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窩棚是用茅草蓋的,俗稱叩拜小窩棚,形狀就象一個人合掌而拜。
榛老人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杜丘告訴他,自己是遠波真由美介紹來的,現在正被警察追蹤。
聽瞭這後一句話,老人表情依然無動於衷,隻是指瞭指那張圓木拼成的床。
風雪在老人的臉上刻下瞭一道道深深的皺紋,皮膚象銹鐵一樣,閃出黝黑的光澤。
小窩棚中間掛著熏烤的獸肉。
可能是由於熏烤獸肉,茅草和柱子都熏得黑亮黑亮的,令人感到連這個小窩棚也快成為熏烤制品瞭。
杜丘在這個小窩棚裡過瞭三天。
盡管還沒有發現追蹤隊的跡象,他還是時刻警惕著。
這位脫離紅塵的老人,在深山老林裡修建瞭這所茅屋。
這個地方,大概隻有真由美知道。
這三天,老人幾乎一言不發。
但看來並不是出於厭煩。
他把熊皮睡袋讓給杜丘用,又默默地端出食物。
一日三餐,幾乎全是熏獸肉。
最初的兩頓,他吃得很香,似乎感到比其他任何一種熏制食品都更有味道。
但吃到第二天的時候,他有些倒瞭胃口,再加上本來就不太喜歡肉食。
「好象膩啦。」第三天晚上,老人竟然開口說起話來。
「嗯,有點。」杜丘不加掩飾地答道。
「這裡也隻有這個瞭。」
「這就滿不錯。」
比起隻有獼猴桃和野草莓充饑的日子,已經是天壤之別瞭。
這裡畢竟有熏獸肉,小窩棚盡管狹窄還有股難聞的氣味,但屋前的水塘卻清澈透底,對岸一簇簇蘆葦和背後那一片松林的影子,清晰可見地倒映在水中。
「大馬哈魚就要上來啦。」
「大馬哈魚?…」
「是啊,咱們偷著去打點,也得做些現魚啦。還能弄到大馬哈魚子,象你們愛玩的彈子球那麼大。」老人的眼裡充溢著安祥的目光。
「象彈子球那樣的魚子?你見過彈子球嗎?」
「在札幌的時候,有時從早玩到晚呢。那是老婆和女兒死以前很久的事瞭。」老人臉上深深的皺紋裡。
蒙上瞭一層追懷往事的暗影。
「夫人和女兒都不在瞭嗎?」
「五年前,被熊吃瞭…」老人的聲音嘶啞而平緩。
「被熊…」
「我的運氣不好,那隻熊,我找瞭它四年,到現在還沒碰上,真夠倒黴的…」老人的聲音低落下來。
「提起熊,真由美倒碰上一個,差點喪命。」
「她碰上熊瞭,什麼時候?」老人急促地問道。
「四天前。」杜丘把來這之前發生的事講瞭一遍。
「那熊什麼樣?」老人的雙眼炯炯發光。
「金色的毛,一百二、三十貫重,很嚇人。」
「打中瞭嗎?」
「好象打流血瞭,似乎不是要害。」
「啊!」老人悲憤地發出一聲近乎哀鳴的喊聲,「是那個東西,那就是我要找的熊。這一帶,那麼大的熊隻有它瞭。」老人眼中的光芒猝然隱去瞭。
「它有什麼記號嗎?」
「不,沒有。」老人搖搖頭,「雖然沒有記號,但我一看就能認出來。它要吃人的時候,眼睛象瘋瞭似的冒著火。」
「要吃人的時候…」
杜丘想起瞭當時那隻熊要吃掉爬到樹上的真由美時,一邊拼命地撕咬樹幹,一邊大聲吼叫的情景。
「是啊,一般的熊遇上人都要躲開,它可不同,我親眼對過它發瘋的樣子。」
老人失去光澤的眼睛裡,浮現出無限的淒楚與哀傷。
┅
遭遇到那隻能,是在六年前。
從很早開始,榛幸吉就來日高牧場做工瞭。
妻子和女兒就住在牧場附近。
女兒嫁給瞭樣似町鋸木場的一個同族青年,因為要生小孩,回到瞭娘傢。
那時,阿伊努族的風俗習慣已逐漸淡漠,尤其是青年人。
幸吉這一代人雖然還有一點老習慣,但他從年輕時起就不住在村裡。
他當過礦工,後來又被雇到牧場。
年輕的牧童們前來找幸吉,商量一起去偷捕大馬哈魚,幸吉答應瞭。
大馬哈魚在所有的河裡都是禁止捕撈的。
監督員看得很緊。
盡管被抓住會受重罰,但別具一格的神秘趣味,還是令人神往的。
說起來,不僅是河,整個北海道原本都是阿伊努人的。
從早春開始,就有大群的鱔魚、面條魚、大馬哈魚來到這吸。
幸吉年青的時候就熱衷於捕魚。
每當河水上漲,河面常常是一層大馬哈魚遊來遊去。
但幸吉並不因此而認為偷捕大馬哈魚是理所當然的事,那裡別有動人心弦之處。
也並非阿伊努人才這樣,任何人都如此。
較潔的月光象銀色的水滴一樣傾灑而下,在籠罩著一片夜色的河裡,和大馬哈魚分個高低勝負,是很有詩意的。
那天,幹完瞭活,四個人出發瞭。
中途把車子放在幸吉傢,徒步朝山裡走去。
盡管這時在受到保護的河裡,大馬哈魚已不多瞭,但也還頗能撈到幾條。
就在半路上,他們碰上瞭熊,立刻躲進路邊的林子裡。
這是一隻金毛熊。
長金毛的熊,性格格外兇殘,更加令人可怕。
四人不禁面面相覷,他們誰都沒帶槍來。
也不是頭一次碰上熊,為此就不能去捕魚可太令人惱火瞭。
他們想,或許能把它嚇跑。
這時,相距有七十米左右。
「混帳東西!」一個叫保田的、原籍是四國的年輕人喊道,「我們是砂累山的後代,快滾開!」
在阿伊努人的傳說中,砂累山能吸熊血,這麼一喊就能把熊嚇跑。
熊狂怒地暴跳起來,如同一座長滿金毛的小山。
附近是一片平地,他們四散而逃。
幸吉大喊一聲,「上樹!」隨後跑進森林,找到一棵蝦夷松,迅速爬瞭上去。
身軀龐大的熊是上不瞭樹的。
另外兩個人也爬到附近的樹上。
隻有最年輕的保田還在拼命地跑。
他活潑好性,平素對自己的兩條腿很自信,常說自己跑得過熊。
幸吉發現,熊的速度要比他快一倍,熊掌踏地通通做響,眼看著追上去瞭。
隨著一聲慘叫,四周靜瞭下來。
熊回來瞭。
它抓住保田的一條腿,把他扛在肩上。
倒掛著的保田還有口氣,搖晃的胳膊不時地打著熊腿。
熊用它那又小又圓、象冒火一樣殘酷的眼睛看看樹上的幸吉,走瞭過去。
三個人跑回來後,追蹤隊立即從牧場出發瞭。
但天色已晚,什麼也看不見。
直到第二天,才發現瞭保田的兩條小腿。
這正是對他徒勞無益的奔跑所做的報償。
人們隻好把他那鮮血淋漓的衣服,和兩條小腿一起埋葬瞭。
獵友會的人在山上轉瞭一個星期,也沒有碰到那隻金毛熊。
對於保田之死,幸吉並未感到有太大責任。
值得譴責的倒是保田一味亂跑這種做法。
對於那隻把保田倒拖而去的熊,幸吉心中升起一股無比的憤恨。
真是殘忍的野獸!然而,幸吉還沒有產生殺掉金毛熊討還血債的想法。
