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善泳者溺。

  自以為是的安全永遠伴隨著疏忽大意,對於刺殺者而言,當目標剛剛從危險中生還,忍不住松瞭一口氣小憩片刻時,就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而伊比斯·英卡納就是這樣一位優秀的刺客。所以明明是無風的靜謐夜晚,他還是突兀而習慣性地睜開瞭眼。適應微弱的月光後,他很快就發現瞭靜靜坐在地板上的人影。

  是妮芙絲。她居然沒有睡著,而是不知什麼時候盤腿坐起瞭身。伊比斯小心地瞇起眼不讓她發現自己已經醒轉,準備看她要弄出什麼花樣來。

  少女的雙手雙腳都被數根鐵鏈鎖住,隻要動作的幅度稍微大些就會發出清脆的金屬相撞聲,那樣就一定會把敏銳的青年驚醒。能夠不發出任何聲音地從地板上坐起來,明顯是極為蓄意的舉動。要說這是為瞭不打擾到主人的休息而刻意小心,這種蹩腳的理由並不能讓人信服。

  此刻,妮芙絲正靜靜地握住瞭綁住她手腳的鐵鏈中的一根,神色緊張地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是想要把它扯斷嗎?伊比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大病初愈的少女應該沒有那樣的力氣,如果說那全是她的演技,也太過令人驚悚瞭。

  但妮芙絲就隻是無比專註地僵坐在那裡,好像真的在驅使病軀全力和鐵鏈較勁。

  沉默的旁觀者窺視瞭好一會兒,仍然沒看出什麼別的動機來。先是用力扭,然後扯,最後換成絞與錯,不知道嘗試瞭多少種姿勢後,已經流滿頭是汗的妮芙絲放棄一般地松開瞭毫發無損的鐵鏈,長籲瞭一口氣。

  真是可憐,伊比斯在心中搖頭。回想起睡前與她的對話,這女孩總算意識到瞭自己的無力,但心中的反抗情緒應該還沒完全消失,所以才會再度試圖逃跑。等到她一遍遍的失敗後,總該會放棄這無用的嘗試,安心接受性奴的新身份吧。

  看起來是心灰意冷瞭,準備重新躺下的妮芙絲卻不小心被腳鏈絆瞭一下,以一個極為滑稽的姿勢迎面磕在鋪蓋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青年幾乎要笑出聲來,他甚至還想幹脆起身好好嘲弄她一番。但他最終選擇瞭相反的處置方法——裝作自己已經睡死,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疼痛與驚嚇的表情在妮芙絲的小臉上逗留瞭一會兒。她死死地捂住鐵鏈,仔細盯緊瞭床上紋絲不動的人影,見到並沒有吵醒同屋人後,臉上便露出瞭思考著什麼的遲疑與猶豫,終於化為瞭果決。

  她伸出雙手再度握住瞭腳鏈,「啪」地一聲,就像折斷樹枝一樣,粗實的鏈子毫無阻礙地被卸瞭一邊下來。

  咦?

  少女又故技重施地握住腳鏈的另一頭,仍然是隨著一聲沉悶而短促的斷裂聲,整根鐵鏈就這麼被輕而易舉地擰瞭下來。隨後,伴隨著間歇發出的短暫悶響,所有困住她的鐵鏈都被如法炮制地輕易拆除。

  伊比斯終於意識到妮芙絲剛剛在做什麼瞭。

  她是個優秀的工匠,自然能找到對付這種簡單束縛的竅門。之前那看起來試圖將其拉斷的無用功,實際上是在將整根鏈條處理為隻需要輕輕一拉就會斷裂的損壞狀態,等到時機成熟就能快速拆除。

  恐怕她一直在之前的日子裡偷偷對這些鐵鏈動手腳,今天本該完成最後的處理工作後見機行事,而當她發現意外的響聲都沒能驚動自己後,就順勢一口氣破壞瞭所有的鐵鏈。

  接下來,她應該就要逃跑瞭。

  拆下來的鐵鏈被少女無聲地塞進瞭鋪蓋裡——不,還有一根仍留在少女手中。她緊握著這根粗實的鏈子,屏息凝神地悄悄靠近床鋪,靜靜立在瞭一直「安穩熟睡」的青年身前。

  所以,是準備要先殺我再離開嗎?

