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聲未完,已有一人在帳外大聲道:「稟將軍,屬下史天非求見!」吳璘欣喜道:「天非回營,定是尋著瞭張樞密駐蹕所在!「吳玠亦難掩面上喜色,揚聲發命,將史天非宣入帳中。安鴻放眼,隻見一窄目細眉男子手挽一人頭闊步而入,雖隻做普通百姓裝扮,卻難掩骨子裡蘊著的颯然灑脫。那顆頭顱斷口處猶在滴血,正是適才策馬逃奔那人。
史天非來在吳玠面前鄭重一禮,道:「屬下三人不辱使命,打探得知張樞密已於前些日移駐興州。我恐將軍等待心焦,故先來稟報。餘下二人此時應已在興州探得確實,不日即將歸營。」吳玠頷首微笑,問瞭幾句別情,史天非一一作答,狀頗相得。吳玠對史天非手中人頭不聞不問,史天非亦毫不在意,便似此事自然而然一般。一眾軍校聽聞張樞密駐蹕所在已被尋到,心下為之一振。但亂軍一事未畢,史天非提頭在手,又皆不敢大意,個個將精神身體繃得死緊。
吳玠又問瞭幾句原下軍情,命史天非呈上人頭、一旁稍待,手指人頭道:「今夜之事,首惡已除,同謀者不問!」
眾軍校聞言,略略放松。
吳玠環視,續道:「眾軍妻子離散、糧草不敷,朝廷指令不清,樞密下落不明。諸位掌兵不易,我卻不能分憂。今夜之亂,罪在吳玠。 吳玠無能,請諸位見諒。」言罷,團團一揖。
眾人聞言紛紛抱拳,心中半是驚詫半是羞愧,結舌不言。吳玠揖罷,負手轉出帥案,行瞭幾步,忽厲聲道:「但我心中有一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我漢傢之恥,三千年來可有如靖康者?我大宋之敗,二百年來可有如富平者?你我歷此兩次奇恥大辱,何以不思整軍備戰於內,復陜禦金於外?何以涕泣感傷,做小兒女之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破而放諸不顧,傢戶安能獨存!莫非爾等百年之後,去與征西逐北、控西夏復燕雲的祖宗父輩言講,大宋國祚,便是丟壞在我等手中麼?莫非爾等願見繞膝之兒孫,皆效胡虜打扮、做禽獸蠻語,為金狗驅做牛馬麼?休要忘記,你我是西軍!是我大宋最為能戰之虎狼!」說到此處,吳玠嗆啷一聲抽出腰間佩劍,割破指尖道:「我吳玠今日對天盟誓!絕不叛朝廷!
絕不背祖宗!扶保大宋天下!復我西軍榮光!」
帳內眾人,聞吳玠所言,個個熱血沸騰,激動難以自已。吳璘拔刀劃指,尚未開言,便聽得一人霍然拔刀在手,劃指激昂道:「我西軍兒郎,豈是好相與的?