盡管年輕時他曾打過三隻熊,但如今已不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瞭。
到瞭第二年冬天,熊的事已經被淡忘瞭。
從那以後,也一直沒再看見它。
估計是跑到別的地方去瞭。
十月份的最後一大,下瞭初雪。
晚上,他從牧場回到傢,發現房門破碎,雪花吹進瞭屋裡。
一股血腥味夾雜著熊的氣味飄出門外。
幸吉大叫著沖進屋裡。
金毛熊幾乎占據瞭整個外屋,直立著朝幸吉撲來。
對於這雙烈火般的眼睛,幸吉記憶猶新。
他把掛在墻上的厚刃刀拿在手裡,心裡盤算著,即便打不過它,也要砍傷它的臉。
然而不知為什麼,金毛熊卻撒下幸吉,一溜煙跑瞭。
幸吉向屋裡隻一瞥,立刻捂上瞭眼睛。
老婆和女兒雙雙被咬死在地下,肚子都被吃掉瞭。
女兒即將臨月的肚子,隻剩下瞭連著兩條腿的骨盆。
當他拿著厚刃刀跑出來時,金毛熊早已消失在大雪之中。
幸吉從此離開瞭牧場,漫山遍野地去找金毛能。
四年之間,他曾多次發現金毛熊的行蹤,看到它的糞便、腳印、留在樹上的爪痕以及金色的毛,但卻一次也沒碰上。
金毛熊似乎知道幸吉在追蹤它,本能地感到辛吉是個危險的對手,因而總是避開他。
槍固然使熊害怕,但頂多也不過是用村田槍。
隻要沒擊中要害,對那麼個龐然大物是無所謂的。
它會猛然反撲過來弄死對手,然後在自己的傷口上塞滿草末,止住流血,這樣很快就能長好。
與其說金毛能怕槍,莫如說它更怕幸吉誓死報仇的堅定意志。
也許事實正是如此。
幸吉做好精神準備,隻要一碰上金毛熊,不惜端槍和它肉搏,不這樣就沒有把握打死它。
金毛熊好象猜透瞭幸吉的心思,所以始終戒備。
那隻金毛熊偏偏又襲擊瞭牧場的真由美,幸吉內心深處極為震動。
他似乎看到瞭熊把真由美從樹上拽下來,剝去衣服,貪婪地吃掉的情景。
隻有惡魔才能如此殘忍。
「我明天開始找它,越冬前,它要竭力尋找食物。錯過這個機會,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碰上它啦。」
「我也一塊去,行嗎?」
盡管著急,但看來目前一時跑不出去。
呆在小窩棚裡,莫如和老人出去找熊,還能分散一下憂慮。
「好吧。」幸吉點點頭。
直到現在,他也不想去問杜丘為什麼被警察追蹤。
想到追蹤能的幸吉和被警察困在山裡的自己,杜丘感到北海道真是個殘忍的地方。
不,要說殘忍,城市可能比金毛熊更殘忍。
它會在某一天,轉瞬之間把一個人變成逃犯。
老人追蹤的熊,還能看到它的真面目!而在新宿的鬧市上,悄悄地把符號般的外衣罩在杜丘身上的那個鬼怒的真面目,卻仍掩藏在黑暗之中。
「可以吸煙嗎?」
在神威嶽山腳下的索埃馬茨河谷休息時,杜丘間道。
有許多動物,對香煙的氣味很戒備。
杜丘知道能、鹿、野豬都是這樣。
看到老人點點頭,他點著瞭一支煙。
但隻吸上兩口就熄瞭。
因為在這種地方,香煙是珍貴的東西。
「聽說熊喜歡香煙味。」
「熊喜歡香煙…」
杜丘剛要問,熊怎麼會喜歡香煙,但又停住瞭。
他忽然想起,曾在哪兒還聽說過喜歡香煙的動物。
當時自己還認為不可能。
那是…
「是猴子!」杜丘竟脫口而出。
他看看老人,老人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北海道並沒有猴子。
「啊,我想起來猴子吸煙的事。」杜丘苦笑瞭一下,臉上隨即變得冰冷。
朝雲忠志養的猴子…
杜丘忽然記起朝雲死後,他妻子從鄉下回來時那次談話的情況。
「聽說猴子常得病?」杜丘問。
「是的,很長時間以來就不喜歡吃東西,丈夫很擔心,請獸醫來看過。可什麼病也沒查出來,也許得瞭神輕衰弱。」
朝雲節子還不到四十歲,戴著眼鏡。
「是猴子得的那種神經衰弱嗎?」
「說是因為總掛著它,引起瞭荷爾蒙失調。可能是這個原因吧,惟要在它旁邊吸煙,它就使勁大口大口地呼吸,好象要把飄過來的煙抓住,吃進肚裡去似的。雖然它不會吸煙…」
「這真是怪事啊!」
杜丘多少懂一些動物知識,他感到有些奇怪。
猴子真的是要吸煙嗎?
「聽說,上野動物園的猴子得神經衰弱時,都吃黃土或者揪別的猴子身上的毛吃。」
「有這事。」杜丘確曾聽人說過。
「因為我們沒有孩子,所以丈夫就把猴子當成孩子,幾乎是嘴對嘴地喂它香蕉什麼的。它不吃東西,丈夫很擔心,酒井來的時候,還問過他有沒有什麼好藥呢…」
「東邦制藥公司的酒井嗎?」
「是的。」
「那麼,給藥瞭嗎?」
「他想瞭好一陣,對猴子吸煙也沒想出該怎麼辦。」
「啊,你們傢院子裡蜘蛛網挺多啊…」
杜丘一邊抬頭看著掛在樹枝上的那些奇形怪狀的蜘蛛網,一邊隨便問道。
「唉。」朝雲節子也看看那些蜘蛛網,「這是這兩三天突然才有的。」
「那位酒井和猴子熟悉嗎?」
「曾和猴子玩過兩三次,好象猴子也和他熟瞭。」
「你丈夫和酒井是…」
「他是我丈夫到厚生省以後認識的,交往不太深。」
「聽說他昨晚在這兒呆到將近後半夜三點鐘,知道是什麼事嗎?」
「不知道。」朝雲節子不安地搖搖她那纖細的脖子,「我是在那前一天下鄉去的。」
「問瞭一下酒井,還有你丈夫的同事青山和藥事科長北島他們三個人,據他們講,你丈夫要辭掉厚生省的工作。他們三人是來勸他改變主意的。三天前的晚上,也說的這件事嗎?」
「丈夫從來不對我講這些事。」說著,她悲傷地低下頭。
「他是要辭去厚生省的工作,因為他本來就把那個地方當做暫時的棲身之處…」
「是這樣…」
朝雲節子又斷斷續續地講瞭丈夫先前為什麼要去厚生省,那是因為對醫務界充滿瞭仇恨。
┅
猴子吸煙。
對這個怪現象,當時不過是說說而已,杜丘現在已經有些忘記瞭。
神經衰弱,這個現代文明所產生的病名,可以加在一切不明原因的癥狀之上,用它來進行解釋。
現在,取而代之的則是植物神經紊亂,一切不明的癥狀又都可以歸入這個范疇之內。
┅
但是,果真如此嗎?
如果野熊也喜歡煙,那麼那隻猴子也許不是神經衰弱。
┅
藥物。
朝雲和猴子是服阿托品而死的。
不同劑量的阿托品,會產生不同的作用。
在一定劑量下,它成為恐怖幻覺劑,給予大腦異樣的刺激,使人產生奇妙的幻覺,發出狂叫到處亂跑。
適當的劑量還能促進性欲,很可能給猴子吃下瞭這種藥物。
如果是這樣,必定是出於某種目的。
猴子不是在吸煙,而是誤認為那是別的什麼東西。
┅
是幻覺嗎?
