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傷

  即將接近地面時,從椎骨處傳來一陣酸麻感,粘稠的毒液發出瞭令人頭皮發麻的“滋啦”聲。

  我以劍帶力,支撐著自己沒有全然砸進這灘粘液裡,隻是發尾和衣角掃到,隱約散發出一股焦味。

  闕鶴已經落在安全的空地上,人卻有些呆滯,手裡捏著的火折子搖搖欲墜,定定地看著我,漆黑如墨的眼睛裡充滿陌生的情愫。

  彎到極致的劍身在下一刻彈直,我也順勢起身,避讓開瞭老龜的踩踏。

  厝奚看我無礙,大喝一聲,將刀從龜腦門上抽出,一腳蹬上它頭頂,雙手握刀直直向下劈下!

  “龜壽!今天殺你非我一人所願,因果報應記得分攤!”

  “總司!都這種時候瞭還搞責任到人嗎!”

  一位刀修終於忍不住出聲,他與另一位刀修將所有毒液都隔遠以後,點燃瞭火折子,橫刀擋在闕鶴身前,保護這位最弱的同門弟子不受傷害。

  銳器刺破皮肉的悶聲響起,那龜發出一聲不甘的哀鳴,終於搖搖晃晃地倒地,帶起塵土飛揚。

  我甩幹凈劍身將它收入劍鞘,一手摸上腰側,隻覺得黏糊糊一片。

  “本來不必殺,可不得不殺,殺之前自然是要講清楚。修道不就是求個長生逍遙?誰多活幾年誰少活幾年,便是要算清楚。”

  厝奚從龜身上跳下,彈彈衣領:“多虧不是兇獸,否則在這種施展不開的洞穴,我們幾個都得折在這裡。”

  有小石子砸落在我頭上,我下意識抬頭看瞭一眼,便見整個地洞緩緩塌陷起來。

  厝奚嘖瞭一聲,暗罵一聲倒黴,指揮其他兩名刀修:“你們兩個,趕緊帶這個築基小子走!”

  他一柄墨刀揮舞著,將砸落下來的過大的石塊擊碎,往我們來時的那條通道跑,還不忘回頭叮囑我:“趙寥寥,跟上!”

  我倒是想跟,隻是傷口處的毒液似乎順著血液,從頭到腳都跑瞭個遍,我這會連動動手指都覺得痛。

  “趙寥寥?你怎麼瞭?”

  闕鶴已經被兩位刀修弟子拉著從我們來時的地洞裡出去瞭,厝奚本也準備跟著,卻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回頭看到我基本還在原地站著,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

  我咬牙忍著,挪動腳步朝他的方向走去:“你先出去,別管我。”

  又是一陣轟鳴,我面前突然砸落一塊巨石,堵住瞭前往洞口的道路。

  “操!”

  厝奚低罵出聲,揮刀劈向巨石,卻隻削下來一塊石頭邊角。

  “他媽的趙寥寥你走不瞭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啊!!”

  厝奚又怒又急,嘴裡臟話不斷,手中動作卻沒停:“這會不管你能不能走都給我趕緊過來!”

  “師尊!!”

  宿華的聲音猛然在對面響起,但是被巨石擋住,我並看不到人。

  “師尊!師尊莫要動,弟子貼瞭轟炸符!”

  宿華語氣焦灼,又聽到他對厝奚說讓他避讓,也就一句話的功夫,面前的巨石轟然四分五裂。

  而宿華的身影從炸裂開的石中穿出,身姿輕盈迅速,一把將我抱在懷裡,我眼前亮起淡金色的半弧形盾護,將炸飛的碎石全部擋在外面,又噼噼啪啪落下。

  “師尊,我帶你走。”

  鼻腔中滿是淡淡的杏花味,宿華扣著我的後腦讓我貼近他的胸前,他微微彎著腰,用自己的身軀護住我。

  待出瞭地道,宿華抱著我禦劍從深坑中飛出來時,我已經痛的不想吭氣,整個人縮在他的懷裡連挪動一寸都覺得累。

  不知為何宿華聲音有些顫抖:“師尊,我們出來瞭。”

  出來瞭就行,沒想到救個男主角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這就是主角和配角的區別嗎?

  “折春仙子受傷瞭!”

  “趙寥寥!”

