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妮芙絲妮芙絲,你看起來有點不開心,怎麼瞭嗎?」

  「……沒事,我習慣這種嚴肅的表情瞭。」

  昨晚蘇諾被那個色鬼摸胸而作出瞭過激反應後,妮芙絲本以為她今早會不願意出門。但事實證明龍女的顧慮有些多餘——就和沒心沒肺的孩童一樣,經過充足的睡眠之後,半精靈蘇諾再次精力滿滿地做好瞭出發的準備,精神得就像昨晚的事情沒發生過一樣。

  雖然想要問一問她是否還對伊比斯有所芥蒂,不多的情商遏止瞭妮芙絲提出問題的沖動,使她明智地保持瞭緘默。

  然而,真正的困難卻是在這之外。蘇諾的狀態還和昨日一樣,但調查進展卻減緩瞭下來。今天詢問的幾位居民不再像昨日那樣配合瞭,他們有的態度冷淡,有的面露狐疑,有的隻顧著自己的事務而對探案興致缺缺拒不配合,甚至有個男人根本就沒在聽兩人說話,隻是露出色瞇瞇的眼神對著兩個女孩上下打量,讓感知遲鈍的半龍少女也感到瞭惡寒。

  看起來,昨日的一帆風順隻是恰巧的幸運,剛好先走訪瞭友善的居民而已。

  「嗯……三個、四個、五個……今天的五戶人傢已經都去過瞭唉!我還以為會完不成任務呢,沒想到太陽下山前就做完瞭!」

  「嘛,這也算熟能生巧吧。」

  第一天的問詢太過生疏,許多聊天並沒有抓住重點。像是村裡亂交派別的領頭者這種信息雖然聽瞭不少,絕大部分的拉傢常卻對查案沒有什麼幫助。所以妮芙絲經過一晚的復盤之後,重新組織語言簡化瞭詢問的內容,因而大大縮短瞭詢問獲得關鍵信息的時間。

  事實證明,隻有實踐才能取得進步,隻靠閱讀和思考是無法掌握新技能的。

  「但是,我看妮芙絲你跑來跑去搬東西好麻煩啊,還幫他們做東西、挖坑……浪費瞭許多時間呢。」

  「那也不是浪費時間——要獲取信任的話,總是要付出真誠的。」

  即使一開始並沒有獲得鎮民的理解與配合,最終完成瞭問詢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用行動取得瞭人們的好感。不管懷有怎樣的懷疑與偏見,當居民們看到瞭語言不通的陌生小姑娘願意幫忙修理農具開挖地窖整補雞圈劈斷柴禾,也不好意思花一點時間拒絕回答她的問題。

  大體而言,兩個小姑娘在居民眼裡的形象也算好轉瞭。一直深居簡出的蘇諾在無意中擺脫瞭不少奇奇怪怪的留言,被認為是個腦子有些不太好的活潑女孩,而妮芙絲則是收獲瞭「看起來嬌滴滴但力氣大的可怕的意外適合持傢可惜沒有安產身材的長尾巴姑娘」的印象……

  「而且,幹活雖然很消耗體力,但我最不缺的就是體力瞭。」因為這幾日的休息充分,看起來毫無疲勞跡象的妮芙絲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和計算各種古怪的微分方程比起來,這種程度的機械勞動連鍛煉身體都算不上。」

  受教育度連基本加減法都沒有的蘇諾不太理解妮芙絲的話。她剛剛也隻是站在一邊看著龍女忙活——與同理心什麼的無關,而是在半精靈的意識裡,這種勞動是與自己無緣的,是隻有平民和奴隸們才會去承受的負擔。她每天需要做的,也隻有躺在床上等著姐姐把飯送來這件事瞭。

  「那我們明天還要來嗎?我已經有些累瞭誒。」

  「既然已經完成瞭一遍詢問,明天應該不用再走訪瞭。不過,要是發現瞭線索,還是要進行重點搜查的。」

  沒有註意到蘇諾表現出的厭倦情緒,妮芙絲低下頭沉思起來。

  就在之前,她作出瞭一個重大的抉擇。

  走訪的中途,龍女拋下蘇諾鉆進草叢裡尿瞭尿,整理好衣著準備回去時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天賜的好時機。

  周遭沒有目擊者,自己的位置也偏僻靠近鎮外,更重要的是那傢夥一早就與自己分道揚鑣不知道去瞭哪裡,隻要往野外一鉆,就能輕松地獲得自由。就算擔心蘇諾找不到自己會喊人報信,提前說點謊話哄騙她的話……想到這裡,手心不由沁出細汗,周遭原本安靜的環境也變得危險警惕起來,仿佛下一刻就會竄出路過的鎮民。

  ……要逃跑嗎?賭一把自己能夠躲開追蹤,獲得自由的願景有著相當吸引人的誘惑力。倘若就這樣一直遲疑跟著那傢夥回去,不斷靠近精靈的核心腹地,逃跑的希望就會變得越來越渺茫。現在就是最好的決斷時機瞭。

  但如果失手的話…昨晚伊比斯那副漠然冰冷的目光浮現在眼前,使得少女的思考突然猶豫瞭起來。那樣的話,自己恐怕會落得極為恐怖的下場,或許就連被處死都會成為奢望。雖然活著就會有可能性,但要是如他開玩笑時所說,被切斷四肢甚至切掉大腦成為白癡的話……

  最終,她還是做出決定,回到瞭蘇諾身邊。

  理由的話,隻是害怕失敗並不充足。硬要說身體狀況不適合野外求生,也並不足以說服自己。但再加上尚未完成的對蜜蜂嶺殺人魔的捕捉,以及稍稍瞭解瞭伊比斯後對他性格的把握,保持現狀就是可選的選擇瞭——最差的情況,答應瞭那個約定成為瞭他的奴仆,不也隻有半年的期限嗎嗎?

