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 失聯

  “……”謝思雨錯開眼。

  不得不說,蘇暮霖的這個眼神真是讓她心驚肉跳的。

  “……別這麼看我暮霖,我沒別的意思。”

  蘇暮霖盯著她沒說話。謝思雨有些狼狽的撇過頭,他的目光太過犀利,仿佛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在他眼裡一切都無所遁形。

  “是你。”

  蘇暮霖從沙發上坐起身,轉身正對著她。他說的是肯定句,眼神更是兇狠,似乎已經確認瞭罪魁禍首,他在對她進行審判和定罪。

  謝思雨抬眼看他。這是蘇暮霖第一次正視自己,卻是以這樣的眼神。

  她想起自己小的時候,每天追在他身後跑。大學,研究生,創業……她緊隨著他的步伐,她想走過他的腳印,走一遍他走過的路。

  近叁十年的時間裡,他是她世界裡唯一的光,是她的向往,她的信仰。

  謝思雨想起自己躲在他書房外聽到那靡靡之音的那一刻。震驚,破滅……腦子裡轟隆的,是信仰坍塌的聲音。

  但她不怪他,她知道這一切都有原因的。

  “……是我什麼?”

  謝思雨轉身面對他,她不覺得自己有錯:“是我教會她廉恥,是我教會她道德……她的出身讓她學不會這些,是我……教導的她。”

  蘇暮霖嫌惡的目光讓謝思雨心如刀絞,自己的良苦用心難道換來的是他的討厭和憎惡嗎?

  “暮霖,蘇暖是怎麼來的你難道忘瞭嗎?她是你的恥辱!當年的那個女人,為瞭進蘇傢,給你下瞭藥才懷上的她。那個女人什麼秉性你看得清,為什麼蘇暖你看不清?”

  “她身上流著那個女人骯臟的血液,她跟她的母親一樣的德行,她們天生就是下賤的蕩婦……”

  她的話被蘇暮霖扼住瞭。

  蘇暮霖一隻手直接捏在瞭她的咽喉上,卡住她的脖頸,讓她漲紅瞭臉。

  “你該慶幸我從不打女人……”

  蘇暮霖陰鬱的臉色讓他此時看起來像個魔鬼,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在他手下掙紮的女人,她張著嘴,喉嚨裡發出窒息幹涸的呼吸聲。

  “釜底抽薪……你們謝傢打的一手好牌。”

  蘇暮霖捏著謝思雨嫌惡的將她推瞭出去,他站起身面色冷峻的看著癱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的謝思雨,冷聲道:“項目競標不過,故意把那個女人找來針對我使的各種陰招,在此之前我都可以不跟你們計較。但今天,我告訴你謝思雨,我的蘇暖但凡少瞭一根汗毛,我要你們謝傢陪葬……”

  ……

  劉秘書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瞭,北方初秋的清晨霧氣未散,寒露凝結成霜,浸得人渾身顫涼。

  “……你確定她已經上飛機瞭?”蘇暮霖聲音裡的寒意比起這清晨的霜露不逞多讓。

  “……乘客名單裡查到瞭蘇小姐的名字,身份證號也都對上瞭……”劉秘書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聯系C國那邊的人,等飛機一落地就先把她控制住,馬上給我訂一張去C國的機票,如果沒有就包機……”

  蘇暮霖一面說著電話一面穿上大衣,他額頭上的傷口泛著紅,傷口處的血跡觸目驚心,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現在更重要的是立刻把蘇暖找回來。

  阿姨在旁邊替他收拾東西,聽到他說的話拍瞭拍胸口:“有小暖的消息瞭?阿彌陀佛,好在沒出事……”

  蘇暮霖拍拍阿姨的背:“我出門幾天,你也忙瞭一晚上,先回去休息吧。”

  ……

  蘇暮霖開車趕往機場,大清早路上車很少,一晚上沒睡眼底的青黑一片,但他片刻都停頓不下來。

  到瞭機場,劉秘書已經等在那裡瞭,手裡拿著張機票,是給蘇暮霖訂的。

  蘇暮霖拿到手裡打開看瞭一眼,早上七點五十的飛機,還有半個小時。

  “蘇小姐坐的那架K9795是昨晚十一點叁十起飛的,按照預定時間估算,到C國大概會在今天早上九點左右……”劉秘書給蘇暮霖買瞭杯咖啡,一面跟他詳細匯報。

  蘇暮霖喝著手裡的咖啡,仔細聽著劉秘書的話。

  “……怎麼回事?還沒登機嗎?”

