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丟!”
萬姿這一驚非同小可,長腿一蹬撲到床頭,啪地一下按到瞭開關。
她從沒被人口過。以前跟丁競誠在一起時,也許因為硬不起來,他總有莫名其妙的男性自尊。可以用玩具讓她爽,但從不屈尊服務她。
開關被按下,燈光如煙火般炸裂。明明沒有任何噪音,萬姿的耳朵卻震得嗡嗡直響。
眼前男人果然極高,眉目深濃,姿態內斂。什麼表情都沒有,一雙深琥珀色的眼睛直視過來,又仿佛有下墜的光,沉甸甸地落在她心裡。
不是梁景明是誰。
“……梁景明?”
“嗯。”
萬姿還是難以置信,許久才出聲:“……怎麼會……你做這行?”
“第一次做。”
他低垂眼眸,避開她的目光。
萬姿半晌沒說話。極樂記憶紛至沓來,在越南時的,剛才的,交織成一幀幀迷亂蒙太奇。
他怕是在撒謊。他明明對她的身體瞭如指掌。或者說,任何女人的身體。
想明白瞭,萬姿輕笑一聲:“感覺不像啊。”
梁景明沒有反駁,似乎覺得沒有什麼反駁的必要。
他隻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間散去的精油味道是氣味線索,直白昭示他們剛剛發生瞭什麼。
“那你是第一次嫖嗎。”
“我說也是第一次,你信嗎。”萬姿再想笑,卻笑不出來瞭。
即便香港有七百萬人,她不是沒胡思亂想過和梁景明重逢。
但預設中從來不是這種組合。輕浮嫖客與業務熟練的性工作者。
萬姿有很多話想說,卻也無從辯駁。再次萍水相逢罷瞭,不必向對方解釋各自的人生。
但她還是忍不住喃喃:“我真沒想過,你是做這個的。”
梁景明的神色空瞭一瞬,仿佛有什麼東西碎裂開去,無聲無息。在萬姿對面坐下,他沉默瞭很久。
再開口時,已是平靜:“不是每個人都有選擇。”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卻令萬姿酸楚起來。
她有點看明白瞭他的平靜。那根本不是平靜,不過是與命運掙紮過後徹底躺平,任憑其搓圓弄扁的無助,無力。
他的側臉輪廓硬朗,睫毛卻長而密,落在潭水般的眼睛裡,化作更深一層的陰影。
嘴唇仍有一抹濕潤,他剛剛去舔舐她最隱秘的地方。那麼無辜,那麼虔誠。
萬姿最見不得男人的這種脆弱感。
想都沒想,她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他。下意識摟住她的腰,梁景明一怔。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瞭,近到能看見自己在對方眸中的小小倒影,近到誰也沒有辦法凝視對方眼裡的光,那亮得能紮痛人的光芒。
所以他們決定閉上眼睛,親吻在一起。
唇舌被輕柔吮著,像一首淺吟低唱的歌。萬姿隻覺得,在越南時的那種感覺又回來瞭。
乳被包著睡裙揉住,他用略粗糙的指腹捻弄,慢慢喚醒那顫巍巍的兩點嬌蕊。她的內褲仍然悶濕,卻有一個粗長物體抵瞭上來。
灼熱的,微震的,蓄勢待發的。
呼吸漸次急促,萬姿微睜開眼睛。
璀璨燈光,幾乎令她盲。像一隻隻無情的眼,監視他們迷亂的一舉一動,又無聲告訴她真相——
這裡是香港,不是越南的破舊遊船,更不是什麼遠離塵世喧囂的隱秘角落。
他們也不是什麼純粹的男與女。
他賣身為生,而她是嫖客。
“你能幫我做杯咖啡嗎。”
瞥到吧臺上的膠囊咖啡機,萬姿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梁景明動作一頓:“好。”
趁他去迷你吧的功夫,萬姿重重坐下,把頭埋在兩腿之間,做深呼吸——
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和梁景明做愛。
或者做完愛後,她還能不能利落抽身。
