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到達人頭攢動的河流邊時,伊比斯一眼就看見瞭人群中央單獨蹲在無頭屍體身邊的克勞迪婭。他的心裡瞬時就有瞭猜測。兩人擠開人群靠近,被撈起放置在河岸上的男性屍體使得他立刻就確認瞭這份猜測。

  是派伯。即使已經失去頭顱,這位精靈青年的衣衫還是表明瞭他的身份。面容呆滯的克勞迪婭就蹲坐在這具屍體的身邊,而一旁的蘇諾神情恐懼地戰栗著。普莉希拉也在現場,她雖然站的有些遠,冰冷的神情還是讓周圍的居民們遠離瞭她。

  見到到場的二位客人之後,半棘妖隻是點瞭點頭,沒有再做更多的說明。

  「那是……之前在宅子裡的那個精靈嗎?」看著認識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妮芙絲的眉目之間流露出瞭悲傷的神色,「殺人魔……」

  在她開始自怨自艾怪罪自身的無能為力之前,伊比斯拍肩打斷瞭少女的壞習慣。這時妮芙絲才註意到,遠處邊上的蘇諾正向這裡投來視線。

  「……大哥哥……」

  「不要怕,蘇諾。」伊比斯自如地切換出令人安心的微笑,使得女孩的情緒看起來穩定瞭些,「你站到妮芙絲那裡去,不要靠的這麼近。」

  白發龍女沒有發表異議,拉著蘇諾的手走向瞭遠處。在鎮民的議論聲中走到瞭屍體邊後,伊比斯彎下腰拍瞭拍克勞迪婭的肩膀,把這位因為沖擊而呆滯的年輕女領主的意識喚瞭回來。

  「我需要對屍體進行『屍檢』,來找出死者的死因。」伊比斯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如果有兇手的話,我會把他揪出來讓派伯安息的。」

  聽到瞭他的請求,克勞迪婭憔悴而崩潰的面容稍稍聚起瞭些精神,緩緩點頭起身退下瞭兩步。深吸一口氣,替代女領主蹲坐在屍體面前的伊比斯收攝心神,將註意力全神貫註地放在瞭腳邊的屍骨上。

  又是一個熟人離世,這對早已習慣這種事的伊比斯而言根本激不起什麼情緒波動。

  青年現在隻想趕緊確認前因後果,把突發事件背後的隱患查明——剛剛立下要挖出殺人魔真身的派伯第二天就身首分離,這使他隱隱感到瞭不安。

  伊比斯旁觀瞭妮芙絲「屍檢」的全過程,自己本來也有一套檢查的方法,很快就得到瞭想要的結果。

  「……沒有窒息勒痕,死因是直接被利刃幹凈利落地切斷脖頸,這與殺人魔所使用的兇器不同,後者是用鈍器割下受害者頭顱……」

  「……死亡時間,昨日中午到下午,屍體被垂在河邊的樹木掛住,今天中午時被鎮民發現……尚不清楚是否為『第一現場』……」

  「……沖擊淤痕。胸腹多處骨頭斷裂……是拋屍入河所留下的。」

  伊比斯抬起頭沿著河流上遊望去,遠處那座半山腰上的石塔隱約可見,使他的心中產生瞭猜想。

  如果那裡是真正的兇殺發生處的話,這些傷痕就能解釋得通。派伯先在高塔或是那裡的山上被殺,然後屍體被兇手扔下河流,隨後被河水帶到瞭這裡……

  他站立起身,結束瞭屍檢。後方的克勞迪婭雖然沒有說話,一臉急欲求聞的樣子盡露於表。環視瞭四周的鎮民後,站定在人群中心的伊比斯下達瞭指令。

  「我懷疑派伯是被從上遊的山上扔下來的。克勞迪婭,你把蘇諾送回宅邸裡去,然後組織健壯的成年居民結對去河流上遊的山上搜尋血跡。如果兇殺發生在那裡,就一定會留下痕跡。至於我——」他將目光轉向一旁看戲的普莉希拉,「我去高塔那裡搜索,然後普莉希拉必須跟過來輔助我。」

  「哈?」突然被提到的半棘妖愕然瞭一瞬,「和我又有什麼關系,為什麼我非得和你一路?」

  「殺人魔,或者殺害瞭派伯的兇手可能就一直潛伏在塔中,也許現在都還待在那裡。你熟悉高塔,我需要你作為不是累贅的戰鬥力和向導。」

  「……隨你。我跟著去就是瞭。」

  作出瞭安排之後,有瞭行動方針的人們開始運動起來。愁雲慘霧的克勞迪婭擠出笑顏牽著蘇諾先離去,鎮民們三三兩兩地也散去瞭。而伊比斯則是沒什麼要動身的意圖,重新蹲坐下來查看屍體。妮芙絲靠近瞭青年的身邊,後方的普莉希拉一時不知道做什麼比較好,隻能無言地站在一邊等候。

