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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如入草芥修羅地 孤軍斬旗始見妖

  陸小安見蘭秀雙目紅腫、眼神淒然、嚶嚶哭泣不止,心中又憐又痛,可日間宋軍屍身枕藉之景歷歷在目,場間唾面托命七人魂猶未遠,懇求之語隻在嘴邊打轉,卻怎也說不出口。完顏沒立見陸小安猶豫不決,嘿嘿淫笑瞭幾聲,一把將蘭秀身上本就不堪蔽體的佈縷扯下大塊。蘭秀一聲尖叫,胸前兩團軟肉隨著完顏沒立動作完全露在空中,彈跳不止。陸小安見狀血灌瞳仁、怒火盈天,虎吼一聲拾刀向完顏沒立撲去。

  完顏沒立乃是金軍中有名的智勇雙全之將,此刻見陸小安勢如瘋虎,毫不驚慌,向前一步抽出佩刀向上橫遞,竟是硬格硬擋、絲毫不讓。陸小安雖恨不得將完顏沒立碎屍萬段,卻無奈臂上箭傷透骨,漸漸氣力不加。完顏沒立刷刷幾刀將陸小安逼的刀法散亂,又橫刀在他腿上割瞭個長長傷口。待陸小安踉蹌倒地,施施然退回蘭秀身邊在她胸上狠狠扭瞭一記,再斜瞭眼輕蔑地看著他。

  圍觀金軍哄笑頓起,淫浪胡語中夾雜的幾句生硬宋語亦不好聽。被縛鄉民中有一男子氣不過蘭秀受辱,起身大聲咒罵。金人看守二話不說,一腳將他踹倒,揮刀便將他頭顱斬下。緊接著又將與這男子同縛在一串的鄉民全數斬殺。餘下鄉民各自惶惶,多垂頭不看場內,噤若寒蟬。

  陸小安跌倒在地,見蘭秀受辱,鄉人有喪,心中憤懣直欲破腔而出。不顧傷勢一躍而起,吼叫著再往前沖,刀刀不離完顏沒立要害。完顏沒立一面譏笑,一面抵擋,宛若靈貓戲鼠。不多時,又在陸小安身上留瞭數道傷痕,將他一腳踢出老遠。

  蘭秀這一天中受淫辱、喪父兄、死親朋,身膽皆傷。此刻見陸小安受創處處、血流不止,心中又痛又懼,隻願種種慘事皆是噩夢一場,恨不能立時終結。遂強壓驚恐,緊閉雙目、顫聲勸道:「小安,且給金人叩幾個頭罷!留條性命,說不得日後還能有機會讓我喊你聲陸郎!」

  陸小安正倒在地上喘息,聞聲向蘭秀望去,見她唇青腮白、面無血色,身子抖作一團,胸中英雄氣登時化作繞指柔。艱難坐起身,掄起拳頭狠捶瞭身前泥土數下,長跪在地,垂頭悲聲道:「請將軍開恩,饒過蘭秀及我周傢村鄉民性命!」

  完顏沒立見陸小安服軟求饒,哈哈笑道:「宋豬皆是賤種!西軍又如何?」言罷,又使胡語說瞭一遍,隨後一陣狂笑,帶起周遭金兵笑聲一片。笑罷,狠狠將蘭秀身上殘衣全數扯下,大吼道:「你二人既是兄妹,又是情侶!中原人怎麼說?怎麼說?啊!奸夫淫婦,有悖倫常!」

  陸小安羞辱忿怒,失瞭理智,躍起向前,欲赤手與完顏沒立搏命。完顏沒立笑聲不絕,在蘭秀臂上劃瞭一刀。蘭秀吃痛,嬌呼連聲,聲聲入陸小安之耳,打在心上。陸小安停步,怒視完顏沒立而不敢稍動,面目猙獰,直欲噬人。完顏沒立回身以胡語發令,身後一親衛張弓搭箭,直指陸小安方向。陸小安長長一嘆,閉目待死。誰知弓弦響後,己身無礙,最先跪地求饒那名鄉民卻命喪當場。陸小安怒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完顏沒立將刀往蘭秀頸上一架,答非所問道:「束手就縛,我留她一命。」

  陸小安無奈,隻得任由金人上前,將自己綁在墻邊樹上。完顏沒立待捆縛已畢,點頭笑笑,忽地斂容,惡狠狠將蘭秀捏頸按倒在地,揮掌在她裸臀上清脆一擊,手指鄉民對陸小安道:「你未至村中時,這些宋豬中曾有人寄望西軍。我使你跪我,隻是讓宋豬看看,西軍在我面前亦是一灘爛泥!你以為我真會饒瞭你等?」說到此處,起身向後招手,又道:「不屠盡見到的每一頭宋豬,難解我敗軍之恨!你有引路之功,當與他們不同。我予你好戲一場,看罷再送你上路!」

