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好痛。
傅星漸漸清明,她艱難地睜開雙眼,頭頂白花花的,還掛著吊瓶。房間裡眼前正對面掛著一個圓形時鐘,指針已經指向十一點。
十一……十一點???
她掙紮著想起身,驚動瞭身邊迷迷糊糊快睡著的傅朗。
“……”
“……”
傅朗手勁很輕,拍瞭拍她的臉蛋。
她看著兄長蠕動的唇。
他要說什麼?
“……”
又在動!
傅星眨著眼睛,一股不好的感覺湧上來。
太安靜瞭。
明明她還在觀察室,這間屋子裡並不隻有她和傅朗。
小護士走進來,腳上趿拉著一雙塑料洞洞鞋。她有些疲倦地揉瞭下眼皮,手腳麻利地拔掉隔壁床的針頭。
對面床拉瞭一半的簾子後面,一位中年女人正在扯卷紙,她急匆匆地往外走,手裡攥著的手機停在電視劇的畫面。
傅朗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次性紙杯,正在倒熱水。他先嘗瞭一口,確定不燙才遞到她嘴邊。
而她耳邊像一萬隻蜜蜂開演唱會,給她唱一首單曲無限循環的野蜂飛舞。
傅星猛地打掉他手中的紙杯,抱緊他的腰。
熱水嘩啦一聲潑在地上,部分打濕她身上的病號服,輸液管頭鉆進一股鮮血,筆直的血管壁不堪重負被針頭戳破,很快鼓起一個大包。
傅朗皺著眉按住她揮舞的手,又說瞭些什麼。
“哥哥……”
眼淚噼裡啪啦地壓在病床白色被單上,洇出一個又一個灰色圓點。
傅朗摁瞭護士鈴,坐在床邊給她擦眼淚。
傅朗:“……”
他的表情稍帶疑惑。
傅星無助地搖頭,捂住耳朵:“我聽不見瞭,我聽不見瞭……”
聽不見瞭?
雖然她昏迷時醫生說要做好心理準備,可真切地聽她說自己聽不見瞭,傅朗一時間還是不能接受。
他目眥欲裂,隱忍地雙手捧起她的臉,手指去抹她的眼淚。
她聽不見,他沒辦法用語言安慰她。
值夜班的護士走進來,替傅星拔掉針,又對著傅朗囑咐些什麼。
傅星迷茫地看著兩個人無聲的交流,傅朗起身要和護士走,傅星惶恐地去拉他的手。
傅朗拿出手機,在備忘錄上打字。
【哥哥去找醫生,你等著我。】
他扶著傅星的身子讓她躺好,又安慰似的在她額頭上落下個吻。
傅星目光直直地盯著病房白色的天花板。
她到底怎麼瞭?
後腦勺上長出瞭一個大包,不碰都疼。聽不見就算瞭,還一動就想吐。
她……下午……
下午……
她隻是稍微動腦子回憶瞭一下,太陽穴就痛得快要爆炸。
不多時,傅朗和一位男醫生走瞭進來,先是打開筆燈檢查她的瞳孔反射,又摸瞭她腦袋後面那個大包。
男醫生思考瞭一會,對傅朗道:“應該沒有神經損傷,等明天檢驗科那邊上班瞭再去做個核磁看看。”
“那她的耳朵……”
“重度腦震蕩的後遺癥,一個月左右就能恢復。”
傅星從發現自己聽不見開始就特別沒有安全感,連眼睛都不敢眨,她直勾勾地盯著兩個男人的嘴,試圖根據口型辨別他們說什麼。
然後一句都沒讀懂。
送走男醫生,傅朗拉上瞭她病床四周的窗簾。
他坐在那把老舊掉漆的不銹鋼椅子上,又倒瞭杯溫水給傅星。
觀察室熄掉一半的燈,剩下一半暖黃色的燈映在床前的淡黃色床簾上,柔和而溫馨的顏色很大程度地安撫傅星緊張的神經。
她醒來後第一次平靜下來,可是頭暈耳鳴的癥狀並沒有減輕,她勉強地喝瞭幾口水,沒幾分鐘就吐瞭出來。
她從中午之後就沒再吃過東西,此時午飯已經消化沒瞭,溫水下肚又吐出來之後,肚子裡餓得直反酸水。
太難受瞭。
護士姐姐過瞭一會兒給她開瞭一片倍他司汀,吃完之後耳鳴有些緩解,可腦袋後面還是很痛。
她要委屈死瞭。
傅星在病痛和饑餓的雙重折磨下,淚珠子不要錢地往下掉。
“……”傅朗的嘴唇動的很慢,這回她看懂瞭,問的是“怎麼瞭。”
“哥哥,我餓瞭……”她狠狠地吸一下鼻子,“我好餓。”
傅朗無法,去護士站詢問傅星現在能不能吃東西。在值班護士的肯定下,又說她現在吃什麼吐什麼。
值班護士沉吟片刻,請醫生過來給傅星開點葡萄糖輸液。
護士姐姐麻利地繃上止血帶,在傅星另一隻完好的手上拍打,血管因長時間缺水而幹癟,小女孩血管本身又細,很不好紮。
“有點脫水哦,血管都癟瞭。”
傅星眼巴巴地看著蹲在床邊給她紮針的漂亮姐姐,心裡開始幻想這位漂亮姐姐說話聲應該是什麼樣的。
冰涼的葡萄糖溶液緩慢滴進血管,人體酶功能運作,糖在細胞質內完成分解代謝,大大降低瞭傅星的饑餓感。
一袋葡萄糖打瞭一半之後又撤下來,傅星終於有心情和傅朗追溯下午發生的事情。
就是溝通方式不太方便,傅朗隻能拿著手機給她打字。
【你還能想起來什麼?】
還能想起來什麼?