  待到最後一個覺得無聊的農夫離開之後,伊比斯便在河流之中清洗幹凈雙手站瞭起來,和身邊的女奴嘀咕瞭兩下後,朝向瞭等待許久的半棘妖。

  「說吧,昨天下午塔上發生瞭什麼。」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派伯是你殺的。」

  他的驚人之語讓普莉希拉驚呆在瞭原地,愣瞭好一會兒才憤怒地張口。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會是殺人者!」

  「那麼,我修正一下說辭。你對派伯的身亡知情。」青年銳利的灰眼像是洞察瞭一切,「在我提到高塔之後,你的慌張露出瞭破綻。你應該學會管理情緒,不要像沒見過世面的傢夥一樣被點到破綻就慌得呼吸紊亂。說吧,到底發生瞭什麼讓派伯殞命在瞭那裡?」

  普莉希拉愣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仿佛在做著重要的心理鬥爭。細風吹拂起她褐棕的發梢,下一刻,最先反應過來的伊比斯用人類語高喊出聲。

  「註意鱗粉!」

  事到臨頭,妮芙絲戰鬥經驗不足的缺陷再度暴露。等她註意到偷襲之時,身體半邊已經因為吸入鱗粉而麻痹得動不瞭瞭。伊比斯掩住鼻息,神情緊張地註視著對面的半棘妖。他倒是不懼怕這些手段,但生死搏鬥之時仍然需要全神貫註,任何大意疏忽都不能有。

  不過,已經綴葉在手的普莉希拉猶豫瞭片刻,終於還是沒有上前,倒身遁入瞭叢林中,隨後響起瞭她撥開灌木疾步奔跑的聲音。伊比斯仍是不敢托大,保持警惕來到瞭妮芙絲身邊。

  「……她跑瞭嗎?」

  龍女正呲著牙,捂住動作遲緩的右臂作出防備姿態。吹來的鱗粉隻有一陣而已,這份麻痹感也在漸漸消退。她有點後悔自己的懈怠,明明伊比斯已經提醒普莉希拉有問題,自己還沒有做好發生沖突的準備。如果那時她趁機攻擊上來,狀態糟糕的自己很難抵擋得住。

  倒是伊比斯本以為半棘妖的鱗粉隻有睡眠和催情的作用,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效果。他對除此之外的事態變化也沒覺得吃驚,畢竟一切都還在意料之內。

  「沒錯。而且棘妖天生就是叢林裡的獵手,我們貿然沖上去也討不瞭好。看來隻能任由她潛入暗中瞭。」

  青年勝券在握的表情卻不像口中說的那麼躊躇。妮芙絲低頭想瞭一下,提出瞭一個有些拿不準的問題。

  「那麼,她就是殺人魔瞭嗎?」

  「這可說不準。雖然她和派伯的死亡關系很大,但我仍然相信她自辯的說辭不是假話。不過,現在我也有點懷疑真相瞭——或許她確實騙過瞭我。」伊比斯稍稍沉吟瞭一下,「沒關系,人跑得掉塔跑不掉。如果我估計的沒錯的話,那裡應該就有我們要找的答案瞭。」

  他再次望向遠方山邊的廢棄石塔,那晚自己跟著夢遊的妮芙絲到達的地方。

  派伯大概率是從那妮芙絲幾乎要失足跌落的懸崖被拋下的,而那裡也是普莉希拉母女居住過的場所。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什麼東西將這些事連接在瞭一起,或許就在自己從未進入過的石塔當中。

  「先回宅邸去做好萬全的準備,我可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一邊思考著,心事重重的伊比斯轉身向著宅邸走去,走瞭數十步後卻發現妮芙絲沒有跟上來。他轉頭回看,見到瞭不遠處還在麻痹中的少女一瘸一拐盡力趕路的滑稽樣子。

  「要我背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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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回到那處懸崖,遠處的山間已經有瞭鎮民們開始搜索的身影。背著包裹的伊比斯稍微欣賞瞭一會俯瞰全鎮的景色之後,把視線轉到瞭一旁的石塔上來。大小不一的石塊堆成瞭這棟破舊的建築物,青苔早已爬滿瞭滿是裂痕的墻面。

  「毫無特色的建築啊……」

  「你不是說裡面會有線索嗎?」

  「對啊,越是要隱藏秘密,就越是要偽裝成樸實的外表。走吧,進去看一看裡面有什麼。」

  妮芙絲點瞭點頭,默默地跟瞭上來。石塔的木門早已被蝕得破敗不堪,伊比斯隻是伸手一推,就嘎吱一聲向裡敞開瞭。一股不輕的黴味迎面而來,使得二人都皺起瞭眉。

  「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在此生活的模樣,起碼有段時間沒被清理過瞭。」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最近沒人來過此地——你看,地上的鞋印還在呢。」