  伊比斯在心底露出瞭無聲的冷笑。那是許久未曾湧現的怒火再臨,默默地在胸腔中動蕩著。

  盡管早就知道妮芙絲的心中會有怨恨,但沒想到那卻埋得這麼深。幾日來兩人的相處其實相當愉快,下流舉動雖然會讓她很困擾,但逐漸正常的對話交流卻是毫無阻礙地破瞭冰。本以為這是個良好的開端,沒想到那或許根本是連自己都瞞過瞭的偽裝,刻意將仇恨埋藏在瞭處處編織好的小動作中,用暗示營造出瞭逐漸敞開心扉卻仍有警惕的完美形象——真是做的好,自己可是完全上當瞭啊。

  即使怒火中燒,靜躺著的青年卻連呼吸頻率都沒有一絲波動。那是為瞭等待少女湊近的瞬間出手,以雷霆一擊將其制服。然後——調教計劃或許要更改。倘若她真有這樣永不屈服的鋼鐵意志,那就隻能用些手段破壞掉礙事的理性,做成壽命短暫的愚癡玩具……

  半晌過去瞭,可是妮芙絲仍然保持著矗立的姿勢,捧著鐵鏈僵在那裡。

  她在想什麼?還是說,她已經知道瞭自己在裝睡,用這種疑兵之計來引出破綻?警覺的伊比斯思考著局勢,耐心地推演著接下來假想的戰鬥變化。

  他等來的並非是飽含殺意的撲擊,而是一聲幽幽的輕嘆。

  黯淡的月光模糊瞭少女的容顏,令人難以察覺她的真心。究竟為何在最後關頭選擇瞭遲疑呢?擅長揣摩人心的伊比斯能夠在心中列出許多可能性,可他現在並不想起身詢問妮芙絲。

  他隻是保持著靜默,看著放棄行兇的白發少女盡力掩蓋行動的聲響,緩慢而堅決地翻過窗臺,隨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真是被看扁瞭啊。」

  終於,伊比斯睜開瞭「眼」。

  僅剩的月光也從視界中消失,然而某種愈加熾烈的東西正倒映在眼簾上。白熱的光團無比耀眼地點綴在無邊的黑暗中,而其中正在緩緩移動的某個存在更是特為明顯。

  久違地使用這個能力的感覺並不好,大腦像是在燒起來一樣滾燙無比。曾經想過不在必要時就不進入這種狀態,但不久之後發現那會讓這份技能慢慢退化,差點就完全忘記如何開啟「眼」。所以,偶爾練習成為瞭必要。

  此時此刻,他在鍛煉之餘再度確定瞭一件事:妮芙絲果然不是什麼平凡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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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不認識的路口停下,回頭確認身後不存在追兵,怦怦直跳的心臟總算安定瞭不少。隨後,是劫後餘生般的悵然。

  用金屬疲勞的方法解決掉礙事的鐵鏈,靠笨拙的無聲行動擺脫貼身監視,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隻要離開鎮子,渺無人跡的野外到處都是藏身的處所,晚上塞進肚子裡的食物也能撐上一段時間。曾經被迫鍛煉出的野外求生能力應該還沒忘記,那樣就能確保安全瞭。

  身體還很虛弱,對付野獸已不成問題。就是什麼都沒帶……再次確認一遍,除瞭套在身上的葛佈粗衣,完全就是光溜溜啥都沒有的狀態——哦,還有一根被那傢夥硬綁在頭上的緞帶。

  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瞭紮起頭發的新奇感覺。龍的文化裡當然不會有與體毛有關的習慣,倒是角與鱗片的保養貫穿瞭歷史。平時除瞭認真清潔,總是在頭發變長後用匕首隨意將其割短的少女並不能理解頭發對於女人的必要性。某種意義上說,她的自我性別認同倒是模糊得可疑。

