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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坐上長腿,枕著

  “其實很早之前,那時還沒認識你,我就覺得生育不是人生的必須。如果我的伴侶不想生,我也不希望她生。”

  “會這樣想,是因為我姑姑。”

  邊聽邊喝酒,萬姿手一頓:“姑姑?”

  “嗯。”

  在床上張開手臂,梁景明示意她過來懷裡:“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算是我姑姑帶大的。”

  坐上長腿,枕著寬肩,萬姿毫不客氣地把他當人皮沙發,剛好是容她廝磨的寬敞。

  他的聲音很低,隻有她聽得見。穩得幾乎沒有起伏,語言也很簡單平實。

  但不知為何,她還挺愛聽梁景明慢慢講,他以前的事。

  “我姑姑比我爸整整小一輪,我上初中一年級時,她也才剛開始工作。”

  手指在萬姿發間穿梭,梁景明垂眸看她:“對,她那時候應該二十五歲,跟現在的你一樣大。”

  “她是港大中文系畢業,在政府部門做文職。生活很安穩,我們傢裡人都很為她高興。”

  “直到,她認識瞭一個男議員。”

  “不是吧……”萬姿挑眉,“議員?”

  在香港,政府文職被視為金飯碗,同事大都人畜無害,準時打卡上下班,月薪叁萬起跳,是不少人向往的養老聖地。

  但議員不一樣,政壇是文明社會的羅馬鬥獸場,當一個人踏入其中,意味著他要在爭議和質疑中殺出一條血路,註定不會是什麼善茬。

  二者組合實在太過差異,簡直堪比圖書管理員愛上地下拳手。

  “是的,而且那個議員長得很好,很受女選民喜歡,所以我們傢人都有點擔心。”

  顯然讀懂瞭她的表情,梁景明嘆瞭一聲:“可我姑姑完全聽不進勸。他們很快相愛結婚,而且男方很渴望有個孩子。”

  “我姑姑是習慣性流產的體質,要小孩比其他人艱難得多,但她怎麼難都要試……”

  “沒辦法,她太愛她丈夫瞭。”

  搖著頭,梁景明的喟嘆一次比一次沉:“她說,年輕議員機會不多,他可以盡情拼事業,她有瞭小孩可以辭職,獨自操持傢庭也不要緊。”

  “我那時候太小瞭,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隻覺得驚訝,女人竟然可以為瞭懷孕付出那麼多。”

  “我姑姑不停吃藥、打針、調整作息,她滿懷期待又一直落空,精神崩潰過很多次,甚至在我這種小孩子面前都哭訴過……”

  短暫沉默,那些令旁觀者都心力交瘁的往事湧上心頭。

  不知從何說起,梁景明終究隻道:“反正她得償所願,好不容易有瞭身孕。”

  “自從那天起,我姑姑一直在醫院安胎。”

  “那裡剛好離我傢很近,大人都很忙,我弟弟又很小,所以隻有我有空,每天給她送晚飯,順便做完作業再走。”

  話語入耳,萬姿竟有瞭兒時聽收音機般的療愈感覺,而梁景明何嘗不是浸在過去。

  仿佛微何闔上眼,她就可以腦補出他十叁歲時的樣子——

  還沒現在高,標準少年感的瘦削身材,比如今更不愛講話,微抿著嘴,一雙褐眸沉沉望向四周。正處於發育尷尬期,也有心思敏感的小情緒。

  這些情緒經年累月擁堵著,發酵著,匯聚成靜水流深的河,隻傾斜給她一個人看。

  “我姑姑懷孕瞭九個半月,我也陪她瞭九個半月,我見證她肚子一點點大起來。”

  “令我不舒服的是,這個過程真的太痛苦瞭。九個半月來,她沒有下床超過十次。”

  皺著眉,梁景明語調起瞭波瀾:“看著她的肚子一點點變大,你會覺得她不是在締造生命,而是她把生命給瞭另一個人,她自己變成瞭……”

  “一個容器。”

  順著他的視線,萬姿看見她剛才放在桌上的酒杯。

  大肚造型,玻璃材質,孤零零地立在那裡,仿佛一捏即碎。

  頓時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仿佛腸胃慢慢開始蠕動。她莫名其妙想到一部漫畫,來自恐怖作傢伊藤潤二:

  一個孕婦期盼著新生兒,可懷孕卻曲折得令她日夜憔悴。孩子成瞭她活下去的唯一火把,逼得她近乎瘋狂,燃燒自我到最後一刻——

  孩子降生過程,詭異得讓人毛骨悚然。那已不是嬰孩,而是一個血淋淋的成年男性。

  而母親已被吸幹精氣,掏空內腔,隻剩下一張幹癟的皮,還殘留著喜悅表情。

  “那孩子父親呢?那個議員呢?”萬姿竭力眨眼,不再想那些沖擊力十足的畫面,“在哪裡?怎麼都是你在陪?”