  伊比斯糾正瞭少女的疏漏,隨即俯下身去觀察。兩種鞋印都沒有被偽裝過的跡象,忠實無比地還原瞭它們的主人在滿是灰塵的塔內留下的痕跡。

  妮芙絲稍作思考,提出瞭自己的猜想。

  「層次比較頻繁的那種鞋印,應該就是普莉希拉所留下的瞭。既然你說她在此生活過,會故地重遊也不意外……」

  石塔的內部非常狹窄,堆積起的各種無用雜物更是壓縮瞭能夠行動的空間。

  沿著壁面的螺旋石階而上,頂部的半平臺放置瞭一張簡陋的小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隻有一覽無餘的蛛網與苔蘚點綴的貧乏。

  「另一種隻出現瞭一條痕跡的鞋印,應該就是派伯來此的遺留。」伊比斯接上瞭話,「順著他的鞋印去找,就能還原他在此地的行動軌跡。」

  他註意到妮芙絲正仰視著石塔出瞭神,於是伸手輕拍龍女的肩膀。

  「鞋印沒有往上走,到瞭那邊的草墊子那裡就消失瞭。我猜那個草墊下面是個地窖……怎麼瞭,在想什麼呢?」

  原以為少女在仔細觀察,但青年才發現她隻是在走神,湛藍的美目空蕩蕩地註視著虛無。受到瞭呼喚之後,少女才如夢初醒般恢復瞭焦點,收回瞭望向空無的視線。

  「……沒事,我沒在想什麼。」

  伊比斯並不滿意這個回答。

  「沒想什麼?你可說過不會對我隱瞞——」

  牽扯到承諾之後,就不能這麼隨口糊弄瞭。妮芙絲悵然地低下瞭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變得開朗些。

  「就是想起瞭我小的時候,也是和父親住在一起。不過,我們住得地方比這裡要大太多瞭,生活起來也更方便……」

  伊比斯的腦海中立刻浮現瞭住在華麗宮殿裡的大小姐的形象。但他很快就把幻覺從腦海裡趕瞭出去——從語氣上聽著,她應該是觸景生情,想起瞭和父親二人相依為命的場景。

  「你的母親呢?」

  「……在我小的時候,她就已經身故瞭。」她的語氣變得平淡瞭下來,「因為那時候我太小,連事情都不記得,所以我與她之間沒有什麼記憶。」

  在缺乏母愛的環境裡由單親父親撫養長大,難怪這姑娘會養成這幅不似女生的性格。

  「那你和我還真像。我也不太記得生父母的樣子瞭。」

  剛到蜜蜂嶺的那天夜裡,與伊比斯所聊的話題中就有他的身世:作為奴隸的孩子出生又被精靈貴族奪走圈養,這樣的出身造就瞭現在的他。自己和這傢夥要因為相似的境遇而惺惺相惜嗎?妮芙絲趕緊打消瞭這個可怕的念頭。誰會和這個毫無人性的傢夥相似啊!

  「我們不是來閑聊的吧。」少女正色道,「既然你已經發現瞭蹤跡,那就趕緊開始探查。浪費太多時間,要是再發生瞭變數怎麼辦。」

  伊比斯聳聳肩,順坡下驢結束瞭這個話題。他挪開留下瞭搬運痕跡的草墊,果然露出瞭底下的地窖門板。它並沒有像石塔的其他部分一樣被時光所侵蝕,而是明顯看得出最近有使用過的痕跡。

  掀開活動門板仔細觀察瞭一會兒下面的情況後,伊比斯搖搖頭,徑直跳瞭下去。伴隨著青年的身影落入黑暗,少女帶著擔憂的呼喊也在背後響起。

  「喂!你怎麼……算瞭。」

  她趕緊跟著進入瞭地窖。

  沒有光源,一片漆黑的狹窄空間裡伸手不見五指,不過前方的伊比斯手中散發著點點紅光,讓她的視野裡能夠勉強看出些模糊的輪廓。

  「還好我離開營地時帶上瞭些火蜥蜴的魔晶,本來是想當個藏品的,這時候正好可以派上些用場。說起這個,那時候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多魔晶,我猜你知道怎麼養殖火蜥蜴,對吧?回去以後可以試試讓你養點別的動物……哦,如果你覺得這屬於『不能說的技術』,那就當我沒說。」

  妮芙絲捂著腦袋,一點都不想和他閑聊。

  「……你就這麼跳下來,不怕殺人魔潛伏在這裡偷襲你嗎?」

  「我傾聽過呼吸。連行動痕跡都不會掩蓋的傢夥,可不會有屏息伏擊的智慧——好吧,你說的有點道理,我是有些大意瞭。」

  輕笑著的伊比斯走近過來,伸出手揉瞭揉白發龍女的腦袋。

  「你居然會關心主人的安危瞭,不錯不錯。看來今晚我得再堅持一下,多來寵愛你幾次……」

  「我可不是在關心你!」惱羞成怒的妮芙絲拍開瞭手掌,「你可別把我當成什麼傲嬌系的角色,我隻是不喜歡出意外而已!」

  這倒確實是她的本心,不過伊比斯本來就隻是在享受逗弄龍女的樂趣而已。

  他倒不擔心這種熱臉貼上冷屁股的行動會降低作為主人的權威,因為所謂調教無非也是一樣的道理:用獎勵和懲罰對奴隸的觀念進行修正,讓她有意或無意地適應行為的邊界。

  無論是誰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不用太過強硬的施暴,隻要掌握好利誘與迫害的尺度,就能將主人的意志施加為奴隸所自發遵循的戒律。就像現在這樣,隻要持續不斷地進行誘導,原本對各種事情心有芥蒂的妮芙絲就會在潛移默化中慢慢接受它們……