  思想回到現實中,妮芙絲嘆瞭口氣,重新思索起之前取得的情報。

  雖然各種各樣的消息得到瞭不少,但明顯的突破口還沒有找到。擁護夜間聚會的亂交派似乎認定兇手就在不參與亂交的居民之中——但這種普遍的想法仍然缺乏證據支持,也沒有完備的邏輯,隻能不予置信。

  至於作案手法、案發時間、地點之類的規律總結,也得等到回去之後才能慢慢整理。用記號刻下瞭案件細節的木板都在包裹裡,但畢竟記載空間有限隻能記錄重點,一些蛛絲馬跡最終還是要靠記憶力承擔。

  「……我不想再來啦。」垂著頭的蘇諾嘆氣道,「『翻譯』的工作好無聊,我也弄不明白你們說的東西……我們能不能去別的地方玩?鎮邊的小溪那裡有塊光滑的大石頭,躺在上面可以看太陽!」

  對著再度自顧自地明媚起來的半精靈女孩,白發龍女突然感受到瞭一股脫力感。

  「蘇諾,你要多為兩個姐姐分擔一下。」妮芙絲頓瞭頓。她不清楚自己的勸告會不會對心緒隻是小孩的蘇諾起到效果,但有些話總是要說的,「你們傢族既然是本地的領主,就要擔起維護治安的責任,要盡快把殺人魔抓捕起來以阻止它再害人,保護無辜的鎮民們……」

  並不是什麼好領主與壞領主的道德說教。構成這一判斷的邏輯,是排除劫掠後領主隻有依靠領民的生產才能立足,因此維持生產秩序是領主傢族存續下去的要務。一個潛伏在陰影中獵殺農民的存在,對於鎮民的安全感和積極性都是重大打擊,還會促使他們做出搬遷的決定……

  「……為什麼?」

  理所當然地,受到瞭女孩的反問。妮芙絲組織語言,正想著要怎麼將道理說的通俗易懂,甚至考慮幹脆用簡單的好壞來說服,耳邊傳來的聲音卻讓她震驚地停止瞭思考。

  「為什麼要保護鎮民啊?」盡管隻是單純的疑問,這份一無所知的天真還是讓妮芙絲有些不寒而栗,「好麻煩哦,我不想弄什麼保護鎮民啦,殺人魔害人又怎麼瞭?我隻想出去玩……」

  毫無善惡概念的,孩童混沌自我的三觀。殺人的沉重性對尚未成型的心智是無意義的負擔,未被構建完成的理性與青澀未熟的感性結合造就瞭野蠻任性的發言。終於深切體會到這個體態比自己還要豐滿成熟的半精靈隻是個幼稚的嬰孩,妮芙絲無奈地深深嘆息。

  她是無法在短短的幾天裡就代替缺位的親屬教誨來重塑蘇諾的秩序性的。

  猶豫瞭半晌之後,少女隻能用柔和的語氣說道。

  「就當是幫我的忙,再堅持一下行嗎,蘇諾?」

  是作為朋友的請求嗎?妮芙絲不明白自己與蘇諾的關系究竟算不算是朋友。事實上,龍女並不明白如何界定朋友與熟人的界限。她一開始就隻是單純地想讓能說人類語的半精靈小姑娘來為自己翻譯而已,除此之外的想法,一點都沒有。

  如果沒有這樣一層目的在裡面,她是不會去主動接近別人的。

  說是天性涼薄也好,這就是白發怪物迄今為止的生存態度。雖然聽上去有些精神分裂,但是「想要幫助他人」和「不主動與他人深入接觸」,都是漫長到令人發瘋的獨處所留下的後遺。

  不需要其他人也能活下去——這就是孤僻的少女與常人最大的不同。一座孤懸於世界之外不尋求任何理解者的孤島,她對這樣的自己厭惡而又麻木,心底深處又明白必然的觀念代溝隻會不斷把人往外推,最終也隻能披上看似無恙的社會性偽裝露出微笑。

  見到「好朋友」的營業性笑容,蘇諾也隻能像個在兩件玩具間猶豫未決的小孩一樣遲疑著作出瞭妥協。

  「那就……明天最後一天!我再幫幫你最後一天好啦!」她氣鼓鼓地嘟起瞭嘴,「我真的已經很勇敢瞭,和那些可怕的男人說話的時候,我都嚇得差點站不穩……我好怕他們要是欺負我怎麼辦…男人看起來真嚇人……」

  除瞭伊比斯,蘇諾似乎對別的雄性都很懼怕。但在妮芙絲眼裡,實在沒法理解女孩的這種差異化對待。就龍女的觀察來看,精靈種族的男性大多體型偏瘦,嗓音纖細,不像人類一樣男女體態差異巨大。蘇諾為什麼會疏遠男精靈,而對雄性體征更明顯的男性人類伊比斯親近呢?想不明白。

  「沒關系,到時候就像今天一樣,盡可能對著婦女們問話就行瞭。」

  那麼,接下來要做什麼呢?少女抬起頭,下午的驕陽仍然高高懸掛在空中,現在回宅邸裡去整理線索也不是不行,但總覺得這樣浪費陽光有些不值得——倏然間,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瞭少女的心頭。

  她緊張地捏瞭捏幹燥的拳頭,思索起瞭行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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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蜂嶺是個不大的鎮子,除瞭剛到這裡時鎮民們為領主修建的寒酸的三層宅邸,就沒有什麼復雜精巧的建築物,多是些矮舊的木石材質的小房子。流轉於谷間的山風自在地回蕩在這座偏僻的小鎮裡,帶來瞭四季的消息。

  也就是說,倘若鎮子裡有什麼騷動的話,知覺稍微靈敏些的人都不會註意不到空氣中的異常——就比如說,此刻隨著輕風吹拂向伊比斯耳邊的,就是隱隱約約激烈的沸騰人聲。

  「你看我幹什麼?」面色不善的普莉希拉對著伊比斯回以顏色,「鬼鬼祟祟地跟著我走瞭這麼久,難不成你還想要我再幫你『乳交』?做夢!」

  上午讓普莉希拉服侍瞭自己之後,與她分道揚鑣的伊比斯在鎮子裡閑逛瞭一會,暗中確認兩個結伴探案的小姑娘沒有出狀況之後,便回到宅邸裡用瞭午飯。下午他正準備再去找妮芙絲,就又在路邊遇上瞭洗浴幹凈後正在鎮裡巡邏的半棘妖。