  蘇暮霖抬起頭,第叁次看時間,已經八點半瞭,延遲瞭近一個鐘。周圍等待的旅客也開始躁動瞭起來。

  “……我去問問。”劉秘書站起來,快步出瞭貴賓休息室。

  蘇暮霖坐在原處,打開手機翻看C國的天氣和最新的新聞消息。

  有瞭蘇暖的確切消息,讓蘇暮霖懸瞭一晚上的心稍微平靜瞭點。是個傻丫頭,被人威脅瞭也不跟他說,自己獨自擔驚受怕,想到這裡就讓他有些好氣又好笑。

  她還是不夠信任他。等抓到她,定是要狠狠弄到她下不瞭床,再沒時間胡思亂想……

  蘇暮霖正低頭沉思,劉秘書已經從外面回來瞭。

  “……蘇總……飛機……暫時飛不瞭瞭……”

  “怎麼飛不瞭?”蘇暮霖看瞭看窗外,太陽已經升起來瞭,外面天氣很好,他剛才查瞭C國的天氣,也不錯。

  “……路線問題……”

  路線問題?蘇暮霖皺瞭皺眉,額頭上的傷口刺疼,看向劉秘書才發現他面色慘白。

  “怎麼?”

  蘇暮霖看到他的臉色心裡隱隱不安起來:“那就去包一架飛機……我沒時間在這裡耗……”他現在很想她,想立刻馬上見到她。

  現在的蘇暖就像一隻完全脫離他掌控的蝴蝶,他隻能聽到她撲扇的翅膀卻看不到她,蘇暮霖現在迫切的想看她,親眼確認她的安然無恙。

  “……包機……也飛不瞭……”劉秘書的聲音像喉嚨裡噎瞭一團棉花,梗得厲害:“……那條線路現在禁飛瞭……”

  “為什麼禁飛?”蘇暮霖定定的看著他,腦子裡似乎有警報聲在響,滴滴滴滴,由遠及近,在他腦子裡盤旋。

  “……在那個線路上……有架飛機……失聯瞭……已經半個小時瞭,一直聯系不上……”劉秘書閉上眼睛,赴死一般把他打聽到的消息說瞭出來。

  “那架飛機就是……蘇小姐坐的那架K9795……”

  ◆ 永遠不放開

  蘇暮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蘇暖的時候她還是個不會睜眼的小嬰孩。

  那年他剛剛成年,看見那個幾乎可以稱之為陌生人的女人把那個孩子抱到瞭蘇傢,以此要挾他要嫁進門。

  那個女人看他無動於衷,幾次把蘇暖湊到他面前:“暮霖……你看,你看她多可愛,多像你啊……”

  他垂眸去看。襁褓中的小女孩粉雕玉砌,肥嘟嘟的臉頰帶著粉,小嘴紅艷艷的向外吐著泡泡,像個瓷娃娃睡得正香甜。

  說實話他看不出這個小丫頭跟自己有哪裡相似,但她軟軟糯糯的長相讓他挪不開眼,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小嬰孩也可以長得這麼漂亮。

  “……你也喜歡她的吧……暮霖……”他眼神的停留似乎讓那個女人多瞭幾分自信:“我們一傢人在一起,你,我還有她……我們會很幸福的……”

  女人的話讓他嫌惡,連帶著這個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一起,隻要她們存在,就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那個惡心的夜晚。

  骯臟無比。

  ……

  蘇暮霖第二次見到蘇暖,是在他去那個小縣城考察的時候。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起她。想起他還有個女兒,似乎被養在瞭這個縣城的某個小村落裡。

  找人去查,真的找到瞭。

  照片上的小姑娘,綁著兩根羊角辮,都還是歪的。她不再是他印象中的小團子瞭,身子瘦得可憐,小小一個,但那一雙大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那晚冒著雨去見她,看到她的時候她剛放學,背著一個破舊不堪的書包,一個人默默走在路上。