  陸小安情知上當,運足全身之力卻仍掙脫不得,隻使得身後大樹落葉連連。那邊完顏沒立揮手使胡語傳令,金軍聞命皆與身旁同伴互擊刀槍,狀若癲狂。呼喝聲中,將鄉民隊中女子解縛,不問老幼,皆剝去衣物,赤條條按在地上。完顏沒立身後親衛在先,其餘軍士在後,對一眾宋女大肆奸淫。又有軍士將男子分隊趕在被奸淫女子身邊,強迫觀瞧,不忍看者皆斬。凡有金人奸淫宋女畢,便持刀在最近那名宋人男子身上割上一刀,在後金人軍士續奸此女,輪番罔替,無止無休。

  鄉人隊中,曾與陸小安有隙的胡老爺神智最先崩潰,跳起指著正被奸淫的小妾大叫,被金人一刀砍翻在地。餘下鄉人亦有與胡老爺一般遭遇者,但大多卻是流淚咒罵,忍辱偷生。所罵言語,多斥陸小安及西軍無能,指向金人者,隻寥寥而已。

  陸小安破口怒罵、放聲大哭,均是無濟於事,隻得眼睜睜看著周傢村淪為人間地獄。完顏沒立已使人置瞭酒,飲宴觀瞧時雙腳就踏在蘭秀肩背之上,以她為人肉足墊。待奸淫過瞭十數輪,鄉民或被摧殘、或被刀傷、多有死喪之時,使人將酒席挪至陸小安身前不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在他耳邊道:「適才你若不跪,死如英雄。如今,若喪傢之犬耳!」言罷大笑,使胡語揚聲呼喝。未得奸淫宋女的金兵聞聲皆往完顏沒立處圍攏,一個身長力大的擠在最前,將蘭秀壓在身下。

  陸小安見狀,睚眥欲裂,高聲喝罵,卻毫無作用。那身長的金兵將褲子褪到腳踝,抓著碩大的一根陽物便直刺蘭秀蜜穴。蘭秀乃是處子之身,未經人事,因心中驚懼、身子顫抖不已,更是添瞭幾分狹塞。那金兵陽物又比尋常尺寸大出許多,此時強行擠入,隻痛的將死一般,哭號慘叫連聲。身長金兵見陽物雖久鉆卻難入完全,又聞身側金兵哄笑,面上掛不住,啪啪打瞭蘭秀臀瓣幾巴掌,再將陽物退出,啐瞭幾口唾沫在手,往她股間一抹,挺槍再入。發瞭個狠,扶住蘭秀腰身,猛地挺臀,將陽物直刺到底。蘭秀受厄,慘叫一聲,險些暈厥。身長金兵不管不顧,隻是抓著她腰身深插猛幹,口中嗬嗬,如同野獸交合。圍觀眾軍隨著身長金兵動作齊聲呼喝,為他計數,俱做狂亂之態。完顏沒立在旁觀瞧,飲一杯酒,便指陸小安罵一陣,再哈哈笑著倒酒。如此三番,身長金兵吼叫一聲,將濃濃白漿盡數灌在瞭蘭秀體內。

  完顏沒立見狀,又是一陣大笑,使胡語發令。身旁一親兵聞令將蘭秀提起,使她上身匍匐在地,臀胯離地高起,正對陸小安。自脫瞭褲子,就著身長金兵的漿液潤滑,大幹特幹。陸小安大聲嘶吼,卻已是嗓音啞然,隻能眼睜睜看著慘劇在前,無能為力。蘭秀似已認命,再無哭喊之聲傳出,隻是將臉面埋在土中。正默默流淚時,那親兵忽退出陽物,自跪踞改為躺姿,蹭到蘭秀身下,將她從土中拱起。完顏沒立將杯中酒飲盡,一陣淫笑,緩緩來在蘭秀身後,扶住她腰胯,抹瞭些漿液在其後庭,解衣而入。蘭秀不料如此,隻覺疼痛比適才破瓜之時更甚,口中淒厲之聲宛若杜鵑啼血,直透天際。圍觀金兵聞聲卻是一陣狂呼,多有擊掌相慶者。那在蘭秀身下的親兵亦隨聲將蘭秀緩緩按下,又將陽物插入她蜜穴之中,與完顏沒立前後夾攻,舒爽的不亦樂乎。

  陸小安在後,將蘭秀慘狀看瞭個真真切切,整個人如同被撕開也似,恨不能將眼前金人碎屍萬段,聲出口中,已淒厲如鬼。正哭嚎中,那身長金兵持刀走上前來,一刀砍在他額頭,登時如瀑過眼、血流盈面。透過血色,世間萬物皆是赤紅,再無他色。朦朧中,完顏沒立與親兵事畢退去,又有兩名金兵,一同近前奸淫蘭秀。