各種想法絞成一團,萬姿理不出任何頭緒。當腦袋暈到不得不抬起來時,她突然發覺梁景明弄瞭好久。
“還沒好嗎。”她走到他身邊。
“嗯。”梁景明擺弄那臺膠囊咖啡機,手裡緊攥著一枚膠囊。
他頭埋得很低,卻被萬姿捕捉到一抹無措。
他應該沒用過膠囊咖啡機,看樣子就根本不會用。但他也不願意說。
“我來吧。”萬姿趕緊接瞭過去,“你喝什麼。”
“不用瞭。”
萬姿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看他的表情,填入膠囊,放上杯子,任由意式濃縮慢慢墜落,像一滴滴眼淚,苦澀而濃烈。
他現在的感覺,她又何嘗沒有體會過。
以前萬姿跟丁競誠剛談戀愛時,他的名媛朋友們約她喝半島下午茶。她知道名媛最看重什麼,提前一個月準備行頭。
她沒有名牌手袋,便決定劍走偏鋒,在淘寶花費重金,買瞭個獨立設計師的小眾包。
那天她隆重赴宴,名媛們看她的態度卻曖昧而閃爍,甚至還有隱約竊笑。
席間她並不瞭然,直到隔日丁競誠給她一個橙色紙袋:“買假包,也別買個假得那麼明顯的。”
原來那獨立設計不過也是A貨打版,竟然膽大又拙劣,抄愛馬仕的Constance。
那時萬姿才十八歲,哪懂什麼奢侈品牌。
但她至此懂瞭,當仰望某些可望不可即的事物,比如高級的咖啡機器,比如名牌手袋,比如不相匹配的人,有些無力感會是深入骨髓的,乃至伴隨終生。
在純粹的性與愛面前,不相匹配的人,也許會暫時實現平等。但情欲潮水終究會褪去,現實是那尖銳的礁石,割得人遍體鱗傷。
這就是為什麼,萬姿那麼拼,她很害怕那種無力感。雖然公關這工作除瞭不賣笑,跟賣笑的沒有什麼區別。
但話又說回來,任何大都市營營役役的工作,又跟賣笑的有什麼區別的呢。
“你走吧。”萬姿越想越難受,真的不想做愛瞭,“抱歉。”
梁景明一怔,抬頭看她:“嗯?”
“你走吧,我沒心情瞭。”
誰知梁景明走來,非要一個確切答復似的,極近距離地凝視她,英俊面容簡直像誘惑:“真的?”
他看起來很乖,看起來好不舍得。
遺憾錯過的,看來不止她一個人。
“真的。”
萬姿沉默瞭幾秒,其實她有點心軟。在越南的回憶,真的太純粹太美好瞭。
然而轉瞬,飽經歷練的理智打敗瞭少女心,跳出來告訴她另一種可能性——
她脫口而出:“難道說,你要跟我真的做,才可以拿到錢?”
梁景明遲疑片刻,點瞭點頭。
原來是她一個人入戲太深,人傢是惦記收入的性工作者。
萬姿笑起來,笑得心有點悶悶的痛:“沒事,我跟我朋友交代一聲,你可以拿到錢的。”
“下單點你的人是我閨蜜,你別怕她賴賬。”
“真的,你放心好瞭。”
她說瞭許多,可梁景明仍在躊躇:“可是,你朋友說……”
萬姿難以置信。
心裡仿佛埋進瞭根佈捻子,來回抽動著,攪動著的疼,一下比一下痛。
原來對於鴨來講,露水情緣可以這麼掰開瞭揉碎瞭,不值一提。
他像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不要反復咀嚼那回憶,一切不過是生意。
“梁景明,難道你要收越南的錢嗎?”她仍笑著,可眼底沒有笑意瞭,“我那天早上不告而別,是不是算逃單瞭?”
梁景明愣住。
萬姿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表情。錯愕混合著落寞,還有受傷。
然而他很快掩蓋過去,補充完未盡的語句:“你朋友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希望讓你開心點。”
萬姿後悔起來,慌張地想補救什麼,然而梁景明繼續說——
“其實今晚認出客人是你時,我從沒想過收你的錢。”
離開房間前,他最後一次望向她的眼。
“萬姿,生日快樂。”
我丟,粵語“我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