  與夜裡的巡夜不同,她的白天巡邏並不是針對不在白天出沒的殺人魔,而是作為領主管理領地的一部分責任——無論是處理糾紛還是應對突發事件,比如趕走闖入鎮裡的野豬,都不是柔弱的克勞迪婭能夠方便做到的事情,唯有半棘妖是最適合做這些事情的人選。

  雖然一直被她白眼相對,但伊比斯硬是厚著臉皮跟在瞭普莉希拉身邊。說出「隻是剛好和你走一路」這種連鬼都騙不瞭的話,但莫雷盧斯傢的二小姐畢竟不能拿主傢的客人怎麼樣,隻是拼命加快腳步試圖將他甩掉。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普莉希拉對自己的體力相當有自信,可是她卻怎麼都沒法和伊比斯拉開距離,甚至連自己都氣喘籲籲瞭,這個討厭的男人還是面色如常步履輕盈——一定就像那晚他突然從眼前消失的突襲一樣,又是什麼古怪的巫法。

  隻能說,她並不瞭解身邊這個看起來似乎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對於經歷瞭常人難以想象的鍛煉與磨難的人類青年而言,這種程度的步伐連閑庭信步都算不上,對這顆不知多少次遊走在生死邊緣的心臟毫無負擔。

  「放心好瞭,我不會食言的。」對於半棘妖的激烈反應,伊比斯隻是聳瞭聳肩,「你聽見遠處的人聲瞭嗎?起碼有十數人在聚集喧囂。我想想……該不會他們又發現瞭一具新的屍體吧。」

  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猜測瞭。普莉希拉面色變得鐵青,眉頭也皺瞭起來。短短兩天時間間隔,又是一起命案發生,這個殺人魔簡直是在挑釁,嘲笑自己的巡夜是白費功夫!

  她邁起腳步快速向聲源靠近,伊比斯當然也跟瞭上來。但沒走出多遠,人類青年的面容就突然露出瞭窘迫之色。

  「等一下。有人向著我們跑過來瞭。」他深呼吸一口氣,確認瞭來者的身份後,便對著前方用人類語大吼,「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妮芙絲!」

  話音剛落,遠處拐角就出現瞭兩個女孩狂奔的身影,正是本該在走訪目擊者的妮芙絲與蘇諾。跑在前頭的龍女拉著踉踉蹌蹌的黑發半精靈,像是在努力擺脫著什麼東西的追擊——哦,是後方憤怒的居民們。明顯頗有餘裕的白發少女照顧著體力不濟的蘇諾,腳步並不快,因此能夠空出力氣高喊回答。

  「我挖墳——被發現瞭!」

  草。

  隻是短短的幾個字,妮芙絲便在跑動間隙將事件的起因與結果交代得一清二楚,但伊比斯根本沒有生出要贊揚她機敏的念頭。他現在的心頭就像被幾百匹野馬奔騰而過,無語地根本說不出話來。

  挖墳——你沒事幹挖墳做什麼!是嫌我在這裡休息得太舒服,非要弄出些大新聞來嗎!

  「喂,為什麼你的奴隸在拉著我的妹妹奔跑啊?」

  認真考慮瞭把妮芙絲丟給居民道歉的可能性後,伊比斯放棄瞭這個想法。這可不是道歉或讓小女奴被鎮民們輪上幾遍就能平息的事態,說不定她就會被憤怒的精靈們綁起來絞死瞭。用身份壓制的話,這裡的山野居民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大傢族姓氏的力量。

  他轉向瞭身邊仍然一臉迷惑的普莉希拉。

  「她們和鎮裡人弄出瞭些誤會,正在被追趕。如果被抓住的話,保不準會被當成殺人魔的同伴吃些苦頭。」說謊不打草稿的伊比斯露出瞭煞有介事的認真表情,「你去把那些人趕走,我先把人接回宅子裡去。就算真有什麼事,也得等人安全瞭再說。」

  這話正確的沒法反駁。早就兇名在外的普莉希拉擺出瞭惡狠狠的表情,與兩個狂奔的小姑娘錯身而過後,對著遠處追擊的居民們迎瞭上去,隨後便傳來瞭。

  到瞭伊比斯的身邊,妮芙絲便松瞭口氣般停下瞭腳步,早就精疲力竭的蘇諾更是將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便被伊比斯摟住癱在瞭他的懷裡,隻能呼呼地喘著粗氣。

  「來,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我大意瞭,光顧著把註意力放在墓穴上,沒註意到墓園的位置正好可以被山坡上看見,就這樣被路過的眼尖的人發現瞭行蹤……嗚——」

  腦門被狠狠地彈瞭一下,白發少女發出瞭輕聲的悲鳴。

  「重點不是這個!你又不是哪裡來的屍鬼,為什麼要去掘墓,啊!」

  「做屍檢啊。除瞭前兩起兇殺的屍體不清楚,之後死於殺人魔的受害者都集中葬在一塊區域,我可沒有挖掘到無辜人的墳墓……嗚——!別再敲瞭……」

  如果不是在外面,伊比斯甚至想要就地扒下妮芙絲的衣服,狠狠地打她的小屁股作為懲戒。他正準備繼續和喪心病狂又一臉無辜的龍女交流事情的嚴重性,前去驅趕鎮民的普莉希拉已經回來瞭。

  「我把人趕走瞭。但你那女奴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帶著蘇諾——蘇諾!快給我過來!」才註意到妹妹已經被這個可惡的男人摟在瞭懷中,大驚失色的普莉希拉也顧不上繼續指責,一把就把蘇諾從伊比斯的懷中搶瞭回來。

  「唉……姐姐?」

  「你不許再和那個腦子有病的奴隸來往瞭!」氣得直咬牙的普莉希拉將目光轉向聽不懂精靈語而一頭霧水的白發女奴,隨後惡狠狠地瞪瞭一眼伊比斯,「你看看你那瘋女奴幹的好事,居然帶著我妹妹去挖鎮上的墳墓!怎麼,你還準備包庇她嗎?」