一瞬間,杜丘覺得心臟好象一陣痙攣。
他想起,朝雲節子說過她丈夫不久前也有些神經衰弱。
朝雲忠志之所以得神經衰弱癥,起因是極其明顯的。
在進入厚生省之前,朝雲是一傢小醫院的代理院長。
院長得瞭癌癥,躺倒瞭。
朝雲接受院長的請求,做瞭代理院長。
院長是他學生時代的上年級同學。
朝雲做瞭代理院長後,發生瞭醫師會辭退健康保險醫生問題。
因為老院長是位有志氣的人,始終奉行即使醫院倒臺也不搞利潤主義的方針,所以受到患者的擁護,但醫院收支出現瞭赤字。
而且,地區醫師會也盯住瞭他。
因為他對其他醫院的醫生發生的醫療事故,也直言不諱地提出批評。
當然,這位院長說過,他反對辭退健康保險醫生,因為那是無視受到健康保險醫療的那些國民的權利。
朝雲對此也有同感。
因為實際是朝雲管理醫院,醫師會馬上對他施加壓力。
朝雲嚴詞拒絕,竟遭到撤消會員權的處分。
老院長死後,醫院被債權人封閉瞭。
朝雲預定稍過一段時間之後重新開業,並為此進行瞭一些準備。
籌措資金剛剛有些眉目的時候,醫師會又開始報復瞭。
醫師會長撤回瞭銀行貸款時所必需的擔保,因此貸款停止瞭。
不僅如此,地區醫師會下屬的醫生配備委員會還送來瞭不誰開業的通知。
遭到這種否決,醫生就不能開業。
這也和煙攤酒店一樣,各有其幾百米以內的勢力范圍。
這就是停止會員權處分在起作用瞭。
一般說來,隻要附近的醫生同意,也就可以開業。
可是,醫生配備委員會這個類似壟斷組織的幽靈卻擋在路上。
雖然病人很多,而醫生又是那樣缺乏。
沒有醫科大學的縣,為瞭得到醫生,千方百計地想設立大學。
但由於醫師會的壓力卻屢遭破產,這是人所共知的。
至於個人開業更是困難重重。
開業的希望已成為泡影。
把全副精力都傾註於開業上的朝雲,此時絕望瞭。
醫師會險惡的用心,非語言所能形容。
不僅是醫師會,所謂醫生這個職業集團中的人所具有的排外性,也令人無法忍受。
這難道就是治病救人的醫生的所做所為嗎?他把所有這些積憤,統統告訴瞭妻子。
既定的方針破滅瞭。
他開始神經衰弱,人服引起的北躁日甚一日。
盡管有的醫院也邀請他去工作,但他都抓絕瞭。
就在這時,厚生省醫務局醫事科向他發出邀請。
起初,他絲毫沒有去厚生省的打算,因為那是官方機構,工資少得可憐。
那裡簡直就蒙醫生的養老院,去不得。
但不知為什麼,他忽然又改變瞭主意,進瞭厚生省。
朝雲從不對節子閑談工作上的事情。
因為他拒絕瞭工資高的醫院而去瞭厚生省,所以,節子認為那裡的工作幹起來一定很順心。
但是,不久,節子漸漸發覺,似乎事情並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樣。
他仍沒有從苦惱中解脫出來。
自從有些神經衰弱以來,他性欲減退瞭。
如果有瞭孩子還無所謂,可是現在連生孩子的希望也沒有瞭。
他自己也診斷出是由於神經衰弱所致,曾半開玩笑地問酒井,是否有什麼藥可治,酒井回說沒有。
節子認為,如果開起來醫院,丈夫的病就會好,所以仍把希望寄托在開業上。
「過幾天,醫師會會同意咱們開業的。」
「混蛋!難道還要我呈上檢討書,三拜九叩地求他們嗎?」朝雲勃然大怒。
近來,他經常無緣無故地大發脾氣。
節子感到,正在氣頭上的丈夫,不可能向醫師會賠禮道歉,因此,也就不可能讓他快活起來。
節子說,大約在死前半個月,他好象有什麼心事。
矢村警長瞭解到這些情況後,認為朝雲當時是神經衰弱發作,圖謀自殺。
而且,還檢查出他手掌上留有阿托品殘液,院子裡根本沒有外人出入的痕跡,完全如同封閉的密室一樣。
隻要不使用直升飛機,兇手是不可能進出的。
┅
但是…
姑且不談朝雲的神經衰弱癥狀,猴子出現的那種情況也很可疑。
猴子不可能吸煙,一定是把煙當成別的東西瞭。
可能是由於兇手事先偷偷地給它服用瞭阿托品,因此產生瞭幻覺…那種阿托品,沒給朝雲使用嗎?
藥品有著令人可怕的一面。
如果把神經科用於麻醉的巴比妥酸誘導體和用於興奮的天非他明合起來用的話,就會使人失去自己的意志,任人隨意驅使。
如果酒井有這種動機的話,他完全可以做到。
他是一個藥物專傢,任何一種藥品他都可以運用自如。
另外,盡管手掌上發現瞭阿托品,可是哪兒都沒發現容器,這不是一個尚未揭曉的謎嗎?正因為這個謎,自己才不知不覺地卷進瞭一場搏鬥,不得不走上被迫逃亡的道路。
還有喜歡煙味的動物…鶇鳥!
杜丘茫然若失的視線,投向山谷對面的雜樹林。
在灰暗的雜樹林中,像七度灶草那樣的紅珍珠般的野果,閃著艷麗的光彩。
那是跟蹤酒井義廣時的事。
跟蹤酒井共有二次。
在第二次跟蹤時,發現酒井傍晚到新宿與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漂亮女人會面。
他們在茶館碰頭,吃瞭飯。
她顯然不是他妻子。
杜丘以為,他們肯定要去旅館過夜。
他心裡泛起一般強烈的厭惡感。
年近五十的酒井是個紫紅臉,看起來很有力氣,脖子上厚厚的脂肪,更顯出他的蠻橫無理與寡廉鮮恥的品性。
處於制藥公司一個重要的部長地位的人,是不該搞女人的。
現在不得不對酒井和這個漂亮女人的風流逸事進行跟蹤監視,使杜丘感到不快,但這種不快,很快又化為鬥志。
可是,酒井和那個女人飯後就分手瞭。
杜丘毫不猶豫地跟上瞭那個女人,她乘上一輛私人出租汽車,駛向世田谷區,在經堂的天祖神社附近下瞭車。
杜丘叫住瞭那輛出租汽車的司機,讓車稍等一下。
他尾隨著那個女人,看準瞭她走進的那所房子。
門牌上寫著:武川洋子。
杜丘回到私人出租汽車那裡,向司機打聽剛才那個女人可曾說瞭什麼。
雖然已開始瞭獨自偵查,但尚未發現任何嫌疑。
要想在感覺之網上撈出些蛛絲馬跡,隻有進行艱苦的調查。
司機是個坦率的人,回答說:「啊,說過鶇鳥的事。」
「鶇鳥?」
「是一種小鳥啊,她說,好象是誰用汽槍打下來的,傷瞭翅膀不能飛瞭。她揀瞭起來,是個好人哪。」
「就說這些嗎?」
「嗯,她朝我借火柴。吸煙的時候,好象突然想起來飛似的,說『司機,鶇鳥還吸煙,多有趣…』就這麼說起來瞭。」
「鶇鳥吸煙?」杜丘議為,這不過是無聊的閑扯。
「她說,香煙冒出的煙一飄過來,那隻鶇鳥就啪啦啪啦地扇著受傷的翅膀,不停地啄煙。」
「奇怪!再沒說別的嗎?」
「就說瞭這些。」
那隻鶇鳥也會吸煙?
這個女人飼養鶇鳥。
她和酒井有來往;朝雲飼養猴子,他也和酒井有來往。
那隻猴子也吸煙…這兩種吸煙的動物之間,站著酒井。
酒井又是制藥公司的營業部長!
