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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攻城守砦屍塞谷 一師同門兩徑庭

  陸小安見事不好,跳起將手中槍擲出,拔腰刀大喝道:「殺!」

  眾軍聞令皆起,各執刀槍往營中沖殺,與剛剛驚醒,尚不知所以的金兵戰做一團。夾道兩山之上,亮起火光點點,化作流星漫天,落入金人營中,引起焚燒處處。被火箭射中的人馬,一時不得就死,帶著團火,或倒地呻吟,或四處亂竄,營中登時大亂。

  馬上人躲過陸小安擲來那槍,毫不猶豫地打馬向前,意欲突圍而去。驅馳不遠,忽路左山上飛來一箭,正中後心,登時喪命。射箭的佟仲見馬上人已死,便轉瞭射箭方向,往營中收取金人性命。十二在路間遠處,帶人依計點亮早已備下的千餘隻火把,將近處照的亮如白晝,遠遠看去,便如有一支大軍埋伏一般。馬上人栽倒之處,已在火光照亮范圍之內。十二見那人倒斃,心中一陣難過,知金營中還有孟門數人,胸中沉重如有大石。抬眼看山上箭落如雨,眼珠一轉生出計謀,吩咐瞭手下人將道路封死,自己沿著山脊快步上山。

  山上眾軍皆奉佟仲為主,聽他呼喝發令。將手中箭織成一張大網,往金營最遠端做阻斷拋射,以便陸小安等人沖殺,亦防有人逃竄。佟仲見箭網已成,便運目在火光中巡望。不多時,覷見幾個宋人護擁著一名金將,在最前沖殺。幾人到處,宋軍抵敵不住,死傷頗重,遂張弓搭箭,瞄向那幾人。正看得親切,隻待松弦之時,十二到瞭身後,輕聲道:「佟大哥,箭下留人!」

  佟仲聞言錯愕,垂弓問道:「怎麼?」

  十二故作鄭重道:「那幾個是諸葛砦中之人!箭營人出陰平路打探軍情之時,折將軍和我傢王砦主曾經遣瞭幾撥人出去。我地位低微,不知他們所行為何,但必定是抗金大事。今日見他們在金人身邊,恐是折將軍計策,故此來告知佟大哥莫傷其命,以免誤瞭大事。」

  佟仲不疑有他,遂收瞭弓箭,對十二道:「既如此,你與我帶山上埋伏人馬下山助戰,也好趁機將他們放走。」待十二點頭,起身將手一招,喝令道:「休再放箭,與我沖下山去,盡屠金狗!」

  金兵雖失馬利,人數又少於宋軍,但個個彪悍兇猛。陸小安帶人在營中左沖右殺,頗為吃力,幸得山上箭雨相助,進退間斬金人無算。忽然間箭停雨歇,隻覺壓力陡然增大。正奮力搏殺,耳聞兩山上響起喊殺聲,所伏之兵,如下山猛虎般撲入金營。金兵本就被路遠處火把照的驚疑,此刻見伏兵四起、三面受敵,再也難抑心中懼意,漸呈敗象。

  佟仲與十二在山上看的分明,直奔著金將折合及孟門眾人處殺去。佟仲武藝雖較箭營眾人稍為高強,但近身搏殺之術比起箭技仍是稀松,故遠遠停步,瞅準瞭折合身邊金兵,放箭射殺。孟門幾人見身邊金兵紛紛倒地,獨自己無恙,抬眼看到十二已沖到不遠,正對著自己這邊擠眉弄眼,心中恍然。趕忙拖著仍在奮力死戰的折合急退向後,又使胡語急勸瞭折合幾句。折合見敗勢已成、回天無力,隻得不甘地下令撤兵。金兵早就在苦苦支撐,此刻聞令如逢大赦,紛紛回身逃竄。營中馬匹多數早已逃散,十不餘一。搶得剩餘馬匹的金兵逃之夭夭,餘下之人或回身死戰、或步行逃竄、或鉆山入林、或傷重自刎,雖是所為殊途,卻是黃泉同歸。

