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九點多。

　　我恢復意識的一瞬間，隻覺得全身酸軟無力，腰腹部位還傳來陣陣疼痛。

　　“啊呃……”

　　睜開眼，一道門口外客廳照進來的太陽白光，頓時把我眼睛閃瞭一下，用手擋瞭一會兒之後，我才適應過來。同時，腦海中關於昨晚的記憶，也瞬間浮現出來。

　　躺在大紅床上的我，下意識的嘴角上揚，輕輕一笑。

　　然後轉頭看向身邊，我以為會比我晚醒過來的媽媽。

　　“嗯？！”

　　旁邊枕頭空空如也，大床上隻有一張柔軟紅被蓋住的我，房間也是！

　　奇怪瞭！媽媽什麼時候起來的？

　　有些納悶的我，慢慢掀開柔軟馨香的大紅被，下瞭床，走出媽媽臥室……

　　“媽媽……媽媽……”

　　我先是到瞭客廳，然後就是旁邊客房，廚房衛生間……喊瞭幾聲都沒有媽媽的回應，也沒看見她的身影。

　　難道是出門瞭？媽媽今天又不用上班，昨晚又那麼累……她一大早出去幹嘛？

　　我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沒多想，先去衛生間上瞭個廁所，然後洗漱整理一下。去廚房找點兒吃的之後，回到客廳沙發，邊吃邊看電視，打算等媽媽回來。

　　可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

　　沒辦法，我隻好先回自己房間，準備做作業瞭。畢竟周末作業也不少，先做完，等媽媽回來之後，就可以安安心心跟她……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起床之後找瞭半天的媽媽，不在傢中其他房間，而是在我自己的房間！準確的說，她留下的東西在我房間！

　　我走進自己臥室，首先發現的就是，床上顯眼地放著一張紙！我看見那張紙的一瞬間，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緊接著，我迅速來到床前，一把將那張紙拿瞭起來，看到紙上內容的那一刻，我慌瞭……

　　信上內容如下：

　　“小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已經離開瞭。這段時間我們發生瞭太多事，都是一些我以前從沒想過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教好你。對不起，原諒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原諒我這次選擇瞭逃避……

　　你放心，媽媽不會不要你，媽媽隻是想出去散散心，看看外面世界到底有多大……也可以讓我們都冷靜一下。

　　媽媽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記得好好吃飯，你正處在長身體的黃金時間段，最少一日三餐不能落下。還有你學習也不能放松，你答應過我期末考試會考好，也希望你能做到。

　　你也不用去找媽媽，過年前媽媽一定會回來的……今年我們還是一樣，去你外婆傢，和你舅舅他們過年。

　　小軒，再見。”

　　我拿著信的手越看越顫抖，直到看完信上內容後，心中頓時雜亂如麻，也都是慌亂居多。

　　“呼……媽媽……媽媽走瞭？媽媽……走瞭……”

　　我嘴裡反復念叨著，身體有些僵硬地坐到瞭床上。過瞭幾十秒，我猛地起身跑出房間，再次來到媽媽的臥室，在床頭櫃裡翻出我的手機，撥打起瞭媽媽的電話……

　　“嘟……”

　　“攔路雨偏似雪花，飲泣的你……”

　　我手機裡響起撥打忙音的同時，大紅床另一邊的梳妝櫃臺上，傳來瞭媽媽手機的鈴聲……她手機沒帶。

　　我放下手機關掉通話，身體再次有些僵硬無力地坐在瞭床上……之後，我又沖出門，跑遍瞭整個小區，還有附近的公園，以及媽媽平時會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第二天放學後，我去媽媽單位問過才知道，媽媽給她領導打過電話，請瞭半個月長假，具體去瞭哪兒，沒人知道。而我，也終於確認瞭媽媽已經離開我的事實。問完之後，我獨自回傢，沒有再去尋找媽媽……

　　回到傢的我，心情有些復雜，有說不清的難受和心慌！

　　爸爸因為和媽媽離婚，離開瞭這個傢，離開瞭我。肖歡歡為我跳樓之後，也莫名其妙被媽媽半個小時不到的談話勸說，最終選擇離開瞭我。現在，從小到大一直陪伴我身邊的媽媽也離開瞭……