  幾個半大的孩子,從她旁邊跑過,不時沖上去揪她的頭發,扯她的書包。她也不躲,隻是低著頭,將書包捂得更緊瞭一點。

  這似乎讓那幾個孩子更肆無忌憚,他們沖上去故意撞她。她瘦得像根樹幹的身子被他們撞得東倒西歪,終於撲倒在雨裡。

  書包裡的東西撒瞭一地,那幾個孩子圍著她哈哈大笑,還想再鬧就被蘇暮霖從後面揪住瞭衣領。

  見有大人插手,幾個小孩一哄而散。

  蘇暮霖想去扶她,卻被她甩手避開瞭。她低著頭,默默去撿浸在泥地裡的書,課本封面沾瞭一大團漆黑的污泥,她拎著那本書有些無措的蹲在原地。

  他把她手裡的書抽瞭出來,從懷裡掏出一包紙巾,放在膝蓋上一點點替她擦幹凈。

  書本上殘留的污水把他白色的休閑褲染得一團糟,當他把擦好的書遞給她時,她似乎多看瞭他兩眼。

  擦書的舉動大概贏得瞭她的好感,當時的她對他沒有那麼大的敵意。

  他們坐在學校的門口,她抱著書包,他替她擦著臉。

  “……你會憎恨拋棄你的人嗎?”蘇暮霖記得當時他是這麼問的。

  “不會。”她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奶意:“……我已經習慣瞭。”

  蘇暮霖盯著她的眼睛,抿緊瞭嘴。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愧疚。

  無論那個女人做過什麼,確實是他虧欠蘇暖良多。

  ……

  把她從那群貪婪的母傢人手裡帶回來,著實費瞭他不少力氣。

  不過相比於她對自己的敵視,這些都算不上什麼。

  原來她說的“不憎惡”,是不包括他的。

  她像隻小刺蝟,警惕的面對他,隨時隨地準備張開她的尖刺向他沖過來。

  面對幾億的訂單都能坦然自若的他,在面對這個小姑娘時卻手足無措。他想討好她,無從下手,想教訓她,更是下不瞭手。

  她似個銅墻鐵壁,軟硬不吃。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越這樣,蘇暮霖就越在意她。

  他會在工作的時候不時走神,會去想她在學校會不會被同學欺負,會去想她晚飯有沒有按時吃……

  會在睡覺的時候擔心她夜裡會不會踢被子,會不會在這裡睡不習慣……

  蘇暮霖不知道別人是養女兒是怎麼樣的,也是這樣牽腸掛肚寢食難安嗎?

  當他有天夜裡再次進她房間想替她把被子蓋好時,入眼那雙白花花的長腿和從她睡衣領口擠出來的那團豐滿,讓他當下落荒而逃。

  他意識到她長大瞭……

  但這個意識並不是件好事。

  他開始在夢裡見到她。重點全在她裸露的大腿和雪白的胸脯上,這是他成年之後再一次遺精,量很大,整條褲子全臟瞭。

  之後嚴重到連白天他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一看到她就會硬。

  他知道這不對,但他控制不住。

  終於在一次拍賣會上,他看到瞭一個人造玩偶。那個藝術傢用特制的材料做的一個仿真人玩偶。

  他動瞭心思,也許有個替代品他不至於會那麼沖動。

  於是他花瞭大價錢,向那位藝術傢定制瞭她的仿真玩偶。他在那個玩偶身上寄托著自己對她不倫的情意,與欲望。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得到她的回應。

  當她回頭抱緊他時,他才發現原來她的身子那麼軟,原來她也會對自己撒嬌,嬌嬌軟軟的躺在他身上,小聲的說:“好想爸爸一直抱著我……”

  他也真的很想,一直抱著她,永遠也不放開……

  ◆ 轟然倒地

  “爸爸……”

  蘇暖從他書桌底下鉆瞭出來,扶著他的大腿,一路湊到蘇暮霖面前。

  “爸爸……你好香啊……”

  她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挨進他懷裡,臉埋進他的頸窩裡,蹭瞭蹭,然後深深的嘆瞭口氣。

  他香嗎?

  蘇暮霖自己感受不到,但他卻覺得她很香。身上甜甜的軟軟的,像含在嘴裡瞬間就能化開的奶糖。

  呼出來的氣都是奶香味,噴到他頸間,酥麻一片,心似乎都要跟著化開瞭。

  “……寶寶”他垂眸看她。

  她的眼睛清亮,澄澈得能看見自己的倒影,蘇暮霖勾過她鬢角的發絲,掛在她的耳朵上。

  她看他的眼神永遠都這麼依賴,好像他無所不能,值得她托付一切。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就在眼前,蘇暮霖心裡卻空得厲害。越空越痛,像突然被挖走瞭一大塊,空落落的。

  似乎飄起一陣濃霧,遮住瞭他的視線,眼前變得朦朧一片,連她都模糊在這一片迷霧裡。

  “暖暖別走……”

  他攏住手臂想把她抱住,卻發現隻抱住瞭一團虛空,身上的小人兒不知所蹤,連她的重量都再也感知不到分毫。

  “爸爸!”