永興軍曹武,願隨吳經略死戰於此,定要讓金狗有來無回!」話音未落,又有一人慷慨道:「秦鳳軍王楊,願隨吳經略死戰於此……」
「涇原軍劉良嗣……」
「環慶軍高猛……」
一時間,帳內眾軍校報國保傢之情如薪似火,誓死抗金之聲此起彼伏。
安鴻、十二等人在側,也聽得熱血沸騰。待眾人聲少退,吳玠將指尖血在唇上一抹,昂揚道:「今日我與諸君歃血!前事既往不咎,同心禦守此原,使金軍不得存進。扶保大宋天下!復我西軍榮光!」
眾軍校皆學吳玠一般以血加唇,齊聲狂呼道:「扶保大宋天下!復我西軍榮光!」
帳外軍士聽帳內喊嚷,亦齊聲隨之高呼。頓時,巍巍群山呼應,瞑暝群鳥驚飛。其餘軍營中軍士聞聲不知所以,待聽清主營內喊聲,亦是熱血上湧。
眾軍校呼喝正盛,帳外一卒匆匆而入,繞至吳玠耳畔,低低密語瞭數句。吳玠聽罷,揮退兵卒,舉手止住眾人,大笑道:「捷報!楊從義率軍千二百人,以誘敵之計攻占鳳翔,得積粟數十萬斛。糧隊在路,已至半途!原上眾軍糧草之厄,眼見可解!」
眾軍校聞言,又是一陣歡呼。吳玠下令眾將各自歸營收束軍士,明晨於中軍帳前點卯。待眾人皆恭謹行禮,一一散去之後,吳玠將安鴻讓至主位,單膝點地禮敬道:「今夜若不是安公子單劍守營門,舍命相救,吳玠此時已做刀下之鬼。
請安公子安穩,受吳玠一拜!」吳璘、陳遠猷、史天非皆在吳玠身後隨拜,安鴻哪裡肯受,跳起側身讓瞭,口中連稱不敢,運股柔和內力將眾人攙住。
十二在一旁笑得一朵花也似,便如同受拜的乃是自己一般。吳玠幾人被他一阻,竟無一人能拜下去,都在心裡暗贊他功力深厚。獨吳璘瞥見一旁的十二,贊道:「這後生笑起來好生俊俏,可惜太過瘦弱,征戰定會力虧!」
十二嗤鼻道:「我傢安公子比起你來亦是瘦弱,你可敢與他較量一番?」
吳璘想到營門地獄般場景,連連搖頭擺手道:「若安公子是金狗,我豁出命也向前拼瞭。不過安公子乃是我等強援,我才沒那麼傻送上去挨打!」
眾人聞言皆笑,入夜以來的驚險憂心,盡化於無。安鴻心中惦念諸葛砦,想起今日帳中與吳玠所訂之策,笑瞭笑問道:「吳經略,如今張樞密所在及鳳翔用兵皆傳喜訊,該用何略為佳?」
吳玠搖頭,面上忽現愁容,嘆口氣道:「似天非這般傳信回來,報知張樞密駐蹕處之人,已有數撥。我每得信,便遣人去那處尋張樞密、報知此地軍情,可次次落空,故這次才令天非用此穩妥之法。待與天非同去二人歸來,方可定其確實。到時,我遣天非與安公子同去,一來為折指揮求援軍,二來亦為我和尚原求些錢糧兵馬。」
安鴻訝道:「鳳翔不是解糧數十萬斛至半途瞭麼?」
吳玠下意識打量一下四周,肅容悄聲嘆道:「適才親兵來報的之信,乃是鳳翔糧隊千人,與神岔城外大路之上與金人廝殺一場,整隊人馬於神沙河畔失去蹤跡,生死不知!」
*** *** ***
「生死不知,蹤跡全無!」李豫沒好氣的瞥瞭瞥問話的王錦,看都不看折翎,便欲揚長而去。
王錦怒道:「這都多少日瞭!你怎地就是這般執拗?折將軍現下乃是諸葛砦之主,你給我恭敬些個!」
李豫停步道:「我心中,諸葛砦之主永遠隻是長公主一人!」
折翎舉手止住色變的王錦,平靜道:「無妨!」轉身問李豫道:「李兄弟,近二十日索砦,皆無所得麼?」
李豫見折翎如此,也不好意思無禮太過,垂首答道:「說來奇怪,砦中各處,竟是連那胡女的一絲蹤跡也尋不見。砦眾結營自保十餘日,近來多有松懈者,卻也安然無事。那胡女許是殺瞭人便逃竄出砦子瞭!」
折翎頷首道:「近日有勞李兄弟辛苦奔波!砦中糧草軍需清點的如何瞭?」
李豫聞言猛地抬頭,不滿道:「這管傢之事,乃是我分內,定為……