　　雖然媽媽信上說過段時間會回來，但我此刻心中還是充斥著挫敗感。回想著這段時間，昨天晚上和媽媽發生的一幕幕場景，她的每一個表情，語氣……

　　我此刻第一次開始反思起瞭自己，第一次開始責問自己。究竟是什麼導致我身邊的人，被動或主動的一個個離開我，我是不是真的哪裡錯瞭，哪裡有不足？

　　我坐在大紅床上，悶頭地想，但就是想不通，反而越想越難過……

　　但很快，時間再次告訴瞭我答案！

　　又過幾日。

　　還有一個多星期學校就要進行期末考試，然後放寒假瞭。而我這幾天都是準時上學，準時回傢，一如往常那樣。

　　唯一不同的是，每次我回到傢中，都感受到瞭從未有過的寂靜！客廳沒有瞭往日媽媽靜坐的身影，熟悉的飯菜香味，以及我如今覺得倍感溫馨的學習輔導……

　　我不敢相信媽媽離開我之後，原來是這樣的生活！如同一隻小鳥享受著整片大森林，懷抱整個世界，但唯獨沒有其他生命的陪伴一樣。

　　孤獨和前所未有的恐懼，是我這幾天在傢最真切的感受！

　　所以我這幾天回到傢，吃過外賣，做完作業，洗完澡之後，沒有多餘的心思玩其他，而是回到房間倒頭埋在被子裡。

　　我也不是睡在我的房間，而是躺在那張充滿媽媽身上馨香氣息的大紅床上！可能隻有這樣，才能讓我凌亂復雜的心得到慰藉。

　　好幾次夜裡，我都被噩夢驚醒！醒來以後，都不記得夢境內容。但大概都是和媽媽有關，和媽媽離開我有關！所以好多時候我都不敢再睡，怕再次在夢境裡感受到那種斷舍別離之意。

　　幾個深夜，噩夢之後，我開燈獨坐床頭，看著大紅床上依舊，隻是再也沒有瞭媽媽的身影，整個傢都是如此！心中再次湧上一股落寞的滋味，頗有一種獨眠人枕合歡床的感覺。

　　但也沒有持續多久，我再次被一個電話改變瞭。

　　一天晚上。

　　放學回傢吃完飯後，我正在媽媽房間寫著作業。

　　“攔路雨偏似……”媽媽手機鈴聲響起。

　　我知道媽媽鎖屏密碼，所以拿起來就接聽瞭電話。因為這幾天陸陸續續有些人打瞭過來，我也接聽後告訴他們，媽媽出遠門手機忘帶瞭。

　　“喂，您好！”手機傳來一道沙啞的女人聲音。

　　“喂，你好！”我隨意說瞭聲。

　　“梁步萍女士是嗎？我是第一人民醫院精神科醫師馮主任，請問您這幾天為什麼沒有來接受心理輔導呢？”她可能聽到我清脆的嗓音，以為我就是媽媽本人，說出瞭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什麼心理輔導？”我一聽頓時心急，發育期男孩的嗓音顯露無遺。

　　“呃……你是？”電話那頭馮主任頓時知道我不是梁步萍。

　　“我是她兒子！我媽媽她到底怎麼瞭，她為什麼要看精神科？”我連忙焦急詢問。

　　“不好意思！既然你不是梁步萍本人，那我們無權奉告。對患者信息保密是我們心理醫師的基本原則，如果她沒告訴你，那就代表……”馮主任迅速轉換成一副嚴肅語氣。

　　“代表個屁！她是我媽媽，我為什麼不能知道？”我怒罵道。

　　“請你說話註意點，我們醫院電話全程是有錄音的，請註意你……”馮主任反而不急不躁地說著。

　　“註意個屁！我媽媽現在失蹤幾天瞭！你現在如果不把她在你們醫院，就醫的具體情況告訴我，她要是出瞭什麼事情，你們醫院要負全責！我現在就去報警！”我急中生智，直接威脅道。

　　“誒……等會兒！好吧……是這樣的，梁步萍女士在十月九號……現在你知道瞭吧！她其實病情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嚴重，隻要定期進行心理輔導，配合藥物……”

　　“嘟……”電話那頭還沒說完，我結束瞭通話。

　　我此刻心中想被重物壓住一樣難受，喉嚨隱隱有些哽住瞭。

　　突然，我像是想到瞭什麼一樣！把媽媽手機往床上一扔，開始在她臥室翻箱倒櫃找瞭起來。

　　最後找瞭半天，終於在媽媽梳妝櫃裡面，某個化妝品盒子裡找到瞭我要找的，媽媽的病例單！接著就是第二張，第三張……我像是開盲盒一樣翻開她的化妝品盒子，但心情卻通通都是沉重的。

　　我終於翻完所有化妝品盒子，一共找到瞭七張媽媽的病例報告單。我坐在床上，低頭看著一張張刺入我心的病例，上面都寫著媽媽的名字，大概內容如下：

　　10月9日，患者：梁步萍，經主任醫師鑒定：輕度抑鬱癥，治療方法：心理輔導。

　　11月26日，患者：梁步萍，經主任醫師鑒定：中度抑鬱癥，治療方法：定期心理輔導，配合藥物治療。

　　12月27日，患者：梁步萍，經主任醫師鑒定：中度抑鬱癥，治療方法：定期心理輔導，定期配合藥物治療。

　　我看著這一切，拿著病例單的雙手不停顫抖起來。看著上面媽媽醒目的名字，看著上面一個個紮眼的日期，以及最終令我心疼的鑒定結果……

　　而這一切都跟我有關！我終於知道媽媽為什麼一直抗拒我，不接受我對她的不倫之戀，甚至跟我再次發生關系後，她也始終不同意。

　　因為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做我女人！她從來都是把我當做兒子看待，她從來都隻是想做我媽媽而已！