  她的聲音從原處傳來,驚慌失措。

  他焦急的伸出手想去握住她,指尖所及卻是一片灼熱,像被烈火灼燒著熨燙,熱辣的刺痛。

  但他不敢放,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無蹤,卻在那片燒灼的痛意裡猛然驚醒瞭。

  蘇暮霖睜開眼睛,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的傷口跟著抽痛。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的煙已經燒到瞭他手上,卻被他緊緊夾住。火星在他手間灼出瞭一片紅印。

  落地窗外天還是黑沉沉的,樹影更像是潛藏在暗夜裡的魔鬼,等著把人的神志也一齊吞噬殆盡。

  蘇暮霖想把燃盡的煙按進煙灰缸裡,卻碰倒瞭裡頭堆積如山的煙嘴,煙灰煙嘴撒瞭滿桌,他卻無動於衷,隻是在桌面按熄瞭煙嘴,攥緊手機又重新點燃瞭一根。

  透過彌散的煙霧,他呆怔著盯著外頭虛無的黑暗,腦子裡全是剛才的那個夢。

  他的暖暖去哪瞭?

  這個問題他想瞭幾天,頭疼欲裂,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蘇暮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麼回來的,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是怎麼過的,手機似乎成瞭他唯一的寄托,他就這麼坐在這裡,無能為力。

  “扣扣扣……”

  不知道他坐瞭多久,門被人推開瞭。書房裡彌漫的煙霧讓來人一進來就咳得淚流滿面。

  “怎麼樣……”

  蘇暮霖沒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好在劉秘書已經走到近前。

  劉秘書看著他卻並沒有說話,他此刻的眼神甚至讓蘇暮霖看到瞭悲憫,跟進來的阿姨紅著眼睛流著淚,啜泣聲讓他額頭上的傷口更疼瞭……

  這是什麼意思?蘇暮霖不敢想。

  他轉頭看向窗外,原來天已經亮瞭。幾片發黃的落葉從枝頭上滾落,乘著風滑進藍色的泳池裡,在輕動的漣漪裡搖晃。

  仿佛除瞭四季,一切都沒有變化。

  那個女孩,依舊穿著那條藍色的裙子,光著腳坐在泳池旁邊低頭看書。

  蘇暮霖撐著桌子站起身,他想下樓去,想緊緊的抱住她,才跨出兩步,卻轟然倒地……

  ◆ 相框

  滴……滴……滴……

  醫療設備細微的鳴叫聲讓蘇暮霖睜開瞭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醫院發白的天花板,腦子裡還是剛才夢到的光怪陸離,耳邊似乎還能聽見蘇暖在夢裡的聲音,她在哭,在害怕,在向他求救……

  蘇暮霖喘瞭喘,他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卻是頭暈目眩,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翻滾。

  閉瞭閉眼睛,他晃瞭下暈沉的腦袋,脫掉瞭嘴上的呼吸罩,撐著床頭要站起來,卻一瞬間脫瞭力,旁邊的儀器被他帶倒瞭一片。

  好幾個人沖瞭進來,把他帶回床上,按住瞭他的肩膀。

  “……暮霖……暮霖……蘇暮霖!你不要命瞭嗎?!”

  他虛弱得掙紮不掉,癱在床上喘著粗氣,終於看清瞭站在旁邊的人。

  老太太花白的頭發,眼睛紅腫一片。她在蘇傢多少年瞭,一向都是金貴持重,什麼時候見過她這樣的神情?不過短短幾天,原本保養得宜的臉上,多瞭幾道皺紋,看起來蒼老瞭許多。

  “……我要去找她……我隻有她一個……”

  他停下掙紮,呆怔著盯著屋頂,嘴裡喃喃自語,仿佛是得瞭失心瘋,隻記得心中的執念。

  老太太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他臉色蒼白,眼窩凹陷發青,額頭上的傷疤已經縫瞭針,針腳像猙獰的蜈蚣,趴伏在他額上吸食著他的理智。