  一陣疾風摧雲起,幾番暴雨殘梨花。

  陸小安身被數次利刃之厄,卻絲毫不覺疼痛。隻呆呆傻傻望著受辱的蘭秀,欲哭無淚、欲罵無言。蘭秀下半身被金人抬起,上半身抵在地上,淚落成泥。身後的金人新入,奮戰不止,推著蘭秀一點點往在旁歇息的完顏沒立腳下蹭過去。蘭秀在心上人眼前被一眾金人玷污,死志早萌。此刻見完顏沒立近在咫尺,再不顧自身,奮力向前一竄,將胸中怒氣委屈盡數賦予貝齒,死死咬住他小腿不放。完顏沒立酒興正酣,毫無防備,突然吃痛之下,用力一扯,竟甩蘭秀不脫。哇哇大叫瞭幾聲,抽刀砍在蘭秀耳下頸中。蘭秀中刀,頰裂齒落,頸中鮮血狂噴,眼見難活。

  陸小安見蘭秀中刀,狂呼出口,撕心裂肺,聲未落便覺眼前景物漸黑。混混沌沌中,似有一金人揮刀向自己直劈而下。

  ***    ***    ***    ***

  陸大安餘光一掃,似有一金人揮刀向自己直劈而下,忙向後退瞭半步,揮刀相迎。那金人不料陸大安回招如此迅速,手中刀被格的蕩開,前胸露出破綻。陸大安覷的親切,單刀直入,將金人刺瞭個對穿,緊接著猛力將刀拔出,大喝道:「還等什麼,快快放箭!」早已在後等候多時的幾名箭手紛紛將箭矢向前面峰上拋射,射瞭一輪,又從箭筒中曳箭向陸大安等人身前沖過來的金兵射去。

  折翎帶瞭留守在砦中的半數箭手,一直在左峰上往峰下不遠處的金營中放箭,意圖為沖營的陸大安等人分擔些註意。見陸大安等人沖瞭片刻,便在原地簡單結瞭陣勢,不再向前,不由心頭疑惑。待陸大安呼喝,有箭向峰上來,便停瞭手中大黃弓,探手將來箭之一抓在手中。箭支觸手處極軟,匆匆一瞥發現原是有佈條包裹在箭身之上。峰下陸大安抬眼望見折翎得箭,咧著大嘴嘿嘿一笑,招手對身邊同袍喊道:「你等幾人護著箭手先撤,我與其餘弟兄斷後,快走!」身邊幾人聞聲,紛紛依令撤去。陸大安帶著十數人又殺瞭一陣,才交替著往山中林木深處退去。

  折翎見陸大安不往峰底沖突,反退回密林之中,遂下令箭手停射,節省箭支。收弓將箭身佈條解下細細觀瞧,隻見上面用血歪歪扭扭的寫瞭「昨日有軍至護河上遊填河,欲使河流改道、削弱砦子防禦,被我等一陣殺退。夜間又探得府州軍已盡數後撤,似欲回師陜西。此二事報與將軍知道,望有所應對。金人不敢進林木太深,我等無憂。為安全計,日後不再冒險歸砦,隻襲擾金人為要。待擊退金人再與將軍相見!陸大安頓首」幾行字。

  折翎將佈條遞給身邊的王錦,嘆道:「大安雖如此說,我心中卻擔心如舊。若不是我棋差一招,也不至使他與這百餘人散落密林之中!」

  征戰累月,王錦早已不復原來的圓胖。人雖瘦瞭幾圈,卻顯出一股磨礪之後的精神勇武。此刻接過折翎遞來的佈條,略略看瞭看,亦嘆口氣安慰道:「將軍不必對己苛責!若不是將軍一直身先士卒地廝殺,又頻出巧計使金人與府州軍馬不得並力攻砦,這砦子恐是早已陷瞭!陸大安攜百人垂繩而出,隻是依將軍前令,與章興正常交接,出營襲擾金人而已,將軍遣晏虎追時已是不及……隻恨金人狡猾,竟在峰下另立一營,斷我人馬歸路,實實可恨!」

  折翎若有所思地整瞭整臂上裹傷的佈條,搖搖頭問道:「這幾夜收上來的箭支約有多少?可敷用麼?」

  王錦聞言哈哈一笑,歡愉道:「怕是三萬有餘,李豫每日清晨點數,都樂得不攏嘴!將軍,你是如何想到自峰上與砦墻上垂下草人、假作兵士出砦偷襲之計的?」

  折翎見他興奮,也不禁莞爾,一面招呼他下峰一面答道:「此乃效仿唐代安史之亂時,張巡守雍丘用的草人借箭之計,非我所創。」

  王錦將頭搖的撥浪鼓也似,笑答道:「我不識什麼張巡王巡,隻知是將軍讓王錦開瞭眼界!」又笑瞭一番,斂容轉嘆道:「可惜此計似已被金人識破,已有三夜再無半支箭矢射來!不知如何是好?」