  耳邊突然嘈雜起來,我垂眼看到宿華胸前一抹血痕,正欲開口詢問,卻被他放倒在一處平整的地面上,他則跪在我身邊,抓住我的指尖,緊抿著嘴看著我。

  韶音抱著藥箱跟在易雀身後,易雀先給我塞瞭一顆味道不算太好的丹藥,然後又替我搭上脈,淡綠色的療氣從她指尖騰騰升起,又鉆進我的皮膚,入到五臟六腑,百條經脈,洗刷幹凈裡面的毒素。

  厝奚蹲在一邊盯著我,小臂隨意搭在膝蓋上,臉和手背有幾道擦傷,不知是不是剛剛被碎石掃到。

  我跟著易雀的療氣節奏吐納,疼痛感漸漸褪去,血液流動也暢通瞭不少,沒有瞭之前的那種滯澀感。

  如果經脈的滯澀感也能像這樣輕易打通就好瞭。

  等到那種仿佛是被關在鐵皮盒子中的悶痛感漸漸消失後,我長長的舒瞭一口氣,支撐著胳膊坐起身:“多謝易師叔。”

  “折春,舊疾難愈,莫要再添新傷瞭。”

  聽聞易雀此言,我還未做反應,宿華抓著我的指尖緊瞭緊。

  我轉頭看向他,在地底時光線昏暗看不清楚,這會才看見他道袍上染上瞭大片血跡,我驚訝地反手握住他的手指:“你受傷瞭?!”

  宿華愣瞭一瞬,還未開口,厝奚一副受不瞭的表情戳瞭戳我肩膀:“這是你的血。”

  我低下頭去看腰側的傷口,先前全身都痛的厲害,反而有些痛木瞭,未曾想過這倒劃傷崩開後出血這麼多。

  發黑的血跡從腰側向外擴散,幾乎染紅瞭整個前腹後腰,在白色的衣裙上格外刺眼。

  作為衍宗最窮的劍修,我為又報廢瞭一套衣裙感到難過。

  宿華接過瞭易雀遞來的藥瓶,告謝之後,便想將我抱起。

  我制止瞭他的動作:“小傷而已,不必瞭。”

  我這麼大一個師尊,在這麼一群眾目睽睽之下,被徒弟抱著走,未免過於嬌弱瞭。

  宿華卻一反之前言聽計從的態度,二話不說便撈我進他臂彎裡,悶悶的聲音從他胸膛裡震出:“弟子為師尊排憂解難,是弟子的職責所在。”

  這算哪門子的排憂解難?

  厝奚又對著玉佩說瞭幾句,便打發我倆:“宿華,趕緊帶你師尊回去,血淋淋的怪嚇人的。”

  宿華道過辭後召出飛劍,正欲離開,趙渺渺便攔住瞭去路:“師姐,你沒事吧?”

  她眼眶紅紅的,似乎是哭過:“都怪我不小心,讓闕鶴師侄掉瞭下去,害得師姐你也受傷瞭。”

  我看著她沒說話,直到她那副要哭不哭的表情逐漸僵硬,變得有些尷尬,我才開口:“不打緊,反正此次受傷與你折意劍無關,不必內疚。”

  她提起瞭闕鶴,我才發現闕鶴正站在人群中看著我,與我的視線對上後,他垂下眼眸。

  頭頂上那個危字,依舊紅的發黑。

  我心中有一絲絲瞭然,果然就算勉強救瞭他,紅名的好感也不是那麼容易刷的。

  “闕鶴,明日隨我去劍池重新選劍。”

  我想起他折斷的那把劍,樣式與材質都是普通,應該是剛入門的內門弟子們普遍會用的那種。

  但是如果作為某一劍修的親傳弟子,劍池會開放更好品質的佩劍以供挑選,所以我當時讓宿華陪著他去,就是這個意思。

  似是猜到我在想什麼,宿華開口解釋:“師弟說他剛剛入門,於佩劍上無需太優。”

  我點頭,然後看著擋在我面前的趙渺渺:“折意劍,我身體不適,你看不見嗎?”

  趙渺渺咬著嘴唇,似乎還想說這些什麼,我從來都是懶得看她這種樣子,冷聲道:“讓開。”

  趙渺渺看看我,又看看宿華:“…宗門有令,除卻特殊情況,弟子們不得在宗門內禦劍飛行。”

  “折意劍,你今日就是準備堵著我沒話找話是嗎?”我冷笑一聲:“你是第一天認識我?還是第一天見宿華禦劍?我趙寥寥在衍宗就是特殊中的特殊,宿華是我趙寥寥的徒弟,自然也是跟著我一道特殊,你算什麼,未免管教太寬瞭。”

  趙渺渺漲紅瞭臉皮,雙手攥著衣擺,聲若蚊嚶:“我,我隻是…”