  他的眼神更是空洞得可怕,看起來像是隨時會離她而去。

  蘇老太太顫著身子,潸然淚下:“我理解你……也請你理解我……我也隻有你這麼個兒子……”

  她把手按在蘇暮霖的額頭上,冰冷顫抖:“但是暮霖,你還年輕……”老太太話說到這裡就頓住瞭,她也不是對蘇暖一點感情都沒有。

  蘇暖是她唯一的孫女,蘇暮霖沒把蘇暖帶回來的那幾年,一直是她派人暗中照顧,她不可能對蘇暖出事無動於衷。

  “……飛機隻是失聯瞭,隻要找到瞭飛機,小暖她就會回來的……如果她回來看到你這個樣子,要她怎麼辦?她還小……她需要你……”

  沒有人敢為這件事下定論,其實大傢都心知肚明,這麼多天瞭,那架飛機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飛著,卻一直沒有找到……但沒人敢細想,更不敢說出口。

  隻能用“隻是失聯”來麻痹自己,隻要事情還沒有定論,就還會有轉機。

  飛機會回來的,大傢都會平安無事的……

  ……

  謝思雨再見到蘇暮霖是在蘇老太太的葬禮上瞭。她托瞭好多關系才偷溜進來的。

  這幾年蘇氏集團在持續壯大,產業遍佈全球,但謝傢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衰敗,投資連連失敗,旗下的產業幾乎都宣告破產瞭,謝傢的老太爺也在去年含恨離世,而她的父親最近更是攤上瞭官司,很有可能會被入刑。

  她一直想見蘇暮霖,但他始終避而不見。今天趁著蘇老太太的葬禮她才有機會混進來。

  謝思雨跟在保姆後面找瞭許久,才在二樓的書房裡找到瞭正在打電話的蘇暮霖。

  他就坐在書桌前,離她那麼近。打電話的同時,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桌上的一個相框,直到電話結束,都沒有挪開過。

  從謝思雨的角度看不到相框裡的內容,但她來的目的也讓她沒有心思去管這些。

  “暮霖……”趁著沒人,謝思雨趕緊進去叫住瞭他。

  當蘇暮霖掛掉電話轉過身時,謝思雨有片刻怔忪。

  幾年不見,他看起來不太一樣瞭,以前的蘇暮霖雖然看起來清冷,但有時也會顯得很溫柔,像剛入春的池水,冷冽卻也溫潤。

  但現在的蘇暮霖卻像一塊凍瞭千年的寒冰,身上帶著尖銳的冰棱,光是他的眼神,都能把人凍僵在原地。

  “暮霖……我真的沒辦法……你幫幫我好不好,就這一次,我爸爸出事瞭……看在我們兩傢這麼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幫我這一回……”

  謝思雨這幾年沒少跟人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但在蘇暮霖這裡她是第一次。

  說不羞恥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沒辦法,能求的人她都求遍瞭,但不知道為什麼沒人肯幫她,幫他們謝傢,蘇暮霖是她最後的希望瞭。

  ◆ 真相

  聞言,蘇暮霖卻隻是把手機攥進手裡,他仿佛沒看見她,轉身就要出去。

  謝思雨知道不能讓他走,他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瞭。她張著手臂,徑直擋在他面前。

  “暮霖,我真的求求你,你想要什麼都可以,隻要能幫幫我爸爸……他年紀大瞭,真的受不瞭折騰……我也不想麻煩你,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以蘇暮霖現在的能力,要辦到這件事簡直輕而易舉,所以謝思雨才會不顧一切來求他。

  蘇暮霖終於停下腳步,他在她面前站定,彎腰用手機挑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她。

  謝思雨這幾年大概不好過。

  前幾年為瞭緩解傢裡的困境找瞭個富二代嫁瞭,原本以為能借富二代之手緩解謝傢的困局,哪知對方是個不靠譜的,將她娶回傢之後又轉頭在外面養起瞭小叁,對她娘傢的事根本漠不關心。

  蘇暮霖看著她眼角的細紋和哭得紅腫的眼睛,嘴角勾起瞭一抹淺笑:“不用感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的話讓謝思雨摸不著頭腦,她看著他嘴角的笑意,殘酷的眼神,突然才反應過來,“是你!”