  折翎拍瞭拍王錦肩頭,眼中精光四射,堅毅道:「如此方是計策妙處!金人以為我等如舊賺他箭支,心疲意懶。我等今夜便垂下百名兵士,突襲金營!適才大安箭書曾言,府州軍馬後撤,前營中增補的必然是金軍。府州擅射,金人與之相比,所差甚遠。突襲後歸營之時,箭手在左峰放箭掩護,敵營中無軍可以放對,真乃天助我也!」

  王錦驚詫,繼而狂喜道:「好極好極!被金人壓在砦中已整整十日,正該給他點顏色瞧瞧,不然還以為我諸葛砦之人恁好相與!」

  折翎尚未答話,砦墻上的章興見二人下峰,已迎上來大聲道:「正是正是!哪個覺得我諸葛砦軟弱瞭,便該狠狠給他些教訓!」言罷,大剌剌的一拱手又道:「將軍、堂主,是不是有什麼便宜使章興去撿?」

  折翎將計策說瞭一遍,頓瞭頓又道:「砦中刀牌,以大安與你為首。如今大安難歸,正是倚重你之時。且收瞭這凡事不在意之態,須知離砦之後,弟兄的性命皆擔在你肩,萬勿輕忽!」

  章興肅容唯唯,又聽王錦勉勵瞭些句後便自去選兵休息。折翎探頭在墻外,看瞭看密佈刀砍火灼痕跡的墻身,又看瞭看已是傷痕累累的砦門,回身對王錦道:「填河金人雖幸被大安擊退,但金人此計既行,定會再遣人使之成功。你我這便去尋李兄弟,與他計議下封堵砦門之事。」

  王錦心情正佳,聞言笑道:「些許小事,何須如此麻煩。我等又不出砦,遣砦丁推土石將門道掩死便是!」

  折翎擺手道:「萬萬不可!二弟攜援軍歸來時若是無門可入,豈不大費周章?」

  王錦默然半響,小意道:「將軍,以時日推算,援軍早該至此。安公子求援久久不歸,是否……是否不會回來瞭?」

  折翎斬釘截鐵道:「二弟為人,折某深知,斷不會行此不義之事!」

  王錦道:「將軍誤會瞭!我亦深信安公子為人!何況我女十二也在求援隊中,她可是個認死理兒的倔強性子!」頓瞭頓,收瞭面上老懷頗慰之態,轉做憂心道:「我所言之意,乃是擔心金人在大長老指點下,已將所有通路截斷,援軍是否無路可至……」

  折翎聽他聲音愈低,漸漸不聞,知他愛女情切、憂心忡忡,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得強作輕松道:「王兄放心,安鴻武藝強橫、令嬡心思機敏。不日,他二人定會帶同援軍歸來!」

  王錦振作道:「我亦同將軍一般想法!」抬眼看瞭看夕陽,又道:「日已偏西,時辰緊迫。我去尋趙破,一道整飭砦墻及左峰守具,以備夜間掩護襲營。將軍且去尋李豫商議砦門之事如何?」

  折翎頷首,獨自下墻去尋瞭李豫,與他一邊商議填門道之法,一邊助他整理些後勤雜事,不知不覺已是二更。再上砦墻,見章興與百名勁卒均著黑衣,已結束整齊。砦墻及左峰上,各有砦眾百餘,正摸黑將著衣草人以繩垂下,試探金軍。砦前金軍主營中燈火多暗,守夜軍士對草人司空見慣、熟視無睹,自顧自往來巡哨,隱有兵士不屑譏笑之聲隨風飄入砦中眾人耳中。

  眾人見此情狀皆喜,折翎笑道:「金軍懈怠,又兼今夜月黑,正是行此計之時!章興,率眾就墻上垂下,直撲金營。沖殺之時警醒些,見金人慌亂已消,便及時退回,休得戀戰!」

  章興悄聲尊令,帶瞭勁卒要走。一旁王錦、趙破攔住,皆稱要去。折翎想想無礙,頷首同意。三人遂各領一隊,替換瞭繩中黑衣草人,自砦墻緩緩而下。折翎見百餘人已踏實地、沿著砦前斜坡向下摸去,而金營中仍無異常,遂令晏虎郝摯帶弓手替下左峰上垂草人的砦眾,以便接應襲營人馬回砦。郝摯聽令,卻不行動,反抱拳道:「將軍,魏慶猶在砦中索拿胡女,箭營隻得我與晏虎兩人,不可同離將軍身邊。請將軍留晏虎在側,我自上峰即可。」