  宋軍見金兵逃遁,一日雙勝,個個欣喜,鬥志昂揚。將餘下金人剿殺殆盡,不待陸小安吩咐,便去打掃戰場。陸小安與佟仲、十二會在一處,亦是喜動顏面。陸小安見營後地上屍身滿佈、箭羽如葦,不由贊道:「箭營神箭,果然名不虛傳!佟兄調配,亦是一流!隊中百多弓手在我手中十數戰,從無這等厲害!」頓瞭頓,又踟躕道:「隻是佟兄似乎下山沖殺的早瞭些……」

  十二聽陸小安先誇後疑,正要以同樣理由再行蒙騙,一旁佟仲已歉然道:「我隻是箭營中一小卒,用箭殺敵尚可,觀敵料勢、指揮攻戰並不擅長。使金狗殘餘得以逃遁,是我之過!」

  陸小安本是略有疑慮,見佟仲坦然,心中暗暗自責,客套幾句,便再不言語。十二見無事,也放下心來,主動帶人去遠處下守夜暗樁。

  全軍就著金營殘火歇瞭一宿,次日天明重又上路。行瞭兩日,平安無事,再未遇到金兵。第三日行未過午,大隊自谷道中轉出,踏上一條小路。坐在樹梢上等待的十二見佟仲、陸小安帶隊而至,一躍而下,喜道:「陸隊正、佟大哥,此處便是我與安公子來時見百姓運糧那條小路,再往西面山林中行幾十裡便是通山砦的路口。」

  正說話間,林中慌慌張張跑出一名宋軍,來在三人跟前,惶急道:「隊正,我等按照十二兄弟所言標記往前查探,行至林中最遠,隻是絕壁,並無通路。絕壁甚高,下有怪石嶙峋,無處下腳!」

  三人聞言,同驚訝道:「什麼!」十二抓住那名宋軍肩膀,急道:「你可尋對瞭路?可看清楚瞭?」

  那名宋軍答道:「山中多林木,大石不多,標記刻畫清楚,怎會有錯?那絕壁怪石,十幾個兄弟都親眼見瞭的!」

  十二急切叫嚷道:「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那山雖陡峭,卻是可從山脊處……」

  那宋軍還要還嘴,佟仲見十二失魂落魄,似已垂淚欲滴,忙擺瞭擺手示意,壓住心中焚急安慰道:「切莫爭吵,趕緊過去,一看便知!」

  陸小安眉頭緊鎖,亦安慰道:「佟兄所言有理!先去看看,再做定奪。」說罷,揮手下令全軍啟程。眾軍入林不遠,從後奔來一名宋軍,大叫道:「陸隊正,小路之上,有金軍攻來!觀其隊伍煙塵,人數應有數千!」

  眾軍聞言皆驚,陸小安正欲下令就地設防,一旁十二一拉他衣袖,指身後道:「我與安公子來時,在離此不遠處曾見一山洞。那山兩面是懸崖,山後連著巍峨群峰,隻一面可以上下,易守難攻……」

  佟仲打斷十二,急道:「前面帶路,速去此山,據險而守!」

  十二轉身拉起佟仲就走,三人身邊聞言軍士轟然應諾,隨著二人急急而行。陸小安心頭不快,望佟仲背影眉心微蹙,揮手喝令全軍速行,亦隨在二人身後去瞭。軍至山下,依次登山。後軍方上得山來,林中已煙塵大起,兵甲鏗鏘、腳步交雜,由遠及近。陸小安安排瞭上山那面的守禦,來到崖頂,與佟仲十二並肩下望。隻見山下林中,金軍如洪流般將林木空隙塞滿,前驅已至山下,隊尾尚在數裡之外那條小路上。林間枝葉掩映,看不出軍兵究竟多少,但粗略估算,定不下三千之數。

  十二看著源源不絕來在山前的金軍,面色蒼白,陸佟二人亦是面色凝重。佟仲轉頭問十二道:「山後所連群山,與你所說道路可否相通?」

  十二撓頭道:「我也不知!那條路我隻按照我門中暗記所標走過幾次,並未曾自探新路。」頓瞭頓,堅決道:「在這裡等我,我定會探出路來!」言罷,也不待佟仲回復,幾個縱躍消失在林木之後。