  原來謝傢會走到今天,都是他的手筆!怪不得,怪不得蘇傢這幾年突然一躍而上,怪不得沒人敢幫她,怪不得他對她一直避而不見……

  原來罪魁禍首根本就是他蘇暮霖!

  “是我還你的。”除瞭等待那架永遠不會降落的飛機,搞垮謝傢成瞭他如今活著的唯一動力,如今這個動力似乎也要消失瞭。

  手機冰冷的外殼從她下巴滑過,殘留下的酥麻痛意在刺激著謝思雨的神經。她想問他為什麼,腦子裡卻突然響起被她扔在角落塵封多年的那句話。

  “……我的蘇暖但凡少瞭一根汗毛,我要你們謝傢陪葬……”

  謝思雨猛然轉頭看向桌面。就在那裡,擺著的那個相框裡,一個女孩穿著藍色的連衣裙,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一輪月牙,嘴角的梨窩甜得叫人挪不開眼。

  她第一次見蘇暖的時候也驚嘆於這個女孩的美貌。她其實繼承瞭蘇暮霖的好長相,漂亮得不像話。

  為瞭嫁給蘇暮霖,謝思雨一度還想著要去討好她,可笑的覺得自己能和她成為朋友,一起照顧她的爸爸。

  這一切都在書房外的靡靡之音中化成瞭泡影。

  “是因為蘇暖?”

  謝思雨才知道原來蘇暮霖一直把當年的事歸咎在她身上,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報復謝傢。

  她的話讓蘇暮霖停住瞭離開的腳步。

  好幾年瞭,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時間長得似乎已經把一個人曾經留下的痕跡都淹沒掉瞭,但再次被人觸及,才發現記憶裡的一切還是那麼鮮活。

  “……蘇暮霖,我們談個交易吧。”

  這幾年的經歷讓謝思雨現實瞭許多,她很快緩過神,想拿捏蘇暮霖的痛處:“你幫我這回,我們過往一切兩清。否則我就向媒體曝光你和自己親生女兒亂倫的事,這樣大的新聞到時候你們蘇傢也別想好過。”

  即便蘇暖現在不在瞭,但一個大傢族裡被暴出父女亂倫的醜聞,更何況是蘇氏這種在國內口碑極好的大企業,這種新聞更是致命的打擊,謝思雨不信他敢冒這個險。

  “曝光?”蘇暮霖回頭看她,不置可否:“你拿什麼曝光?”

  “……我有你們當年在書房……的錄音和照片……”蘇暮霖的眼神咄咄逼人,謝思雨在他的逼視下心跳如鼓,她頓瞭半晌才把話說完。

  “所以。”他盯著謝思雨一步步靠近,直把她逼到角落:“當年你就是這麼把她騙上那架飛機的?”

  謝思雨在他的眼神和逼問下根本無力招架,她後背緊貼著墻,呼吸急促。

  蘇暮霖說對瞭,她根本沒有什麼照片和錄音,她當時太震驚瞭,壓根兒就忘瞭這件事,這些東西也是她當時跟蘇暖攤牌時胡說的。

  “我沒有……我沒有騙她上飛機……”

  蘇暮霖看著謝思雨的表情還有什麼不懂的,他發出一聲嗤笑,不知道在笑謝思雨還是在笑那個信瞭她鬼話的傻姑娘。

  他突然覺得此刻的內心空得厲害,許久沒有過的空虛感再一次侵襲上來,他轉身,挺直的背脊卻給人以蕭瑟的錯覺。

  謝思雨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堂皇。

  她知道他這次離開再沒有轉圜的餘地瞭,以這幾年謝傢的遭遇來看,他下手沒留一絲情面,唯有真的拿出殺手鐧才能扭轉定局:

  “如果我告訴你,蘇暖當年沒上那架飛機……你能放過謝傢嗎?”

  ◆ 教授

  蘇暖早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床頭的窗簾打開,對著窗外的天空,伸出一個大大的懶腰。

  今天難得的好天氣,太陽把雲層都吹散瞭,下瞭一夜的雪也停瞭,陽光投進來映得滿床暖哄哄的。

  翻身滾下床,穿衣洗漱做早飯,一氣呵成。等她背著書包出門時,珍妮才從外面回來,她一身酒氣,染得五彩斑斕的頭發東倒西歪的,也不知道剛從誰的床上爬起來。

  “索菲亞……要是教授點名……記得幫忙……”她進屋前還不忘記囑咐蘇暖。

  “知道瞭……”蘇暖把圍巾圈在脖子上,半張小臉都被捂住瞭:“叁明治在桌上,你起來記得吃,我先走瞭……”