  折翎知他一向對砦中人不甚信任,不忍拂他之意,遂依其所請,留瞭晏虎在旁。郝摯看瞭看折翎身周,抱拳凝重道:「將軍!保重!」折翎心中奇怪,欲問時郝摯已帶瞭弓手匆匆離去,隻得將疑惑壓在心頭,吩咐餘下弓手備箭防禦。

  自烏魯離去、府州兵來,本就占地極廣的砦前營盤又擴瞭許多,輔之以漢傢軍中的結營之法,守禦日漸嚴密。但畢竟山中作戰,故營門處隻簡單擺瞭幾具鹿角,拒馬與鐵蒺藜等物一應俱無,又兼連日來砦人閉門不出,來自側後的騷擾卻是從未斷絕,因此正面營門處的防禦反倒不如其他方向來的嚴密。百名黑衣勁卒,借夜色掩映,如群蟻附骨般向著金營聚攏過去,在營外不遠處停瞭一停,又繼續往營門處潛行。

  折翎雖是自設此謀,但不知金人是否會警醒,亦在暗暗擔心。此刻見隊伍距營門不過數丈,大勢已定,方松瞭口氣。晏虎在旁,一直緊握雙拳、目不轉睛,此刻長出口氣歡欣道:「事成矣!這次讓金人也吃些苦頭!」

  話音未落,砦中忽有火起。頃刻之間,火頭處處,砦丁奔走救火,火勢竟不消反旺,漸漸連成一片。李豫見火起處多為砦中存貯物資之地,哇哇叫著往砦中奔去。折翎忙遣晏虎帶著砦墻上半數人相助救火,方吩咐罷,左峰頂最遠端忽然大放光明。折翎訝異看去,見一襲白裙的克裡斯蒂娜被光明環繞,不知用瞭何法,竟懸停在空中,衣袂飄飄,詭異無比。峰頂各處遍佈的火把亦不知如何被她同時點燃,火光比往日照明時光亮數倍。克裡斯蒂娜使胡語誦瞭句經文,舉手一呼,霎時火光全滅,漆黑一片。轉瞬,光明再起,其亮又增。如此光暗者三,克裡斯蒂娜嬌喝道:「門開!軍來!」火光一息間皆暗如殘燭,漸漸熄滅。

  砦墻上眾人,自折翎以下,個個看的目瞪口呆,心中多有疑為神鬼者。聞克裡斯蒂娜嬌喝,更是人人自危,持瞭弓箭驚疑地東張西望。折翎眼力最佳,卻也看不出克女玄虛所在,待她呼出「門開軍來」四字,心頭一凜。高呼聲「切莫慌亂」,欲飛身上左峰除之,恰在此時,耳中忽聞尚未堵塞的砦門異響連聲,竟真要開啟。上峰下墻兩難間、最後一縷火光熄滅前,望見郝摯合身撲向克裡斯蒂娜,遂橫下條心,一個筋鬥翻下墻去。

  砦中人眾,皆在往來救火,砦門處隻有兩名兵士值守。折翎下墻,見二人已卸瞭砦門鐵栓,正一左一右出力向內啟門。折翎張弓,箭似流星直奔二人而去。二人未防備身後有箭來,穿胸透腦,死在當場。折翎見門雖半開,但內外全無敵蹤,心內大定。於墻上呼瞭幾名兵士閉門守護,轉而奔去左峰。上峰路上,見路側委頓兵卒一片,皆是適才隨郝摯上峰的弓手;剛轉上峰頂,又見砦眾躺倒滿地。正疑惑時忽覺鼻尖一甜,繼而便是微微眩暈,心道不好,忙將真氣貫在袖中,揮散空中迷藥方始再前。縱躍起身,拾瞭根尚未熄滅的火把向前一丟,幽暗火光中,隻見克裡斯蒂娜一腳踏在郝摯胸口,手中短劍高舉,蘊足全力狠狠刺下。

  折翎見狀大驚,恐郝摯性命有虞,急抽箭上弦。弓尚未開,一箭自峰下如電而至,正中克裡斯蒂娜胸口,箭著後真氣四溢,炸出好大蓬血雨。克裡斯蒂娜被箭帶著退瞭數步,頹然坐倒。折翎棄弓向前,扶起郝摯,將真氣緩緩度入其身。周天流轉,知其心脈已被克裡斯蒂娜斬斷,回天無望,不由淒然道:「為搶砦門不能及時援護,我對你不住!」