  佟仲轉回,望陸小安不語。陸小安松開緊緊皺著的眉心,遙指山下道:「兵馬如此之多,其中定有蹊蹺!」

  ***    ***    ***    ***

  「兵馬竟如此之多!」

  王錦望著砦外正在伐木的金軍及連綿不絕的營帳,瞠目結舌。一旁的李豫面對此景,亦是心中震撼,附和道:「一夜之間,居然伐盡砦前十裡之木!此等威勢,恐難抵擋!」

  王錦聞言不愉,剛要出言反駁,忽望見折翎帶瞭高誦晏虎自左峰而下,不禁喜上眉梢。待折翎來到近前,行禮道:「折將軍,你可回來瞭!我等都在擔心你呢!」

  折翎回禮,問道:「出砦騷擾阻敵之人,可都回來瞭?」

  王錦答道:「陸大安和章興帶著一眾刀牌,依將軍之令於昨日午時返回;郝摯陳丹帶著弓手,今晨自左峰下垂繩而歸;趙破將四名斥候遠送出山,歸來亦有一個時辰瞭。」

  折翎點頭道:「兵士折損幾何?」

  王錦將頭搖瞭搖,嘆氣道:「折瞭七人,傷瞭十餘。雖說殺傷金兵以百計,但砦中乏人,卻是消耗不起。」

  折翎輕拍其肩以示安慰,轉頭問李豫道:「李兄弟,準備的怎麼樣瞭?」

  李豫一指墻下砦中用防水油佈蒙著的幾堆物事道:「將軍不在這幾日,我已命砦中工匠依照您所畫圖樣改造修復完畢,所需消耗之物,亦趕制瞭些。婦孺中健壯者,亦正在章興手下操練。雖不可臨戰,但搬運擔抬應是無礙。待到……」

  李豫稟報之時,金營之中忽有異動。王錦止住李豫說話,指點那處與二人一同觀瞧。隻見一撥人馬穿行而出,直奔砦墻而來。為首者有三,一金兩宋,看看離砦墻不遠,其中一宋人開口揚聲問道:「敢問墻上那持弓英雄可是神箭營折指揮當面?」

  折翎聞聲,望墻下將來的三人打量一番,應道:「正是折翎!你等是何……李彥琪?」

  另一宋人抱拳笑道:「富平戰前,李某與折指揮在張樞密帳前相談甚歡,不想折指揮仍記得我。」

  折翎發怒,冷哼一聲道:「我心內之李彥琪乃是勇敢果決、嫉金狗如仇的西軍營指揮,曾是涇原軍中第一條槍棒好漢!卻不是現下叛做金人走狗,來在我所守砦前,仍不知羞恥、腆著面目與我敘舊情的叛賊!」

  李彥琪長長一嘆,斂容道:「富平之敗,非戰之罪。若是當初張浚納曲端將軍忠言,按兵據險,以偏師擾其耕獲,金人必自困斃,可一舉而滅。那廝強要立時決戰,卻又在排兵之時不聽曲將軍勸諫,可憐我西軍數萬英魂,皆是喪在他剛愎自用之下。戰後,張浚不思己過,卻構陷曲將軍,砌詞斬殺眾將,隻顧推諉罪責。李某此生,臨陣血戰逾百場,從來努力殺敵,自問無愧於心!怎容得此等無恥大頭巾隨意揉捏?他既說我通敵叛國,我便叛給他看!遲早有一日,我要斬下那廝頭顱墊腳!」

  折翎聽罷,心頭火起,怒斥道:「你乃大宋軍將,怎可因私怨廢國事?你這一叛,定為金人驅做犬馬。你可想過麾下兒郎從此難見傢鄉父老?你又可想過會有多少大宋百姓喪命於自傢軍兵之手?」見李彥琪面上略有慚色,頓瞭頓又道:「張樞密乃是文士,行事卻有不妥。此乃我大宋積弊,非你我可奈何之事。我折傢亦多有被文士折辱者,三將軍可存公便被那張叔夜搶瞭平匪大功……」

