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
“……還、還好……你能不能幫我拿下……”
萬姿根本沒知覺在廁所待瞭多久,直到梁景明敲瞭敲門。
話音未落,密閉空間開瞭道小縫,他伸進一隻手,遞來她的包。
“有帶止疼藥?”
“有。”
拋出答案,再無回復。但慢慢換內褲塞衛生棉條,萬姿聽得見梁景明輕緩的聲息。
仿佛雪花片片落下,她在腦海裡拼湊出全局——
“啪”地一聲,他擰開酒店送的支裝水,汩汩倒進燒水壺,按下開關鍵。
他會晾一杯溫白開,好讓她吃藥暖肚子;還會帶個保溫杯去海洋公園,好讓她隨時能喝上熱水。
這樣細心妥帖的男人,一言一行近乎完美。
可為什麼預知他要求婚,驚慌還是瞬間壓倒瞭興奮。
“怎麼辦?”
收拾好情緒從廁所出來,萬姿終究沒敢看梁景明的臉。
繞到他身後,故作憂鬱地貼上去:“我大姨媽太不懂事,今晚沒法做瞭。”
“沒關系,可以忙點別的。”
他勾瞭勾唇,一如既往:“我無所謂。”
忙什麼別的,單膝下跪嗎。
越想越頭皮發麻,萬姿趕緊插科打諢:“誰管你啊,我是心痛我爽不瞭!”
“要不,你就蹭蹭別進來?”
“……不要。”
性別劇本拿反似的,梁景明倒成瞭忸怩的那個。
可再拒絕也抿著笑,怕被發現耳根泛紅般,反手把她摟在懷裡,急急道:“這裡可以看到海洋公園,你不是想拍照麼?”
“來啊。”
巴不得找點事做,萬姿拿起拍立得。因為手長梁景明掌鏡,兩個人“咔嚓”瞭一張又一張。
背靠著窗,風光絢爛,可惜畫面沒法收錄聲響,燒水壺唱著歌將開未開,背景音般四處遊走,像是某種有隱喻感的脆弱平衡。
盯著相紙漸漸顯象,萬姿才後知後覺——
這是他們第一次合照。
“天,我這張好醜。”
靠在梁景明身上,遮住他下半張臉,倒是她全貌盡露,笑容含蓄,可臉上籠著一股失神,心不在焉得近似於憨。
“不會不會,留著吧。”
她想銷毀照片,但他速度實在太快,還一下子伸到高處,她就算跳也夠不著:“明明很好看。”
邊說邊摸出錢包,小心翼翼地放入透明內袋。
瞥到瞭什麼一愣,梁景明突然抬起頭來——
“萬姿,你不想去迪士尼,跟這個有關系嗎?”
剛從卡槽抽出,他手上是另一張合影。
相片邊緣還是千禧年流行的波浪狀,一傢四口淡淡笑著,站在雕著米奇的圓拱大門下,短暫溫馨釘住瞭過去,如今看來卻凝上一層哀傷。
之前去澳門出差,他就是拿著這張全傢福,跟她講他的媽媽,他的傢庭,他的往日時光。
“……對。”
被梁景明的敏銳驚到,猶豫片刻,萬姿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其實我沒那麼討厭迪士尼,我隻是覺得它屬於你和你的傢人。”
“那裡有你們很好的回憶,我不想再摻一腳瞭。今天今晚,海洋公園才是屬於你和我的。”
“梁景明啊,我這人自私得要命。我自己很清楚,但一點都不想改。”
笑意淺淡,萬姿的眸光卻很深:“因為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你的傢人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但他們……畢竟是你的傢人。”
“就像有些人一結婚立刻就能改口,自然又順暢地叫對方父母‘爸媽’……”
試探地刺出話語,萬姿倒先感受到胸悶:“我不行,我需要時間,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像在乎你一樣,在乎你的傢人。”
“雖然你弟很招人疼,我很喜歡他沒錯。但我對他的愛,是平行四邊形的,一點都不牢固,風一吹就變形。你對他的愛才是叁角形,永遠不會動搖。”
抬眼望向梁景明,她一字一頓,如宣誓般認真。
“我明白親情和愛情的區別,不會插手你對他的愛。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態。”
小時候萬姿很愛看《加菲貓》,有個故事令她印象深刻。
某天加菲貓無意間走丟瞭,幾經輾轉被流落到瞭寵物店。它思念主人成疾,以為從此無緣團聚,但就在悲傷的谷底,它看見主人走進瞭店裡。
故事自然而然是大團圓合傢歡,加菲貓又重新過回無憂無慮的肥宅生活。但在結尾,這隻大智若愚的貓說瞭句話——
我永遠不會問主人,那天為什麼他會走進寵物店。
是尋遍全城隻為找回加菲貓,還是打算重新買一隻替代品。
答案永遠隻有一個,人性永遠經不起考驗。
就像加菲貓不會想問主人,她也不會想問問梁景明,我去海洋公園,你弟同時去機場,你選哪個。
我和你弟,你最愛哪個。
她隻想用一點理智的寬容,換取一點兩人獨處的空間。
“我明白。”
仔細把照片收回錢包,萬姿那張迭在瞭全傢福之上。梁景明揉瞭揉她的頭發,同樣誠懇地開口。
“你對我弟已經夠好瞭,一點都不自私。別老把自己想得那麼糟,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不過……”
停頓片刻,他突然微微一笑:“以後我請你去迪士尼,你要來啊。”
“……為什麼?”萬姿莫名其妙,“我都說瞭迪士尼是你和你的傢人——”
頓悟終究沒有溢出嘴,她睜大眼睛及時捂住。
他的意思是,和他去迪士尼,合情合理地,以傢人的身份。
做他的妻子,老婆,愛人。
梁太。
“你會來嗎?”