  「所以你發現瞭什麼沒有?我隻能隱約看見些麻袋、爛木和雜物,還有不知道放瞭多久的一些谷物。這裡太暗瞭,隻有一兩枚魔晶的照明也無濟於事……你有帶火種嗎?點個火把會方便些。」

  當然,在調教完成之前,這姑娘還會是這幅桀驁不馴的姿態,一點都沒有身為俘虜和女奴的自覺,還在這裡對著主人發號施令。

  雖然沒有火把,伊比斯仍然依靠一枚火蜥蜴魔晶的亮光確認瞭地窖的環境。

  不大的空間裡彌散著濃重的黴變氣息,是儲存不當的谷物因為受潮而腐敗的產物,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值得註意的東西。一旁的妮芙絲則還是一副睜眼瞎的姿態——看來她那雙爬蟲一樣的藍眼並不擅長在低光環境裡視物。

  「地窖裡沒什麼異常,也沒有什麼人在這裡居住過的痕跡。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這也隻是個正常廢棄瞭幾個月的儲物所。」

  明明之前還在篤定能在地窖裡發現線索,稍作檢視後的伊比斯毫不慚愧地說出瞭一無所得的結果。白發龍女嘖瞭一聲,隨後聲調明顯失落瞭下來。

  「也就是說,這就是座普通的石塔瞭……」她的聲音很快振作起來,變回瞭波瀾不驚的分析聲線,「那麼,倘若我們這一路無功而返,就得依靠去山上搜索的鎮民們去取得成果瞭。這棟石塔不大,隻剩沒有腳印蔓延的二樓還未搜查,但我懷疑上去瞭以後也沒有意義……」

  「別急啊。地窖裡雖然沒東西,但這可不意味著我們會無功而返。」

  「……你想說什麼?別賣關子瞭。」

  獲得瞭智商上的優越感後,心情變好的伊比斯決定大發慈悲地為一頭霧水的妮芙絲解惑。

  「既然腳印通向瞭地窖,就一定會有意義。地窖裡找不到的話,地窖的地窖又怎樣呢?」

  他走向角落發潮的谷物堆,踢開瞭其中的一個麻袋後,果然露出瞭下方用幾條木板掩住的洞口。黑漆漆不見底的地洞令人看瞭心裡發怵,但掛在洞緣的繩梯卻顯示出這就是正確的入口。

  靠近過來的妮芙絲努力瞇起眼,才看清楚瞭腳邊的地洞。意識到這就是自己在追尋的線索,而那個殺人魔的正體或許就在下方,少女緊張地咽瞭一口。

  她俯下身,準備向著繩梯伸手,身邊的伊比斯卻發出瞭喝止聲。

  「等一下。安全起見,我要先進行『偵查』。」

  如果說有什麼能夠在一片漆黑的環境裡辨別出危險,那就隻有所謂的「靈魂視」瞭。無論是人類、矮人還是精靈,隻要是能夠交流的智慧生物,在青年的這份天賦能力中都會表征為一團炙熱的光暈——哪怕是自稱為龍的妮芙絲,也隻是更大一些的光團罷瞭。

  倘若這地洞之下真的潛伏著懷有敵意的敵人,就會在視界之中暴露無遺。問題是發現潛伏的敵人之後要怎麼向妮芙絲提示呢?口頭上可以假裝說什麼都沒發現,用觸碰傳遞消息,就能反過來設下陷阱……

  思考著各種可能性,伊比斯閉上雙目,再度睜開瞭那不存在的「眼」。下一刻,腳下奪目的光華讓他驚訝得倒吸一口冷氣——這絕不是尋常凡人能有的靈魂質量!在青年曾經窺視過的存在中,即使是亞神都不會有這樣恐怖的光芒!

  就在伊比斯飛快地思索著試圖理解現狀之時,那如同驕陽一樣的靈魂就像感知到瞭窺探一樣,猛地縮動瞭一下。隨即,一股無形的波動擴散開來,同時激烈動蕩起來的地面生生打斷瞭青年的能力,將他的意識拽回現實。

  「地震瞭?!怎麼會在這時……啊——」

  妮芙絲本在第一時間試圖後縮,但見到閉著眼的伊比斯沒有反應,就下意識伸手過去拉他。

  下一秒,兩人原本站立的地面開始崩裂。

  就是因為這伸出手來的一念之差,少女未能及時離開塌陷的區域。她隻覺得腳下一步踏空,突然其來的失重感讓從未有過飛翔經驗的半龍少女慌瞭神。

  最後的關頭,她隻能在昏暗中死死抓住手邊的救命稻草,隨後向著無底的黑暗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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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個蠢貨。」