  李彥琪聽到此處,忽打斷折翎道:「折指揮可知府州降金之事?」

  折翎容色一黯,默然不語。李彥琪觀容色,試探道:「折指揮如今已是傢國兩難!既然大宋待我武人如仆奴,指揮傢人又皆為金用,何不棄宋歸金、使傢國一同,怎也強過此時困守孤砦……」

  折翎倏地張弓,箭指墻下厲聲道:「李彥琪,我方才說話,你竟一句也未入耳麼?看在往日同袍情分,今日我不射你,休得再來聒噪。若是有膽再來,莫怪我對背祖宗滅良知之輩不留情面!」

  李彥琪知折翎厲害,心中亦覺慚愧,默默羞退。一旁那金將見折翎舉弓,戟指出胡語向墻上叫嚷,最先發問那名宋人待金將住口,揚聲對折翎等人道:「這位金將名為烏魯,乃是此次伐蜀北路軍統帥。大軍到處,所向披靡,小小山砦,安敢相抗?爾等於此強逆天命,無異螳臂當車,定為我軍碾做齏粉。此時若是歸降,烏魯將軍尚可留爾等狗命,如若不……」

  那宋人唾沫橫飛,正抑揚頓挫說的過癮,忽覺眼前一花、頜下一緊,一個「降」字噎在喉頭,化作嗬嗬呻吟,再難出口。又幾息,頹然倒地。隨行金軍見羽箭無翎、電閃殺人,恐烏魯有失,飛速搶前築成盾陣。

  折翎在墻上昂然道:「李彥琪,告訴烏魯金狗,這一箭便是答復!」說著,再搭支箭上弦道:「這一箭,乃是回禮!」言盡弦松,無翎箭出,將盾陣穿出個大洞。

  烏魯在陣後抽刀磕穿盾之箭,仍被震退幾步。眼望自己面前傷兵碎盾,怒哼瞭一聲,對李彥琪道:「你,攻!」說罷,轉身離去。李彥琪深深看瞭眼折翎,亦隨後遠去。

  頓飯工夫,金營中宋人叛軍整軍已畢,刀盾在前,弓箭在後,約有兩千餘人,遠觀頗為齊整。砦墻上,眾人早已嚴陣以待。那油佈蒙著的物事亦搬到瞭砦墻之上,左右各二,擺列分佈。折翎極目遠眺,見烏魯親自帶瞭數千金兵列在叛軍之後督戰,卻怎也望不見李彥琪蹤影。正納悶時,魏慶來在身邊悄聲稟道:「依將軍之命,這幾日將那天在峰頂之人編為一隊,日夜監視不敢放松。那些仆婦隻是擔抬煮飯,仍未發現可疑者。」

  折翎頷首道:「你無需前來與戰,隻顧著監視便是,萬不可放松警惕,娜娜必在其中!即使查她不出,能令她不在砦中作惡,亦是大功一件。」

  魏慶斜眼看瞭看金營,不情願地拱手而退。金營中敲起戰鼓,軍兵齊動。叛軍擎盾,一步步向砦墻逼來。砦前斜坡本就陡峭,幾日來又被砦丁將坡上石板拆瞭個幹凈,潑水為泥之下更是難行。叛軍行至離砦墻箭半之地,行速變緩,行伍也漸凌亂。到瞭一箭之地,隊伍間偶有跌倒者,更帶亂一片兵士。幾名軍校在後喝罵,亦難以制止。砦墻上,數十弓手早已張弓搭箭,隻待折翎一聲令下,便放箭殺敵。折翎將右手緩緩舉起,揚聲道:「砦前漢傢兒郎聽瞭!我乃吳玠吳經略麾下、神箭營指揮折翎,奉命率神箭營在此守砦,抵住金狗入蜀之路。你等皆是大宋西軍,亦曾在陜西見過金狗殘暴、禍我大宋百姓。何以助紂為虐、留千古罵名、為子孫之恥?若有非依本心、不得已而降金者,便將兵刃背在身後,我使人接引入砦,重歸宋營、共禦金狗。若此番言罷仍是執迷不悟,休怪折翎再不念同袍情分!」