┅
這中間肯定有問題,杜丘想。
而當時向司機打聽的時候,自己對於鶇鳥和猴子吸煙這事卻絲毫沒在意,認為是無聊的閑談,輕易放過瞭它。
兩個人飼養的動物都想要吸煙,這不可能是偶然的聯系,一定是某種藥品所致。
小劑量的阿托品可以成為恐怖幻覺劑。
也可以認為是阿托品使它們產生瞭幻覺,把煙誤認為是別的東西。
但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讓鶇鳥和猴子產生幻覺呢?是進行某種試驗嗎?…比如,試驗一下如何用阿托品毒死猴子和朝雲而不留下容器。
二,容器不是那麼容易處理掉的。
所以,如果是進行試驗,和肯定是幻覺試驗。
給猴子和鶇鳥服用一定量的阿托品後,就出現瞭把煙看成是一種其他東西的現象。
這種現象,不也可以用到朝雲身上嗎?
┅
可是,熊喜歡煙又是怎麼回事呢…
杜丘的思緒有些混亂瞭。
推論出的這兩個證據,在熊的身上怎麼解釋呢?如果從野生的熊也喜歡煙這點出發,又怎麼解釋剛才的推論呢?如果不能證明熊也是吃下阿托品產生瞭幻覺,那麼,關於幻覺試驗的推論就是不可靠的。
當然可以牽強附會地解釋。
茛菪若這種植物就含有阿托品。
在橫跨山梨、長野兩縣的深山老林裡就有野生的直著,稱為天仙子,根莖裡含有大量阿托品。
熊吃瞭北海道深山老林中的天仙子根莖,於是被幻覺支配,一看到誰吸煙,就搖搖晃晃地…
杜丘露出一絲苦笑,能有那麼湊巧嗎?
幸吉站起來。
「熊吸煙這件事。」杜丘邊走邊問,「是古來的傳說嗎?」
「就算是傳說吧。」老人信口說過,「阿伊努人冬大要舉行熊祭,用的能都是從小養大的能息。據說那個熊就起勁地吸煙。」
「你說什麼,那是養的熊嗎?」
「當然,山裡的熊哪能出來吸煙呢。」幸吉沉著地向前走去。
那天,他們沒有發現熊的蹤跡。
回去時,杜丘先進到小窩柵裡,看看不在的時候是否有人來過…他留意記住瞭臨走時東西的擺放位置。
杜丘環顧四周,目光在一個地方停住瞭。
靠墻放的那個裝零散東西的木箱,被人挪動過一下。
外間的空水桶也稍有移動。
┅
有誰來過!
自從杜丘來這裡以後,這是第一次發現東西的位置有變化。
幸吉也走進來。
他什麼也沒說。
杜丘來到外面,仔細地察看小窩棚周圍。
要弄清是誰的痕跡,十分困難。
他目光疑懼而陰沉地望著蝦夷松林。
太陽就要落山瞭,夜影從松林裡珊珊而來。
已經露出瞭危險的信號。
有誰來過,這不會錯。
到底是誰光顧瞭這所山中小屋呢?而且這位不速之客隻留下瞭一點若有若無的痕跡,就悄然告退瞭。
有人逼近瞭…
整整一夜,杜丘未能安眠。
他象動物一樣,即使在朦朧中,那根防備著危險的神經也始終保持著清醒。
幸吉什麼也沒說。
難道他沒有發覺有誰來過嗎?杜丘沒有向他提起這件事。
(一)
紅色的野果掉落在地上,為山野塗上瞭初冬的色彩。
日高山的大風猛烈地吹過蝦夷松林之後,山葡萄、獼猴桃、野草毒,就都結束瞭生命,紛紛落地。
狐貍尋找著掉落的獼猴桃,在小窩棚前面水塘邊的濕地上留下瞭一行足跡,好象要躲開冬天似的,筆直地向遠處伸展而去。
奇怪的來訪者再也沒有什麼動靜。
杜丘開始覺得,那或許是自己的錯覺。
幸吉沒有做聲,可能也是出於這個緣故。
幸吉具有動物般的嗅覺。
如果有人在他不在時偷偷來過。
恐怕逃不出他的眼睛。
雖說東西動瞭,但也隻是動瞭那麼一點點,況且已過去十來天,還沒發現任何異常。
這不能不說是逃亡者的神經過敏,稍有風吹草動就要心驚肉跳。
但是,杜丘並沒有因此放松警惕。
真由美還沒來,什麼音信也沒有。
這種糊裡糊徐的狀態,使杜丘焦躁不安。
自從去找橫路敬二,逃進瞭山裡,到現在已經快二十天瞭。
下山嗎?
他沒有一天不在想這件事。
焦躁的心緒日甚一日。
不趕快回到東京,證據也會隨同時間一起消失。
而這段時間,也難保橫路敬二不重演他妻子加代的命運。
橫路敬二是那麼迅速地銷聲匿跡。
也可能,他已經被害瞭。
如果橫路不在瞭,杜丘的嫌疑就無法澄清。
那就如同留在橫路夫婦屍體上的黑紫色的屍斑,永遠不能消除瞭,因為不可能追到地獄裡去。
看到這一點,杜丘越加對日前這種無所事事的狀態感到痛苦。
┅
假如證據真的被消滅掉…
那麼,就隻有一個辦法,揭開殺害朝雲的真相。
隻有揭外真相才能迫使事件的幕後人坦白雇用橫路夫婦的陰謀。
這是唯一的辦法。
┅
這可能嗎?
好在,已經發現瞭橫路和酒井義廣的聯系,還瞭解到以酒井為紐帶的猴子和鶇鳥都吸煙這一不可思議的事實。
要從中得出結論。
目前還為時過早。
從飼養的熊也喜歡吸煙這件事,引起瞭他的回憶,使他想起瞭猴子和鶇鳥。
然而,引起回憶的這個基點…熊的吸煙,現在反倒開始妨礙他做出進一步的推論。
不過,對於猴子、鶇鳥、熊三者具有共性,杜丘仍然極為懷疑。
不管是否使用瞭阿托品進行幻覺試驗,三者都喜歡煙這件事,無論如何是很奇怪的。
所有的專業書上,都沒有關於這種習性的記載。
如果書上沒有記載就說明確實沒有這種習性,那麼,三者之間必然存在某種共同的謎。
這個謎的基點,就是它們都是由人飼養的動物。
此外,圍繞著朝雲忠志之死,還有一些無法解釋的謎。
目前掌握的,隻有阿托品的容器不明和猴子與鶴烏吸煙。
但僅從這兩件事看來。
就可以斷定有某種秘密隱藏在這種聯系之中。
為瞭取得推斷這個秘密的根據,必須回到東京。
但是。
能逃出去嗎?…一想到這。
杜丘不禁感到一陣絕望。
僅僅為瞭一個潛逃的檢察官,據說就動員瞭近三百人的機動隊。
為瞭挽回檢察廳的威信,已經求助於警察廳佈下瞭天羅地網。
即使碰運氣跑出去瞭,山下的道路、車站上也肯定是警戒重重。
一下雪,山裡就不能住瞭,而大雪又即將來臨。
恐怕,警察當局也正在等待著那一時機吧。
此刻下山有危險嗎?
