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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像以前一樣愛我(第一更)

  不,不可能。

  死寂。

  整個人仿佛墜入深谷,過瞭好久,萬姿才聽見自己呆滯的反應。像是發條玩具力竭前,最後幾聲咔噠響動。

  “鐘生講笑瞭,五年前我都還沒出來做事呢,還在讀大——”

  然而,猛地意識到瞭什麼,嘴巴還半張著,話卻卡在喉嚨。

  萬姿終於撞上堅硬的谷底。

  是,她當時是在讀大學。

  但也在跟丁競誠談戀愛。

  後來,馮樂兒會讓梁景明暗中接近她,從而瞭解一些丁傢秘辛,不是沒有理由的。

  她的確知道部分事情。

  交往初期,丁競誠待她不薄,或者說根本沒把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放在眼裡。隻要不是太正式的場合,都捎上她一起參加,比如工作日餐間會。

  彼時,他就像個微縮王庭的散漫儲君,有一搭沒一搭地,邊跟她打鬧調情,邊聽助理鐘先生稟告——

  每天公司股價走勢、地產行業動態速報、新建樓盤銷售情況、集團又準備買下哪塊地皮、他爸爸丁裕雄又看中瞭哪個女明星……

  那時候,日日更迭的信息實在太多瞭,多到萬姿如今想來,隻覺得恐懼。

  她根本不記得,鐘先生是否有提過一個意外身亡的工人。

  仿佛浩渺煙海裡的一點涓滴。

  但她最恐懼的不是這個。

  而是她還記得二十歲的自己——

  “對啊Donna,你以前是還在讀書,但經常跟我們一起吃飯嘛。”

  輕快語氣打破回憶,可再想逃避的歷史,總有見證者。

  連著聲波,距離遠隔,鐘先生顯然沒察覺她的異樣,又自顧自地說瞭下去——

  “你可幫瞭我們不少忙啊,想瞭很多點子……特別當時那個工人的事,我印象好深刻。”

  “他不是自己不小心死瞭麼,搞得我們都好麻煩,傢屬鬧著想多要錢,媒體也緊咬著不放,本來各傢都要做追蹤報道的,我們好不容易都壓下去瞭,唯獨有本周刊死活搞不定,堅持要發。”

  “我們都覺得沒辦法瞭,第二天雜志就要出街瞭,我正跟競誠說呢,結果你插瞭一句,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你說,不要去找相關記者,有些人註定收買不瞭。去找這傢周刊裡業績最差,最走投無路的銷售。”

  “跟他做交易,隻要能撤掉這條報道,立刻跟他簽登廣告的大額合同,有效期截止今天。讓他失去理智,讓他代表你們去跟編輯部門吵架,讓他自己去遊說周刊最大的老板。一般對大老板來說,新聞自由才沒有周刊賺錢來得重要,隻要懂得權衡利弊,大老板就會去勸編輯部門負責人,負責人又會去勸底下的記者,哪怕勸不動也行——”

  “因為你們的目的,是讓這傢周刊今晚窩裡鬥。”

  “讓他們就很難正常出刊,至少延期報道。”

  “Donna,你知不知道我那時候就覺得,你這個小朋友不簡單,好有做公關的天賦……”

  鐘先生還在滔滔不絕,萬姿卻漸漸聽不清瞭。

  似有咸水覆面而來,倒灌入耳,刺得眼睛生疼,凝成隔絕氧氣的隔膜。最絕望的從來不是溺死,而是溺死前的幾秒鐘。

  但這海,是她自己走進去的。

  她想起來瞭。

  所有事情,她都想起來瞭。

  那是個夜晚,也是她和丁競誠交往的兩周年紀念日前夕。

  可他們當時已經在提前慶祝,連同鐘先生和幾個手下。她喝得醺醺然,還靠在丁競誠懷裡,被他親手喂著酒心朱古力。

  那朱古力灑滿金箔,耀眼得像她彼時彼刻的人生。年輕,美貌,自以為聰慧得洞察世事,被香港有名的公子哥寵愛著,還有一群豪門門客聽她高談闊論——

  “人都是這樣嘛,很容易拒絕敵人,但很難拒絕同事,更難拒絕老板。”

  “再說,每一傢媒體都自稱編輯部門和銷售部門互相獨立,但做得到的能有幾傢?頭版登贊助商廣告,內頁罵贊助商?哪個企業經得起這樣罵?哪傢媒體能活得這麼瀟灑?”