  砦前叛軍,聽瞭折翎及神箭營之名,個個心驚、裹足不前。待折翎說完,本在喝罵發令的軍校亦大多默默,再無適才那般兇惡模樣。烏魯在陣後見折翎喊話、叛軍猶疑,遂大聲以胡語發令。數千金軍聞令一聲呼喝,亮兵刃齊向前邁進,手中刀槍抵住叛軍最後排背脊,方始停步。在後叛軍恐懼,紛紛往前擁擠,在前者不知所以,卻難以立足,被後面人一點點推近砦墻。

  墻上箭手見叛軍紛亂,自己卻久久不得命令,個個狐疑。高誦在折翎身側,貼近問道:「將軍,如何是好?」

  折翎見叛軍皆無戰心,推擠間已有多人被踩踏在腳下,聞慘聲大作,心頭不忍,咬咬牙果決道:「令郝摯陳丹攜一半箭手,上左峰往叛軍隊尾處作阻斷拋射。令陸大安章興帶全數刀牌,準備出砦接應。」

  高誦應諾,欲跑去傳令。王錦在旁一把將其拉住,急勸道:「將軍不可!砦外兵眾幾近萬人,前有叛軍猶疑不定,後有金人虎視眈眈。此時開砦門正如啟牛羊牲圈於豺狼之前,乃取死之道!」

  此時砦外叛軍已至護河,十數人跌進湍急水中,轉瞬不見。斜坡上哭喊聲連成一片,如同遭人驅逐之豬狗,哪還有一丁點軍伍樣子。近護河處,一名軍校背刀高聲嚷道:「折指揮,我隊願歸宋,祈求啟門救護!」其聲一出,哭求聲四起,折翎心中愈發不忍,運真氣揚聲喝道:「陸大安章興聽令!攜刀牌至砦門,準備開門納降!」墻內陸大安章興轟然應諾,墻外人群中一軍校忽揮刀砍翻身邊兩人,大叫道:「萬萬不可!軍中有潛伏金狗!」話剛出口,已被人利刃加喉,倒地斃命。

  匿於叛軍中的金兵見計謀遮瞞不住,就近在人群中殺將起來。叛軍本就已大亂,此時雪上加霜,落入護河之人不計其數。那護河本是山間溪水,河道雖經砦中人多年開鑿養護,又加時逢融雪之末雨季之初、水量頗大,但畢竟寬僅丈餘。下流轉彎處屍身交疊,塞流不動,擋住後來之人。其中幸運者,攀屍身上得岸,掙紮活命;其不幸者,或頭碰頑石,或肺腑嗆水,皆死於非命。河中水漸堵漸高,竟有溢出改流之虞。

  烏魯在後先見叛軍踩踏落水,哈哈大笑,後見賺門之計被叫破,面色一冷,下令在後金兵屠戮叛軍。叛軍隻顧著擁擠上前,不防背後金人突施狠手。後隊多為箭手,本就不擅近身廝殺,霎時被砍倒一片。餘下眾軍見腹背受敵、活路已失,發瞭狠性翻身與金兵交戰。不料手中所持兵刃皆是殘品,與金兵刀槍相交,盡皆折斷。

  墻上折翎聞聽軍校之言,如同被兜頭一盆冷水澆熄瞭心內同情,理智重歸。正欲下令自保不動,卻又見烏魯發令剿殺,胸膛中起瞭怒火熊熊。令箭營眾人與全部箭手上左峰射金兵前隊,將王錦趙破及新近教練成的弩手留在砦墻之上,自搶下砦墻選瞭二十名彪悍刀牌,開砦門搭木梯殺過護河。王錦攔不住折翎,轉頭見砦前坡上已亂作一團,隻得在墻上督促眾弩手就位備戰,使趙破率餘下刀牌謹守砦門。