  「……我的女奴我自己會管,不用你來教。」

  面色沉重的伊比斯也沒有什麼好臉色。他一把扭住罪魁禍首的手腕,帶著她向宅邸走去。普莉希拉哼瞭一聲,也拉著妹妹的手走瞭另一條路回傢。

  「妮芙絲!明天見!」

  「……嗯,好啊。」

  一路上,臉色鐵青的人類青年未對妮芙絲說過一句話,直到回到房間後才松開瞭手,隨即松瞭一口氣坐在床沿。看起來稍微明白瞭事情嚴重性的龍女稍稍低頭,局促不安地站立在瞭伊比斯的對面。

  「如果隨意去挖墳墓的是其他人,我會覺得他腦子有問題,但既然是你,那問題就出在瞭別的地方。說說看,你是怎麼想的?」

  「……我知道喪葬在農業文明裡的重要性,但所謂的屍體隻不過是骨骼和肉塊而已,與活著的人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我認為,如果能完成對前幾起受害者的屍檢的話,應該就能找到線索瞭。」

  伊比斯痛苦地捂住瞭額頭。這姑娘,根本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嘛。

  「你不明白——褻瀆屍體究竟是多麼惡毒的行為!據說打擾瞭死者的安息的話,半夜它們就找上門來,把你壓住吸走你的靈魂的!」

  面對指責,妮芙絲隻是歪瞭歪頭,完全沒有露出一絲一毫愧疚的神色。倒是聽見瞭「靈魂」之後,她又皺瞭皺眉。

  「這種民俗傳說,大概又是把特殊的生理癥狀解釋成瞭神秘學的結果。要把這當真的話,那白龍可就全都是行屍走肉瞭——他們的古代習俗裡,讓壽終正寢的龍屍被小動物分食吃掉回歸食物鏈就是最好的慰靈儀式。」

  龍女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之後愈加普遍而恐怖的「葬禮」完全消解瞭屍體的神聖性——畢竟雖然把同類的肉塊直接扔進循環系統與讓其在地裡腐爛都是一回事,前者對於這時的人們來說也太過駭人瞭。

  面對這樣的文化差異,伊比斯也隻是嘆瞭口氣。

  「說實話,對於屍體就是肉塊這種事,我也基本同意。」伊比斯突然轉變瞭口風,「和那些明明殺瞭人卻又害怕惡鬼作祟的『勇士』們不同,如果真有惡鬼存在,那我這種招人恨的一定會第一個暴斃,所以我對這種說法也從來都不盡相信。」

  「但是——」話鋒一轉,伊比斯直直地盯住瞭少女清澈的藍眼,「這樣的想法,自己在心裡知道就行瞭,平時還是需要偽裝成相信的樣子跟從眾人。要選擇標新立異,就得承擔被大多數排除在外的後果。倘若淪落在獸人的部落,要參加薩滿的巫祝儀式,就該毫不顧忌地啃食生肉與臭羊酪,把幹狼糞塗在身上——」

  「……不管怎麼說,排除掉真的有效的超自然因素,迷信就是錯誤。而且,就算起到瞭效果,我也懷疑前現代的方法理論的完備性與效率……」

  「這和對錯無關!」伊比斯打斷瞭妮芙絲低聲囁嚅的自辯,「這世界不是隻有對與錯!又不是所有人都靠動腦解決問題,哄騙欺瞞也是必要的交流方法!你明白嗎?和胡攪蠻纏的人沒法講道理,見人下菜懂嗎!」

  看著少女並未完全信服的表情,伊比斯有些後悔自己傳授人生經驗的舉動。隻有德高望重的年長者的說教才容易被人聽取,年輕人可不會輕易改變想法。

  「……算瞭,讓我們來說說接下來怎麼辦吧。」伊比斯又嘆瞭口氣,「你掘開瞭鎮民的墳墓,打擾瞭死者的安寧。精靈認為自己從母樹的果實而來,最好的歸宿是在死後成為植被的養料,所以要在墳上種起樹苗,等著它長成參天大樹——你該不會沒註意弄壞瞭那些樹苗吧。」

  見到妮芙絲突然神色一尬,伊比斯也隻能無奈地搖頭。

  「我、我本來是打算悄悄掘墓,完成屍檢以後就把樹苗歸位,沒想到中途就被發現打斷瞭計劃,被鎮民喊瞭人追……」

  「現在的問題不是你的計劃是怎樣,而是要怎麼善後。首先,你那什麼屍檢不能再做下去瞭。之後光是嘴上道歉估計也不足以平息居民們的憤怒……」

  伊比斯正認真考慮要不要真讓這個傲慢的少女被鎮民們輪上幾遍贖罪時,一直低著頭的妮芙絲突然湊近瞭過來。

  「我必須完成屍檢。有一起兇殺案的證詞裡隱約提到那個受害人或許與殺人魔搏鬥過,那樣就有很大幾率能提取到證明兇手身份的線索。」她湛藍色的豎瞳中滿是堅定,「雖然還不知道具體是哪座墓,現在要再去詢問鎮民也不會得到配合,但隻要趁晚上偷偷再去墓園一次,借著月光……」

  「做出這種事敗壞我的名譽,你連點愧疚都沒有嗎?」伊比斯冷冷地打斷瞭少女的構想,「你是不是忘瞭,作為我的俘虜,你是得到瞭我的允許才能在鎮裡行動探案的。沒有請求我的允許就擅自去挖開鎮民的墳墓,你現在還要指望我會繼續同意你的自由行動嗎?」

  「……嗚……」

  少女被說的啞口無言,臉色發紅。但聽到瞭查案的許可會被收回後,她原本還算鎮定的神色就變得慌張瞭起來。

  「等一下!我、我錯瞭,我不該擅自行動的。求你瞭!我很快就能找出殺人魔的身份瞭,不能在這裡功虧一簣!」白發的嬌小龍女不甘地咬著下唇,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流露出懇求的神態,「求求你瞭,如果能早一天把殺人魔抓出來,或許就能讓下一個無辜的被害者幸存……」