將軍籌備周全,不至物資缺匱。可是將軍亦該約束所部,切勿浪費!那風慎一場火,用去砦中全部火信、半數油料,大是可恨!「折翎回頭去看一直跟在身後的風慎,卻隻看到疾步去往架神臂弓處呼喝砦丁的襴衫背影。
李豫冷哼一聲離去,王錦在旁道:「李豫雖是無禮,但所說之事確實要緊。
那場大火壯則壯矣,卻是可一不可再。如那夜般為那整齊排場,演練的士卒疲乏,亦是不值。」
折翎點點頭道:「書生不識為戰之苦!我已與他談過,日後亦隻許其籌劃參謀,再不用他主事,王兄放心。」
王錦拱手自去,折翎下砦墻入砦中,尋瞭趙破、又帶瞭高誦晏虎欲出砦觀敵。
到得砦墻後寬闊處,左見陸大安和老坑帶著兩隊各十數人馬舞刀牌對戰,右見郝摯教習砦中部分弓手運弓。一隊婦孺老幼擔水壺漿來與眾人消渴,老坑一口氣喝完碗中水,向著提水桶蹣跚往郝摯處去的一老嫗背影大叫添水。見老嫗不理,搖頭訕笑道:「這張婆子越發耳聾瞭,喊住她硬是比活劈十個金狗還要費力!」
陸大安一旁湊趣道:「莫要胡吹大氣!劫營那夜論功時,你隻劈死九隻!怎知死十隻金狗要出多大力氣?」
二人及周遭人笑鬧,亂作一團。
忽一人望見折翎,急整肅行禮道:「折將軍!」眾人聞聲,無論砦左砦右,亦無論男女老少,皆恭然禮敬。自那夜劫營後,追襲金人敗軍之戰,數戰皆勝。
砦中個個將折翎視作天神,對敵戰意亦是昂揚無匹。
郝摯行禮後,對折翎道:「將軍可是要去困金狗處探查?」
待折翎頷首,又道:「恰好圍營人時該換崗,我帶瞭人手與將軍同去。」
眾人出砦,往左拐在林中行瞭幾個時辰,便到瞭一處山谷。
行到谷口外不遠,樹後轉出陳丹謝寶。不待折翎發問,便稟道:「將軍,谷中金狗約剩瞭不足百人,多半帶傷。遵將軍令,日間射脫逃,夜間射營火。金狗已三夜不敢舉火,白日裡發狂竄出者與日俱增,眼見便是覆沒之運。」折翎溫言勉勵幾句,下令換崗,一眾弓手刀牌紛紛自樹後隱匿處現身。
正熙攘時,谷中忽發一聲喊,數十無恙及輕傷金兵在前,重傷難行金兵在後,沖突而出,狀若瘋虎。圍谷砦丁猝不及防,各自慌亂。
折翎登高大呼道:「刀牌在前,弓箭在後,各自原地守禦。趙破突前帶刀牌,箭營押後射敵將!」一邊說,一邊彎弓搭箭,覷準突在最前那金兵一箭射出。
眾人聞折翎語,心中皆安穩許多,各自依令而行。陣尚未成,已有五敵命喪無翎箭下。眾人見之,皆欣喜大呼,奮力殺敵。林中箭矢穿空,刀光霍霍,呼喝聲聲,慘叫連連。僅僅頓飯工夫,金兵大多斃命,砦丁亦有二十餘人帶創,傷及性命者卻是半個也無。趙破頂在最前,殺瞭幾個金兵後與一名金將纏鬥。那金將使一長柄大錘,舞動起來虎虎生風。趙破手中單刀相對短薄,不敢與之硬碰,隻得使足身法在金將周身繞砍。金將眼見身邊金兵紛紛倒地,血灌瞳仁、狀似瘋癲,大錘再也沒什麼章法,隻是使蠻力亂舞。趙破趁機給他添瞭幾處淺傷,漸漸占瞭上風。
盞茶再過,金兵喪盡,隻剩瞭渾身是血的使錘金人。折翎佩服他勇猛,又見趙破穩居上風,遂令諸軍打掃戰場,收繳軍器,自收瞭弓矢與郝摯高誦作壁上觀。
那金將見眾軍殆盡,折翎等人虎視眈眈,心膽俱寒。一個疏忽,被趙破踢中手肘,大錘脫手而出,砸在自己膝蓋之上,登時跪地不起。趙破以刀加其頸,側頭望向折翎,隻待其一聲令下,便取瞭金將性命。
折翎見狀方欲示意趙破斬首,身旁郝摯咳嗽一聲,踟躕道:「將軍,可否留這個金狗一條性命?」
折翎心中奇怪,問道:「為何?」
郝摯踟躕再三,答道:「陰平路險峻,騾馬不能行。本就不為慣於平原行軍的金狗所喜,故此行軍緩慢。先遣兩隊先鋒,如今雖已被將軍盡數斬殺,但後續大隊應尚不知情。將軍借此人之口,將信傳給後來金狗大隊。使其知此處非但路險難行,更有強軍當道……」
