那個四歲的小女孩也會悄然離開,永遠不會泄漏槐花姐姐的秘密。

  帶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許,秀華開始期望身旁的陌生男人能通過自己的考驗,並期待著能在他身上體驗丈夫那兒沒有過的溫情。她在遇到知己和報復丈夫的愉悅心情中不停小酌,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落入瞭一個卑劣的獵艷陷阱。

  男人顯然是老手,趁著秀華低頭醉笑的一剎那,手臂在她的酒杯上方看似隨意地一揮,丟下夾在指縫中的藥丸。他的手法極為嫻熟迅捷,在秀華抬頭的那一刻,藥丸已化作一顆顆細密升起的氣珠,徹底融入瞭酒杯淡黃色的碳酸氣泡內。

  時至深夜,秀華已經喝到恍恍惚惚,聽到男人要送她回傢,迷離嫵媚地點瞭頭。

  她跟在男人身後,搖搖晃晃走出酒吧,男人沒有問目的地,直接就把她引進瞭一隻陌生的車輛前,仿佛失去神智,她腮暈潮紅,媚眼如絲,想也沒想,就鉆進瞭打開的車門。

  萬幸,靈敏的嗅覺這次拯救瞭她。

  醉醺醺的鼻頭聳動兩下,秀華在車上聞到瞭和男人身上一模一樣,並且濃烈許多,還夾雜著一些劣質香水的刺鼻氣味。

  她深感不適,腦子裡浮出一絲清醒。身體綿軟無力,她癱坐在後排的皮椅上,在車子發動前警惕的問詢瞭幾句,而男人的搪塞,立刻讓她意識到危險。

  秀華開始懷疑,男人的身上和車上,會不會噴灑的是那種能讓女人失神的特殊香水?

  高挺的鼻梁繼續輕聳,她細細分辨著車內的味道,同時感覺到腦子昏昏沉沉,身體異常燥熱,立刻強打精神,一臉警惕地看向前方駕駛位上的男人。

  後視鏡裡淫邪的目光,這次沒有逃過迷醉的雙眼。

  被欺騙玩弄的心情瞬間爆棚,秀華再也止不住由內到外的厭惡,掙紮著抬起松垮無力的手臂,竭盡全力推開車門,趔趔趄趄地爬到瞭地上。男人驚訝地「誒」瞭一聲,立馬跟著下車,不斷花言巧語故作溫柔,試圖將她再度哄騙進車裡。

  「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秀華手臂一揮,將湊近男人擋開身前。

  欲圖不軌的男人繼續糾纏,秀華渾身乏力,頓時怔忪不已,爆喝一聲「滾!」,用盡餘力,掄起手中的小包就砸在男人臉上!

  「滾!滾!!」

  她伏在地上嘶聲大吼,如同一隻發狂的獅子!

  嘶吼引來酒吧的安保人員,男人見到已經失去機會,便捂著腦袋,罵罵咧咧地後退離去。

  ……

  十幾分鐘後。

  男人開車駛出幾個街區,停到路邊,接通瞭一直在震響的電話。

  「喂!」

  電話裡傳出女人反絨叱詈聲:「你說什麼來著?沒有你拿不下的女人?嗯?」

  「……」男人無言以對。

  「怎麼不說話瞭?……我問你話!要是她去報警怎麼辦!」

  「哼。」男人一聲蔑哼,「報警又怎樣,我又沒做什麼。」

  「你給她下瞭藥!」

  「你知道那藥查不出來。而且酒吧裡的位置我看過,監控拍不到。」

  「我就問你,萬一查出來怎麼辦!」

  男人在側臉上咬出牙頜摩擦印記,「……我說瞭,那藥不可能查出來。查到我我也知道規矩,不會把你供出來!」

  「沒用的東西!」女人冷哼一聲,掛斷瞭電話。

  「操!」男人怒罵一句,甩手砸開手機。

  噼啪幾聲響後,他又抬手「砰砰砰」地狠狠砸瞭幾下方向盤,扭頭看向窗外,瞋目切齒地喘著粗氣。

  ……

  深夜的高速路仿佛銀河中的一條光道,顯得寧靜而神秘,深邃而悠遠。

  稍早前,盡責的保安們保護著秀華回到瞭自己車上,並照她的要求,替她叫來瞭代駕。

  此刻秀華靜坐車內,頭靠窗沿,淒婉的醉眸望著窗外流轉的燈光,心中不知罵瞭自己多少遍傻。

  期盼的人是一個謙謙君子和大丈夫,平時保持好界限,需要的時候就會來到身邊小酌對飲,而剛才那個傢夥,卻是個豬狗不如的臭東西。

  苦澀的微笑浮出嘴角,秀華受傷的心,變得更痛。

  還是自己品行不正,難怪隻能吸引來一隻隻蒼蠅。

  這時,她想到瞭丈夫。

  和丈夫相遇,是在大三暑假期間。

  那年她十八歲,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支教。二十八歲的馬天城,正好也在那個鄉裡履職。