  唔,被漂亮姑娘這麼確實有點受不瞭,還好自己有一副鐵石心腸。盡管是第一次看見急眼的妮芙絲拋棄瞭平時冷靜矜持的模樣,低聲下氣地請求自己回心轉意,稍微有點被萌到瞭的伊比斯卻仍然不為所動。

  如果這時候答應瞭她的請求,那就是兩件麻煩事瞭。既要平息鎮民的怒火,又要讓他們允許妮芙絲隨意擺弄死去親人已經下葬的屍身……咦,似乎並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啊。

  思慮再三,確認瞭本就不復雜的利害得失後,胸有成竹的伊比斯眉開眼笑,對著滿臉期待的少女拍瞭拍大腿。

  「我有個主意,能讓你取得鎮民的諒解,又能順利地完成驗屍。不過,還是老規矩,如果你想要我幫忙的話——來,讓我檢驗你一下服侍男人的技巧。」

  糾結的神色並沒有在妮芙絲臉上流轉太久,她便毅然俯身蹲下。白皙嬌嫩的小手向著青年胯間探去,隨後被從佈料中解放出來的消沉肉棒就出現在瞭她的眼前。

  緊張地深呼吸後,妮芙絲咕嗚一聲咽下口水,抬頭仰視著露出瞭奸惡笑容的人類青年。

  「……一言為定,你可不能食言。」

  「我一般不會隨意撕毀交易。不過,作為主人就該有喜怒無常的樣子,好讓女奴明白主人的威嚴。」伊比斯笑吟吟地說道,「如果你沒能讓我滿意的話,或許我明天就會對這裡感到厭倦,帶著你啟程出發瞭。」

  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用手掰住半龍少女的下巴,挑逗般地伸出食指輕輕撥弄她的小巧香舌。隻是妮芙絲並不能理解這舉動中的情趣意味,臉上露出瞭難受的表情。

  「唔……唔,你把手指塞進來幹什麼……想要我咬你嗎?」

  伊比斯嘆瞭口氣。

  良傢的女子和經過調教的性奴孑然不同,褻玩的時候她們一般會對各種各樣的玩法感到無所適從。而眼前的這個自稱龍的姑娘比之更甚,如果不是有過水乳交融的經歷,他幾乎會以為眼前這個遲鈍的姑娘是個毫無性別的石頭女孩瞭。

  調教任務任重道遠啊。

  「吸一吸,舔一舔,把這根手指當作另一根肉棍子來對待。」

  這下子,妮芙絲算是明白瞭青年的意圖。但是,對於這個命令背後的意義,少女卻仍是一知半解。難道人類的手指也是能夠產生刺激的性器官的一種嗎?

  「吸溜……啾,啾嗚……」

  即使懷抱著疑問,她仍然按照伊比斯說的吸吮起來。小手捧著男人的大手,妮芙絲認真嘬吸著口中的食指,不時卷起舌頭翻來覆去地舔弄,攪動著口中溢出的津液。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適應瞭被俘之後的新生活,不僅情緒穩定下來沒有再厭世自棄,還露出瞭現在這副與性奴稱呼相稱的淫靡模樣。

  看著少女眨動睫毛一絲不茍舔舐手指的樣子,對妮芙絲現在的服從感到心情愉悅的伊比斯用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她雪白的秀發。當初救下這女孩真是個明智的決定,不然自己就要孤身一人前來蜜蜂嶺瞭。雖然性欲可以用這兒的本地姑娘解決,但那樣就沒有調戲龍女的樂趣瞭。

  察覺時機成熟,伊比斯抽出瞭手指,沾滿少女香津的指尖扯出瞭一條淫靡的銀線。妮芙絲還恍惚在吸吮手指的奇怪體驗中時,一團帶著雄性腥臭的肉棍就彈在瞭她的唇邊。而後,插入她雪發間的五指突然用力,迫使少女向前傾身,將整根肉棒吞沒瞭進去。

  「唔唔!唔——」

  「有點粗暴對嗎?我說過瞭,你要對主人的喜怒無常做好心理準備。」

  料定現在的妮芙絲不可能會有任何反逆舉動,伊比斯不僅沒有因為少女的痛苦而松手,反而愈加增大力氣,將已經勃起的肉棒往少女的喉嚨深處送。

  在此之前,青年對妮芙絲所露出的都是耐心而平和的面容。但此刻他再次卸下偽裝,毫不憐惜地強迫沒有經驗的少女深喉。耳邊冰冷的聲音與粗魯的對待讓妮芙絲在難受的同時生出瞭委屈感,睜不開的藍眼幾乎要泌出淚花——她終究還是忍耐住瞭不適,拼命調整姿勢容納瞭堵塞口腔的巨物後,生疏地搖動小腦袋侍奉起來。

  「真是淫亂的姿態。好好表現,我現在對你相當滿意——呼,再往裡面吞進去一點。」

  妮芙絲並沒有因為這勉勵的話語而感到激勵。她既不擅長、也不喜歡將男人的性器含在口中吮吸,但既然這是為瞭取悅能夠允許自己自由行動的監視者,承受這樣的欺辱也還在容忍之內。

  努力適應著口交的妮芙絲前後晃動身體,黝黑的堅硬肉棒上滿是晶瑩唾液。不知不覺間按在她後腦上的手掌已經不再用力,而是獎賞般輕撓起來。雖說同樣沒什麼技巧,但能讓這樣一位驕傲的少女這樣屈在膝下逢迎,完成調教第一步的滿足感充滿瞭伊比斯的心頭。

  不在被青年按住強迫進行深喉之後,龍女的動作便下意識懈怠瞭一些。但伊比斯隻要輕輕拍打,領會到暗示的妮芙絲隻能慌忙加快頻率,盡力把擎天肉柱往喉頭深處送。粗大的龜頭反復撞擊在柔嫩的喉壁上,壓制著反胃感的妮芙絲發出輕微的嗚咽聲,神色痛苦卻又無法放緩動作,隻是一下一下地將櫻桃小口當做肉穴吞吐著肉棒。