  這樣的趙渺渺,倒是和書裡的趙渺渺對上號瞭——書中寫趙渺渺相貌精致,劍法翩然,為人體貼善良,宗門上下都喜歡這樣懂事又軟糯的女修。

  書中又寫趙寥寥無視諸多宗門規律,囂張跋扈,記仇陰險,除瞭幾位宗門前輩,無一人願與她搭話。

  書中說,趙渺渺天資卓越,小小年紀已是元嬰大圓滿,卻不驕不躁,甚至諸多外門外派弟子都知曉這位折意仙子。

  而趙寥寥,雖三歲引氣入體,六歲築基,十二歲開光,曾也是令人驚嘆的天才,可惜後勁不足,十六歲後修為止步不前,令旁人頗有些傷仲永之情。

  逐漸落後於同門師妹的趙寥寥,不但不努力修道,勤能補拙,反而起瞭歪心思,處處針對趙渺渺,欺負她數次,但趙渺渺皆不計較這位師姐的為難。

  最後,趙寥寥自食惡果,而趙渺渺則與闕鶴結為道侶,共赴仙途。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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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地坑裡出來後,闕鶴心中五味雜陳。

  他被人撞下去後沒有落到本預測好的龜背上,待好不容易爬上已被驚擾的地龜,用劍剝離龜甲,卻不想地龜突然被痛到應激,一邊著滲腐液一邊在地下橫沖直撞。

  雖說他上一世已是金丹,可如今重來一世,也不過築基初期。

  因此既要躲避砸落的石塊,又要抓緊龜背免得被甩飛,難免被左右桎梏,心中便再次憎惡起自己的無能。

  就像重生前被趙寥寥逼下深淵時,闕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一樣。

  他本以為此番多少會受些傷,結果到頭來受傷的人反而是上一世逼他墜崖的趙寥寥。

  上一世這個名義上的師尊,雖收他為徒,但對他多般刁難,他一開始不解,以為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便努力想得到尊師青睞。

  後來才明白,這位大名鼎鼎的折春劍從未將他當做徒弟看待,他不過是用來讓折意劍趙渺渺內疚不安的道具。

  可是現在,手腕上還有對方抓緊他時留下的紅痕,他眼睜睜看著那個趙寥寥,為瞭救自己,落進險情。

  ……為什麼會和上一世不一樣?

  “闕鶴師侄,你沒事吧?”

  一聲嬌軟的聲音打斷瞭闕鶴盯著手腕的發呆狀態,他看到趙渺渺站在面前,滿臉擔憂。

  少女眼眶裡淚花打轉:“對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師侄也不會掉下去。”

  闕鶴看到她的淚花,頓時有些慌瞭手腳,忙安慰道:“折意師叔無需自責,是弟子太靠近塌方處瞭。”

  這個上一世就對他很體貼關懷的前輩,曾教導他修行,替他療傷,還送過他一把品質上乘的佩劍,在他心裡,對方才是自己真正的師尊。

  趙渺渺看到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少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上下打量瞭闕鶴一眼,少年雖然道袍臟兮兮的,但好在都是點皮外傷,不由得松瞭一口氣,可下一刻她又躊躇起來,小心翼翼問道:“闕鶴,你的師尊……對你好不好啊?”

  闕鶴本來是她看中的徒弟,是她在論劍臺上一眼相中的少年,結果被趙寥寥搶走…師姐嬌縱慣瞭,她並不想和師姐爭輸贏,可這位少年是無辜的,她不想闕鶴因為自己的緣故在師姐那裡討不到好。

  “她有沒有……欺負你啊?”

  闕鶴沉默瞭一下,上一世他做瞭趙寥寥徒弟,確實是一直在被挑錯。可這一世,趙寥寥剛收他做徒弟後就暈倒,醒來後又不見人影。

  直到他前去試探,想看看這個趙寥寥到底在搞什麼鬼,結果又與上一世不同,他沒得到鈍劍,反而是自己去劍池挑選佩劍。

  他不清楚為什麼同一個人會有這麼大反差,但趙寥寥目前為止確實沒對他做什麼,於是老實回答:“並無。”

  趙渺渺松瞭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那就好,師姐脾氣不太好,我本來還怕……”

  “折春仙子受傷瞭!”

  “趙寥寥!!”

  她話未說完,便被幾聲呼喊打斷,兩人都朝聲源處望去。

  白的衣,紅的血,刺眼又奪目。

  闕鶴看著在宿華懷裡縮成一團的趙寥寥,不由得往前跨瞭一步,驀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後,他又站定在趙渺渺身邊。

  趙寥寥會救他,或許是因為當時還有旁人在場,不得不救而已,他沒必要因為這種假慈悲就忘記當初趙寥寥是如何害他的。

  他真是昏瞭頭,居然去關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