聽到此處,折翎擊掌贊道:「妙極!妙極!金人必有段時候慌懼猶疑!請趙破兄帶同砦丁往遠處,於必經之路上設置各種砦中捕獸機關。金人於路步步心驚,我等箭營再於林中設伏,定會迫其降低行軍速度。待金人緩行到砦前,二弟興許已帶瞭援軍趕回……」
趙破聞言亦笑贊道:「此法甚好!不過,也不能容這金狗完整回去!」說罷,刷刷兩刀將那金人的雙耳齊根割下。金人慘叫一聲,捂住己頭兩側,指縫中鮮血淋漓,汩汩而下。參戰砦丁此時已收聚完畢,齊圍攏過來哄笑。
折翎戟指喝道:「今日饒你不死,回去告知續來金狗,西軍神箭營與蜀中諸葛砦同守此路,來者定是有死無生!」
郝摯上前幾步,抓住金人衣領道:「謹記我傢將軍言語!這便滾吧!」說罷雙臂使力,將金人扔瞭出去。金人落地翻滾,滿身樹葉塵泥,眾人皆大笑。金人環視瞭滿地狼藉的屍首,目露兇光。
郝摯待其看向自己,用手遙指瞭一個方向道:「直直去走,自可出山。你若死在山中,可白費瞭我傢將軍留你之用!「金人聞言,深深的看瞭郝摯一眼,怒氣沖沖的哼瞭一聲,拖著傷腿捂著頭側,一瘸一拐的離去。
折翎率眾歸砦,令趙破遣斥候遠探百裡,又令王錦使砦丁於路廣設機關陷阱,而後親自同風慎、李豫一道改良砦中原有弓弩、加固砦防,不覺間幾日時光便匆匆而去。這日晨起,折翎與風慎在議事廳前憑高下望,見三坪二十餘層臺之中炊煙處處、雞犬聲相聞不絕,時而婦人呵斥,時而幼兒哭啼,一派恬淡安樂景象。
風慎慨嘆道:「似如此,真乃世外桃源!「折翎回首望議事廳,亦嘆道:"金人破關、塗炭中原,不知有多少如此處桃源之地驟起烽煙,又不知有多少兩情相悅之人破傢喪身、不得快活!」
風慎見折翎望議事廳而嘆,知他心念巧雲、仍難自拔,方欲出言相勸,卻見坪下路間,高誦帶瞭名斥候急匆匆趕來。二人到瞭切近,那斥候行禮道:「折將軍,喜報!金人大隊行進緩慢,幾近於滯。七日前出瞭木門道,正渡白龍江之時,恰逢江水暴漲,落水溺亡者不計其數。江上無舟可用,金軍斷為兩截。前部約五千人雖已過江,但糧草後勤一應之物皆落入水中,正四散打獵以資軍食。」
風慎聞言,喜上眉梢。折翎隻是淡淡嗯瞭一聲,便命高誦帶斥候去歇息用飯,自與風慎下坪去砦前宣佈此訊。行到下坪,前望砦墻不遠,晏虎又帶瞭名斥候急匆匆趕來,行禮道:「折將軍,喜報!白龍江大水,三日不退。江面之闊,使兩岸幾不能對望。岸邊道路,多被淹沒。金軍大隊,退三十裡紮下營盤。已渡江人眾,遷往山頂安營。營中不見炊煙,許是糧草已盡。」
風慎聞言再喜,折翎亦是一如前遭。
晏虎望著折翎踟躕不去,關切道:「將軍,雲夫人去後你再也不曾展顏。雲夫人若在,定然不喜。」說罷,眼圈微微泛紅。折翎心中感動,撫晏虎背默而不語。半響,方嘆道:「放心,我自有數。」揮手遣晏虎與斥候去瞭。
到得砦墻,尋見王錦趙破李豫,折翎將斥候所言復述一遍,吩咐道:「既金兵進軍緩慢,我等便可從容佈置,砦中亦無需留守太眾。請王兄趙兄率砦眾去林中助設置機關弟兄們,留十餘人在砦中,助我與風先生、李兄弟守砦即可。「風慎在一旁捻須道:「風某有一提議。不若請王堂主率老坑及半數砦眾去林中助設機關陷阱,趙堂主率陸大安及另半數砦眾在機關側後多設營壘。翌日金兵渡江入林後,折將軍便可攜近日所教授弓手出砦,依托機關之助,層層防禦,勝過枯守砦墻多矣!」
折翎四人聞言,皆撫掌稱善,遂依計而行。王錦趙破出砦約有半日,折翎正在砦墻上與李豫一道籌劃方略,忽望見砦外斜坡處一渾身浴血之人飛奔而至。
離砦墻尚有段距離時,那人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大聲哭叫道:「折將軍,大事不好!王趙二位堂主被金兵重重圍困,派我拼死殺出向將軍求援!」
墻上眾人盡皆色變,折翎飛身而下,扶起地上那人急切問道:「圍在何處?