  秀華還記得同窗好友們對自己的誤解,說她人看起來就像一塊冒著寒氣的冰,一塊生著尖刺的鐵。

  她不好解釋。

  高冷的一面,僅僅是因為嗅覺上的潔癖刻意與人保持距離,尤其是身邊的男性。

  內心深處,她認為自己和其他女生沒有區別,一樣期盼著唯美的愛情。

  當年在那個不通公路,見不著電器,甚至磚房都很稀有,一切一切都很原始,但是風景很優美的小山村裡,對於未來的丈夫,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鄉幹部,秀華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發福前的馬天城有樣貌、有學識、有能力,堪稱體貌雙全,氣質憂鬱。兩個高冷的年輕人互相吸引,旁人也都在有意無意地撮合他們,最終幫助他們走到一起。

  丈夫告白那天,秀華印象很深。

  那是個山區驟雨轉晴的午後,空氣格外清新。黃泥壘成的破舊校舍後面的小山坡上,翠綠色的草地在聯茵成片,碧藍的天空中飄著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雲團子。

  幾束鑲嵌著紫燦燦裙邊的牽牛花蔫搭在一面大青石的陰影下,花瓣上沾著新落的雨滴。暖融融的微風撫過,小草們搖曳出綠油油的波浪,沙沙聲像是在和花兒竊竊私語。

  兩個年輕人並排坐在青石旁的草地上。

  草地的清香沁人心脾。

  丈夫身上的白襯衫,像天上的陽光一樣耀眼。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馬天城看著山坡下泥墻砌成的破校舍,輕聲述說著人生的理想。

  他想讓孩子們走出大山,改變他們的命運;他想做更多實事,讓山裡窮苦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他不想要榮華富貴,隻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理想和信念的重合,讓秀華心間湧起一股股甜蜜的感動,於是等聽到那句‘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努力’,她雙手激動地搓著褲腿,將曬得白裡透紅的俏美臉頰藏進膝蓋,羞澀著點瞭點頭。

  盡管異常挑剔的嗅覺固執地勸說她要冷靜,她還是毅然決然,選擇接受馬天城。

  秀華想要愛情,就像這山村裡的景色一樣唯美的愛情。

  隻要遇到對的人,哪怕身上散發著惡臭也要嫁給他。更何況馬天城是個正常的男人,體味並不算重,非要說,她覺得是自己有問題。

  秀華特別中意丈夫的還有一點,就是他對自己相敬如賓的態度。

  直到長輩們特地為她籌備的盛大的中式婚禮上,夫妻兩人才第一次牽手。

  那天,新婦鳳冠霞帔,衣香鬢影。禮廳內珠搖玉動,熱鬧非凡,一眾男賓衣冠齊楚,相伴的女眷風光迤邐。那天,秀華見到瞭自己最美的樣子。那天,本也應是她有生以來,最開心日子。

  隻可惜……

  洞房花燭夜。

  秀華本也期待著一場熱吻,可她還是高估瞭自己決心,蹙著精心勾畫的闕月眉,極為突兀地躲開瞭丈夫的嘴唇。

  丈夫很尷尬,她也很抱歉。

  ……這些回憶,讓秀華難受。

  或許從那時開始,丈夫心裡就有瞭芥蒂。

  我總是覺得丈夫做得不好,可哪有自己這樣的妻子。

  新婚之夜都要捂著鼻子,婚後半月要分床睡。

  十幾年時間都沒有好好盡到妻子的義務,可以想象,馬天城這樣自尊心很強的男人,心裡會有多別扭。

  而我,哪來的臉去質問他有沒有出軌。

  如果……

  秀華突然想到,如果天城在傢等著我,我會跟他認錯。

  要是他還生我的氣,我不介意做任何事讓他開心,哪怕他讓我舔他那又臭又惡心的東西……我一定能忍住,我可以做到。

  或許不該等他提起,我應該主動,無論如何,今後我做一個好妻子,再不和他吵架,裡裡外外捧著他,滿足他的虛榮心。

  ……

  懷揣著種種思緒回到傢中,已是凌晨時分。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秀華期待落空,悲從中來。