  記憶中的女聲明明柔媚地不帶有任何嚴厲色彩,其中蘊含的惡意卻讓伊比斯毛骨悚然。

  「收買仆人,離間父女,暗殺長子,嫁禍主母,埋下線索,柳暗花明,長女畏罪,蹊蹺自殺,翁婿成仇……無論哪一個都是無比惡毒的計策,關鍵道具經手各人後引發各方勢力互相猜忌的細節也規劃得毫無破綻,連環串起來更是能讓這個小傢族萬劫不復——所以說,你是個蠢貨。」

  「記好瞭,伊比斯。越是精妙的規劃就越容易產生意外,環環相扣的鏈條隻要一環有差錯就能前功盡棄。簡陋的計策固然破綻百出,但隻會依靠這種自以為是的聰明同樣無法成事。你要隨時準備計劃,隨時更新計劃,將未來每一步岔路的預想都提前做好安排。」

  「同樣,你也必須隨時警惕意外,哪怕被捅入心窩的暗殺對象下一刻爬起復活,你也要立刻作出繼續刺殺或是轉身逃脫的決斷——選擇哪個全靠臨場判斷,但唯有呆滯遲疑是唯一錯誤的選項——那會要瞭你的命。」

  全身上下都是摔落後磕碰出的疼痛,但刻在意識深處的行動力讓伊比斯第一時間翻滾蹲起。別在腿後的短劍握在掌中,青年保持著像蓄勢待發的彎弓般的姿勢,準備隨時暴起刺出攻擊。

  奔湧的血液因為危機感而沸騰,思緒也比平常轉得飛快。究竟是什麼能媲美神明的存在會隱藏在蜜蜂嶺的高塔底下?一個古老的異族神麼?之前突如其來的地震是它引發的嗎?以及,這地震發生的同時自己正好開啟瞭靈魂視,難道說這個存在能夠感知到自己在靈魂層面上的觀察?

  最後的猜測讓伊比斯心臟一緊。盡管青年有著作為天賦者的驕傲,但真正讓他產生瞭自命不凡感的,則是這獨一無二的「靈魂視」能力,能讓他以凡人之軀肆意窺探那些平時高高在上的亞神——雖然隻有膨脹的光團,但那畢竟是隻有自己才能做到的獨一無二的舉動。

  然而,就在此刻,本以為永遠在掌握之中的「靈魂視」似乎被察覺瞭,而那地震也像是作為回應的反制。本屬於自己一人的領域被他人侵入,這份恐懼感讓伊比斯的汗毛都根根豎起。

  大地還在微微晃動,腳邊是柔軟的泥土,這處地窖下的空間意外地空曠,似乎是原本就存在於此的天然洞窟。他的目光向著前方的深處望去,某個龐然大物的影子似乎正在森然聳動……借著跌落在旁的魔晶微光,他瞇起眼睛試圖辨別,但隨即眼前亮起的光芒讓伊比斯難過地閉起瞭眼。

  「啊——新鮮的食物——」

  隨著帶著異質的鳴響出現在腦海中的聲音,逐漸適應瞭亮光的視力也讓伊比斯看清瞭前方的存在。

  那是——一隻巨大的飛蛾嗎?不,那隻是形似飛蛾的擁有四肢四趾的怪物,其臃腫的灰黑身軀由數十節環形的囊狀腹節構成,其上遍佈著細密絨毛……不,不是絨毛,即使對於那個數人高的體型而言顯得微小,但那遍佈腹部微微顫動的卻是足有指節粗的肉質觸須。其上的胸節處開有口器,銳利的尖牙就藏在微露著紫糜色肉質的胸縫之後,而再上的頂著一對鋒利刃角的半圓形頭部則隻剩下瞭蒼灰的毛發,以及看似是眼睛的一對黑黃色環。

  而這個存在真正的眼睛,就呈兩對四隻鑲嵌在看似是蛾翅的兩雙黑紅肉翼之上。此刻,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肉翼上的數百隻珠狀假眼正齊齊發出亮光,而當中的四隻人目般的真眼則是直勾勾地朝著兩人註視瞭過來。

  「…啊……啊……」

  這是,何等扭曲的形體,令人從心底湧出惡心、厭惡,甚至難以掙紮解脫的恐懼。

  伊比斯拼命張大嘴巴,也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幹涸音節。他的思維完全被眼前這龐然的存在感所駕凌,連思考都在本能的恐怖中遲鈍艱澀起來。

  「……這是…什麼……」

  明明也在因為恐懼而顫抖著,甚至隻能保持趴在廢墟中的姿勢無法動彈,可身邊的少女還能調動註意力組織語言提問。伊比斯無法將目光從眼前的存在上移開,但多虧瞭耳邊妮芙絲冷靜鎮定的聲音,終於讓他的思緒從停滯中逃離出來。