  撫摸著短馬尾,妮芙絲回憶起瞭剛剛的失態。明明是爭分奪秒的逃亡時間,卻冒著暴露的風險呆立在那裡,自己究竟出瞭什麼問題?倘若認為是什麼一見鐘情,那就是十足的戀愛小說入腦。

  那麼,為什麼那時不動手殺掉那傢夥呢?隻要將鐵鏈捆在脖子上,無疑隻是個普通人類的青年很快就會死掉。若是說為瞭謹慎也說得過去,但內心深處卻隱隱傳來瞭否定聲。

  這幾日相處的記憶閃過眼前,如果割裂掉之前的所為,這位叫做伊比斯的人類無疑算是個相處起來非常輕松的友人……除瞭偶爾會色心大發動手動腳。和之前那個傲慢而暴戾的精靈統帥比起來,能夠友好溝通的敵人總是讓人更安心些——溝通,意味著穩定的意圖傳遞與行動預期。盡管不確定這幅平和的模樣是否是他的偽裝,但那確實收獲瞭一定的好感。

  然後是……那個吻。

  她已非不諳人事的無知少女——盡管經驗的來源是強暴與輪奸這種事聽上去就很可憐,幸而半龍小姐是個從不感傷過去的現實主義者,也能找到足夠的理論來自我開解心理陰影。但是,對於接吻這個行為,她仍然會感到迷惘:明明隻是將嘴唇相合,身體不知為何就會灼熱起來,力氣也像被抽走一般,整個人都綿軟下來。那時接完吻後懵懂的狀態不是演技,而是確確實實的不知所措。

  深深呼吸後,妮芙絲吐出瞭一口濁氣。

  不管再怎麼回憶,已經發生的事不會改變。安慰地想,既然已經從他手中跑瞭出來,以後想必很難再有交集。隻要小心點不要再被抓到,就可以遠離這些令人不快的古怪體驗瞭。

  ——雖然不得不承認性交的感覺很舒服,這種無法掌握自己肉體的瀕臨失控感還是太過危險瞭。

  思緒萬千,現實中的腳步停留隻有一瞬。即使不熟悉道路,動起來也比原地等待浪費時間要好。隻是,黑暗夜空籠罩下的蜜蜂嶺小鎮氣氛有些奇怪,本以為到瞭夜間居民們都會睡著,此時卻好像能隱約聽見人們四下活動的聲音在寂寥的秋夜回響。

  沒有錯,隨著距離的縮短,那些人聲便愈加清晰。妮芙絲的動作頓時變得謹慎小心起來,輕巧無聲地在小鎮裡躲藏穿行。避開有人的主幹道,通過小巷時,原本前方正在遠離的腳步聲突然折返靠近。少女驚訝瞭一瞬,意識到來不及轉身返回,便側倒縮在瞭巷口處的雜物後。

  堅實的撞擊感讓她吃痛,意志力卻克服瞭痛喊出聲的欲望。從撫摸的手感和紋路來看,這是劈開堆好的原木,應該是某戶人傢儲備用過冬的柴火……不對不對,現在根本不是思考發散的時間,迫近而來的危機就在眼前,倘若被當地居民發現——雖然不一定會有壞事發生,語言不通也很麻煩就是瞭。

  吵嚷的,夾雜著能夠聽懂的問候傢人臟字的精靈語愈來愈近,細心傾聽,在那之前有一陣小跑的腳步聲急促地嗒嗒作響。是在追逐嗎?不管是追捕小偷還是欺壓良民,無論怎樣都不是現在的自己能摻和的事。

  期望著這些人趕緊從甬道裡跑過,結果卻仍然是事與願違。伴隨著被絆倒時女聲的驚叫,撞上瞭柴堆的逃跑者砸在瞭妮芙絲身上。

  「嗚……好痛…咦?」

  是個說著精靈語的年輕精靈女子——雖說不太明白精靈對年齡的定義,背光處昏暗的月光下也看不清對方的面龐,但少女還是從清脆的吃驚聲上大致下達瞭判斷。

  妮芙絲沉默不語,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思考著對策。而肇事者正怔怔地看著白發的龍女,為她奇異的體征感到訝異,甚至忘瞭身後還有追兵——直到面容陰沉的男人們將兩人團團圍住,大眼瞪小眼半天瞭的精靈女子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逃瞭。