  “哇……你真的沒上過一天班?”那時丁競誠很是捧她,即便半真半假,“這是大學生會講的話?”

  “因為我們校刊就是這樣啊,因為幾千塊的贊助費,負責編輯和負責銷售的同學天天吵架。哎呀,不過就是些一通百通的道理。”

  “你們聽聽,萬大小姐好犀利……”

  起哄,掌聲,嬉笑登時被酒精引爆,是最炫目的火箭轟鳴發射,載著她忘乎所以,在空中亂飄。

  二十歲的她怎麼會想得到,每一次縱情背後都標有價格,越是快樂,代價越高。利滾利地累積著拖欠著,如今才是償還時刻——

  鐘先生渾然未覺,津津樂道的。

  “還有啊Donna,當時那個工人的傢屬不是鬧得厲害麼,也是你給我們啟發……”

  “你說安撫傢屬就跟疏通媒體一樣,硬碰硬是沒有效果的,要從別處動腦筋……這工人傢屬裡,就沒其他親戚也在建築行業工作?就沒人想便宜買丁傢的房子?就沒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沒人對丁傢有所求,自告奮勇想當說客?你還說——”

  停下,別說瞭。閉上你的嘴。操他媽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別說瞭真的,真的。算我求你好不好。

  求求你,別說瞭。

  通話仍在繼續,萬姿幾乎握不住手機。嘶吼和哀求在胸中纏鬥,難忍痛意一泵泵地湧。可她必須忍著,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無論面對耳畔的鐘先生,還是過去的自己。

  她必須潛伏起來,即便不留痕跡地戰栗,即便痛意海嘯般漫上眼睛。

  她知道債主就在隔壁,帶著暴戾打手。

  一步步走近。

  “你還說等遊說成功瞭,慰問金還是可以給傢屬的,既顯得公司有人情味,順便發點新聞通稿,也算集團CSR表現……CSR中文叫什麼來著?‘企業社會責任’?”

  “……果然,我們後來發現這工人的妹夫,竟然還是個議員,這不就是天生的說客麼,事情就好辦多瞭……最後既解決問題又扭轉輿論,還不用親自動手,好似你告訴我們——”

  她還是被找到瞭,毫無抵禦之力。

  絕望地抬起眼睛,萬姿看到那打手就是她自己。就是五年前在人群中心,借著酒勁放言的自己。交織著鐘先生的追述,合二為一。

  “我告訴你們,這招叫借刀殺人。”

  “你告訴我們,這招叫借刀殺人。”

  這個債主叫因果報應。

  它不要任何金錢償還,它要她墮入萬劫不復之地。

  萬姿不清楚,電話是怎麼被掛掉的。

  仿佛靈魂浮至上空,直直註視本人的委頓皮囊,幹燥嘴唇翕動著,悔恨已吸光她的水分,化為眼淚流淌下來。

  可她太清楚,二十歲的自己是怎麼樣的人。

  A面,是坐擁窈窕身材,毫不費力的漂亮外表,八面玲瓏的妥帖性格,富貴男友炙熱無盡的愛。

  B面,是長期節食,重度容貌焦慮,奉行掩蓋得極好的利己主義。以及,日夜渴望來自丁競誠的肯定。

  她渴望她每次語出驚人時,他那略帶笑意又不置可否的表情,即便她自知所言誇張而矯飾。

  即便,她自知他性格扭曲但出身顯赫,她看不起他卻也配不上他,所以非要他的正視,就像病態版的簡·愛,非要證明她就算“貧窮、低微”,可和他“有一樣多的靈魂,一樣充實的心”。