金兵多少?」
那人面上亦是塗滿鮮血,涕泣道:「金兵數千,將二位堂主圍在……」聲音漸小,身子亦緩緩委頓下去。折翎大急,俯身相就,側耳細聽。那人作欲死之態,忽怒目圓睜,翻腕亮出一把匕首,向著折翎心口猛地刺來。折翎眼見寒光閃閃,躲避已是不及,隻好盡力將身子向下縮去。匕首入肉,刺在左肩側鎖骨之下,直沒至柄。
折翎忍痛,運瞭內力一掌推出。那人一擊得手,一個地滾正欲遁去,忽覺腦後掌風雄渾,籠罩頗廣。雖是不敢迎接,卻無可選擇,隻得拼盡全力回身出掌。
掌風相對,那人耳聽喀拉一聲,繼而劇痛傳來,腕骨掌骨俱碎;胸腹間如遭大錘猛擊,口噴鮮血,躺在地上難以動彈。折翎一招制敵,正欲喝問其來歷。路兩側密林中同時竄出五個身影,將折翎圍在當中,似乎用瞭某種合擊之法,進退之間頗為默契。
砦墻上眾人見折翎被傷,又見折翎陷入圍中不得脫,個個大驚失色。風慎李豫乃是文人,箭營眾人箭術超群,近身攻戰卻是稀松,陸大安老坑出砦去瞭設機關處,一時之間,竟是援無其法,救無得人。
折翎在五人圍中,初時受五人合擊之法所制,束手束腳,漸漸慣瞭對方套路後,便一點點占瞭上風。高竄低伏,東擋西接,將五人小陣壓制的有守無攻。正爭鬥間,忽覺匕首傷處一陣酸麻傳來,將左臂帶的乏力。心中暗暗叫瞭聲「不好「,忍痛發力,竟愈見神勇,意在速戰速決。
圍攻的五人忽感折翎掌風一變,如墻似壁般壓迫過來,使人難以躲避抵擋。
片刻,其中一個被掌風掃到左腿,骨斷筋折,仆倒於地。折翎起腳踏在他咽喉之上,登時一命嗚呼。小陣闕一,立顯散亂。又戰瞭盞茶功夫,三人死,一人傷,危情已解。那傷者在懷中摸出一把匕首,脫手擲向折翎面門,轉頭就跑。折翎躲過,提氣要追,卻覺腦內一陣眩暈。知是匕首有毒,遂不敢大意,忙停步運息驅毒。傷者躲過墻上箭營射來幾支羽箭,借折翎療傷之機遠遁,眼見入林,忽一隻鐵錐自側刺來,穿胸而死。
魏慶刺死那人,急掠至折翎身側,運功助他驅毒。箭營人等下墻,欲將最先行刺那人擒回砦中。離那人數步之遙的時候,隻見他掙紮坐起,虛弱吟誦道:"如有得住彼國者,究竟普會無憂愁。」語出之間,七竅流血,身死魂滅。眾人驚詫,隻得在一地死屍身上搜索,希冀尋出可證來歷身份之物,誰知卻是一無所得。
半響,折翎驅毒畢,緩緩睜眼。問知眾人搜索無果,回頭關切道:「你以真氣助我,自己身上的傷勢可大好瞭?」
魏慶答道:「已無大礙,有勞將軍掛懷!久在房中氣悶,今日在山中散心,不料居然有人行刺將軍。魏慶保護不周,還請將軍恕罪!」
折翎搖手示意無礙,起身正待回砦,遠處又有一浴血之人飛奔而來,於途大叫:「折將軍,大事不好!」
箭營眾人有前車之鑒,聲音入耳,不約而同地在折翎身前站成一排,彎弓搭箭直指來人。
來人見狀,急停步喊道:「我受趙堂主之命,有緊要軍情報與折將軍!」
此時,砦左峰頂上有一女聲喊道:「休傷瞭我傢二牛,他在趙堂主麾下做斥候的!」
眾箭手聞聲,心中大定,弦松箭收。