  之後的變化則完全出乎瞭妮芙絲的意料之外。

  一翻身站起的精靈女子氣勢洶洶地雙手叉腰,指著其中一位追兵的鼻子吐出一串臟到極點的垃圾話。就像點燃瞭火藥桶一樣,一場罵戰就這麼爆發瞭。

  嘰嘰喳喳的男聲與女聲在龍女的耳邊交替響起,明明隻有一個人,但這位精靈女子卻絲毫沒落下風,頂著十幾位男性的火力卻反而在音量上壓過瞭一頭。一直被指著鼻子壓制的領頭男精靈語氣悲憤地說瞭些什麼,立刻就被女子更加高昂的聲音打斷罵倒。

  作為局外人的妮芙絲無語地看著罵架不斷升級。在場諸人明顯都看到瞭奇特的不速之客,但他們的註意力實在沒法從存在感超強的精靈女子身上挪開。滿頭黑線的少女默默移動身體,想要悄悄地從巷子後面溜走,可隨後發生的事情讓她無法再度挪動腳步。

  那個男精靈終於放棄瞭打嘴仗,強硬地扭住女子的手迫使她動彈不得。局勢瞬間逆轉,依靠口舌建立起來的優勢蕩然無存,女子凌人的勢頭就像幹癟的氣球一樣泄瞭下去。

  但是一直挨罵的男子明顯並不準備到此為止。他高高揚起的另一隻手已經緊握成拳,伴隨著發泄般的怒吼將要砸下。

  下一刻,堅實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墻上,激起瞭一片塵埃。回心轉意的男子沒有繼續使用暴力,表情在夜中也模糊不定,但繃緊的肌肉顯示著他還未平靜的內心。

  然後,在女高音驚慌的尖叫聲中,他撕破瞭女子的衣衫。一對潔白的乳兔剛剛蹦出束縛,便立刻被男子貪婪地握在瞭掌中。避無可避的受害者拼命扭動身軀試圖躲閃,可是尋常女性的力量在成年男性的面前實在是微不足道,隻能被迫與他糾纏成一團。

  男子的舌頭舔上女子欣長的脖頸,貪婪地尋覓著她細膩的肌膚。他的雙手也沒有老實下來,而是迫不及待地撕扯遮蔽下身的衣物。圍觀的其他男人們無動於衷地看著強暴的發生,不僅沒有絲毫阻止兇手的意圖,反而四散開去自顧自地閑聊瞭起來,完全沒把發生的暴行當回事。

  直到一聲沉重的悶聲響起。

  不知什麼時候沖上來的妮芙絲擲出半根柴木,砸在瞭正在專心猥褻的男子背上。這一下並不痛,但遇襲受驚還是讓他下意識地松開瞭手回頭看去,緊接而來的就是一記恐怖的重踹,使他慘叫著捂住大腿倒瞭下去。

  抓住衣衫不整的精靈女子,感到有些後悔的少女緊張地環顧瞭一圈。反應過來的其他人已經騷動著圍瞭過來,而身邊剛剛獲救的受害者卻是呆若木雞沒有動彈,像是失瞭魂一般吃驚地望著倒地的男子。

  不應該管閑事的。盡管理智這麼告訴自己,但身體還是在意志的驅使下作出瞭行動。與其選擇會帶來自責的決定,這樣不管不顧地沖出來的行動才能讓鬱結瞭許久的煩悶情緒發泄出來。

  「快跑!」

  也不管呆滯的精靈女子能不能聽懂,妮芙絲徑自拉住瞭她的手。即使虛弱也遠超普通男性的半龍巨力拖動著驚呆瞭的女子,使她不得不邁動腳步跟隨上來。身後憤懣的男人們怒號著簇擁而上,再度開啟瞭第二場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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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和青梅竹馬結婚瞭不到半年的卡特裡娜仍然覺得自己是個少女,可是每天早上都要紮起來的頭發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她已為人婦的現實。