  郝摯張目,見是折翎,強抬手指懷中道:「信……雲夫人予將軍之信!」

  折翎一怔,探手入其懷,卻摸出兩封信箋。正蹙眉間,一旁的克裡斯蒂娜忽淒厲道:「郝摯!你竟敢以相助誆我、留信不發,壞我大事!」言罷,噴出一口鮮血,痛苦喃喃道:「法蘭克……法蘭克……」言訖頭垂,芳魂駕鶴。

  郝摯直直望著克裡斯蒂娜,傷悲道:「適才你下手狠辣,欲置我於死地,又與我送信與否何幹?在你心中,始終隻有一個方臘。」苦笑幾聲,咳出一團血沫,握住折翎手臂道:「將軍,郝摯該死!」又咳幾聲,血湧入口,含含混混道:「我心中歡喜娜娜……便如同與將軍歡喜雲……雲……叛公主、毒將軍、死兄弟……郝摯……不悔!」說到此處,雙目緊閉,兩行熱淚自眼角滾滾而下。折翎聽後細細思索,心中猜得瞭幾分真相,欲再問時見郝摯不言,伸二指去探,卻是鼻息已無。

  折翎長長一嘆,怔怔對著手中信箋,忽聽峰下金人小營中一人喝道:「攻山!」折翎憑高下視,見折可求立在距峰一箭地外的火把處,揮手發令。營中金宋軍士各半,皆成隊列伍,擎瞭雲梯往峰下奔來。

  左峰約為砦墻三倍高矮,雲梯短不敷用,長則易折,實難堪大用。折翎獨立峰頂,見敵用雲梯,心中雖疑惑,卻是不敢大意。放眼望營中軍士有源源不絕之態,遠超小營應有之數;側耳聽峰底兵卒腳步聲清晰如近,非是平日該有之距。心中忽想起諸葛武侯壘土攻城之事,不由大駭。又拾瞭支火把丟下峰去,隻見金人以佈包土,已在峰下堆起一座小山,山頂距左峰可登處僅有半截砦墻高矮。幸得土山是金人入夜後方始積累,又恐驚瞭峰上人、因噤聲而緩慢,故而被克裡斯蒂娜火光打斷時,山頂寬闊尚不足一丈,僅能容下三架雲梯。

  折翎發連珠箭將幾名在前敵軍射落,趁空回頭遠望金人主營。隻見營中火光如舊,除巡哨軍士警惕望向砦中火光外,餘下士卒竟一動不動,營帳中亦無一名將出。折翎心頭雪亮,以真氣揚聲,大喝聲「劫營奪旗」,又喝令道:「晏虎,率砦墻弓手上峰!李豫,攜餘下油料增援!」聲蕩山谷之際,又搭上幾支無翎,收取攀梯敵軍性命。

  晏虎李豫各自尊令,或整軍或攜物皆上左峰。適才被砦中驚變駭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王趙二人雖聞折翎之聲,卻恐金人已有準備,遲疑不敢起身。隻章興不疑有他,令至便躍起,大吼道:「弟兄們,隨我破營啊!」吼聲未落,已亮刀當先向金營沖去。王趙二人見章興已出,隻得將牙一咬,亦率本隊人馬隨後向金營中沖突。

  營火明亮,留守金兵本就難看營外真切,方才又被遠處砦子大火吸引瞭註意,對營外伏軍絲毫未覺。此刻見三隊黑衣勁卒不知多少、似從幽冥中殺來一般,膽氣先寒瞭幾分。又加營中精銳皆被抽調至峰下攻山,此時雖有千餘眾在營,戰力卻皆屬二流,故被章興當先殺瞭一陣狠的,便紛紛向後退卻。章興當先、王錦在左、趙破在右,三隊人馬如怒龍入海般向著金營中軍深入,當者披靡。

  折翎在峰上一夫當關,連珠箭不絕於空,將梯上兵士一一射殺。但此番攻山者皆是悍不畏死之輩,趁著折翎羽箭空當,一點點向前迫近。梯上金兵欺近,猙獰面貌已清晰可見,折翎探手箭壺,卻已空無一矢。矮身去搬峰頂所備木石,身後忽有百矢齊發,將梯上金兵射瞭個幹凈。晏虎李豫帶兵齊至,將峰頂向著金人小營一面守得密不透風。峰下折可求見功虧一簣,臉色鐵青,不顧金人傷亡,再揮軍強攻。

  峰上峰下,征戰不休。土壘小山上屍身疊加,又將山高墊起數尺。金兵悍勇,就將雲梯架在同伴屍上,鼓噪沖殺。峰上弓手箭矢將盡,氣力亦是不加,射出之箭多有傷敵卻少見斃命。金兵當先者身中數矢,仍奮力向前,眼見便要登上峰頂。此時峰下,一軍士驚惶奔至,跪倒報道:「將主,大事不好!砦中兵馬突襲大營,前營已破,營中金卒與我府州弟兄聚在中軍抵敵,力恐不支,還請將主速速回援!」