遠波真由美沒來聯系,這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真由美說過,在她沒來聯系之前,一定要藏在山裡。
可以想見,真由美之所以遲遲不來,肯定是由於牧場受到瞭監視。
┅
真由美。
在馬背上她身體的激烈的躍動,至今仍在杜丘的手上留下清晰的感覺。
當時自己如果不路過那裡,恐怕真由美肯定會被金毛熊吃掉吧?稍微差一點,就要發生那種慘不忍睹的事情。
她或許也會被熊扛著一條腿,活生生地拖走。
真由美這個大牧場主的女兒竟然也會發生那種事情…人不知鬼不覺地被熊吃掉,落得個無影無蹤。
他想起瞭那一天,在那個大城市的鬧市上。
自己剛剛走到街角,就突然被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悄悄地罩上下一件眼睛看不見的、符咒般的黑色外套。
沒轉過街角前,他還是他自己,可一轉過這個街角,自己的「過去」就已經消失瞭,就是想掉頭回去,也再不能回到自己的「過去」中去瞭。
這件外套,已把過去的一切徹底吞噬。
不知這外套代表著何人的意志,想掙脫也掙脫不瞭。
自從被罩上符咒般的外套以後,連已經習慣瞭的視野都覺得變瞭。
一個五彩綻紛的世界,一下子變成瞭一片灰暗,或者比這還要糟糕。
轉過街角之前的昨天和明天都消失瞭,隻剩下瞭活著的今天。
為瞭活著的今天,必須繼續承受著在那一瞬間開始的潛逃的命運…
失去明天,是多麼輕而易舉的啊。
且不說為什麼被罩上瞭符咒般的外套,總之,事到如今,一個男子漢所應該有的明天,已經不復存在瞭。
如果說有。
也隻不過是膠片上的一個鏡頭而已,接下去就是潛逃的場面瞭。
也許應該想到,再看下去,就是監獄和饑餓。
把人生簡單地歸結為逃亡,而在逃亡中過著「今天」,看來,也隻有如此瞭。
幸吉在一心追蹤那隻熊,而熊卻從幸吉手中逃掉,轉向瞭另一個目標。
幸吉也很焦急。
幸吉沒有狗,要追上金毛熊殺死它,也並非一件易事。
這樣沿著它的足跡追下去,一旦被它發覺,那麼個龐然大物,也會不出一聲地悄悄溜走。
金毛能具有這種狡猾的天性。
「一下雪,這傢夥可能就要進洞瞭。」
那時要把它打死將更困難,幸吉臉上的愁雲,說明瞭這一點。
有一天,在尋找金毛熊的歸途中,幸吉拿出一條釣魚線,拴在一根柳條上,釣起嘉魚來。
杜丘以為,幸吉也吃膩瞭熏鹿肉、鱒魚和大馬哈魚瞭。
在水流急湍的巖石後面,不時地看見有四十厘米長的大嘉魚遊動,猛瞭看還以為是蹲魚呢。
杜丘沒在河裡釣過魚,他心想,那麼大的魚能釣上來嗎?如果能釣上來,今晚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很久沒有過的美餐瞭。
過瞭快半小時,幸吉才釣上來一條不到二十厘米長的小魚,當時就剖開魚肚。
肚子裡沒有食,弄出許多砂子來。
「低氣壓來瞭。」
幸吉把砂子倒在手心上,抬頭望著天空。
雲層奔騰翻滾著急速遠去。
「低氣壓,為什麼?」
「在風暴之前,河裡的嘉魚都要吞下砂子,防止被水沖走。衡量一下魚的重量和砂子的重量,就能估計出風暴的大小。快回去吧。」幸吉站起來。
杜丘跟著幸吉一邊快步走著一邊想,住在山裡,是需要有這方面的知識。
通過計算魚和砂子的重量,就可以預測出由於低氣壓而引起的河水流量激增的程度,這很有說服力。
杜丘知道,這樣一來,打金毛熊更加困難瞭。
對山裡的變化,金毛熊比幸吉更有適應性。
那隻曾經怒吼著撲向自己的金毛熊,還沒等幸吉接近它發出襲擊,就不動聲色地溜走瞭。
一想到這件事,杜丘立刻感到一陣戰栗。
在幸吉與金毛熊之間,展開瞭一場杜丘看不見的殊死搏鬥。
相形之下,杜丘深想自己追蹤的勁頭大為遜色。
低氣壓是在黃昏後到來的。
狂風怒吼著穿過蝦夷松林,再次喚醒瞭已失去生命的落葉,使它們迎風飄舞。
隨後,刷刷地響起瞭一片雨滴落地的沉重聲響。
第二天一早,低氣壓過去瞭。
暴雨是在天沒亮的時候停止的。
走出小窩柵一看,池水上漲,把繁密的蘆葦淹沒瞭一半。
吹過地面的殘風,伸出瞭冬天的魔爪,好象要把整個池塘凌空抓起。
「該死的東西!」杜丘聽到幸吉咬牙切齒地自語。
他向站在小窩棚旁邊的幸吉走過去。
一隻大得驚人的熊腳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泥土上。
「又是金毛熊!」幸吉說。
「這是雨後來的,偷看小窩棚…」
幸吉指著腳印的那隻手,微微顫抖。
「又是?」
「先是十多天前,它趁我們不在,進瞭小窩棚。我聞到瞭它留下的氣味,怕你提心,就沒說…」杜丘不覺一驚。
果然,那不是錯覺。
但來訪者卻是金毛熊。
「可是,它為啥要來呢?」
「我也不知道,所以對你也就沒說。」幸吉慢慢地搖著頭。
金毛熊兩腿直立,窺視著小窩棚,沒有吼叫,隻是用又小又圓的褐色眼睛,盯住熟睡的幸吉和杜丘…想到這種情景,杜丘不覺毛骨悚然。
金毛熊到底是為什麼呢?
從離去的足跡上,杜丘感到這絕不能等閑視之。
幸吉毛烘烘的臉上,一片蒼白。
(二)
「它在打我的主意。」四天後的夜晚,幸吉說。
「打你的主意?」
「對,這我清楚…」幸吉皺紋深陷的前額上,浮上一層陰影。
「看來,它決心要要害我瞭…」
在浮上幸吉前額的陰影中,杜丘看到有一絲膽怯,似乎在懼怕地下的黑暗。
他感到十分意外。
金毛熊要來襲擊幸吉,幸吉本應該奮起應戰才對。
「可能你不知道,這四天,我在路上兩次聞到它的氣味。每次都聞到在它憤怒的時候發出的油焦味。」
「我沒註意,可是…」
盡管從早到晚都和幸吉在一起,杜丘卻什麼也沒察覺。
「我是阿伊努人。」幸吉的眼睛裡閃動著搖曳而黯淡的目光,「連我自己也沒想過自己就是阿伊努人,大傢都對我挺好,特別是真由美,那樣尊敬我。不僅對我,還有我老婆。可是,現在我卻感到瞭自己身上的阿伊努人的血液。也不知這是為什麼。我隻知道,那隻一直被我追趕的金毛熊,突然開始撲向我瞭。這我很清楚,它在偷偷地註視著我。我忽然有些怕起金毛熊來瞭。雖說是毫無根據的事,可我總覺得,自己也許要死在它手裡…」
「不可能吧?」
幸吉的話,忽然使杜丘感到一陣發抖。
「不」幸吉搖搖頭,「我自己明白,但是,就是死在它手裡,我也不能白死。」
「有不祥之兆嗎?我願盡點微力,隨時跟你在一起。」
「你嗎,那沒用。」幸吉淡淡地說,「被追蹤的人,稍有風吹草動就要膽戰心驚,那不同於追蹤的人。四五天前我就感到瞭這點。」
幸吉搖看頭,好象在說,弄不清自己怎麼也突然有瞭被追蹤者的心理。
從那天起,幸吉絕少說話。
