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很平靜,秦絕珩睡時習慣並不拉窗簾,於是趙績理就能夠透過窗戶看見樓外被昏黑夜色籠罩的江面。
她側身縮在床邊看瞭片刻,終於緩緩閉上瞭眼。可沒過多久,她就感到另一邊的秦絕珩動瞭動,又動瞭動。窸窸窣窣的動作持續瞭至少一分鐘,惹得趙績理閉著眼皺緊瞭眉。
“你不要亂動。”她忍無可忍地開瞭口:“你不睡就下去。”
話說完,背後倒是立刻就沒瞭動靜。趙績理的眉頭漸漸松開,剛剛準備再次試著入睡時,卻被身後的秦絕珩伸出手箍住瞭腰,猛地往床中間拖去,落入瞭一個柔軟微甜的懷裡。
“……”秦絕珩明顯感到趙績理的胸口起伏瞭幾下。
可能是生氣瞭。秦絕珩想著,卻依舊不松手。
趙績理沉默間背對著秦絕珩,一時甚至能夠感到她柔軟的腰腹就貼著自己的後背。親密的接觸讓趙績理感到一絲熟悉的溫暖,卻又幾乎實在同時令她回想起瞭太多說不出好壞的片段。
趙績理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瞭原處,一時忘記瞭推開,也倦怠於掙紮,隻微微瞇著眼看向瞭窗外遠映著燈火的江面。
時間一點點過去,秦絕珩惡劣地將趙績理緊緊按在自己懷裡,幾乎是數著時間等趙績理發脾氣。
這種心情就相當於強硬地抱起瞭一隻壞脾氣的貓。秦絕珩嗅著趙績理身上帶著熱度的淺淡香氣,感到有些好笑的同時卻又幼稚地享受這種感覺。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秦絕珩等瞭很久,卻發現趙績理居然毫無發怒的跡象。
懷中人的呼吸很平和。秦絕珩心裡漸漸生出一股希望——她其實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吧?
直到時間過去許久,道彼此都認為對方已經陷入睡眠,秦絕珩才察覺到趙績理微微動瞭動。
趙績理垂著眼睫,終於還是伸手握住瞭秦絕珩放在自己腰間的手。
秦絕珩被趙績理扣住手時微微愣瞭愣。趙績理的五指溫度不低,卻並不是按著秦絕珩預想的那樣直接握住自己手腕,也不是捏住她的手臂,而居然是緩緩下滑,慢慢扣住瞭她的五指。
“?”秦絕珩被這樣一個抓握擾得立刻便睜開瞭眼,心裡隱約期待瞭起來。
趙績理扣著她的五指,其餘絲毫反應也無,連呼吸也同開始一樣清淺,秦絕珩漸漸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趙績理睡夢中下意識的動作。
“……”秦絕珩微微翕瞭翕唇,正猶豫要不要試探性地開口,就感到扣在自己手上的五指陡然用力,將秦絕珩捏得微微有些疼瞭起來。
趙績理聽著身後人雖然淺但確實是紊亂瞭的呼吸聲,將手朝後抬瞭起來,快速地松開瞭五指,將秦絕珩的手丟到瞭身後。
秦絕珩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見趙績理面無表情地閉著眼朝邊上挪瞭挪,平躺瞭下來。
窗外微弱的光線打在趙績理的側臉上,勾出瞭她尚顯青稚卻仍舊臻於完美的輪廓。趙績理臉頰下方的創口貼在洗澡時揭瞭下來,出來後也並沒有再補上,一時那道還未消退的淺淺傷痕就顯露瞭出來,襯得趙績理的面色更加柔弱。
秦絕珩看著她微微顫抖著的睫毛,終於還是嘆息瞭一聲,緩緩翻過瞭身,背對著她閉上瞭眼。
矛盾而又求不得的思緒在夢與醒的交界處瘋長,總是會讓人緩緩墮入夢境。秦絕珩的夢境裡蔓草遍野,迷蒙間有許許多多隻翩躚的袖蝶穿行,交錯的航線織成瞭一張斑駁迷離的夢網,而趙績理就在那張網的深處。
我要留住她。秦絕珩想著,將指間的絲線收得更加緊瞭些。
她隔著蒸騰的霧氣,看向千絲萬縷、沾染著蝶翅上瑩瑩光色的網絲,看向網絲深處糾纏的那個人,心裡流露出瞭微甜的滿足感。
夜色沉濃。。
趙績理從來就和同齡的孩子很不相同,秦絕珩心裡始終清楚。但在從前,秦絕珩至少還能夠瞭解趙績理心裡在想些什麼,而許多事情放到如今,便幾近無法破解。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做錯瞭什麼,也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這讓她無時不刻渴望著將趙績理拴在身邊,卻又在她在身邊的時候時刻控制著自己。