  折翎命陸大安居左、章興居右,各帶幾人守住河上木梯,自己飛身躍進戰團,近刺遠射,將藏匿於叛軍中的金兵一一殺死,呼喝叛軍過河進砦。叛軍前隊多半死於護河中,餘眾又遭金兵砍殺,退入砦中之人不到二百,個個帶傷。後隊有地勢之利,又得峰上數十箭手相助,拾瞭死去金兵所遺兵刃,已深深殺進金兵陣內,此時再想於重圍中退兵,難如登天。折翎見餘軍難顧,恐大門敞開、砦子有失,無奈下令刀牌退回砦中。遠望圍陣漸小,探手卻知背上箭壺已空,隻得長嘆口氣回身歸砦。縱躍才起,便聞聽圍中叛軍一陣大嘩,停步回望,見金營中烏魯身旁豎起根高桿,桿頭倒掛著一人,頭發散亂、滿身血污,正是李彥琪。

  圍中叛軍見李彥琪如此,睚眥欲裂,個個奮勇,欲奪回軍中主將。無奈人數既少,亦是強弩之末,隻將金兵圍陣沖的略動瞭動,便全軍覆沒。烏魯哈哈大笑,用胡語嘰裡咕嚕地對著桿上李彥琪說瞭一陣,又望著折翎說瞭一陣,狀及歡愉。桿下一宋裝通譯兩股戰戰,顫聲道:「烏魯將軍說,李彥琪違抗軍令,不助大軍賺門取砦,折翎不識時務,妄圖抵抗大軍。你二人皆是該死!今日先將李彥琪點瞭天燈,待我攻下此處,再將折翎碎屍萬段。」

  折翎聽罷通譯傳言,示意趙破關閉砦門,肅容整瞭整衣襟發髻,提氣輕身,飄縱而前。落腳處雖左右不定,但腳下必有一具中箭亡屍。足沾地、手拈翎、身輕起、矢入壺,如是五次,已來在金陣之前。砦中眾人望折翎背影,見他於一片血海中蝴蝶般遊移,說不出的瀟灑飄逸。陣中前排金兵正對折翎,隻覺得此人每落地一次,威勢便翻增一倍,自己身周亦冷上一分;待到瞭切近,更是如同一座大山迎面,下意識地避讓開來。

  烏魯見前排金兵閃躲,不怒反喜,走到桿下,對著折翎喊瞭幾句,接著大手一揮,眾軍依令退在左右,將高桿處空瞭出來。通譯將身子縮在烏魯身後,隻露個頭出來嘶啞喊道:「烏魯將軍說,折翎若是跪地求饒,獻砦歸降,便饒瞭李彥琪性命,不然……」話未說完,見折翎弓開滿月、箭已上弦,嗷地叫瞭一聲,癱倒在地。

  烏魯在桿下,正示意親兵取一支火把過來,忽感身周一涼,歷次血戰中曾多次咫尺擦肩的亡身之懼襲上心頭。雖身處萬軍之內,卻像是孤身立在荒野之中,無遮無藏,獨對折翎神箭。千餘攜瞭弓箭的金兵,見折翎張弓,亦皆搭箭回指。

  墻上墻下,對峙雙方一片寂靜,大氣都不敢多出半口。折翎揚聲悠然道:「你若放人,我或可饒你一命!」烏魯連手腳都不敢稍動,卻毫無妥協之意,隻怒視折翎而不作答。親兵隊中忽突飛速掠出一衣黑發白之人,飛腳踢在高桿底部,碗口粗木桿應聲而斷,向著折翎這邊傾倒。折翎精神、真氣早貫在手中箭上鎖定烏魯,此時受那親兵動作帶出的氣機牽引,雖已失卻先機,但若不發箭定受反噬,隻得松弦離手。對面千餘金兵幾乎同時放箭,箭支在空中織成一片大網,將折翎罩在當中。

  眾金兵以為折翎驟逢箭雨之下,必然向後往砦中退卻,故羽箭多半加瞭力道,拋射往折翎身後。不料折翎出箭後竟倏地前撲,蹬地向前急掠,整個身子平行於地,離土不過盈寸。金兵餘下直射箭支皆在他背上飛過,全數落空。再換氣起身時,已在轟然倒下的桿頭處不遠。折翎眼見木桿就要砸在地上,救護恐是不及,剛要拼著傷及氣脈,強運力向前再掠,桿上縛著的李彥琪身上繩索忽做寸斷,在袖中取出一柄短刃,脫手擲向折翎面門。