  有錢人都這樣,居高臨下,殘忍無情。

  也許她也這樣,就會變成有錢人。

  就是對的。

  然而如今,萬姿隻覺得一切荒唐透頂。

  五年來,無數摸爬滾打讓她終究徹悟,丁競誠的正視根本不重要。何況隻要她依附於他,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那時她歸根結底,不過是他豢養的一隻鸚鵡。

  就算對她側目,丁競誠隻是在微微訝然——

  這小寵物羽翼明艷也就罷瞭,竟然還有點腦子,冷不丁會蹦出幾句“恭喜發財”。

  他從來沒有把她當人看過。

  真正在乎她的,唯有梁景明。

  而她傷害瞭他,傷害瞭他的父親。

  木然地摁亮手機,思維和動作如行屍走肉般遲緩,萬姿還是打開微信。

  梁景明的聊天框,一直被歸在置頂。頭像是她的柴犬老二,她之前逼他換的。小狗乖乖把腿並好蹲坐,歪著腦袋看向鏡頭,懵懂又禮貌。

  本來,她認為這神情很像梁景明。可是現在,連照片都好似在拷問她的良心。

  一切純良天真的事物,都在拷問她的良心。

  她點進去,隻見聊天框上方一行小字,“對方正在輸入……”。

  也不知道顯示瞭多長時間。

  反正,她久久沒收到回復。

  “睡瞭嗎。”

  萬姿先撕開沉默,僵硬的。

  他則是秒回,一如往常:“還沒。”

  “那可以語音嗎。”

  “怎麼啦。”

  撥過來,梁景明的聲音很柔,宛若窗外雨後夜風。

  可依舊比平日低沉不少,鼻音有些重。

  “……你又在哭?”

  腦子像被棉花堵著,實在太渾渾噩噩。話音落地,萬姿才意識到不對。

  她隻是本能反應,沒有嫌棄他的意思,但別人聽在耳裡,未必會這麼覺得。

  果然梁景明清瞭清嗓,語氣堅決地。

  “沒有,真的沒有。”

  頓時被蟄瞭一下,她不喜歡他這麼有所保留,特別是對她。

  可有什麼辦法,隻能緊咬著嘴唇,捱過這陣難受。

  “我是想說……對不起。”

  “之前吵架的時候,我不該提到你爸爸。”

  “沒關系啦,大傢那時都很不冷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牙關再度加力,唇肉慘白一片。

  萬姿嘗到瞭血。

  他錯瞭,她不是無辜的。

  不僅無辜,而且卑劣,就像溺水之人驚慌時,隻想一同拉下救援者,拖延沉落甚至茍活。

  無法自控地,她想刺探他知道多少隱情。

  在贖罪之前。

  “我剛剛查瞭下新聞,你爸爸出事當天,媒體基本都有出快訊或者視頻,但隔日的追蹤報道全部從缺。我也問瞭丁傢助理,他們的確找人壓下來瞭。”

  “但是,這代價未免太高。如果真是意外,就算影響不好,丁傢如果堂堂正正的,沒必要心虛到這個地步。”

  “應該正如你所說,這事沒那麼簡單。”

  “所以到底發生瞭什麼。”

  “他們壓榨工人。”

  梁景明是脫口而出的。然而靜默半晌,才接瞭下一句。

  “直到今天,香港的法律並沒有規定標準工時,這給丁傢鉆瞭空子。他們給的酬勞不低,但代價是要我爸,要每一個地盤工人超時超負荷工作,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

  “而且,丁裕雄很喜歡巡視工地,帶上他那些手下和孩子。但他們從來不為工人留出充足的準備時間,還經常隨意更改巡視日期。真正幹活的不是他們,他們卻時刻要建築進度。”

  “我爸出意外那天,已經加班瞭整整半個月,因為他領導說丁主席明天就要來巡視瞭,大傢怎麼都要把樓盤建出雛形來。”

  “但其實,這個巡視日期已經改瞭叁次。叁次都是提前時間,到最後,工期整整被縮短瞭五天。”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改,也沒有人敢問。”

  “所有人都忙著紮鐵,打樁,澆築混凝土,就為瞭丁裕雄隔日來上看一眼。”