傅星蹙眉,忍著頭痛仔細回憶:“就是……我說我出來的時候,從那個人行道下來,有人在後面推瞭我一下……然後……然後……”她艱澀道:“然後好像被什麼東西打瞭。”
就是這樣。
她形容的斷斷續續,打她的人用瞭十足的力氣,她挨瞭那一下的瞬間就沒瞭意識。
現場其實比她說的更慘烈。
當時正值下課放學時間,大部分人周五下午隻有一節課,都著急出學校。又是人流量密集的前操場,打傅星的那個人還沒來得及補第二下,就被幾個男學生沖上來制止瞭。
周圍圍瞭一圈人,傅朗想看不見都難。
更別提被圍得嚴嚴實實的中心裡,一個女孩大喊著傅星的名字。
他焦急地撥開人群,就看見傅星下意識地捂著後腦勺,臉上全都是汗,被一個女孩扶起來抱在懷裡。
“報警!誰報下警啊!”抱著傅星的女孩手足無措,扯著嗓子朝她身邊的男朋友喊:“你愣著幹嘛啊!叫救護車啊!”
傅朗幾乎是咬破嘴唇才強制自己鎮定下來,他擠開人群,看到傅星的一瞬間,他都要崩潰瞭。
那個被扭著摁在地上的男生似乎神智有些不清,口中罵罵咧咧地,眼神恨不能撕碎已經昏迷倒地的傅星。
“跟自己哥哥亂倫的臭婊子!你不配和我一個學校!”
“爛貨!賤人!”
蹲在地上的女孩無助地抬起眼睛,看到傅朗時,心中一驚。
這就是那位傳的沸沸揚揚的男主角吧?
她在微博上看過那張全傢福,那個手搭在傅星肩膀上的男人。
他從女孩手中接過傅星,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傅朗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連當年他看到傅筠要強奸星星時,他都沒這麼慌張過。
那時候他是怎麼想的呢?
殺瞭傅筠,這筆血海深仇,是他的,也是星星的。
現在呢?他該怨誰,該恨誰?
事情是在哪一步開始失控的呢?
是星星發現瞭佳語的事情?還是他們起訴三叔?還是他替佳語報復?還是三叔的庭審視頻曝光?
還是……他和星星在一起瞭呢?
是這樣嗎……?
是因為他的私心,死困著星星不讓她做一個正常平凡的女孩子,老天爺要懲罰他,所以才把這場無妄之災降給星星?
傅朗第一次,深切地懷疑他是不是做錯瞭。
如果不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他可以作為哥哥的身份一樣守著星星。以後她若是嫁人,他就把整個傅傢給她做陪嫁,讓她嫁給誰都能做姑奶奶;如果她不嫁人,那更好,他們就這樣糾纏一輩子。
傅朗,你好自私。
他抱著傅星上救護車時,心裡開始自嘲。
你為瞭滿足一己私欲,讓星星受瞭這樣的苦。
你有什麼資格說愛她?
三月中,自雨水後,土膏脈動,今又雨其谷於水也……蓋谷以此時播種,自上而下也。
谷雨,雨生百谷,天地一片盎然生機。
京城的夏季即將來臨,夜風微涼,春雷陣陣。
傅朗在黑夜中,痛苦地閉上眼睛。
為什麼已經那麼苦瞭,老天爺還是容不下他們。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