  婚姻的新鮮勁過去後,身份變換的錯亂感留下的後遺癥卻沒有消散,自小養成的野性子使她總會做出些不符合新婚少婦身份的令人驚駭的事情來。

  比如說,像現在這樣和剛剛在自己眼前揍瞭丈夫一頓的神秘女孩一起逃亡。

  「呼,呼……喂!你叫什麼名字啊!」

  「……」

  好不容易在急促的呼吸節奏中拼出一絲力氣發問,得到的卻是沉默。卡特裡娜的內心焦躁瞭起來。這個小姑娘手勁大得驚人,就像一對鐵鉗一樣死死鎖住瞭自己的右手無法掙脫,真不知道會被她拽到哪裡去。

  身後的追擊雖然被甩出瞭一段距離,男人們卻沒有絲毫要停止的意思。真是的,非要追得那麼緊幹嘛,平時和丈夫吵架的時候都會勸,這時候又都站在他那一邊去瞭……說起丈夫,之前的慘叫聲讓卡特裡娜又擔心起他來,要是把腿傷到瞭,地裡的農活可怎麼辦啊。

  隻是,一想起他帶著親戚們攔住自己不讓出去尋樂,少婦的心又忿忿不平起來。明明其他姐妹都能這麼快樂,為什麼偏偏自己就得被困在傢裡不能出門啊!雖然他是個能幹活的好小夥,親手做好瞭一屋子的新傢具,還能用樹葉吹出好聽的曲調,但是……唉,早知道在結婚前就該和他去草垛裡滾一滾的,誰知道那麼優秀的帥小夥居然那麼短那麼快啊!

  她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去那裡一次,但是逃跑的目的地似乎並不能被自己所決定。這個小姑娘像頭怒牛一樣橫沖直撞,還聽不進任何話語,尾巴一甩一甩地就自顧自往前跑。

  圓耳朵,豎眼睛,白頭發,黑尾巴,怎麼看都完全不像是精靈。從未離開過蜜蜂嶺的卡特裡娜從沒有見過長相這麼古怪的女孩,心裡也不由得感到害怕。少女的小手冰涼得可怕,令她產生瞭各種不好的聯想。然而,些許陰霾很快便隨著迫近的危機而煙消雲散——離開瞭空曠的場所後,對地形的生疏明顯拖慢瞭少女行動的速度,而這也讓快被拋下的追兵們大幅縮短瞭距離。

  眼見她就要拐入難以行路的小道,卡特裡娜的心也提到瞭嗓子眼,拼瞭命地高喊起來。

  「不要過去!向樹那邊跑!向左,左!」

  喊到最後時,女孩終於聽懂瞭。她靈巧地轉瞭個彎,向著正確的方向繼續狂奔。又像這樣指揮瞭幾次後,卡特裡娜找到瞭訣竅:復雜的話她聽不懂,隻有使用「左」或「右」這樣簡單的詞語才能起到效果。

  就這樣,勉強交流起來的兩人總算和追兵拉開瞭些距離。很快,追逐戰就來到瞭終點——那是一處平坦的空地,離散地堆著大量的幹草垛。像森中小屋一般立在草垛林深處的,則是一棟木制的大型建築物。

  谷倉,用於貯藏食物的處所,代表瞭農業社會的財富積蓄。而如此形制的獨特谷倉則暗示瞭另一個事實——合作農業與村社形式的萌芽。

  一閃而過的靈感還未被妮芙絲所捕捉深慮,眼前所見的沖擊性場景卻讓她目瞪口呆:明明應當是夜深人靜之時,谷倉前的空地卻聚集瞭大量的人影。難怪靠近這裡時會聽見密集的人聲。