  萬姿說不出話來。

  嘴唇有疼痛在蔓延,愈演愈烈。

  她知道巡視日期為什麼提前。

  她早就猜到瞭,但根本不敢細想。

  其中一次修改,是因為她和丁競誠要過交往兩周年紀念日。

  原定的巡視日期,本是紀念日當天。按照丁裕雄的意思,要兒子一起參加。

  工地又臟又熱,來回耗時極長,所有慶祝安排等同作廢。她不想丁競誠去,丁競誠自己更不想去,於是她撒瞭撒嬌,他順水推舟,隨便找瞭個借口,要鐘先生跟集團交涉。

  但丁競誠到底不敢讓父親失望,必須到場,還必須表現積極。

  所以鐘先生建議提前巡視。

  萬姿不知道,這是日期第幾次修改。

  是否是最後一次,是否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否梁景明的父親本可以不死。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胡言亂語竟被有心人當瞭真,被賦予近乎毀滅性的後坐力。

  她唯一知道的,是兩周年交往紀念日當天,丁競誠帶她坐直升機環遊全港。在千裡高空鳥瞰一切,紅塵萬物皆為螻蟻,這種俯視眾生的感覺,讓人上癮,讓人迷戀。

  那時她在天上玩得很開心,無暇顧及也滿不在乎人間事。

  直至此刻,直面現實。

  “我爸就是因為這樣去世的。”

  斬釘截鐵地,可梁景明說得極輕。

  她甚至能模擬出他的表情,應該長睫毛低垂下來,遮蔽住眼眸。

  長久盯著某一處虛空。

  “就是因為時間太緊張瞭,工期實在太短瞭,所有工人都要忙瘋瞭,累瘋瞭。”

  “他們被分為不同小隊,我爸是一個小隊長。他管的有個年輕人職前培訓太倉促瞭,幹活很不熟練,速度一快質量更跟不上,我爸有點不放心。本來好不容易收工瞭,本來他已經可以回傢瞭,最後還是折返回頭,要把年輕人安裝的狗臂架再檢查一遍。”

  “然後等他邊戴安全帽邊走過去,第一個狗臂架就砸下來瞭。”

  有那麼幾秒鐘,誰都沒有出聲。

  萬姿聽見他,深深地換瞭口氣。

  “事情發生之後,丁傢咬定我爸是私自留在工地,而且沒戴好安全帽,自行違反地盤安全規例,是主要過錯方。”

  “我們作為傢人,自然是不信的。何況目擊現場的工友,也偷偷告訴瞭我們事發經過。但一點用處沒有,誰替區區一個同事出頭,誰就會丟工作。每個人都有小孩有傢庭要養,有什麼辦法。”

  “我們自己也沒有辦法,我爸怎麼樣都回不來瞭,隻想瞭解事情真相和獲得合理賠償。但丁傢,一直覺得我們在訛錢。他們認為錢給夠瞭,我們就不會吵瞭,一切都是錢的緣故。”

  “但我想說不是的,是一個人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就死瞭,就跟沒存在過一樣,意外發生不是沒有必然因素,隻要丁傢仍然這樣壓榨底層,我爸不會是第一個犧牲者,但是——”

  氣息起伏激烈起來,梁景明很少有這麼高頻語速的時刻。

  然而就像狂飆的賽車驟然急剎,他是停瞭,在她心底撕出一道痕跡。

  夾雜著燒胎味道,從鼻腔沖至淚腺。

  “誰叫我傢真的缺錢呢。”

  “他們錢給夠瞭,我們真就不吵瞭。”

  “拿什麼吵,吵不動瞭。”

  “真的吵不動瞭。”

  “所以後來馮樂兒找到我,我就答應接近你,隻要她能幫我爸討回清白……其實馮樂兒和丁裕雄是一類人,他們都很殘忍……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話語被笑中斷,隻讓人覺得空洞。