就是出去尋找金毛能,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戒備。
以往都是扛著村田槍走,現在則拿在手裡。
從幸吉的神態上,杜丘發現,即將同金毛熊決戰瞭。
金毛熊出自某種理由,下決心要傷害追蹤它的人。
它停止瞭逃跑。
在這轉變的瞬間,恐怖纏住瞭幸吉。
這種警覺,也許是出於阿伊努人的血統。
假如幸吉所說,追蹤者與被追蹤者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杜丘對此深有所感。
的確,金毛熊沒有吼叫,悄然接近的行動,說不出有多麼令人恐怖。
「別動!」聽到幸吉壓低嗓門的聲音,杜丘驟然停住瞭。
「好象有人…」
幸吉敏銳的目光透過蝦夷松林,投向瞭小窩棚。
杜丘卻毫無察覺。
這是在幸吉說過自己也許被害以後,過瞭兩天的中午,他們正在往回走時。
幸吉聽到瞭動靜。
杜莊不由得心頭一陣緊張。
他知道,盡管自己從未提起過這件事,但幸吉卻一直在替他留心提防著追蹤者。
兩人悄聲靜氣地靠近瞭能夠看見小窩棚的地方。
杜丘發現,在對面的池塘邊上,站著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正是矢村。
「是警視廳的警察。」
「啊,那你藏起來吧。」幸吉獨自朝小窩棚走去。
矢村看見幸吉,也慢慢地踱到小窩棚跟前。
「我是警察。」矢村瞥瞭一眼幸吉,「杜丘是在這兒吧。」
「嗯。」幸吉歪起頭,「他是什麼人哪?」
「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矢村目光灼灼地看著幸吉。
一切跡象都說明,顯然不是幸吉一個人住在這裡。
「那些熟悉的獵人,常來我這兒。」
「是這樣。」矢村點點頭,過不一會兒,又問道,「聽說你是打熊的,有狩獵證嗎?」
「我給老婆和女兒報仇,難道也必須向政府要那張紙片子嗎?」幸吉扭過臉去。
矢村沒有回答他,目光離開瞭表情生硬的幸吉,走出小窩棚。
「請等等!」幸吉從後邊追出來。
「你一個人來的嗎?」
「怎麼樣?」
「熊就躲在這附近,碰上它會咬死你的,現在正是它要吃人的時候。」
「熊?」矢村瘦削的臉頰上掠過一絲冷笑,「我小心就是瞭。」
「手槍打不死它,當然,吃瞭你倒不關我什麼事,可是…」
矢村轉身走瞭,好象表明,熊對於他來說沒什麼瞭不起的。
幸吉看著夫村的背影,沒有再說下去。
矢村從池塘邊向蝦夷松林走去。
看到那個瘦高的身影確已消失在森林裡,杜丘回到小窩柵。
「可怕的男人,眼睛和金毛熊一樣。」這是幸吉對矢村的印象。
杜丘默默地點點頭。
矢村站在池塘邊上的姿態,牢牢地印在瞭他的腦海裡。
矢村終於來瞭…這說明警察對於逮捕自己已經下瞭最大的決心。
但他們還是隻能依靠矢村。
矢村隻身來到小窩棚,肯定是通過調查他從牧場逃走的情況後,做出瞭正確的判斷。
因為矢村盡管目光銳利,也不可能在盤問中識破真由美的秘密。
矢村看到小窩棚之後,無疑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再不走就要糟糕,幾乎一刻也不應該猶豫瞭。
可是,下山是不可能…能越過日高山嗎?
幸吉沉默不悟,他避開瞭杜丘焦躁的目光。
杜丘不能再有所依靠瞭,要由自己來決定怎麼辦。
幸吉仍是一聲不響,準備午後再去找熊,他要和步步進逼的熊決一雌雄。
那神態似乎在說,男人各有各的路。
杜丘來到外面,抬頭仰望著起伏的群山。
現在隻有越過日高山去帶廣瞭,他決定明天一大早就離開這裡。
在遙遠的山峰之上,飄浮著形如魔爪似的烏雲。
矢村也許遇上瞭金毛熊。
他覺得,似乎有一陣雜亂無章的鼓聲,遠遠地傳來。
矢村沿著獵人的盤山小路慢慢地往下走。
到底是北海道,高大的蝦夷松林無邊無際地伸展著,草原在它的襯映下也顯出特有的風格。
地勢不那麼險峻,很多地方甚至坦蕩如砥。
┅
杜丘肯定來這兒瞭。
矢村揪下一片草葉,叼在嘴上。
和榛幸吉住在一起的那個人。
肯定就是杜丘。
他藏在幸吉這裡,伺機逃走。
┅
不能讓他逃跑。
矢村暗自決定,明天一大早,包括機動隊在內全部出動搜山。
隻要以小窩棚為中心,大范圍撤卜包圍網,就能逮捕他。
逮捕以後,必須讓他說出他對朝雲忠志死亡之謎已經搞到瞭什麼程度。
杜丘之所以陷入橫路夫婦的圈套,肯定是由於他已經接近瞭朝雲事件的真相。
那以前的事情矢村也知道,但從那以後的事情,還是一片迷霧。
雖經多次調查研究,至今仍未找到他殺的根據。
這恐怕杜丘也不能掌握。
然而,可能盡管他自己還沒意識到,事實上卻逼近瞭真相,於是才落入陷講。
矢村目光嚴肅地望著天空。
一個年輕的檢察官,偵查的眼力竟會高於自己,這是他未曾料到的。
然而,杜丘剛剛接觸到朝雲之死的隱秘,就不得不殺人潛逃,疲於奔竄。
冬天的薄雲,刺疼瞭他的眼睛。
他發現右邊電個東西在樹叢裡輕輕地移動。
他想那可能是隻松鼠。
有好幾隻松鼠,在松枝上跳上跳下。
他停住腳,透過樹叢向裡面看去。
那裡有兩隻陰森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睛,好象在燃燒著。
熊!雖然看不清它的個頭,但從眼睛的大小和位置看,這肯定是個相當大的熊。
矢村死死地盯住它,不慌不忙,慢慢地拔出手槍。
距離隻有七、八米遠。
槍的口徑很小,但隻要擊中要害,再兇猛的熊也得完蛋。
他很自信自己的槍法。
就在瞄準未發的一剎那,熊的眼睛卻突然移動瞭一下。
槍響瞭,擊發的聲浪震動瞭手腕。
可怕的吼叫,立刻驚天動地而起,好象要把樹叢連根拔起。
矢村覺得自己的整個視線都被熊擋住瞭。
熊兩腿直立著,一跳一跳地撲過來,眼看就到眼前瞭。
矢村邊跑邊放瞭一槍,但不知打中沒有。
吼叫聲越來越大,已經逼近他的身邊。
矢村從來不知道,熊竟然如此敏捷。
他總算找到一棵蝦夷松掩護身體。
「咣!」熊的前掌打在樹幹上,離他的身體幾乎隻有毫厘之差。
眼前的樹幹被打得四分五裂,碎屑飛揚。
震耳欲聾的吼聲就在耳邊,惡濁的熱氣撲面而來。
矢村又拼命地跑到附近的一棵樹下。
這棵樹很細,但已來不及再往遠處跑瞭。
他掩到樹幹後面,顧不得瞄準,連放瞭三槍。
熊的耳朵好象被打穿瞭,鮮血飛濺。
熊越發狂怒瞭。
它張開血盆大口,怒吼一聲,向樹幹撲來。
喀嚓!一聲悶響,樹幹彎曲瞭。
就在這同時,矢村的左臂也受到猛烈的一擊。
頃刻間,一隻熊掌伸瞭過來,把他連同樹幹一起緊緊抓住。
完瞭!