  閃電般的思緒將從前獲取過的信息串起,伊比斯的腦海中閃過瞭一個名詞。

  惡魔。

  被認為是一切混亂與邪惡源頭的,隻存在於傳言中的傢夥。即使其名字被用作為貶低品行道德的俚語,但至今關於它們的事跡也都隻是些不著邊際的流言蜚語。

  沒有人知道惡魔的長相,也沒有人聽過惡魔的語言。但唯有一點可以確信——這絕不是諸如「獸人」、「蜥蜴人」這樣可以交流的其他種族,而是完完全全不同的概念。沒人關心它們吃什麼,想什麼,在哪裡居住,所有的傳聞中隻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凡是惡魔出現的地方,就會被散播痛苦與恐懼。

  在各種各樣的故事中,有些惡魔弱小得隻在農婦的廚房裡施加惡作劇,而有些則擁有能與亞神媲美的偉力——倘若眼前的這個存在就是所謂的「惡魔」,其靈魂質量毫無疑問符合後者的描述。

  沒有等到青年作出撤退的決定,意識到下方的兩隻蟲豸從威壓中緩解的大蛾再度抬首。這一次,它肉翅上的四隻真眼閃爍瞭一下紫光,隨後,一股無形無蹤的波動猛地向著四周擴散開去。

  伊比斯隻覺得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柄大錘當頭猛擊,所有的意識再度變為瞭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瞭多久之後,人類青年終於從震懾中回過神來。如果這是在戰場之上,哪怕瞬間的失神都足以讓自己斃命。伊比斯的心中已經滿是驚駭。他從未見識過這樣的攻擊方式,根本沒有痕跡,也看不見什麼武器,甚至想不出防備的方法。仿佛這麼猛烈的攻擊都隻要對面的一個念頭就能準備完成,瞬息而至。

  ……那麼,為什麼自己沒死?

  望著前方高高昂首,毫不掩飾惡意將己方二人視為食物的巨蛾,伊比斯拼命地思考起來,想要尋求可能存在的生機。

  在他的身邊,也從失神中恢復的妮芙絲終於試圖起身,神色裡滿是遭受瞭無法理解的襲擊後的迷茫。

  「……剛剛那是什麼?我怎麼突然就失去意識瞭……」

  即使身邊的少女完全是個毫無戰鬥意識的菜鳥,這時候也隻能指望與她配合瞭。小心瞟瞭一眼不知道為何沒有繼續追打的巨蛾,伊比斯壓低聲線作出回答。

  「是純粹的精神攻擊。」他心思一動,將自己的計劃悄悄說出,「你註意到那東西身上的枝葉瞭嗎?」

  在巨蛾有些黯淡下來的光芒餘暉下,纏繞在這龐然大物身上的幾根看起來能被女子扭斷的纖細樹枝清晰可見,宛如一間脆弱的牢籠。妮芙絲緩緩點頭,隨後她的耳邊繼續響起瞭青年的低語。

  「那是母樹『弗拉希納斯』的枝條。我如果猜的不錯,它被困在這裡無法動彈,力量也在不斷被枝條抽走。倘若它隻能用出剛剛那種程度的精神攻擊的話,我們就還有機會……」

  話音未落,仿佛是在嗤笑他的天真,巨蛾張開瞭胸部的裂嘴,吐出一根蜷曲細長的口器來。它將彈直的口器向著妮芙絲遙遙一指,隨後又是一股無形的沖擊向她襲去。

  龍女似乎意識到瞭什麼,試圖作出閃避,但那股沖擊來得實在太快。這一次不再是精神上的沖擊,而是憑空出現的物理動能,直接將妮芙絲擊飛瞭出去。少女就這樣撞擊上瞭一旁的巖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自作聰明,螻蟻。即使我已非全盛之姿態,要消滅而等也隻在一念之間而已。」