來人見狀,疾步向前,正欲開言,一支箭如電飛來,自右肋處射透、穿肩胛而出。
飛箭內蘊真氣,骨臟皆創。那人噴出口鮮血,向後退瞭十數步靠在樹上。忽又一箭飛來,穿左肩將來人篤的一聲釘在瞭樹上。
眾人望去,見羽箭無翎,尚不及愕然回望,耳邊已響起折翎之命:「魏慶當先,郝摯押後,你等速去砦左峰頂臺上擒人,生死勿論!適才那說話聲音,乃是娜娜那胡女!萬萬小心!」折翎一面說,一面輕身掠至木前那人處喝問道:「爾等是何人?竟敢夥同胡女,連番行刺!」
那人被箭釘在樹上,又被箭中真氣傷瞭肺腑,正自調息不止。待折翎近前問話,見他左肩傷處血流不止,顯是適才強開弓時將傷口撕的更大,遂陰慘慘一笑,雙腳一踏樹身,忍痛穿箭過體,一掌直拍折翎前胸。折翎不料來人堅毅如此,被他一掌結結實實打在胸口,登時飆血倒飛而出。
那人拼死一擊,箭穿處鮮血狂湧,肋骨斷處疼痛無比,情知無力再戰。抬眼見剛剛回至砦門處的箭營眾人正在往回飛奔,顧不上折翎死活,搖搖晃晃輕身逃去。
幾息後,忽聽身後有風雷之聲,扭身回望,兩枝箭分作上下,上先下後呼嘯而來。那人面色一凜,將餘下內勁貫在左手,由上而下在身前豎著拍落,意圖一掌斷雙箭。不料下面那支無翎箭倏地加速,後發先至,穿過腹部正中。箭上真氣於腹中爆散,將肚腸炸做截段。
折翎雙箭同出,所耗不小,左肩傷處,傷損愈重。眼見著逃走之人中箭,心頭一松,晃瞭幾晃,向後便倒。恰好趕到的箭營眾人一擁而上,將折翎護在當中。
折翎調息片刻,指峰頂道:「不必理我,休得走瞭那胡女!「箭營眾人聽他中氣不足,面面相覷,無人肯動,隻是七手八腳的從身上撕扯佈條,為折翎裹傷。
折翎見狀,無奈嘆息。教魏慶在自己身上認瞭幾個穴道,讓他為自己點穴止血。魏慶依樣施法才畢,遠處又奔來一人大喊道:「折將軍,大事不好!」
箭手聞言盡皆憤怒,起身搭箭時卻發現來著乃是趙破。
趙破見眾人以箭相指,亦是錯愕,待見到折翎被傷,忙搶前詢問。待折翎問起來意才恍然急道:「折將軍,斥候來報。金兵不知從何處偷渡瞭白龍江,兵鋒已至玉壘關前。江邊山頂那營,乃是疑兵!」
折翎驚問道:「玉壘關大路至此處,豈不是隻得一日夜路程?」
趙破慚愧道:「我手下斥候,乃趙某親手調教,輕易不會出錯上當。如今傳回情報,錯漏百出,定是我師尊孟門大長老在金營中調遣。若真是他老人傢在,此段距離抄近恐隻需一日便可到達。自我接斥候消息到我趕回砦,已過半日瞭」
折翎忍痛起身,吩咐瞭箭營眾人去砦中傳令備戰,再問趙破道:「王錦兄與砦中設伏青壯,現在何處?」
趙破扶瞭折翎,邊走邊道:「得信後,我在前急趕,他帶大隊隨後。個把時辰,便該回來。」
兩人說話間,看看到瞭護河邊,斜坡遠處隱隱傳來駁雜腳步聲音。二人回望,隻見一隊金兵飛快行進,其數約有三百。隊前有一身影,電閃般向前飛掠,瞬息便已來在折趙眼前。來人一掌向下拍出、將二人籠罩,身形卻毫不停頓,直直往尚未關閉的砦門處飄飛。折翎見勢不妙,也不顧來人掌風臨身,輕身而起、勾指成爪,鼓餘勁不吐反吸,意圖將來人留住。一旁趙破大喝一聲,雙掌交疊上推,欲正面抗下來者掌力。