  折翎大驚,心念電轉。恐無論躲避纏鬥皆躲不過金兵第二波箭雨來襲,遂借著起身之勢,向後一個鐵板橋,彎腰折倒。手腳撐地,倏忽倒飛,其速竟快過李彥琪所擲短刃。再正身一個起落,短刃落地,箭雨再臨,人險險站在箭程之外。使弓撥開幾支已綿軟無力的箭羽,運氣於弓,一向天一向前,雙箭同發。

  金營中,那黑衣人亦是早有防備,出腳斷桿之後便向烏魯身前回掠。看看飛羽已到,擋箭不及,遂大喝瞭聲,隔空推出一掌。掌風雖是雄渾無匹,卻隻能將折翎全神一箭打偏。烏魯不知厲害,不躲不閃,抽刀來打。刀僅半出,羽箭已深入肩胛,凝於箭鏃的真氣四散爆裂,將右肩擊的粉碎。黑衣人見烏魯被傷,卻無性命之虞,也不停頓,躍起直奔高桿倒處。李彥琪短刃落地時,已隨在金兵第二波箭雨之後,來在折翎身前空中不遠。飛掠在空,舊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際,恰逢折翎箭至。措不及防之下收氣急墜,卻仍被箭破瞭發髻。下落之時,剛好撞見奔李彥琪那枝箭,遂使足側點箭身,借力橫掠,安然落地。

  李彥琪被折翎駭得狼狽臥倒,見箭支被黑衣人足尖點偏,心中大安。爬起身指折翎笑道:「大長老親來設局殺你,你壺中又眼見箭盡,喪命之期,就……」李彥琪說到此處,一箭飛來直插入左胸。不敢置信地低頭去看,隻見箭已盡沒,隻餘白羽。耳聽折翎冷笑道:「就在眼前!為一己之私,做金人走狗,使千軍送命。一箭射殺,便宜瞭你!」

  李彥琪嘔血,不屑笑道:「吾受教宗指引,常受快樂光明中,所行之事豈是你可知悉……」聲漸微弱,倒地喪命。折翎聞言一怔,孟門大長老已趁機飛掠而至。折翎知二人功夫在伯仲之間,此刻身處險地,不願與他糾纏,故將最後一支箭搭在弦上,倒飛而去。大長老亦無十足把握正面抗折翎全力一箭,故停步不追。金營中烏魯忍傷發令,軍中號角聲起,方才退開那數千金兵重整旗鼓、卷土再來。

  折翎過護河抓瞭墻上垂繩,幾步竄上墻去。回首見這一波金軍攻勢與上波叛軍相比,凌厲太多,幾聲號角起伏之間,已攻到坡半。左峰上箭手未回,雖居高臨下灑下箭雨潑天,卻也難阻金兵逼近砦墻。王錦趙破見金兵勢大,齊望著折翎,喊瞭聲:「將軍」。折翎挽弓發最後一支箭射死當先金將,頷首道:「用吧!」

  王趙二人同聲應諾,分往兩邊,指揮砦眾將油佈揭開,露出內中猙獰之物。墻上砦眾多日操演已熟,各司其職,有條不紊,數息之間便已準備完畢。前幾日金人雖砍伐密林,但從不敢動近砦之處,故此番金兵來攻,人數雖多,卻仍需擠在窄窄坡上,隊形甚是密集。兵士各自擎盾過頂,便如一面大傘,使箭羽無功。金兵漸漸接近砦墻,見墻上毫無動靜,心中皆大喜,呼喝著尋護河中屍砌如橋處過河。前軍已渡河至墻下,後軍尚擠在坡上不能向前。隻聞聽砦墻上忽起一聲暴喝道:「放!」接著便是木槌砸鐵、機括弩弦之聲,其響甚巨,震耳欲聾,使天地間眾聲皆黯。十二支長約六尺、木幹鐵翎之超大箭矢自墻上橫空而下,越千步之距撞入金軍後隊中,各穿起數名兵士,帶起漫天血雨。箭矢帶著所穿金兵繼續前飛,化身為重錘,又砸倒軍兵一片。金軍入中原以來,尚未見過如此兵器,個個震驚,紛紛退卻。金軍前隊最後,尚離護河有段距離,回首見後軍潰敗,駭的目瞪口呆。墻上又暴喝聲「放」,尺五短小弩箭十餘支,作一條平直橫線,迎面而來。破甲穿盾、擋者立斃、無一可免,隻可惜兩次發射間距頗大,未能相連殺傷。金兵見甲盾無效、死傷枕藉,盡皆膽喪,退速比來時更快,潰至離砦千步時,又被第二波巨矢收瞭些性命,個個屁滾尿流、逃命而去。