　　而我卻自戀的認為媽媽心裡或許也喜歡我，隻是礙於母子關系才不敢接受我。所以我之後就用各種手段，詭計來脅迫她，逼迫她，想讓她就范，也隱隱間覺得是在給她臺階下……

　　這或許就是我的愚蠢吧！這一刻，我覺得我好自私，好幼稚！我隻會為瞭滿足自己各種欲望，不停傷害媽媽！

　　再對比媽媽，即使我對她做瞭那麼多大逆不道的事之後，她也沒有放棄過我！反而每天工作結束後，還要回傢給我補習，忍受著我對她無理的侵犯。連離開之前都不忘在信裡關心叮囑我……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我口中不停念叨著，眼睛濕潤一片，淚水早就劃過臉龐，流到瞭嘴角，也滴在瞭媽媽的病例單上。

　　我不停翻閱著手中媽媽的病例單，對應上面的日期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才知道媽媽這段時間被我折磨成什麼樣子瞭！

　　漸漸的，我把手中的病例單無力地放到梳妝櫃子裡，收好，躺到瞭床上……

　　把頭埋在媽媽的枕頭上，我此刻腦海裡回想的都是媽媽平日裡對我的關心，教導我時的模樣。心裡越想越愧疚，越想越恨自己！

　　被子裡黑暗中的我，慢慢地縮成一團，雙手抱頭，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流，很快枕頭就濕潤一片瞭。

　　“對不起……對不起……”

　　此刻的我如同那天在走廊被媽媽暴打一樣，躺著同樣的姿勢，口中說著同樣的話！但不同的是，此刻媽媽沒有打我，但我的心卻感到深入骨髓的疼痛！

　　這一刻我不禁想的是，媽媽要是能打我該多好！這樣她心中的抑鬱，陰霾或許就會減輕許多。

　　我不知道我哭瞭多久，隻覺得喉嚨哽咽得無法呼吸之後，才從被子裡竄瞭出來。起身迅速收拾好媽媽的房間，離開把門關上瞭。

　　因為我覺得，我此刻不配再待在媽媽的房間！也不敢再有冒犯她的想法……

　　我如同行屍走肉般回到自己房間，草草地做完作業之後，關燈躺在瞭床上。房間一黑，腦海又浮現出我之前做的那些傷害媽媽的畫面，話語……我呼吸再次急促起來，心如刀絞的同時，迅速起身打開瞭燈。

　　我睜大眼睛看著床頭燈，一動不動，腦中不敢再想任何事情。仿佛是想讓燈光，照亮我此刻陰暗的人物形象一樣。

　　也不知道靜坐瞭多久，感覺眼皮有些沉重，大腦漸漸昏沉。閉眼的一瞬間，我再次回想，再次驚醒！

　　我不知道在得知媽媽有抑鬱癥之後的幾天，我的具體心情是怎樣的。我開始有過要去報警尋找媽媽的想法，但又回想起媽媽信上說過，她一定會回來！

　　而且那時候媽媽已經離開瞭幾天，如果她真的有什麼想不開的想法，或許……

　　所以我心裡堅信媽媽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她從未向任何人，任何事低頭，她不可能會有想不開的念頭！

　　但媽媽患有抑鬱癥，還是因為我！而且看病例單上的情況好像越來越嚴重，並且她離開的原因更是因為我那天晚上……

　　……我的心緒很復雜，總的來說我也不確定！

　　我每天除瞭愧疚，自責之外，沒能想到任何有效的方法來應對緩解這一切。

　　直到期末考試結束後，放寒假的某一天。

　　晚上，我木訥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墻壁上的白熾燈，腦海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能感覺得到，客廳，廚房，衛生間，客房和我的房間都是燈火通明！就隻有媽媽的臥室房門緊閉，門縫透露著漆黑……過瞭一會兒，我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準備睡覺。

　　進入房間，我沒有上床，不是因為此時床上，橫放瞭一根粗大的木棍阻礙瞭我，而是我這幾天根本沒在床上睡……

　　我眼神渙散，目光呆滯地看著書桌，弓著腰走瞭過去。

　　拉開書桌前兩把椅子，我低頭迅速鉆到瞭書桌下面，然後將兩把椅子緊緊擋在瞭書桌下面開口處，拉上裡面的被子裹在身上，隻露出一雙眼睛透過椅子看著外面明亮的房間。

　　沒多久，我又掏出瞭媽媽離開前，留下的那封信，放在椅子上重復地看瞭起來。

　　那封信過瞭將近半個月，依舊顯得嶄新！信上面媽媽娟秀的字跡，也依舊保留完整！沒有被我的眼淚浸濕之類的。

　　因為此刻我，和我的眼淚，隻會流在昏暗的桌子底下，和濕潤一片的被子上，絕對不會沾染到媽媽那封信半分！

　　就如同此刻的我，隻配在黑暗中仰望光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