來人身在空中,以為地上二人功力相若,自己一掌足以脫身去控制砦門,以便金兵入砦。忽然一股沛然吸力自下而來,若不躲避,恐有受傷之虞。隻得皺眉輕「咦「瞭一聲,緩瞭口氣變幻掌法、又硬生生止住去勢,一個旋身回落在護河邊不遠。
趙破曉得來者身份,自知不敵,故推掌時用盡全力。誰知對面雄渾掌風倏地消失,自己一身力皆打在空處,身子裡空蕩蕩的難受,喉頭一緊,險些嘔血。折翎使內力去抓來人,本就勁力向回,不料對方掌風忽變,裹挾著自己的內勁向自己打過來。雖是極力閃避,卻還是難脫厄運,血氣翻湧、傷上加傷。捂著胸口,借對方掌風餘力,向後飄過護河,踉蹌坐倒。將眼望來人,隻見一白發老者,虎鼻鷹目,身著黑衣,亦正審視地看著自己。
老者見魏慶已帶瞭幾人搶出砦門,知時機已失,遂負手冷冷一笑道:「雀巢鳩占,果然有些料子!」
將頭轉向趙破斥道:「你這逆徒!欺師滅祖!趁我不在砦中,竟做下如此好事!」
趙破聞言,噗通跪倒,叩頭答道:「孟門於我,乃傢國一體。我之藝業本領,皆是師父傳授。徒兒怎敢做欺師滅祖這類大逆不道之事?隻是長公主遺命,令我助折將軍守砦抗金。徒兒自幼入孟門,長公主有令,安敢不從?還請師父體諒!」
老者聞言,又是一陣冷笑,哂道:「行不忠不義之事,偏生尋個大義名頭!
好!如今我以孟門長老的身份命你獻砦與金人,助其入蜀滅宋,以報我孟門百年之怨!」老者話音落時,那隊金兵已來在不遠。老者舉手示意眾軍停步,直視趙破,等他回答。
趙破咚咚咚磕瞭三個響頭,起身堅定道:「門規有雲,孟門乃孟氏之孟門,護門使及長老皆應受孟氏驅使,不得違背。如今長老之令,與長公主遺命相悖,恕屬下不敢奉令!」
老者戟指怒喝道:「好膽!我蜀人遭趙傢百年屠戮壓榨,你都不顧瞭麼?切莫忘記,你祖上名諱,尚在議事廳中高掛!你是個蜀人!」
趙破垂首嘆氣道:「師父,徒兒不敢玷污祖上英名,亦當秉承祖上遺志。但無論是蜀是宋,皆屬華夏一統。長公主在砦中讀書時曾教徒兒等說,兄弟鬩墻,外禦其侮。徒兒深以為然,絕不敢為蜀宋之爭而勾結胡虜,斷送我華夏江山!王錦李豫及砦中眾人,亦與徒兒所想一般!」
老者大怒,運氣抬手喝道:「逆徒!今日我便斃瞭你!「說罷,左手在身後一招,金兵會意,吶喊而來。老者抬起的右手方欲擊下,忽覺砦門處有風雷襲來,遂手腕一轉,將掌力擊在那股風雷之上。二力相交,轟然作響,無翎箭矢,碎若齏粉。
折翎將所剩內力盡數附著於箭,箭離弦,人傾倒,大喝道:「快回來!放箭!」
趙破一個箭步竄過護河,與魏慶一道將折翎拽進砦門。箭營眾人早在墻上蓄勢以待,此刻得令,便將支支羽箭拋灑下來。
老者被折翎一箭震得身體搖晃,再想追擊時砦門已閉。墻高難越,又加箭矢襲來,隻得退避三舍。隨來金兵,個個擎盾。十幾人將老者護往遠處,餘下二百餘吶喊著往砦墻沖擊。老者在後呼喚不許攻砦,卻無人聽從,隻喝止不住。