  「呼……不錯,不錯。現在試著把墊在肉棒下的舌頭裹上來,抽出的時候往龜頭周圍繞一圈……」

  「唔…唔唔……」

  「幹得好。學的真快,不愧是我選中的女奴。然後可以用舌尖刺激龜頭前方的馬眼口……手可以摸一摸外面的蛋蛋,但是動作幅度不要太大……呼……」

  無論是怎樣的指令,妮芙絲都順從地照做,桀驁自尊的半龍少女此時隻是個溫馴的性奴隸罷瞭。粗長的陽具盡情抽插在溫潤晶瑩的唇瓣之間,前液與津水的混合液體不斷沿著少女的嘴角流下,沿著她姣好白皙的下頜滴在胸前,浸透瞭一片衣衫。

  感覺自己快要到達極限,青年再度按住少女的後腦,將肉棒向前狠狠一頂。喉頭受到刺激的妮芙絲忍不住痙攣瞭一下,下一刻,享受瞭嫩滑細膩的腔肉觸感的伊比斯抽離瞭肉棒,隨即白色的濁流爆射而出,正對著淋滿瞭少女姣好白凈的正臉。

  「咳咳,咳咳……呼……好臭……」

  大口大口呼吸的妮芙絲嫌惡地瞇起眼,想要把臉上的精液擦去。然後,她的耳邊再度響起瞭青年的命令。

  「把我賞賜給你的精華都吃幹凈。」他的聲音裡帶有明顯的滿足後的愜意,「給這一次的侍奉來個完美些的收尾,怎樣?」

  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少女隻能伸出手指刮下臉頰上與發梢間的黏著精液,將腥臭的粘液放入口中。她稍微理解瞭眼前這惡趣味的傢夥想看什麼,因而故意做出瞭像是在品嘗美味一樣慢條斯理的姿態。

  果然,這傢夥看起來更愉悅瞭一些,顯然是對這種表演相當受用。

  「——還有感謝語呢,你用完餐都不感謝主人的嗎?」

  「……感謝主人用精液填飽我,主人的精液很好吃。」稍稍捏起嗓子作出總結後,妮芙絲接著用頹廢的語氣吐槽,「喂給我這麼多惡心東西,你滿意瞭嗎?還要不要我分開腿坐上來?」

  「不用。」出乎意料地沒有得寸進尺,伊比斯伸瞭個懶腰,「我答應你瞭,今晚我準備一下,明天就會讓你得償所願。現在嘛……差不多是晚飯時間瞭。」

  他望著正毫不顧忌男人目光脫去被弄臟的上衣更換的妮芙絲,賢者時間的餘裕催生瞭清醒的思考。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並沒讓她對自己的觀感變好多少,隻是在不斷地打破少女的底線,玷污她原本高潔的身姿罷瞭。

  ……也許,應該找機會親近妮芙絲一下。不僅僅要肉體上的調教,與她搞好關系也很重要。說不定如果不是主奴的身份的話,兩人或許能有機會成為朋友——伊比斯搖搖頭,掐滅瞭這股奇怪的想法。

  朋友,真是個好笑的名詞。他與她的關系就隻能有一種走向——主人,與被征服而獻出忠誠的女奴。不過,如果是建立在這個身份之上的寵愛,都可以盡可能地獎勵給她。

  他抬起頭,與換好一套新的粗糙衣服的龍女對上瞭眼。

  「你今天找別的女人做過瞭嗎?」

  「……你是怎麼發現的?」

  「比之前的要稀薄,你的精液。」

  見到自己的推理得到瞭默認,妮芙絲點點頭背過瞭身。

  隻是單純地為瞭確認猜測。她既沒有對此提出異議的理由,作為俘虜的身份也不該流露出別的感情來。那麼,這一次的受害者是誰呢?那位看起來柔弱的女領主,還是鎮裡別的婦女?沒有任何可供推測的依據,也沒有推測的必要,少女在心裡搖瞭搖頭。

  「一大早就說是有什麼要事,原來是指這種事情……」

  「怎麼,因為我今天沒陪你,感到嫉妒瞭嗎?」

  妮芙絲回以白眼。

  伊比斯不以為意地笑瞭一下,突然牽起瞭妮芙絲的小手,註視著她有些驚訝的藍眸。

  「走吧,吃飯去。你要是想我陪你,今晚還有的是時間。」

  「我才不稀罕呢!」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心裡也確實這麼想著,少女沒有把手掙脫出來。

  就像是牽著舞會時的女伴一般,他拉著她下瞭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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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的氛圍倒是稀松平常。得到瞭伊比斯會將沖突解決的承諾後,臉上仍有疑惑的普莉希拉倒沒有再繼續糾纏。對自己犯下瞭什麼過錯一無所知的蘇諾則是樂呵呵地吃瞭不少東西,同時興奮地和妮芙絲說著話——白發的龍女倒是沒什麼胃口的樣子,隻是淺淺地喝瞭些菜湯。

  這是那晚的暴飲暴食的後遺癥。半龍少女的胃和尋常人類不同,一次能裝下足夠兩三日消耗的食糧,並且還不會在外表上顯出異常。龍女倒也想過自己把肚皮剖開看看裡面是什麼樣子,研究一番消化器官機理,說不定還能發上幾篇論文……如果她生活在龍的世界裡的話。

  遲來的克勞迪婭則是對派伯的去向發出瞭疑問。她今天轉瞭好幾圈,卻沒能找到這個精靈青年的身影,心裡已經焦急地不得瞭,甚至在餐桌上為普莉希拉對此的冷嘲熱諷而吵瞭起來。最後還是伊比斯告訴瞭她派伯賭氣出門去瞭,說是要抓出鎮裡的殺人魔才回來見她,克勞迪婭才悶悶不樂地坐瞭下來。

  用過晚飯之後,伊比斯花些時間完成瞭所謂的準備後,便發現妮芙絲也不見瞭蹤影。不一會兒,他就在宅邸仆人的住處見到瞭正蹲坐在地上的少女。

  莫雷盧斯傢的仆人都是些躬著身子的老婆婆,總是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鉆來鉆去打掃衛生。她們平時就住在宅邸後面的柴房裡,而此時的妮芙絲就坐在這些老婆婆們中間,看上去和她們相處得十分融洽。