  她重重倒在沙發上,仰頭望著天花板,嘴裡發出將死之人一樣的醉吟。

  迷茫和彷徨隨著酒精在體內重新肆虐,失去神采的雙眼,不停湧出淒涼的淚水。

  ……我好傻。

  明明瞭解馬天城,怎麼還期待這樣的人?

  結婚這麼多年,每次吵架,我聽得最多的就是埋怨,不論對錯,他總是怨這怨那,就算明擺著做錯瞭事也不會承認,隻會擺起那副令人厭惡的官威一味敷衍。

  細細想下,不要說好好說話,他真就從來沒有向自己放低過姿態,哪怕一次都沒有……是,我是對不起他,我也不想讓他做活鰥夫!我努力過瞭,可我確實克服不瞭!

  那晚我就有認真跟他解釋,他也表示願意包容我,對此我很感激。我為瞭他去求醫問藥,凡事都依著他、讓著他,可他卻得寸進尺,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他的?

  是在父母精心籌備的婚禮上,看他對從馬傢村趕來的窮親戚很冷淡,然後對自己傢這邊做官的長輩格外熱情?還是知道瞭他拿陪嫁的黃金去巴結上司,問他話,他很痛苦的表示要在官場內生存,免不瞭這樣的手段?

  他讓我為他調動的事宜去親戚傢走動,我自知理虧,盡管心裡百般不願,還是替他去。或許他根本沒愛過我,隻是把我和我傢當成他升官的工具。

  真不知這麼虛偽的人,我是怎麼忍受瞭這麼多年?

  他拿王金福來惡心我,我居然還念他的好,還想著跟他道歉?誰知道他背著我做瞭些什麼,搞不定,早就在外面有瞭女人。

  管他的,管他想幹什麼,各過各的也好。

  可是他好找貼心的情婦,我去哪找個合心合意的好男人?

  ……孤獨終老的悲哀湧上心頭,無奈的現實,更讓秀華傷心。

  婚離不瞭,知心知情的愛人也找不到。她醉意未消,又去櫃裡翻出紅酒,擰開瓶蓋,咕咕噸噸灌進喉裡。

  借酒消愁,愁上加愁,自古如此。

  什麼狗屁愛情,什麼相濡以沫。還不如喝到不省人事,被酒吧的男人帶走糟踐!

  老天要我討厭男人,那要我長這張臉和身前身後的兩團東西幹什麼用?!

  若能治好那惱人的潔癖,我倒願意成那整天在男人堆裡打滾的蕩婦!

  可恨、可氣!我就連出軌都做不到!

  頃刻間,整瓶紅酒入腹,想到傷心處,秀華借著酒意,自嘲般地傻笑起來。

  「嗬嗬赫赫赫——」

  她笑自己是淺薄的女人,身體和心理都有病。

  年過三十,還跟個小女生一樣,總對現實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世上的好男人還是很多的,唯一的問題還是自己就接受不瞭,守著寧缺勿濫的想法,結果隻有暗自神傷。

  笑著笑著,她又哭瞭,哭得頓足捶胸,肝腸寸斷,諾大的身軀像是變成瞭一個頑狡的小女孩,得不到心愛的玩偶就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呷!」一聲莫名的長嘯,她氣得往地毯上甩下酒瓶,哐當一聲後,抬手又胡亂捶起瞭沙發面。

  嘭——!嘭——!嘭——!

  ……

  對於後來的失態,秀華沒有印象,隻記得吵鬧過後,腦袋疼得厲害,迷迷糊糊地就躺到瞭床上。

  在夢裡她也感覺到天旋地轉、頭疼難忍。

  ……好難受,好想吐。

  幸運的是,夢中她遇見瞭心目中那個完美的情郎。

  情郎口中的氣息,就像是夏日雨後的清風一樣和薰。他溫柔地伏在耳邊,輕聲述說著安慰的話語。溫暖的嘴唇,宛如在碧草紅花間翩翩起舞的彩蝶,不時在臉頰上停留,留下一絲絲蘇癢的溫馨。

  秀華感到身心都舒暢。

  她很想與情郎吻在一起,可在夢中無法翻身,不禁有些著急。

  她努力轉頭去看瞭看……可這傢夥,居然是年輕的丈夫。

  再看看周圍的環境,藍天白雲,碧草連茵,儼然是當年丈夫向自己告白的小山坡。

  然而,這次沒有溫馨甜蜜的感覺。

  她隻覺可悲、可嘆,就連在夢裡都逃不過丈夫的桎梏。

  ——媽的!