  她仿佛可以看見,他從虛空中慢慢抬眼。

  如同微信頭像上的小狗,瞳仁潤潤亮亮的,全然投註在她身上,全然不知自己有令她心碎的眸光。

  他隻是看著她,無助而憂傷。

  “萬姿,你是做公關的,比我聰明也比我歷練。你可以告訴我,我那時候還能怎麼辦嗎。”

  “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或者隻要有多一個辦法都行……”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氣管像被用力攫住瞭,萬姿根本無法呼吸。

  一種逃不開的滅頂感,慢慢覆瞭下來。

  世界一片黑暗。

  恰恰因為她是做公關的,她很明白整件事的最優解。疏通媒體,安撫傢屬,平息輿論,消除影響,五年前她再怎麼大放厥詞,整體思路沒有錯誤。

  但這是企業的考量,並不針對普通個體。

  人命本不是數學題,更不是冰冷的案例。

  說到底,梁景明的爸爸死過兩次。一次是被狗臂架直接砸死的,一次是被資本、公關、媒體叁股力量扭在一條繩,再度一點點絞死,連帶傢人被反復鞭屍。

  匯聚成繩的每一根細線,則是急功近利的商業帝國話事人,漫不經心的豪門富二代,他狂妄無知的小女朋友,唯老板馬首是瞻的傢族助理,職業道德薄弱的媒體小報,眼裡隻有死線的施工隊領導,重壓之下倉皇瞭事的年輕小工,敢怒不敢言的目擊同事……

  沒有一個人真想殺人,沒有一個人純粹邪惡。

  但邪惡卻平庸地,平均地流向每一個人。

  最終又匯聚,爆發於某一個人。

  然後他草草瞭結的一生,被濃縮在粉飾的隻言片語裡,流傳在門戶網站和社交媒體裡。

  更多的人寥寥看完,點上一根賽博蠟燭,緊接著下滑動態,被吸入各路明星八卦自拍。

  再多一秒都不需要瞭,便會忘卻心中波瀾。

  普羅大眾尚且如此,而真正在乎他的,勢單力薄的傢人,又能做些什麼。

  好像隻能打掉牙齒和血吞。

  再和著淚。

  “我不知道……”

  越想越窒息,越想越絕望,萬姿已然抑不住顫抖,輕易被逼出瞭哭腔:“要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

  “我沒有想替我自己辯解的意思……別難過啊。”

  愣瞭愣,梁景明的口吻放得更柔。

  很笨拙,也很誠懇。

  “我答應馮樂兒是我錯瞭,大錯。不對就是不對。”

  “那如果錯的是我呢,”心臟痛得快裂開瞭,萬姿不由自主反問,“你會原諒我嗎。”

  “會啊。”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不假思索之後,梁景明反而凝住瞭。

  又慢慢地,再笑起來。

  “可能我很想你可以原諒我……那種真正的原諒。”

  “可以回到過去,你全心全意信任我,像以前一樣愛我,什麼事情都會跟我說。”

  萬姿徹底潰敗。

  緊咬唇肉已經毫無效果,她用力噬咬在自己的虎口。皮膚被拉扯成死人白瞭,但隻有這樣,才能把嗚咽重新塞回腔內。

  她是對他有所隱瞞,但已經不是他的錯。

  可他還是一無所知的,要祈求她的寬恕。

  她終於親身體驗他的感覺。

  每分每秒,每一個清醒時刻,都在傷害今生摯愛,都在被良知反復折磨。

  但永遠不能說。

  太害怕失去這個人瞭。

  真的太害怕瞭。

  “梁景明,還有一件事我要說對不起。”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她想向他和盤托出所有罪孽。

  然而萬姿還是強自壓著,任憑眼淚掉在虎口,濕濕熱熱地填滿齒痕,像小小的湖泊。

  “我不該在你難過的時候,刺痛你。也許哭解決不瞭問題,但會讓人好受一些。”

  “以後想哭就哭吧,別在我面前忍著。”

  那聲嗚咽,到底從腔內潛逃而出。

  仿佛一令之下,所有情緒轟然坍塌,炸裂著碎開,她痛哭起來——

  “因為在你面前,我也忍不住。”

  “梁景明,我原諒你瞭。”

  “真真正正地原諒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