  門一打開,風夾著門外的雪花一起灌進來,將屋內的暖意沖淡瞭幾分。她背著書包帶上門,屋外的白色一如既往,她剁瞭剁腳,才走進這條被白色冰雪覆蓋的小路。

  腳踩在雪地裡,咯吱咯吱的響像陷進一團蓬松的面粉裡。在雪地裡走路,要跟全身較勁,身子很快就熱瞭起來。

  她今天穿得像個雪團子,走起路來呼哧呼哧的,呼吸噴到圍巾上,蒸騰成水汽,黏在臉上冰涼一片。幹脆停在路邊把圍巾拆瞭,掛在脖子上繼續往前走。

  這裡的雪還沒來得及清理,走幾步就喘得不行,她扶著路邊的柵欄低頭喘氣,胸前的吊墜從衣服裡滑瞭出來,就掛在她面前隨著重力搖晃。

  從溫暖的衣襟突然落進冰冷的空氣中,吊墜上的溫暖瞬間凝成霜露,蘇暖抓著吊墜用手指抹去外殼的濕意,又慌忙打開殼子檢查裡面。

  打開殼子的那一刻,她仿佛被吊墜裡的東西吸去瞭神思,呆怔著站在路旁,半晌之後,手指輕輕抹去上面沾上的水霧,才合上蓋子,把墜子重新塞回衣服裡。

  直起身子嘆瞭口氣,眼前彌散起一片白霧,似乎把眼前的世界都給模糊瞭。

  其實來到這裡純屬偶然,她連過去的名字身份都丟瞭,仿佛一切都可以重來。

  生活可以重來,但人似乎不行。

  蘇暖終於從那條小路走瞭出來,轉到瞭主幹道,這裡的積雪已經被清理幹凈瞭。

  莫名的,她總覺得有人在跟著她,從她剛從傢裡出來開始。

  她突然回頭,路邊停著幾輛車,頂上覆蓋著未融化的白雪。行人叁叁兩兩,跟她一樣裹著厚重的衣服,低著頭慢騰騰的走著路。

  身後一小簌雪從頭上的路燈上被吹瞭下來,飄起的雪花像跳躍的精靈。她的視線順著雪花飄動的方向移動,卻怔住瞭。

  對面的馬路上,一個男人正從緩緩走來。高高瘦瘦的個子,一身傾長,穿著一件深駝色的大衣,戴著頂帽子,低著頭,圍巾遮住瞭他大半張臉,什麼也看不清。

  但就這樣,她卻怔在路邊盯著他挪不開眼。蘇暖仿佛不受控制,瞪大著眼睛追隨著那個男人的步伐,直到他抬起頭,一臉怪異的向她看過來。

  深窩的眼睛,冷硬的鼻梁,從帽子裡露出的金色劉海。典型的北歐人長相。

  方才懸著的心似乎一下墜下瞭雲端,從雀躍重新歸於沉寂,從期待到失望的一瞬,最是空虛。

  蘇暖搖著頭轉回身,低著頭走瞭兩步,還是被自己剛才的反應蠢到瞭。她明明知道這裡離他相隔萬裡,卻仍是會為一個相似的身影而期待悸動。

  到瞭教室才發現到的人寥寥無幾。也是,這樣冷的天氣,早起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教授也似乎習慣瞭這一切,站在講臺上整理著桌面的教材,直到上課鈴聲快響瞭,大傢才匆匆入坐。

  講課的內容很是枯燥,但蘇暖聽得很認真。大概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有瞭任性的資本,才會格外珍惜得到的每一個機會。