  折可求聞報面色數變,凝視攻山戰況狠狠道:「傳令!全力攻山,休顧其他!」話音才落,金人大營中傳來震天一聲彩,遠近皆聞。折可求一愣,知大營事恐已不諧,若此刻回師,定然兩手空空,遂拔劍在手,揚聲喝道:「今夜必取此山,退後者不論金宋,皆斬!」

  眾軍見折可求親自督戰,個個奮勇,搶上山頭。又有幾隊人馬,在小山之側填土擴建。小山上下人頭攢動,遠望如同萬蟻歸穴。折翎在山上看得真切,揮手喝道:「拋!」李豫帶人,將手中油料缸罐往峰下丟砸。折翎接過李豫遞上的火箭,瞅準小山上最中心那人,松弦放箭。油罐中人破碎,火箭繼之而下,小山瞬時化作巨大燈燭,熊熊燃燒。山頂軍兵見油時已知火攻,卻無奈擁擠不堪,無路可退,此刻火起,皆做瞭燈芯。山腰軍兵大火臨身,拼命往山下擠,卻根本擠不動,反將身上火傳給同袍,助增火勢。須臾,三架雲梯皆被燒斷,落下焦木又引燃瞭山下雲梯木料,火勢蔓延,一發不可收拾。

  敗軍洶湧,反沖動小營營盤。折可求舉劍砍翻幾人,卻隻是抑制不住。此時,一軍卒渾身浴血,前來報信。在敗軍大潮中掙紮不出,隻得隔空大喊道:「將主!主營中軍已破,將主與完顏元帥的將旗皆被奪去瞭!」

  折可求聞言渾身一震,穩瞭穩身形急道:「完顏元帥的將旗何時到瞭營中?」

  那浴血軍卒終抵不過敗軍推擠,被帶著漸行漸遠,隻得大聲喊叫,聲音卻微不可聞。折可求難聞音訊,隻得垂首嘆道:「本想建奇功,誰知卻是禍事一場!莫非真是我降金之報麼!」,嘆畢,亦隨敗軍遠去。

  峰上折翎見折可求敗勢已成,遂留下李豫觀望,自帶瞭箭手往峰頂另一邊戒備,等待接應襲營人馬回營。遠遠望見三隊人馬已並在一處,勢如疾風般出瞭營門。金營中處處起火,亂作一團,根本無人阻擋,更無人追擊。折翎又看瞭一陣,見確是安然,便留晏虎在峰頂,帶同李豫下砦墻開門相迎。

  門啟橋搭,隊伍恰至。當先兩人各扛瞭一面大旗,笑得合不攏嘴。折翎見旗上錦繡,竟是兩面主將之旗,亦是喜出望外。將隊伍迎入砦中,使醫人裹傷,又撫慰贊揚一番,這才拉過自回砦便坐在大石上發呆的章興問道:「王趙二位堂主何在?」

  章興見折翎動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悲聲道:「是我貪功,害瞭王堂主!」

  折翎見他情狀,心知不好,忙追問道:「究竟出瞭何事?王堂主現在何處?」

  此時襲營勁卒見章興請罪,也陸陸續續跪倒一片,餘下站立的,面上亦是悲慟。章興以袖拭淚,答道:「適才襲營,我奪瞭府州帥旗之後,又看見不遠處立著一面金人帥旗。我見旗心喜,便欲直沖上去搶奪。王堂主攔住我,要我莫起貪念,收兵回砦。我卻迷瞭心智,掙脫王堂主上前。營中守軍,本如土雞瓦犬,誰知護這金人帥旗的兵士卻是個個強硬。我一時大意,險些喪於敵手。王堂主拼命救護,身中數創。待殺退護旗兵馬,卻有一支冷箭將他射倒……」說到此處,難以繼續,涕泣半響,續道:「王堂主臨終時,囑我托將軍護佑其女十二……趙堂主適才吩咐我待將軍勞軍後再行稟告,自攜瞭王堂主屍身往中坪去瞭。」

  折翎聞言亦是難過不已,見章興涕泗交流,念他功績、不忍苛責。揮揮手命跪地眾人起身,自轉往中坪去尋趙破。章興擦幹淚眼,一言不發隨在折翎身後。地上跪的,皆是戰中得王錦救護之人,此刻亦起身隨折翎去瞭。