墻上除箭營五人外,隻有十餘砦丁。雖個個持弓,箭雨亦是稀疏,難以阻攔金兵腳步。這股金兵甚是驍勇,列瞭一隊在稍遠處與墻上對射,餘者皆向前沖陣。
至護河時,在前者不顧生死將手中盾在身後斜斜立住,在後者用此斜盾為踏板,前赴後繼地縱躍過河。除少數跌落河中,被湍急河水沖走外,多數成功過河。
墻上十餘把弓射死幾名做踏板者,又射死些在空中縱躍之人,卻難擋金兵人多。
片刻之後,砦墻之下已有金人數十,以匕刺木墻,靠強悍臂力一點點向上攀爬。
墻上箭營五人巋然不動,在郝摯發令聲中集中瞭箭矢,時而遠擊對射金兵,時而低殺砦墻上攀爬之人。十餘砦丁見敵過河便已慌亂,手中持弓不穩,惶急間亦不知該射向何處。墻下過河金兵,漸見密集。
正危急時,砦左峰上忽起一陣鼓聲,石塊大者如碗口,小者若雞蛋,如雨般隨鼓聲潑灑而下。金兵不防備有此,舉盾不及,被砸的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其中一將領模樣之人舉盾大呼,其聲方出,便被一箭射穿瞭喉嚨。眾金兵一陣驚恐,墻上箭營卻起一聲歡呼。呼聲中,折翎面色蒼白,舉弓接連射死三名將領打扮的金人。收弓喘息道:「陳丹、謝寶,上左峰,專射黑衣老者護衛,其餘不問。趙兄、魏慶,率砦丁棄弓取刀,專砍攀墻上來金兵。郝摯、高誦、晏虎,三才箭陣,射河邊以盾為階之人。」言罷,張弓又是一箭,將墻上兩名金兵穿在一處。
眾人見折翎,心中大定,個個精神抖擻、依令而行。金兵處處受敵,漸呈敗象。折翎雖每出箭後,歇息時間便更長些,但箭箭斃敵,亦令金人驚恐、砦人心安。
左峰之上,備戰多日以來,風慎李豫已率眾在峰頂四周設列半人高木柵以策安全、方便守峰者憑高下視,又在木柵內儲備擂石、以備攻戰。此時派上用場,遂帶著一眾做飯擔水的婦孺,將累日所蓄的石塊向下拋砸的不亦樂乎。眼見金兵死傷者漸多,人潮開始如水般退卻,二人憑欄下望,指金兵狼狽者大笑。孟門大長老身邊一金將被陳丹謝寶射的煩躁,心中怒氣正無處排遣,聞聽風李二人笑聲,抽冷子一箭射向二人。謝寶眼疾手快,棄弓將二人向後一扯,羽箭嗖的一聲自二人眼前飛過。
李豫一跤跌倒,風慎向後急急退瞭幾步口中呢喃著「嚇煞本官、嚇煞本官」
倚在瞭峰頂儲擂石的木欄之上。
謝寶見二人無恙,長出一口氣,嘆道:「好險!」
嘆聲未落,風慎倚靠之欄喀喇一聲響,四面皆斷,內中擂石一湧而出。風慎猝不及防,被滾石帶著往峰後摔去。謝寶一個躍身,倒地抓住風慎衣袖,卻亦被滾石帶走。峰後方向木柵雖未如峰前臨戰這側修的那般結實,卻也皆是山中大木建造而成。誰知此刻整面木柵遇石便斷做數截,連同滾石無數,裹挾著風謝二人掉落峰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