瞇起眼睛漾滿愉悅,梁景明還在一心一意地問。
“切,你想得真美。”
擺出平日那種傲嬌神態,萬姿卻抵擋不瞭窒息、驚慌混合著內疚,完美風暴般洶湧而來——
“我很忙的好不好……你叫我出來我就出來?”
“走走走,別廢話瞭。”
見他還想說什麼,她趕緊喝水吃藥背包,心神不寧一氣呵成,忍著口腔大腦的雙重灼燒。
“快點出門,先玩海洋公園再說。”
可出門沒多久,萬姿已經認定,這是她有生以來,最擔驚受怕的旅程。
“他要求婚”這念頭就像顆亟待破土的種,在她心裡那一小方土壤瘙癢難耐地動。
畢竟梁景明再知冷知熱也是男人,而男人自以為是的浪漫最為嚇人。
他會不會把戒指藏在蛋糕裡,讓她一口下去不小心磕掉大牙;他會不會在看保育表演時突然當眾告白,旁邊還有兩隻海獅在激情鼓掌;他會不會包場4D恐龍影院,片頭一響就是他的深情款款——
“親愛的萬姿,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今天我們認識的第幾個日夜……”
邊逛海洋公園邊握緊雙拳,各種肉麻設想湧上心頭,萬姿隻想嘔。
跟梁景明認識具體多久,她完全不記得瞭。隻知道她這種怕矯情怕尷尬的人,如果設想哪怕有一件成真——
她不如去死。
“你沒事吧?”
終於要回酒店瞭,萬姿一天下來簡直比盡情做愛還累。
她就像在玩一場超高難度掃雷,成功避開所有危險茍活至今,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因為下一步永遠是最難。
渾然不知她的提心吊膽,埋雷的始作俑者還一臉關切,牽住她的手,低頭蹭她的臉。
“感覺你今天情緒不大對勁。”
“沒有,就是來大姨媽嘛……”
搪塞著刷卡進房,嗓音故意壓得軟綿綿。可當視線接觸事物的剎那,萬姿情不自禁急轉直下——
“臥槽!”
酒店已經開好瞭夜床,可完全不是正常模樣。
遍地蠟燭閃爍曖昧光芒,曖昧狂野得像不良場所,玫瑰花瓣灑滿地毯,又在大床上拼出一箭穿兩心,迷你吧上莫名其妙還有個音樂盒,吱吱呀呀唱著《結婚進行曲》。
“這、這……”
該來的還是要來,萬姿快要昏過去瞭,隻能靠狂掐大腿保持理智,問得氣遊如絲:“這是在做什麼……”
“我讓酒店稍微佈置一下……”
就連梁景明有點愣,喃喃:“好像有點過瞭……”
“這叫‘有點’?”
猛地回頭,萬姿突然發現背後空瞭。
梁景明正低頭彎腰,眼看左膝就要點地。
“誒!”再也忍不住,萬姿如豹子般撲過去。扶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徹底跪下,“你要幹嘛!”
也被嚇瞭一跳,梁景明生生凝住動作。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過,卻真切地映在她眼裡——
“……換鞋啊。”
又慌又急,萬姿隻覺得頭暈目眩。心想你他媽這理由想得倒挺快,怎麼不說要助跑一百米。
然而一張口什麼吐槽都顧不上,翻來覆去許久的念頭迅疾如電,壓都壓不住,想都沒想破開空間——
“梁景明我錯瞭,我真的錯瞭,我對不起你我有病——”
“但我,不想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