  折翎上瞭中坪,未作絲毫停頓,疾步來在原與巧雲居住房院之前。該處原本是一個寬敞所在,巧雲去時,舉砦集結,千人共聚亦不覺有何擁擠。此時於夜中放眼望去,入目皆是新墳,幾無落腳之地。墳頭紙、金錢幡猶自雪白,山風穿林,嗚咽不停,惹人悲思。最近處,趙破帶同趙王兩傢傢眷正守著王錦屍身痛哭。折翎來在近前,屈膝磕頭,長跪無語。身後自章興以下,個個如此,靜默無言。王錦之妻看瞭看折翎,哭聲更甚;趙妻卻怒目而視,厲聲問折翎道:「敢問將軍,砦中還要死喪多少人眾你才安心?這遍地新墳,仍不足以鋪就你晉身之路麼?」

  折翎心中難過,不欲爭辯。趙破在旁已一躍而起,舉掌於空喝罵道:「我等抗金乃遵二公主之命,死傷自有天數,又與折將軍何幹?婦人安知我等大事!再敢出言不遜,看我老大耳刮扇你!」

  趙妻見夫光火,也不驚懼,隻平靜喃喃道:「我不懂什麼大事,隻知悲悼我子我兄。」言罷,扶起嚶嚶不已的王錦之妻,涕泣離去。

  折翎聞趙妻之言,悲傷不語,又聽趙破言及巧雲,心中更是沉痛。趙破在旁哭瞭一陣王錦,解勸道:「將軍,生死有命!拙荊乃是村婦,不識大體,冒犯言語,且勿掛懷。」

  折翎聞言一嘆,抱拳謝道:「趙兄實在言重瞭!多謝趙兄及砦中兄弟鼎力相助,折翎銘感五內!」頓瞭頓又道:「有勞趙兄將李兄弟請來,我等共送王兄最後一程!」

  趙破依言離去,折翎亦起身吩咐章興選人整治地方、掘土為穴,並遣他去峰上取郝摯屍身一同安葬。章興去後,折翎在墳間踱步,隻覺胸中懣慟難消,遂仰天一聲長嘯。嘯聲落,耳聞原克裡斯蒂娜所居房中微有異響。回身望去,隻見一點孤燈如豆,將一個倩影搖搖晃晃映在窗上。折翎心下微動,邁步來在那所房前。推門而入,屋內的曉月如受驚之兔,彈身而起、怯生生據桌靜立,直直盯著折翎。折翎見她容顏憔悴、身子消瘦,又思及昔日她服侍時的乖巧盡心,悠悠一嘆。轉念又想到今夜砦中多事,這門前守衛亦離開救火,而她仍不出房門一步,心中又起瞭淡淡悔意。招手示意她坐下,見她搖頭,遂輕聲道:「這些日是我錯怪你瞭!娜娜及其同黨已死,你放心在寨中走動吧!」

  曉月聞折翎所言,大喜過望,跪地行瞭個大禮。這些日的委屈、獨居墳側的懼怕、聞聽娜娜喪命的感傷皆化作兩行清淚,汩汩難歇。朦朧中見折翎擺手後在桌邊坐下,自懷中取出兩封信箋,忙起身將桌上燈燭往他那側挪瞭挪,又取瞭頭上發簪將燭火挑明。侍立在後,看著折翎寬厚背脊,說不出的輕松暢快。

  折翎先啟一箋,見滿紙皆符咒,隻認得十二個漢字。蹙眉思索片刻,恍然悟出「左峰舉火,三明滅,門開,遣軍來」的顛倒排列,不由暗自慶幸郝摯未曾將此信通敵。思索有頃,將信箋放上燭火,付之一炬。待紙化飛灰,強抑雙手抖動將另一封信箋緩緩打開。信紙翻轉,一行行無比熟悉的蠅頭小楷映入眼簾,不禁心頭一顫,險些落淚。隻覺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行行段段情真意切。孟門情、諸葛砦、花溪峽、黛絲絳、聯金人,樁樁件件明明白白。雖未有一處明言不得已,卻將心中憂愁苦悶融在整封信中。仿佛巧雲再生,親口所述。到得最後,一句「妾福薄,無緣與廿三郎長相廝守,惟盼死後墓碑之上得書' 折門孟氏' 四字,吾願足矣」讓折翎再難強忍,不顧曉月在旁,泣下沾襟。淚眼之中,見落款處紙面不平,似經水浸。浮凸之中,寫著「孟霜蝶絕筆」幾字,不由瞑目泣下,淚落紙面,與那浮凸合為一體。

  曉月見折翎覽信而哭,心中納悶,偷偷移在他身後悄悄看去。見紙上正是自傢小姐字跡,亦忍不住默默拭淚。正欲將袖中羅帕遞予折翎,卻見他猛地起身,一掌擊在桌上恨恨道:「雲兒!你有如此苦衷,卻為何不肯親口對我說!」轉瞬又跌坐喃喃道:「是我逼死瞭你!」

  曉月見他頹然,不知如何勸解,隻得陪同落淚。不多時,屋外傳來一陣爭執之聲。折翎側耳細聽瞭幾句,不由氣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