趙績理到底還隻是個少年人,秦絕珩極力想要將那個錯誤而放縱的夜帶來的罅隙填滿。她隱約知道趙績理無論如何其實隻是渴求一份穩固的感情,無論那種感情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隻要趙績理抓住那束光,即便被它所灼傷,也永遠不會願意輕易放手。
秦絕珩懷著這樣堅定地想法,將暴躁的控制欲一次次按捺下去,反之把溫和又柔軟的一面盡瞭全力地擺在趙績理面前。
一趟旅行不過短短一周不到,秦絕珩對趙績理幾乎討好般百依百順,而趙績理卻始終安靜而冷漠,全然沒有瞭從前乖巧又溫馴的樣子。
眼下還有三天的時間就是高中的開學日,秦絕珩不得不安排回程,結束瞭這段對二人關系而言毫無作用的短暫假期。
“別動我,別吵我。”趙績理上瞭飛機就戴上瞭眼罩,臨將眼罩拉下前直勾勾地看瞭秦絕珩一眼,語氣冷淡而又簡單直白地說著:“除非是空難,降落之前別和我說話。”
昨晚兩個人繞著趙績理高中開學後的安排討論瞭不到十句話,就再度起瞭爭執。秦絕珩相當強硬的態度很快就惹起瞭趙績理的叛逆心理,兩個人一來一往互相嗆到最後,一晚上也就誰都沒睡好。
秦絕珩看著趙績理將黑色的眼罩拉下蓋住瞭大半張臉,也垂下眼睫微微嘆瞭口氣。
趙績理的性格已經帶上瞭越來越多的棱角,再也不是那個雖然狡黠卻心甘情願能夠聽她話的乖順孩子。
秦絕珩想到瞭書上那句“叛逆期需要愛的感化,而絕非以硬碰硬”,心裡又是好一陣煩亂。
趙績理相當排斥自己的感情,秦絕珩能夠清晰地察覺到趙績理對自己越來越深的防備。既然“愛的感化”無從施力,兩個人的關系又早已不像普通傢長與孩子之間那樣的純粹簡單,那麼究竟還該有什麼樣的辦法去消融隔閡與堅冰?
秦絕珩感到為難,她下意識就逃避瞭趙績理對自己可能的仇恨,而是始終相信著趙績理心裡對自己仍然保持瞭一方眷戀。
事實究竟怎樣,她並無從窺探。趙績理的態度和看眼神都仿佛是鍍上瞭一層刀槍不入的膜,始終防備而疏離。
她一定是還在生氣。秦絕珩常常會這樣安慰自己。少年人的感情總是猛烈又短暫,慣於逃離的趙績理沒有離開自己,這說明隻要這短暫而強烈的排斥過後,她一定還會和從前一樣依戀自己。
秦絕珩的想法天真而帶有濃濃的逃避性,但至少有一點沒錯,趙績理的確是還在生氣。
這種暴躁的脾氣隨著秦絕珩一天天幾乎是陰魂不散的糾纏,卻終於也漸漸沉淀瞭下來。
趙績理知道那些荒唐又讓她不願回想的記憶裡,自己也做錯瞭很多事。她不該對秦絕珩的態度那樣輕佻,她不該反復用帶著勾攝意味的舉止去挑釁秦絕珩,更不該在那樣一個錯誤的時候沖動地去主動糾纏秦絕珩。
扭曲的關系對她帶來的影響太具有沖擊力,趙績理從小、從來厭惡的流言成為瞭現實。無數個她乍抬眼看見秦絕珩那張風流好看面容的瞬間,她都會聽見耳畔仿佛還有聲音在提醒自己。
她曾經有多厭煩那些議論自己是秦絕珩小情人的聲音、曾經有多反感那些人謠傳自己是秦絕珩豢養的玩物,如今就有多排斥秦絕珩對自己的感情。
她的確是從來都近乎偏執地渴求被愛,但最終當她感受到瞭刺痛時,還是會下意識地選擇退卻。
趙績理能感到她對秦絕珩的需要在一天天變弱,縱使她心裡依舊對秦絕珩有著由來已久又莫名其妙的依戀,但那種渴望被庇佑、渴求被溺愛的占有欲卻不可阻擋地在一天天消退。
我或許迷戀她,這讓我即便被侮辱也離不開她,趙績理心裡想著。但終有一日,她不會再獨一無二。。
“績理。”秦絕珩看著機艙窗外漸漸穩定下來的景色,探身微微推瞭推趙績理落在扶手上的胳膊。
趙績理很快便反應瞭過來,伸手拉下瞭眼罩,眼神還帶著方從夢中剝離出的迷蒙,卻依舊疏離。
“到瞭。”秦絕珩隻掃瞭她一眼,也並不多看,輕輕提醒瞭一句。
趙績理理瞭理衣領,坐直瞭起來,也將目光落向瞭窗外漸漸穩定下來的熟悉風景。
這一趟旅程或許也並不是全無意義。趙績理看著佈著明亮濃雲的夏日高空,心裡生出一股近於嘲諷的情緒。秦絕珩的本意或許是修補她們之間變瞭味的關系,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趙績理卻十分敏感地挖掘出瞭秦絕珩舉動下掩藏的別意。
秦絕珩對她的討好和百依百順,趙績理全都看在眼裡。那些曖昧的舉止和話語她雖然並不回應,但也並沒有拒絕。
她想——秦絕珩把她看做瞭一個年齡還不到的、心智還不成熟的情人。
無論何時,隻要秦絕珩在趙績理身邊,這個想法都會一遍又一遍地讓趙績理無法忘卻。
她的彌補方式,就是花言巧語、百般討好,讓我接受這段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