  那個奇怪的聲音再度在伊比斯腦中響起。已經全然意識到自己無法反抗的青年恭敬地低下頭,不敢再有違逆之心。

  並不是他要接受成為口糧的命運,而是既然對方要殺自己易如反掌,那麼不如安靜下來,看看它留下自己性命是要說些什麼。

  「汝可知我是誰?」

  答案隻有一個,蜜蜂嶺被稱為卡拉古尼斯的被信仰者。同時也是傳說中的惡魔。

  伊比斯將答案說出口後,那個聲音便再次響起。

  「不錯,就螻蟻而言,確實擁有能夠入眼的智慧,足夠成為我的眷族。」

  這聲音是直接出現在腦中的,而非來自對方的口中……伊比斯默默記下瞭這些特征,腦中不自覺地開始胡想。倘若惡魔有讀心的能力的話,那便是萬事休矣……

  「汝可知我為何在此處?」

  如果猜的不錯的話,恐怕和我那個坑弟弟的老姐有關瞭。伊比斯搖瞭搖頭,表示自己完全不知。

  「我遭到瞭螻蟻的背叛,喪失自由被這惡心的植物囚禁在此地,甚至一度無法施展靈能……幸好我轉化瞭眷族,才逐漸恢復瞭些力量,能夠使出最基本的心靈震懾和靈能鈍擊。」

  那樣詭異的攻擊,居然隻是「最基本」……老姐啊,你都惹上瞭什麼東西。把這麼危險的惡魔關押在蜜蜂嶺,又不向我透露消息,這是想讓我死麼……

  「即使如此,現在的我依然無法動彈。汝若是不想如之前的螻蟻一樣成為我的腹中餐,就得成為我的眷屬,助我恢復力量掙脫束縛。」

  伊比斯的目光落在瞭角落的那個精靈的頭顱上。兩天前還活蹦亂跳的派伯,此刻隻剩下瞭一個腦後開口的空空顱骨。倘若自己在這裡出口拒絕,毫無疑問也會變成和他一樣的下場。

  他恭恭敬敬地鞠瞭一躬,表達瞭尊敬與服從。

  「作為您的眷屬,我需要為您做些什麼呢,偉大的存在?」

  這幅姿態似乎讓卡拉古尼斯覺得心情愉悅,鐮刀般的利角隨著輕晃的頭部而搖動起來。

  「去將更多人拽入交配的欲望,向他們傳頌我的名號。」出現在腦海中的惡魔聲音說道,「以及,散播恐懼,讓更多的生靈因為我的名字而戰栗畏怯——」

  伊比斯立刻就意識到卡拉古尼斯要命令自己做什麼瞭——他要傳播信仰!常人或許會認為是先有特定的神靈再有信仰,但作為精靈上層的一員,伊比斯卻知道亞神的神職甚至能力都與信眾的信仰相互關聯。倘若所料沒錯,根據它的指令來看,發生在蜜蜂嶺的亂交聚會就是塑造信仰的一部分……但是這明明是老領主的命令,可以向上追溯到令人不省心的老姐……

  以及……為什麼要散播恐懼?亞神最多隻會讓子民們敬畏自己,讓信眾恐懼受信者可是前所未聞的做法。難道說這些命令的真正用意不是傳播信仰,而是有別的用途?

  現在並不是認真思索的時候。伊比斯隻是點頭,表示願意鞍前馬後地效勞。

  「很好。汝不用擔心,對於忠誠的眷屬,我會慷慨地賜予獎賞——」巨蛾的聲音中帶上瞭些誘惑的意味,「即使在螻蟻之中,如汝這般天資卓絕的也算極為稀有。不僅同時身具三種賜福,更是罕見的能夠天生觸碰靈界的個體……靈能本是我族的專長,偶爾也有螻蟻能夠無意識使出些許技巧,但能夠不用修行就觸及靈界存在的,仍是第一次見。」

  它每說一句話,擺出瞭貪婪神色的伊比斯心裡就咯噔一下。

  很少有人知道,英卡納傢族的人類繼子是極其罕見的三重天賦者。第一個能力是短暫的瞬時隱身,即使持續時間隻有短短幾息,這在經驗豐富的戰士手中足以創造巨大的優勢;其二是被命名為「痛苦之觸」的,能依靠觸摸皮膚讓對手失去戰力的能力;而第三個,就是「靈魂視」瞭。

  雖然對於天賦者而言,能力的質量比數量更重要,但在神明的權能面前,這也不過都是些凡人的小花招罷瞭。凡人的天賦能力終歸是有上限的,可現在卡拉古尼斯說「修行」……

  仿佛聽得見他的心中所想,巨蛾嗡嗡地顫動起肉翅,其上的寶石般的發光眼睛流轉著粼粼波光。

  「汝,註目此景。」

  數目近百的假眼睛盡管並不會像真的眼睛一樣轉動眨眼,密密麻麻的樣子仍是令人看瞭以後心悸氣短頭皮發麻。伊比斯本準備註視兩秒就裝作難以忍受閉上眼,但那些眼珠的瞳仁卻一齊發生瞭變化。有的收窄如縫,有的生出三叉,上百顆一齊瞪大的眼珠竟是形成瞭一副連貫的圖畫,讓人根本移不開視線。

  在伊比斯的視界中,那瞳仁所組成的圖案竟慢慢浮現,未能顯現的斷點也被補全連在一起,周遭的一切景物都漸漸隱去,隻剩下奇妙古怪的圖形……他突然覺得頭疼腦熱,仿佛有通紅的鋼針刺入攪動,忍不住大叫一聲捂住雙眼。

  再度睜眼時,那些圖案已經消失瞭。巨蛾所有的假眼再度回復渾圓的瞳形。

  伊比斯這才註意到,自己的雙手上竟沾染瞭鮮血——用手背向著臉頰上的液體抹一把,果然是從眼角流下瞭血液。幸好這血不多,很快就不再流出瞭。

  「汝之『靈視』現已得覺醒。來,汝且以『靈視』觀我——」

  青年遵照著閉上瞭眼,重新開啟瞭靈魂視,不,靈視。

  再度出現在眼前的,仍是龐大到令人窒息的黑灰色光團……咦,黑灰色?