  秀華很少說臟話,就算在吵架時都很克制。

  當她意識到這是個夢,一個不太美好的春夢,尤其在夢裡居然還在幻想著和丈夫和好,不由自主在心底彪出瞭這二字。

  忽然間,她感覺到瞭身體上的異動。

  ……不是夢?真是馬天城?難道他回來瞭?

  秀華分不清當時的心境,到底是驚喜還是憤怒多一點。

  不過她很快意識到,撫摸自己人,並不是馬天城。

  不可遏制的怒氣猝暴心頭,秀華艴然翻身而起,裂眥嚼齒地瞪著眼前的小人,一把將貼在腰上的小手牢牢薅進手裡。

  小馬怔住片刻,僵著脖子使勁顫抖起來,「媽……不、不是……」

  餘光瞟過兒子挺起的褲襠,迷醉的美眸怒眥盡裂,她高高舉起另一隻手臂,繃直大手,「啪」地一聲脆響,正正落在那張驚恐的小臉上。

  「你個畜生!」

  「媽!媽!我錯瞭,我錯瞭……我錯瞭!」

  啪——!

  「你和你爸,都不是好東西!」

  「媽你別生氣!我、我我再也不敢瞭!」

  「你還敢!?」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媽!媽!!」小馬無助的哀嚎聲中,大手像雨點般噼裡啪啦地落下。

  ……

  兩個小時前。

  小馬駒經過一夜的歡樂時光,睡得正酣,卻在半夜被借酒撒潑的母親給吵醒。

  他起床出門,看到母親趴在沙發前打滾捶地,旁邊地毯上倒著一隻空空的紅酒瓶。

  再仔細一看,媽媽一身酒氣,滿頭香汗淋漓,秀發凌亂地貼在額頭和兩腮,臉色像在鍋裡蒸過一樣,紅得好像關二爺。

  「……媽?你怎麼啦?」

  他從未見過媽媽穿喝醉成這樣子。看媽媽像爛泥一樣癱倒在那兒,心裡很是擔心。

  他想到瞭前年有一次自己著涼時難受的感覺。

  那天晚上,媽媽坐在床邊,將煮好的熱粥,舀一勺,吹兩口,然後用力一戳,就像填鴨子似的,強行塞進自己嘴裡,一邊還在喋喋不休地張口數落自己不肯聽話加衣。

  媽媽這樣躺在地上,說不定會著涼。雖然記憶中的媽媽是偉大和強悍的,好像從沒生過病。

  「媽,別躺地上瞭,快起來吧。」

  「嗚……滾,滾開!」

  兒子的關心,反惹得秀華一頓醉意熏熏的嫌棄。

  她已經醉得深沉,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誰,分不清現在自己在哪裡。

  「媽……你這樣真的會會感冒的啦,感冒瞭就好難好難受。」

  「滾……我叫你滾啊!!!!」

  小馬耐心地勸,秀華隻把他當成瞭酒吧裡的色鬼,嘴裡嗚嗚呀呀叫罵著,揮舞著無力的雙臂要撓他臉。

  無語中,小馬趕緊後退躲避。秀華撓不到,一個翻身,幾聲幹嘔,「哇」地一口嘔出一大灘酒水。

  她仰起頭,嘴角吊著混合著酒精的唾液,虛著紅得可怕、滿是憤恨的醉眸,恍惚中又將小馬看成他爸馬天城,舉起虛浮的手指,搖搖晃晃地指著小馬憂心的小臉,不停咒罵他是畜生。

  乖巧的小馬搞不明白發生瞭什麼事,隻從隻言片語的辱罵聲中理解到,媽媽的心情很不好。

  他正想著怎麼再去勸,眼瞅母親手上的動作,赫然一驚!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媽!快過來!」他登時俯腰過去,猛地拉住母親的手臂往後拖,「不要趴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