  白發的年輕女孩與一群白發老嫗混在一起,還真是奇妙的景象。不過這倒不至於混淆分不出來。借著爐火的光暈,少女雪一樣純凈柔軟的白發在老婆婆們衰老銀白的發絲中也是非常顯眼瞭。

  伊比斯走上前去,極為自然地盤腿坐在瞭少女身邊。註意到動靜的妮芙絲停下手中的動作,臉上顯出瞭吃驚之色。

  「不在房裡待著,你在這兒做什麼?」伊比斯看向少女手中用草繩編起的織物,「……草鞋?你做這個幹啥?」

  「不是我,是有個老奶奶說她腳底板疼,我看她們平時都是赤著腳走路,正好院子裡就長著適合編鞋的野草,我就教她們怎麼用這種野草編草鞋……她們幫我洗幹凈瞭衣服,我受到照顧做出回報也是應該的。」

  伊比斯看向周圍,奴隸婆婆們也都跟著在用這種野草編織草繩,學著妮芙絲的手法納著鞋底。

  「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技術。我看你平時都穿的是鹿皮的靴子呢。」

  所謂平時,就是指妮芙絲還是城主時的那段時光。以她的身份還會動手編鞋子,那光景確實有些令人難以想象。

  「我也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妮芙絲搖瞭搖頭,「佈萊丹旁邊有個很小的村莊,我去那裡督稅時剛好看到有個老農民在編草鞋,和他聊天時從他那裡學會瞭怎麼挑選合適的野草,以及編織鞋底的織法。但是,現在他恐怕已經……」

  她不說話瞭。

  「怪我,行瞭吧。你就怪我好瞭。」

  「……和你的間諜活動沒關系,他在圍城之前就遇害瞭,沒有選擇跟著村民逃難進城,死在瞭散兵的劫掠中。」

  見到少女一本正經地為自己開脫,對她這種實誠性格有些無語的伊比斯索性又捏瞭捏她的臉頰,引來瞭妮芙絲一陣不滿的嗚嗚聲。看著兩個小年輕的打情罵俏,不是語言不通就是耳朵不靈的老婆婆們都露出瞭笑容。

  享受完欺負少女的快樂,伊比斯伸瞭個懶腰,也跟著撿起瞭地上的野草繞成的草繩。他就這樣很自然地加入到瞭老婆婆們編草鞋的隊伍裡來。

  隻是青年並沒有學著妮芙絲的動作,而是按照自己的方法快速編織瞭起來。不過一會兒,形制與地上已經編好的鞋底都要不同的新鞋底的雛形就出現在瞭他的手中。

  側目而視的妮芙絲瞪大瞭眼。也沒等她提問,伊比斯便神情自若地開始隨口解釋。

  「我雖然也喜歡牛皮做的靴子,不過也有需要紮草鞋應急的場合。總有些時候,坐在溫暖的壁爐旁小憩的記憶會成為在泥濘中掙紮時的念想。」他手中的動作飛快,一看就是對於此事極為熟練,「雖然英卡納傢族的繼子這種名頭聽上去很唬人,但對於合格的探子來講,扮成木匠、農夫甚至乞丐才是常態。」

  妮芙絲默默地聽著,感覺自己眼前青年的形象也變得不一樣瞭起來。

  「所以,我不光能當個合格的革匠或者放貸商人,如果有必要的話,就連復雜一些的裁縫活也能做得很完美……」

  「小夥子,原來你是個裁縫啊!」

  某個說人類語的老婆婆終於聽清瞭裁縫這一詞語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沒錯。」伊比斯順其自然地接瞭話,讓自己表現出一副行傢裡手的樣子,慢條斯理地用精靈語說道,「我在城市裡有一間裁縫鋪子,還雇瞭幾個學徒與奴隸當下手,一個月能給城裡的大小姐們做十幾條長裙……」

  交頭接耳的奴仆婆婆們很快就把信息分享給瞭彼此。克勞迪婭沒告訴她們這位客人的身份,之前與他的短暫交流也都是單方面的詢問與回答,使得各種各樣的猜測在老年團體裡流傳瞭好幾個版本,這下終於真相大白瞭。

  妮芙絲目瞪口呆地看著青年熟絡地和老婆婆們打成瞭一片,心中突然湧出瞭一股荒謬感。就連這個奴隸主都比自己有親和力!自己可是費瞭好大力氣比劃半天才讓她們弄懂意思,可這傢夥隻是坐在這裡談話都能拉好感度!

  果然還是因為自己不會精靈語的緣故啊。少女略感失落地想到。她低下頭,不再試圖聽懂耳邊環繞的陌生語言,重新把註意力集中到手頭的鞋底上來。

  不管這傢夥瞭。正好,趁這個機會可以在心中重新回顧白天得到的信息。即使記錄不在身邊,記憶力也還暫時沒有出現差錯。雖然周遭的環境極為嘈雜,不過,隻要集中註意力的話,將這些屏蔽掉也不是做不到。

  少女深吸一口氣。

  就像分配內存一樣,把註意力分配給思考與行動。綁草鞋的動作並不熟練,所以要分配四成的算力,剩下的就都交給沉思,最後一步是退掉分配註意力的程序。完成……那麼先從幾起案件的案發地點開始考慮……

  ……

  與婆婆們交談著的伊比斯並不是沒有註意到妮芙絲的異狀。她這樣安靜得古怪,不來試圖參與到對話之中,實在是有悖她平時的好奇模樣。

  但當他正準備轉過身仔細詢問少女的狀況時,已經不知道扯到哪裡去的閑聊卻牽扯出瞭一條令人在意的信息。

  「——什麼?老領主的弟弟不是正常死亡的?」

  隻是這樣的話,還不足以讓伊比斯感到訝異。即使是在母樹腳下的聖都,仇殺或搶掠都不足為奇,更何況是這種偏遠鄉村瞭。甚至陰暗點想,原本的老領主繼承人死於非命,對於本該無緣於傢主之位的克勞迪婭而言幸運地過於巧合。況且,普莉希拉也說過她的叔叔經常欺凌三姐妹,所以除瞭重病在床的老領主,沒人會對這起死亡抱有關心……但是關鍵不在這裡。