  伊比斯驚訝地發現,自己原本隻有白與黑的第二視界中出現瞭色彩。不僅僅是如此,他能隱隱感受到那些光團的心緒變化……這顯然對眼前的巨蛾的光團不起作用,而身邊昏死過去的妮芙絲的白色光團也不再有情緒活動,但他就是感覺自己已經有瞭這樣的能力,就像人對自己的四肢指揮如意一般。

  「汝尚隻能觀而不能觸,但此事不難。汝可見那裡的屍骸?」

  順著口器所指的方向,伊比斯看見瞭倒在派伯的頭顱旁邊的,像是巨型竹節蟲一般的足有手臂長的異怪屍體。這具屍體同樣被鑿開瞭腦部吃幹瞭裡面的內容物,像個幹癟的秸稈一樣倒在那裡。

  「我還未吸收其中的『原種』,汝可直接將其吃下。雖非最佳處置之法,也可使汝能得我族之賜,探求靈能之秘。待我將眼移植於汝,汝便為吾之眷屬,便可離開此地自由行動。」

  「移植?」

  「以我之支眼代汝之主眼。此乃恩賜,唯汝可得。」

  挖掉自己的眼睛後換上巨蛾的眼睛?明明是恩賜,伊比斯的心裡突然警惕起來。這恐怕就是甜棗之後的陷阱,倘若它在眼睛裡埋下瞭手腳,比如能夠通過眼睛監視自己的行動,那麼離開這裡後找老姐報告的行為也會被它看在眼裡……

  在想出應對方法之前,必須先轉移話題。

  「為何您不自己出來『散播恐懼』呢?那些枝條這麼細小,隻要有柄斧頭就能砍斷,甚至我來扯斷也能讓您自由。」

  「愚蠢!此乃稱謂『精靈』之螻蟻其主神之枝葉,豈是凡人可摧毀之物?」

  這倒是真的。雖然損壞弗拉希納斯的枝條是極為褻瀆的冒犯神靈的死罪,但偶爾母樹也會從枝丫上掉下幾根來「賜予兒女」。雖然不少都失去神力與普通樹木沒有兩樣,也有堅不可摧的,被各大傢族的能工巧匠視為最極品的兵器材料。

  更不用說那些還活著的枝條瞭,尋常成年男性連掰都掰不動,拿斧頭去砍上幾百下也不會磕破樹皮。

  「不過,多虧此前拜服於我的眷屬,此地的畏懼與欲求之食糧逐漸充足,枝葉的束縛也已松動。待到汝之行動有所成效,我恢復足夠力量脫離此處的時機也將來臨。屆時,汝亦可得到好處,靈能之行更進一步。」

  此前的眷族……是普莉希拉?

  沒等伊比斯再找出什麼借口,巨蛾突然顯現出瞭不耐煩的樣子,腹部的觸須都兩兩交叉在一起搓動起來。

  「夠瞭!汝將那裡的食物呈上來,等我進食後為汝移植眼珠,汝就可以離去瞭!」

  即使不用回頭,伊比斯也能意識到那個「食物」就是昏倒過去的妮芙絲。

  能拒絕這個提議嗎?看著卡拉古尼斯的焦躁模樣,恐怕「留下她的性命增加眷族」這種提議隻會激怒這個饑餓的惡魔。

  要把自己的小女奴交上去,看著巨蛾在她的額頭上鑿洞食腦……老實說,如果是老姐以外的任何其他人的話,他肯定能毫無負擔地完成上貢,讓無辜的生命成為惡魔的餐點。但如果是妮芙絲的話……

  伊比斯想起瞭不久之前和龍女在回宅邸路上的對話。

  那時候,她雖然嘴上仍是很倔,終於還是乖乖趴在瞭自己的背上,讓討厭的傢夥背著回瞭宅邸。

  「不是我想讓你背我,是為瞭節省時間……」

  「你不用非得強調這一點,這反而更顯得你在乎瞭。」

  被一句話就嗆到瞭的妮芙絲沒有回嘴,不過她還沒有氣急敗壞,所以還有繼續調戲的價值。

  「你肯定會說,『那你把我丟下來啊?』。要是我真的照做瞭,你又能心安理得地覺得自己變成瞭不畏強權艱險的堅強英雄,硬撐著身體去勉強自己……」

  「我現在不會這麼想。」少女平淡的聲音響起,「你要丟下我,我就接受。你要背著我,我也接受。」她頓瞭頓,自嘲一般地輕笑出聲,「讓別人來為自己做決定總是要更輕松的,對吧。」

  那麼,如果我決定要在這裡扔下你瞭呢?

  伊比斯緩緩起身,來到瞭昏倒過去的龍女身邊,將她抱在懷中。合攏雙眼的女孩感受不到近在咫尺的惡意,隻是吐出瞭平穩的呼吸。青年就這樣轉瞭個身,朝著已經張大口腔,赤紅的口器急躁得一縮一伸地擺動著的巨蛾走去。

  「是的…好……真是美味的大腦,腦溝與皮層的褶皺香氣隔著這麼遠也能聞到……來,把她拋給我……」

  即使在這裡喚醒妮芙絲,兩人生還的概率也是零。這個存在要殺死自己不過是一念之間。那麼,剩下的選擇就不多瞭。

  伊比斯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它向著卡拉古尼斯扔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