  “我姑丈那時在選立法會委員,非常忙。”微勾起起唇角,梁景明表情微妙,“說起來,他忙於工作不顧臨盆妻子,還被八卦小報《即刻周刊》報道過,感動瞭不少選民。”

  “《即刻周刊》啊……那一定很吹得天花亂墜。”

  萬姿按下半句話沒說,作為公關她太熟這套路,政客向來跟媒體關系曖昧,任何報道都有可能是競選團隊操作的結果。

  她隻道:“那你姑丈選上瞭?”

  “選上瞭。他獲勝當晚,我姑姑也要生瞭。”

  “我那晚送瞭黃芪雞湯給她,是我奶奶煲的。她喝瞭一口就吐瞭,抱怨味道很惡心,以後千萬不要做瞭。”

  仍看著那個酒杯,梁景明夢囈般喃喃:“其實我也嘗瞭,湯的味道很正常,隻是她懷孕口味改變,吃什麼都不習慣。”

  “可她變的何止是口味,她整個人都跟以前不一樣瞭。”

  “她曾是多好動的人啊,懷孕後隻能成天仰躺在床,要麼盯著電風扇發呆,要麼看電視裡她丈夫在地鐵站門口演講,微笑著揮手,被熱情選民簇擁……然後她看著看著就會哭。”

  萬姿摟緊梁景明,因為他話語裡有難掩的低落——

  “那時候我完全手足無措,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隻能遞完紙巾,在旁邊待著。”

  “這種事情,已經多到我數不清瞭。”

  “但我一直都記得,我送黃芪雞湯的那個晚上。”

  “我姑姑抱怨完湯,大哭瞭兩個多小時。可我要走時,她仍然叫住我。”

  “她那時候臉上還有淚痕,鼻子還是通紅的。但是她說,‘算瞭,明天還讓奶奶做這個雞湯,黃芪對Belinda發育很好。’”

  “Belinda是她給孩子取的英文名,她還跟我說過寓意,是‘長壽的慧人’。”

  把臉埋在萬姿的肩窩,梁景明如鴕鳥般掩蓋住表情——

  “可這名字就像個諷刺,誰都庇佑不瞭。”

  “那晚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姑姑。”

  “她沒有活下來,孩子也是。”

  他的口吻很平靜,卻隱隱令萬姿泛起雞皮疙瘩:“全香港每一千個孕婦裡,大概會有十個在生產過程中死亡。我姑姑很不幸,她是那十分之一。”

  她不知道梁景明是哪來的數據,又如何將這些數字爛熟於心。

  更不知道他當時隻是一個孩子,如何消化這種悲傷往事。

  “其實我姑姑後事如何,我都不記得瞭。我隻記得我姑丈的挽聯上,很快加上瞭‘立法會委員’的頭銜。”

  “他因為是政壇新秀,也因為喪妻,很快被《即刻周刊》評為‘城中十大黃金單身漢’。”

  “甚至網上報道底下還有匿名評論,說他妻子死得非常懂事,剛好卡在他人生騰飛的轉折點。既沒有留給他拖累的孩子,也讓他重回單身,有機會另攀高枝。”

  看他深呼吸又吐出,萬姿知道梁景明在極力克制情緒。

  升官發財死老婆,很多人實現階級跨越的叁大樂事。

  那些人快樂得都忘瞭,活生生的伴侶和錢財名利,並不能同日而語。

  “當然我姑丈也這麼做瞭,其實我不能叫他‘姑丈’,他現在跟我毫無關系,早已組成新的傢庭。”

  “但過瞭好幾年,我無意中看到一篇小報報道,關於這個議員的花邊新聞,我才發覺不對勁——”

  聽得入神,猝然間一種巨大的預感攫住萬姿。

  醜惡得她難以置信,卻又合情合理。

  她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仿佛有果核般的東西擁堵在喉嚨。

  下意識豎起手掌,示意梁景明安靜。

  然後她微瞇起眼盯牢他,快速而清晰——

  “你該不會說,你姑姑什麼習慣性流產都是假的?她在替那議員保留面子?”

  “該不會議員跟新老婆也沒孩子,結果被八卦媒體起底爆料?”

  “老懷不上孩子,其實一直都是男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