  “下節課是一個新來的教授給我們上課,聽說跟你一樣是個亞洲人……”剛剛趕過來的珍妮一坐下就開始跟蘇暖八卦。

  蘇暖本不在意的,但聽到是亞洲人還是不由得抬瞭抬眼。這個地方很小,也不是什麼留學勝地,像她這樣黑頭發黃皮膚的亞洲人還是很少的。

  雖然驚訝於會有亞洲教授過來,但她也沒有過分期待。

  因為就算同是亞洲人,他也不一定跟她來自相同的國傢,就算是相同的國傢,他們也肯定不會認識。其實,本質上也不過就是兩個陌生人而已,跟其他人並無什麼不同。

  所以當第二節課開始的時候,蘇暖完全沒有在意。直到周圍響起一陣驚呼聲,她才好奇的抬起頭。

  講臺上站著的男人,他穿著一件灰黑色的長風衣,風衣下的那條腿,格外的長,裹在黑色長褲裡,矯健有力又修長如松。他個頭極高,看著很瘦,卻不顯單薄。

  不同與白種人的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鑲金的金絲眼鏡。眼鏡下一雙眼尾上挑的一雙桃花眼,眼角的睫毛因為太長而微微下垂,上抬的眼睛露出他經典的下叁白,遮掩瞭他原本溫潤的氣質,顯出幾分難以忽視的凌厲來。

  蘇暖在那一瞬間忘記瞭呼吸,耳朵裡似乎響起瞭一道尖利刺耳的嗡聲……

  ◆ 偏頭痛

  自從來到這座城市以後,蘇暖開始頻繁的頭疼。

  大概是因為她總是洗完頭不喜歡吹幹頭發的緣故。沒有人幫她吹頭發以後,她總是披著半濕的頭發在室內走來走去。

  在東歐長大的珍妮有時會提醒她:“你這樣很容易得偏頭痛。”但蘇暖依舊我行我素,好像離開蘇暮霖以後,很多東西都變得沒那麼重要瞭。

  包括健康。

  秋風一開始吹,太陽穴就像被紮入瞭無數根尖小的尖刺,挑撥著脆弱的神經,在伴隨耳鳴的同時,帶來一陣抽疼。

  很奇怪,她常在夢裡感受這一切。在疼痛的加持下,總能夢見他。

  夢裡的他一如既往,或是坐在書房,或是在她的房間裡。溫暖寬闊的懷抱總是能把她整個人都罩住,她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那股清雅的竹香,伴隨著他身上那股溫暖的男性的味道,成為她忘不瞭的記憶。

  但是這一切並不真切,每當她想仔細去聞,太陽穴上的抽痛便開始得越發強烈,將她強制的從夢裡攥瞭出來,逼迫她認清現實。

  原來攏著她的,隻不過是蓋在身上的羊絨被子,而不是夢裡帶著冷香又滿是安全感的男人。

  雖然如此她還是有些喜歡上這個頭疼瞭,像是一種迷幻劑,痛並快樂著。

  這大概也成為瞭一種條件反射。所以在那道尖利的鳴叫聲響起時,太陽穴上的抽疼就開始瞭。

  她仿佛回到瞭夢裡,感覺從那陣耳鳴轉至太陽穴的疼痛上,第一次真實的感受到眼睛變得又脹又熱。

  但她不敢眨眼,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臺上的人,生怕再次被疼痛脫離出夢境。

  “……索菲亞?”

  胳膊肘被珍妮撞瞭一下,蘇暖怪異的表情不僅讓她驚訝,連旁邊的同學都忍不住回頭看她。

  平常低調的像隻兔子的女孩,此刻卻梗著脖子,一雙黑色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即便兩眼泛紅帶水,卻仍固執的不肯眨一下。

  “教授叫你瞭……”

  這句話突然鉆進蘇暖被鳴聲占據的耳朵裡,像一記悶錘把那團迷離的夢境給錘散瞭。

  她倉惶的站起身,竟忘記瞭場合,看著男人的眼睛帶水霧,囁嚅著說出瞭她在心中不知道反復對他說瞭多少回的話:

  “爸爸……對不起……”

  講臺上的男人面無表情的回視她,眼鏡下,沉黑的眼眸仿佛映進瞭窗外的雪色,眼底微微凜動的不知是什麼。

  半晌他開口,是很流利的英腔:“如果你還不會使用北歐語,用英語也是被允許的。”

  蘇暖站在原處,呆怔著看著他。她絞著兩根手指,顯得十分無措。

  “……你在說什麼?”這裡幾乎沒人聽得懂中文,珍妮扯瞭扯她的衣袖,小聲的提醒:“教授在點名,你隻要應他一聲就可以瞭。”

  蘇暖的心似乎在一瞬間停止瞭跳動。那悶住心跳的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叫失望的情緒。

  她站在原地,當把一切的情緒強制從身體裡抽離出來,才發現滿教室的人都在好奇的盯著她看。

  包括臺上的那個男人。

  與她激烈的情緒不同的是,他隻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著她,仿佛真的並不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