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隨著第一聲走賣的吆喝聲響起,春燕街自沉睡中漸漸蘇醒。
推開院門,幾個總角儒兒飛快地擦身而過,在巷子間追逐打鬧,身後還有他們母親的斥責聲。
上工進學的人們如流水般一湧而出,街口瞬間充滿瞭熱鬧的煙火氣。
甜粥鋪對面是肉餅攤與卷餅店,我捏著銅板猶豫,宿華從門後走出來見我站著不動,問道:“怎麼瞭?”
“今天是吃肉餅呢,還是卷餅呢?”
我頗為苦惱。
宿華輕笑一聲:“那便都買一份。”
他往早點鋪子走去,我跟在身後:“誒,可我吃不完。”
其實已經吃過早飯瞭,宿華廚藝極好,包攬瞭一日三餐,今早做的是青菜粥和小籠包,清粥香甜,我吃瞭許多,隻是這會看別人又犯饞。
“沒關系,吃不完我吃。”
說話間青年已經買好瞭餅食,包在油紙裡,冒著熱氣。
粥鋪老板看到我們招呼道:“宿郎君,趙娘子,要不要進來喝粥呀?”
他這一聲中氣十足,惹得許多人轉頭來看我們。
“是宿郎君!”
幾名學子打扮的男性率先站起來招呼宿華:“宿郎君,前幾日你我論學,雖隻有寥寥數語,但在下收獲頗豐。”
“郎君才學出眾,比如今的太學助教更勝一籌,不,數籌才是。”
“對啊對啊,尤其宿郎君雖有眼疾,但學識淵博,定是付出瞭不少努力!這般自強不息,是當今聖上最欣賞的。”
他們讓出瞭位置招呼我們去坐,宿華本是面帶微笑地聽著,但是不知為何嘴角突然垮瞭下來。
我愣瞭一下,還未問他,他便拒絕瞭學子們,牽著我往院裡走。
下一刻,一道凌冽的劍氣釘在門柱上,木面崩裂開來。
“我果然沒看錯。”
幾名背著劍,修士打扮的人逆光站在瞭巷子口,為首的那個用劍指著宿華:“衍宗那邊陰奉陽違,你這種東西不就地斬殺就算瞭,竟還敢偷放出來…哼,看來隻有砍下你的頭扔到衍宗門口,他們才能清醒些。”
我聞言心下一驚,不由得攥緊瞭宿華的手。
宿華輕輕地將我往門口一拉,催促道:“快進去。”
早點鋪子那邊傳來議論聲——
“咦,這是什麼情況?”
“看打扮,像是太虛山的仙長們。”
“這麼說,宿郎君與趙娘子還和仙門有聯系?怪不得我觀郎君氣度非凡,哪是我們常人可及的。”
“但是看起來關系不大好的樣子,哪有人一見面就出劍的?”
“啊,莫非是話本子那種宗門不容的虐戀情深,現在要抓他們回去?”
兄弟你堂堂七尺男兒,還看這種老土的情愛話本故事嗎?
那廂修士也聽到瞭這些話,冷笑一聲,抬高瞭聲音,讓整條巷子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可與我們宗門無任何聯系,畢竟——”
“重傷我宗數名小弟子的魔修,竟然還敢光天化日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凡人州城中,真是可笑!”
此話一出,空氣安靜瞭一瞬,有人顫抖著開口:“魔,魔修……?”
剎那間,那些和善的,欣賞的目光,全部變成瞭懼怕與憎恨。
他們慢慢地站起身,又往後退瞭好幾步,戒備地看著我們。
那名修士提劍便往我們的方向沖來:“既然衍宗舍不得處理你,那便由我來!也算是為當初無回海那些重傷的同門報仇!”
劍光近在咫尺,宿華手疾眼快地將我塞進門內,我踉蹌幾步,跌進院裡,門扉嘭!的一聲在我面前合緊。
心猛地揪緊,我忙去拉門閥,卻怎麼也拉不動。
整個小院籠罩在一片淡藍色的結界中,外面有金戈相擊的聲音,還有鄰裡驚恐又憤怒的謾罵聲。
我使勁錘著門大喊:“宿華!宿華!你不要亂來!”
鈺算子說過,若是宿華再當眾出事,就護不住他瞭。
他今日要是真在這裡與那些修士廝殺,傷瞭修士,驚擾瞭凡人,或許就真的……
“魔修,天道不容!”