恐怖襲上他的全身,手槍也丟在下地上。
他拼命掙紮,但毫無作用。
他知道自己的後背上,正摜著一隻熊掌,外衣都被揪瞭起來。
當那張兇惡的大嘴伸來時,他好不容易總算躲瞭過去。
熊喀嚓喀嚓地咬著樹幹,兩三口就把樹幹咬裂瞭。
這聲音就在矢村耳邊。
熊的整個身軀都在樹幹上,把樹幹彎成瞭弓形,發出令人恐怖的聲響。
正當此時,傳來一聲槍響,接著又是一聲。
熊從矢村身邊跑開瞭。
矢村無力地癱倒在地上,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自己得救瞭。
熊飛快地鉆進瞭樹叢,龐大的身軀猶如一座小山。
杜丘走近矢村眼前,而幸吉則向熊逃走的那片樹叢追去。
「不要緊吧?」杜丘扶起矢村,查看傷勢。
「不知道,總算…」矢村慘白的臉上,現出痛苦的神情。
「流血過多。」
杜丘放下矢村,撕下一條沾滿鮮血的外衣,把他的左臂上部勒住。
胳膊上的肉被熊撕掉,露出瞭鮮血淋漓的骨頭。
後背的右側也有抓痕,但不象左臂那麼深。
「要救我嗎?」
「不想救,可也沒辦法。」
「就是你救瞭我,我也不會放你。」矢村的臉痛苦地抽搐著,越發蒼白,冷汗淋淋。
「這我知道,還能走嗎?」
「松開我!」
矢村狠狠地甩開瞭杜丘正在扶著他的手,然而,東倒西歪地沒走上兩王步,腿就支撐不住瞭。
「別固執瞭。」杜丘攙起他的胳膊。
「先把你送回小窩棚,到山下鎮子太遠瞭,再說我還不想被抓住。反正也死不瞭,讓幸吉先給你治治,忍受點吧。」
「啊,啊…」矢村微微點點頭。
(三)
幸吉的治療很有些野蠻,簡直是目不忍睹。
他先把矢村的胳博用清水洗凈,然後用點燃的松明燒灼傷口,發出一股焦糊的肉味。
盡管矢村使勁地咬住一塊佈,拼命地忍耐著,最後還是昏厥過去。
「熊掌是個細菌窩,但這麼一來就不怕瞭,再讓醫生治治就會好的。明天我送你進城。」
幸吉把采來的草藥搞成粘稠的汁,塗到傷口上,再用先前的那塊佈包紮好。
「熊打著瞭嗎?」從昏迷中醒來的矢村問道。
「跑啦。」幸吉說。
「明天把你送進城,還得派警察來抓他瞭?」
「那,是我的職責。」矢村有疼痛難忍,嘴臉歪斜著答道。
「這個,我不想要你的。」杜丘把手槍遞給矢村,「還給你吧。」
矢村抓住槍看看彈倉,把槍插到腰帶上。
「還想跑嗎?」
「打算跑!」
「這,不行!」矢村說著話疼得汗流滿面。
「別說啦。」幸吉說,「過一會草藥起作用,疼得就輕瞭,快睡吧。隻是…」
「隻是什麼?」
對於矢村的追問,幸吉隻是搖搖頭不做回答。
他心想,讓全毛熊把這個傢夥吃掉就好瞭。
一種說不上是悔恨的心思,湧上心頭。
如果金毛熊正在吃他,那不正是打死它的好時機嗎?
「隻問你一件事,告訴我。」杜丘對雙目緊閉的矢村說,「你認為橫路加代是我殺的嗎?」
「啊…」矢村仍舊閉著眼睛,他的顴骨顯得很突出。
「這事不要說啦,這樣做不光明正大,等到逮捕以後再問吧。」
「好吧。」杜丘閉上瞭嘴。
他想,這個人對於違反法律的行為毫無正義感,隻有自己的信念。
盡管這種信念缺乏正義。
也還是不折不扣地去實行。
追蹤者…杜丘覺得,矢村永遠是個追蹤者。
看到他那蒼白的高顴骨,更加深瞭這種感覺。
聽說矢村至今還是單身漢,但不知過去都幹過什麼。
看到他那忘卻一切、把整個生命都傾註到一心一意的追蹤中去的樣子,杜丘覺得這個人也向自己一樣,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在他們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某些共同點。
也許,正是命運的安排,讓他們以這些共同點為紐帶,在逃亡和追蹤這種無休止的搏鬥中,刻下越來越深的傷痕。
第二天早晨,矢村拒絕瞭幸吉的護送。
「因為那隻熊挨瞭槍子兒,正要報復呢。並不是我非要送你不可…」幸吉拿起槍出去瞭。
杜丘站在小窩棚前送走瞭矢村。
矢村沒打招呼,也沒回頭,徑自走瞭。
瘦高的身軀有些微微向左傾斜。
矢村走後,過去瞭五天。
杜丘處處留神,什麼事也沒發生,警察也沒來。
「也許,他並沒說出你在這兒。」幸吉說。
也可能矢村沒有說,但這絕非出於善意和報答,杜丘清楚這一點。
矢村不是那種溫情脈脈的人。
他一定感到,即使大隊人馬前來也無濟於事。
幾十人幾百人的機動隊一接近森林,就會被立刻發覺。
有幸吉這個阿伊努人,不管行動如何隱蔽,也躲不過他敏銳的眼睛。
矢村肯定要在山下佈置嚴密的警戒,同時也等待自己傷勢痊越。
一下雪,杜丘就非得下山不可,這他們非常清楚。
他們不做徒勞的事。
這兒天就要下雪瞭。
據說,每年都是十月末到十一月初這段時間下雪。
十月份隻剩下三天瞭。
寒冷使樹皮一天天地繃緊、發黑,泥土也堅硬起來。
「真由美看來也沒辦法瞭,看來,隻有翻越日高山。趁著還沒下雪,明天或是哪天,我就送你走。」清晨,幸吉走出小窩棚,遙望著遠處的山嶺對杜丘說,「隻要到瞭帶廣或十勝町,總會有辦法的,北海道大著呢。」
「那你呢?」
「我還回來。」幸吉淒然一笑,「雪深之前,我都要找它。它餓得出來吃人,看來是過冬的脂肪不足啦。這樣的話,就是下瞭雪,它可能也不會進洞。這是個好機會。」
「那就麻煩您瞭。」
隻要山下城鎮沒有解除警戒,就隻有翻越日高山這一條路瞭,也隻能依靠幸吉帶路。
這一天。
他們在肖洛坎別河谷上遊轉瞭一圈,回來時快到傍晚瞭。
那裡也沒有金毛熊的蹤跡。
當然這隻是杜丘的感覺。
杜丘也有打獵的經驗,並不外行。
他能根據野獸踩過的草的彎曲程度,判斷出野獸經過的大致時間。
如果是雪地上的腳印,那麼挖起踏過的雪,根據結凍的情況,也能計算出野獸經過的時間。
盡管如此,杜丘也絲毫沒有發覺金毛熊的行蹤。
「它埋伏著!」幸吉發現瞭它。
午後這麼晚瞭,杜丘不太相信。
幸吉的視線投向路旁的草葉,那兒冒出一股奇怪的蒸氣。
杜丘感到,就是一棵草動,現在也能引起幸吉的幻覺。
那種追蹤者的果敢的目光,不知什麼時候已從幸吉眼中完全消失瞭。
肖洛坎別河谷穿行在原始森林的縫隙中,兩岸是茂密的山毛櫸和燁樹,在那後面就是鬱鬱蒼蒼一望無際的蝦夷松林。
幸吉站的地方,正是河岸上野獸走的一條小路。
「這是它的氣味!」
幸吉低低說瞭一句,立刻叉開雙腿牢牢地站住。
杜丘不由得感到一陣恐怖。
幸吉已經擺好瞭射擊的姿勢。
還沒出現什麼異常。
左側是灌木叢,葉子落光瞭,隻剩卜雜亂的枝條交錯著,根本遮不住金毛熊巨大的軀體。
右側就是山谷。
「別動!」
幸吉緊張的聲音,就像把杜丘釘在那裡。
杜丘的腿有些瑟瑟發抖,似乎也聞到瞭那種油焦味…金毛熊憤怒時發出的一股臭味。