  讓他最為在意的,是據婆婆們所說的屍體發現時的狀態——首級遭人斬下,無頭的屍體就橫在院子裡,這怎麼看都是一起謀殺現場。而且,無頭,這一特征很難不令人聯想到正在鎮子中出沒的殺人魔,同一時間也是這傢夥制造瞭數起無頭慘案。

  但是,不對。殺人魔的受害者隻是女性,性別就對不上。而且,時間上的接近並不一定意味著因果性的相關,硬要把這兩者拼湊在一起思考才顯得牽強……不,巧合雖然是一種可能性,但是任何巧合的出現都需要警惕。

  伊比斯沉默地思考著,腦中的思緒轉得飛快,手中的草鞋也在不知不覺間編好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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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房後,夜已經黑瞭。去找克勞迪婭的話或許就能從她那裡得到蠟燭來照明,但又沒有急事,也就沒有那麼做的必要。

  伊比斯愜意地躺在瞭床上,被他牽回來的妮芙絲仍是一副緊縮眉頭的樣子,還翻出瞭記錄用的木板,借著微弱的月光辨識著上面的字符,口中還喃喃自語地嘟囔著什麼。雖然回來路上就知道瞭她在專心整理案情,看樣子要處理的頭緒很復雜啊。

  當然,和自己沒什麼關系就是瞭。

  伊比斯這麼輕松地想著,隨意地對著跪坐在地板上的少女搭話。

  「怎麼,你發現瞭什麼端倪瞭嗎?」

  被這麼詢問瞭工作成果,臉色嚴肅的妮芙絲也停下瞭動作,稍稍思索後作出瞭回答。

  「大體上,我已經整理好瞭連環殺人案的時間,地點等線索。要做總結報告的話,首先從時間上看,八起案件都集中發生在半年之中。最早的一起發生在七個月前的下弦月夜裡,四十天後發生瞭第二起,隨後案件變得密集起來,一直到三個月前的第七起案件後居民們摸清規律找到應對方法便戛然而止……最後就是大前天的第八起。從案發地點分佈上看,除瞭一起發生在鎮子東側——也就是我們來的方向,其餘都落在西邊。即,排除殺人魔有超前的反偵察意識的話,最理想情況下它的活動區域應該是居住地為圓心的圓形。考慮到現實因素的偏差,重點應該落在蜜蜂嶺的西側,可以對這裡的幾十戶人傢作出排查縮小范圍……然後是對受害者的情況偵查……」

  「停,停下。」伊比斯不厭其煩地打斷道,「我不想聽不重要的內容。告訴我,你找出殺人魔的身份瞭嗎?」

  「……沒有。但是我整理瞭——」

  「你有確保把殺人魔抓住的十足信心嗎?」

  「……也沒有。」

  少女有條不紊地總結被打斷,看起來信心滿滿的氣勢也癟瞭下去。

  伊比斯則是嘆瞭口氣。

  「最後一個問題,你找到能夠作為突破口的重要線索瞭嗎?」

  「……」

  雖然對這件事並不上心,但青年還是感到瞭些失望。他本以為龍女能夠表現出什麼驚人的特質,將案件三下五除二地解決掉,現在看來,似乎她也隻是一時沖動接下瞭任務,實則根本就沒有萬全的把握。如果她就隻有這種本領的話,那還是趕快結束這裡的糾纏,早點帶著她上路比較好。

  就在這時,像是為瞭證明這兩天的走訪不是在白費功夫,妮芙絲昂起頭作出瞭辯解。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幫助,但我發現瞭一處線索——第一起兇殺案或許不是殺人魔所為。」她頓瞭頓,「疑點一,迄今為止的受害者都是『年輕婦女』,但第一起的死者是『大齡婦女』,從特征上就與後七起不同;疑點二,之後的案件屍體都在偏僻之處被發現,而這具屍體則是直接橫屍在路上;疑點三,受害者是『夜間出門尋找夜遊未歸的兒子』時失蹤,而非在傢裡突然消失——所以,比起將這與第二起兇殺間隔瞭四十天的兇案視作第一起,它也更有可能是完全不相幹的另一人所為,而隨後發生的一連串婦女被害事件都是對其的模仿……」

  「不對,這可不一定。」伊比斯隨口就提出瞭另一個猜測,「在這樣的小鎮裡,突然出現無頭屍體可是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或許殺人魔第一次動手後蟄伏瞭起來,等四十多天後風波過去瞭才繼續作案,所謂的疑點都是初次殺人時的不成熟,隨著之後殺人熟練就不再犯下錯誤……」

  說到一半時,一道靈光從青年的腦中閃過。

  老領主的弟弟的死亡日期,就在這間隔的四十多天裡——如果說,那就是真正的第二起兇殺呢?這樣連起來想的話,妮芙絲的想法就是正確的瞭!先有第一位兇手殺死瞭兩人,隨後另一個兇手開始對鎮裡的年輕女子下手,就產生瞭現在的局面……

  不,這也隻是推測而已,甚至存在第三個兇手都不是不可能。更何況,如果在這裡贊同瞭妮芙絲,豈不讓她得意忘形?作為主人保持威嚴的要務,就是絕對不能在女奴面前表現出軟弱與無能,否則就會讓她產生不願服從的叛逆心——不過,這還未調教好的姑娘現在也有夠叛逆的就是瞭。

  「夠瞭。你要是沒別的有價值的證據,就乖乖躺下來睡覺。」伊比斯發出瞭命令,「明天我會幫你搞定鎮民的,還會跟著你一起去挖墳。要是再找不到能夠抓出殺人魔的證據——你就自己反思一下這幾天浪費的時間吧。」

  雖然臉上還有不忿的神色,想要解釋走流程是必要的,妮芙絲還是放棄反駁縮進瞭被窩。畢竟是有求於人,可沒有什麼理智討論的餘地。

  不過一會兒,房間裡就沉寂瞭下來,隻剩下兩人平穩的呼吸聲。又是靜謐而尋常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