門外傳來一聲怒喝,我眼睜睜地看著一道身影破門而入,如折瞭翼的雛鳥,直直砸向院裡的葡萄架。
葡萄架受不瞭如此重擊,東倒西歪地折散一地,藤蔓也被壓折,蕭瑟極瞭。
院裡的結界破瞭,那些修士從門口跨步進來,還有曾經的鄰裡在一旁探頭探腦。
我被剛剛的力道沖倒在地,也顧不得疼痛,跑去查看宿華的傷勢。
青年今日穿的是杏色衣袍,血染在上面刺眼極瞭,如同艷麗的油彩潑瞭他滿身。
他重重地喘息著,察覺到我的靠近,抬手握住我的手指:“沒事。”
我回握住他的,想扶他起來,卻被他一把拉進懷中抱緊,我們之間掉瞭個方向。
“唔!”
他嘴唇咬出瞭血,悶悶地痛哼一聲。
一柄劍插在他後背,劍頭沒的極深,利刃入肉又磕到骨頭被迫停止的聲音聽得我牙齒發酸。
“放,放過他…”
我抬頭看著那名修士,他亦皺眉看著我:“凡人?”
宿華的腦袋軟綿綿地抵在我肩頭,連呼吸都輕瞭許多,我有些無措地攬住他,對修士說道:“不論如何,他的生死都是由衍宗全權處理,你不能殺他。”
這群修士衣角都是整潔的,宿華聽瞭我的話,沒有亂來,那我也要保護他。
修士慢慢開口:“你知道凡人維護魔修的後果是什麼嗎?”
他猛地拔出劍,鮮血被帶著噴瞭出來,有幾滴濺在我眼皮上,溫熱的觸感令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修士的嘴巴一張一合:“就地誅殺。”
我想去阻止,已經來不及瞭。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瞭被雪染紅的劍刃,稍稍用力,劍身便在他手中碎成兩截。
白鍛從眼前落下,露出一雙猩紅的眸子,翻湧著仇恨與殺意。
青年的發尾與衣角無風自動,一陣磅礴的氣勁自他為中心炸開,掀翻瞭整個小院。
一時間磚石崩塌亂飛,在外面瞧熱鬧的人都被波及,尖叫哭泣與怒吼不斷。
斷瞭劍的修士狼狽地爬起,幾道符咒自他袖中飛出,咒文閃爍:“太虛山大弟子舟止行!今日誅魔以證大道!”
其餘修士也像他一樣祭出黃符,幾十枚符咒排列組合,最後行成合圍之勢,沖我們而來。
宿華緩緩站起身,一抬手,他的佩劍從角落廢墟中飛出,發出錚錚聲。
“不行!不行!”
我抓住他的衣擺:“不行!停手!”
青年彎腰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掰開我的手指,轉身向前踏瞭一步,一時劍氣凌冽,將符咒沖破瞭一個缺口!
完瞭,他不聽勸瞭。
這裡不是衍宗,大傢不會顧忌著怕傷瞭性命,也不會故意拿話刺激他。
他今日不論是傷瞭修士還是傷瞭凡人,都是死罪一條…
青年一頭白發如雪鴉,一把劍使的迅疾又兇狠,與舟止行等人打的難舍難分。
他曾經是怎樣的人呢?
應該是風光月霽,秀如青竹,而不是如今困獸一般的模樣。
我一摸臉頰,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宿華身上的血洇濕瞭衣袍,劍光橫掃,除瞭舟止行,其餘修士皆被他刺中胸口,仰倒在地。
舟止行臉色發黑,匆匆丟瞭丹藥到同門面前,手指翻飛,結瞭陣法出來:“誅邪陣起!”
宿華劍尾一提,將血珠甩落,不發一言地朝舟止行走去。
我從後面一把抱住宿華的腰,將他往後拖:“宿華,宿華!不要亂來啊!”
青年恍若未聞,抬劍指向舟止行,兩人之間距離不過數十步,決戰一觸即發。
我松開胳膊,往後退瞭幾步:“宿華,今日你膽敢殺人,我便不會再看你半眼。”
青年身形一滯。
舟止行皺眉看向我,我平息瞭情緒道:“三宗六派十九州二十八門,沒有一條對宿華的誅殺令,你不過是太虛山大弟子,憑什麼在凡人州城引起如此大騷動?”
舟止行冷哼一聲:“與你這種被蠱瞭腦子的凡人有什麼好講的?魔修入世後果豈是你一人能承擔的?”
這人自傲自負,一口一個凡人,與他根本就說不通。
我轉移目標:“宿華,帶我走。”
青年向後退瞭一步,舟止行見此立馬結陣,宿華腳下瞬間金光陣起!
宿華在陣中衣訣翻飛,背脊挺直,眨眼間毫不猶豫地抬劍沖向舟止行!
數道劍光如流矢,我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沖進兩人中間,直面凌冽的劍光。
預想之中的疼痛並未到來,我看到青年表情痛苦又茫然地擋在我面前——
劍光歪瞭幾寸,大多落在腳下,其餘的釘在瞭他的背上。
“我帶你走…”
宿華聲音沙啞,帶著分委屈:“你不要替別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