  護河前後百餘金兵此時已被墻上滾木擂石砸的哭爹喊娘,進無門,退無路。盞茶功夫,便被峰上箭、墻上石殺瞭個幹凈。砦前屍身如山,擁塞河道,溪水殷紅如血,改道往坡下流去。王錦見敵已退盡,走回折翎身邊咋舌道:「神臂弓,三弓床弩炮,果然名不虛傳!」抬眼見折翎面無喜色,眉宇間卻有一絲凝重,心疑問道:「折將軍,怎麼瞭?」

  折翎不答,轉頭問不遠處趙破道:「趙兄,消耗如何?」

  趙破嘆氣道:「一槍三劍箭隻夠四臺床弩再發一次,神臂弩箭約剩瞭百餘。依適才峰上箭雨判斷,箭矢消耗恐已近半。」

  折翎沿著地上殘肢鮮血望向遠處金營,口中喃喃道:「不過首戰耳!但願金兵破膽,烏魯無謀,給我砦中匠作多些時日!」

  王錦心頭一凜,隨著折翎向遠望去。隻見北方天空中陰雲密佈、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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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天非看瞭看天上陰雲,對安鴻道:「安公子,天色不好,恐是大雨將至。先尋個地方避雨,待雨過再上路不遲。」

  安鴻笑道:「說瞭多少次,直呼我姓名便是。史兄,你我腳程皆快,再向前趕一段吧!路邊荒村處處,待雨至再尋避處不遲。」

  史天非爽朗一笑,會意道:「安兄時時心念戰事,天非慚愧。劍法你我不分伯仲,如今便趕在雨前,再比比輕功如何?」話音剛落,便長嘯一聲,輕身飄去。安鴻哈哈一笑,隨後緊跟。

  二人你追我攆,匆匆趕路。不到一個時辰,幾滴豆大雨點隨著輕雷滑落地面,又盞茶工夫,化作大雨滂沱。史天非眼尖,看見前方林中,掩映著一段石墻,忙招呼瞭安鴻向那邊掠去。

  到瞭切近,發現那石墻後乃是一座土地廟。廟外不遠,有一座村莊。村中各處門窗皆破,墻上焦黑未褪,顯是才遭兵災不久。這土地廟亦不怎麼破敗,屋瓦未少,隻是神像供桌皆倒在地上,一副凌亂樣子。

  看看天色將晚,二人將供桌劈成寸段,就廟內生起火來。史天非自包袱中取出偷攜美酒,與安鴻圍火而坐,談談江湖中事,說說武林秘辛,不覺已至夜深。史天非打瞭個哈欠,起身又伸瞭個懶腰,說道:「歇息瞭吧,明日也好早些……」話未說完,忽然咕咚栽倒。雖是努力睜目、活動四肢,卻覺得手腳眼皮沉重如山。喃喃說瞭聲「小心」,便人事不知。

  安鴻見狀不敢大意,緩緩起身,亦覺得頭暈目眩。趕忙運功自查,發現丹田之中真氣竟無法聚集,極像是中瞭散功之毒。試著不提真氣,卻仍感四肢乏力,行動不得。默默聽瞭聽周遭,除雨聲沙沙外再無動靜。無奈之下試著提聚經脈中殘存真氣驅毒,一入丹田卻皆作泥牛入海。心頭正驚疑不定,耳邊聽得一女子嬌聲媚笑道:「安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