他嚇得根根汗手倒豎。
「嗷…」樹叢分開瞭一道縫。
轉瞬之間,從枝條交錯的地方,如同一座黑褐色小山似的金毛熊跳瞭出來。
它站起身兇猛地撲上來。
狂怒的眼睛,閃著幽靈一般的火焰。
杜丘就象碰到瞭一塊滾動的大巖石,一下子被彈開瞭。
他發出一聲慘叫,猶如一片被風吹落的枯葉,掉進瞭山谷。
就在他行將掉下去之前,槍響瞭。
幸吉懷著必死的決心,把槍對準瞭金毛熊。
杜丘清楚地看見,那槍口刺入瞭金毛熊胸前的硬毛裡。
槍彈撕裂瞭熊肉,發出一聲鈍響。
那是金毛熊的肉體吞噬瞭槍聲。
幸吉的槍好象一支長矛…這隻是杜丘在那一瞬間的感覺。
也許,那是杜丘在掉進山谷時的幻覺。
他順著灌木叢滾下來。
在滾落的途中,他聽到坡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如同夜鷹的長鳴。
緊接著就傳來金毛熊沉悶的嚎叫。
隨後,又恢復瞭異樣的寂靜。
杜丘全身僵直,好象血液都凝固瞭。
連耳朵也僵硬瞭,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身邊的小溪無聲無息地向前流去。
他真想就這樣順著溪流逃出去。
他甚至心裡升起瞭希望被警察捉去的願望。
然而,杜丘還是邁出瞭哆哆嗦嗦的腿。
幸吉被害的慘狀,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
如果就這樣逃跑,那麼,自己就將在自己身上永世打上一個懦夫的烙印。
顫抖的雙腿綿軟無力。
他幾乎是在爬著尋找能夠上山的斜坡。
當他爬到山上,幸吉早已不見瞭,隻有槍扔在那裡。
旁邊七零八落地扔著被撕碎的上衣和子彈帶,上面沾滿瞭鮮血。
草葉上也染上瞭斑斑血跡,形成一條血線,一直伸進樹叢。
杜丘抬起槍,頓時渾身血液沸騰起來。
沸騰的熱血奔流,充滿著對金毛熊的仇恨。
他的耳朵又聽見瞭聲音,那聲音就在附近,是一陣低低的哼叫聲。
杜丘裝上子彈,順著那條血線追去。
其實用不著追,就在樹叢後面的山坡上,金毛熊正叼著幸吉的腦袋。
幸吉的頭、身、腿都被分開瞭。
金毛能的頭上也沾滿瞭血,點點滴落著。
它扔下幸吉的腦袋,直起身來。
幸吉的腦袋在地上軲轆地滾瞭幾圈。
杜丘端槍走上前去,竟沒有感到一絲恐怖。
他忘記瞭一切,連金毛熊張牙舞爪的吼叫都沒聽見。
他把槍口瞄準瞭它的鼻子。
金毛熊咆哮著,沾滿鮮血的牙和嘴一片殷紅。
對著那張血盆大口,杜丘放瞭一槍。
「當」的一聲,金毛熊頹然而倒,眼睛和嘴裡噴出瞭鮮血。
成瞭瞎子的金毛熊,又咆哮起來,吼聲驚天動地。
杜丘重新新推上子彈。
金毛熊一邊咆哮,一邊用熊掌敲打著地面,張牙舞爪地朝杜丘爬來,地面展得咯咯做響。
杜丘對準它的額頭又打一槍。
金毛熊立刻前額迸裂,一動不動瞭。
它的身體劇烈地抽搐,從嘴裡吐出一個血塊,然後才死去。
那吐出來的,是幸吉的內臟。
內臟還在蠕動。
杜丘埋好幸吉和熊的屍體,已是第二天早晨瞭。
他在埋下的地方插上瞭樹枝,然後回到小窩柵。
隻好走瞭。
必須在大雪到來之前翻越日高山,找到一條逃跑的路。
他把幸吉留下的熏肉和熏魚裝進皮口袋,做好瞭出發的準備。
從幸吉那裡,已經對地形有瞭大致的瞭解,邊找邊走,還不至於過不去。
他決定把睡袋和村田槍也都帶上。
他走出小窩棚,又回頭看瞭看。
失去瞭主人的小窩棚,顯得更加矮小瞭,好象要被即將來臨的嚴冬壓倒似的,孤零零地拋在那裡,活像一出追蹤劇演出結束後扔下的一個小道具。
先是幸吉追蹤金毛熊,不久,金毛熊又進攻幸吉!而最後,逃亡者和追蹤者又都雙雙死去。
杜丘忽然感到,這也許正是一種暗示。
矢村受傷瞭,而自己即使能從這裡安然地越過日高山,也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將是什麼。
就是潛入瞭東京,不知道又要被那個影子似的人逼到哪一步。
漫漫途程,真要比遠處那膜肪的山巒還要遙遠而渺茫。
也許,也要象幸吉那樣死掉。
但是,絕不能白死。
幾年來一直躲避幸吉的金毛熊,會一反常態地撲向幸吉。
自己也一定要使那個影子般的人意識到這種恐怖。
這是杜丘從這段山林生活中得到的唯一啟示。
要在那個影子般的人周圍佈滿陰森的恐怖…象金毛熊逼近時那種無聲的恐怖。
杜丘舉起一隻手向小窩棚告別,然後朝著隱約可見的日高山走去。
一隻鷹凌空翱翔,猶如他的先導。
突然,他聽到一陣聲響。
杜丘跑進森林。
雖然聲音還很遠,但清楚地聽出那是動物發出的聲音,它通過地面傳進耳鼓。
是熊?要不然就是警察。
如果是警察,自己跑進森林就平安無事瞭。
他藏起身觀察著動靜。
出現在池塘邊的,是騎在馬上的真由美。
她從馬鞍上摘下來福槍,下瞭馬,看看小窩棚,又轉回來,站在池塘前面。
杜丘看準沒有跟蹤她的人,悄悄地走過來,穿著緊身衫的身影清晰地映在池面上。
「啊,在這兒呢!」真由美轉過身,放下來福槍跑過來,「太好啦!可見到你瞭。」杜丘緊緊地抱住真由美。
香氣襲人,甚至使他感到有些暈眩。
香味象乙醚一樣,滲入他身體的每個角落。
「警察解除警戒瞭!」真由美激動不已地說。
「解除瞭?」杜丘稍稍離開一些,問她。
「嗯,昨天,警察都撤走瞭。也可能是援兵之計,起碼山下看不見警察瞭。」
「熊咬的那個矢村警長怎麼樣瞭,知道嗎?」杜丘猜測這也許是矢村的計策。
「他呀,找醫生看過,第二天就回東京瞭。」
矢村回去瞭為什麼?因為杜丘救瞭他的命?矢村不象那種人。
放松追蹤瞭嗎?不,矢村也不是那種人。
「警戒雖然解除瞭,但日高鐵路線還危險得很,在車上被抓住就壞瞭。你有好辦法嗎?」
「謝謝你,多方照顧。現在我打算超過日高山去帶廣。」
「這是沒用的冒險哪!」真由美拉過韁繩,說道,「就是到瞭帶廣,也很少有去本州的船。還不如聽我的。」
「你想怎麼辦?」
「今晚要往千歲送一批英國純種馬,把牽引車改裝一下,即使檢查也能混過去。到那兒坐飛機太困難,可以坐船去本州。隻要到瞭千歲,總會有辦法的。」
「可是,你…」
「是我給作添瞭麻煩呀,父親出賣瞭女兒的救命恩人,太可恨瞭。現在首要的是要逃出去。」
「謝謝。」杜丘低下瞭頭。
「隻是,還有個條件。」
「什麼呢?」
「喜歡我嗎?」
「是的。」
「這就好啦。」真由美放下心來,臉上露出一絲羞怯。
「啊!幸吉怎麼瞭?」她好象這才註意到杜丘手裡拿著的村田槍和那身打扮。
「死啦。」杜丘沉鬱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