  更為令人訝異的,是兩兩靠在草垛邊的居民們此刻的行為。不用上前確認,耳邊傳來的陣陣靡音就已經足以讓妮芙絲面紅耳赤瞭。原本的打算是隱秘行動,卻偏偏惹上瞭麻煩,最後還撞上瞭數十位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的亂交大會,隻是駐足瞭一瞬的龍女立刻準備拔腿離開,身後的女性卻突然用力甩開瞭她的手。

  精靈少婦欣喜地邁著躍動的步伐奔向赤裸的人群,熱情而開心地揮手高呼,馬上就有幾位男女迎瞭上來。正當她與全裸的女性友人擁抱之時,一直尾隨其後的漢子們也氣喘籲籲地趕到瞭。

  卡特裡娜輕蔑地瞥瞭一眼這些累得張舌吐氣的老實人,隨後艷羨地看瞭看站在姐妹身邊的精壯小夥們。難怪她們晚上都不願意回傢,換作是自己,也不願意和力竭氣衰的丈夫共枕。

  熟練地往好友的身後一躲,也不用她出面,赤身裸體的年輕姑娘們就大大咧咧地站瞭出來——她們可不認為這樣面對丈夫們會有羞恥感,反而開始理直氣壯地指責起來。

  毫無疑問,這是女方的大獲全勝。無論是吵架還是推搡,明明應當在力量上占據優勢的男人們卻根本不是女人們的對手,隻能灰溜溜地離開——當然瞭,本就是他們犯錯越界在先,跨過瞭劃定好的邊界線。

  目睹喪傢犬們的背影消失,已經忍瞭許久的卡特裡娜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輕盈的腳步也滴溜溜地轉向瞭一位看起來剛剛成年的高個頭大男孩。屬於年輕人尋歡作樂的時光再度繼續,就在這時,留在場中的白發女孩終於引起瞭註意。

  「喂,你是誰?」

  輕佻的男青年挺著半勃的肉棍就湊瞭上去,大大咧咧地和少女搭話。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少女並沒有回應,而是抱住瞭衣衫單薄的身軀,靠著草垛低頭喘息。

  裸男裸女們很快就註意到瞭少女的古怪體征,以及她手腳腕處垂著一小截鏈子的鐵鐐銬。

  比起對於身份的疑惑,炙熱的欲望更是趕走腦中的理智占瞭上風。已經有大膽的青年走上前去,試圖捉住少女的小臂。

  「你也要來參加聚會嗎?我們這兒還有——哇啊!」

  即使伸出的手被拍落,他還是無視瞭少女的拒絕,試圖直接將這位嬌小的女孩攬入懷中。厭惡被動手動腳的妮芙絲索性扭住男青年的右臂,將他扔出摔在瞭地上。

  隨著咚的落地悶聲響起,少女一直昏昏沉沉的頭腦終於清醒瞭些。

  不對勁。

  從剛剛開始,身體就灼熱得像在燃燒。與發燒時的狀態不同,除瞭意識有些恍惚外,濕潤的下身更是早已秘出瞭粘稠的液體。是因為好不容易壓制的睡前被勾起的情欲隨著所見的淫亂場景而再度激活瞭嗎?

  緊咬銀牙的少女奮力起身,準備趕緊離開,可是現場的情勢已經發生瞭變化——不知什麼時候,她成為瞭現場的焦點,已經有不少男女放棄交合湊瞭上來。拜剛剛那一下投摔所賜,她並沒有給眾人留下多好的印象。

  「怎麼回事啊,這傢夥是哪裡來的?怎麼還打人啊?」

  「這麼個漂亮小姑娘怎麼兇巴巴的……喂!阿澤,你沒事吧!」

  「臭娘們…嘶……喂,把她圍住,不要讓她跑瞭!」

  看這氣氛,要打架瞭是嗎。

  若是放在平時,她並不會把一群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人放在眼裡。除瞭力量上的鴻溝,天生就要快一截的反應速度極大地彌補瞭龍女戰鬥經驗不足的缺陷。但她現在不光行動遲緩,四肢無力,意識也鈍得像在泥漿裡攪動。以這種狀態,能不能安穩突圍都要成問題瞭。

  ——再說,她是個死硬的和平主義者,就連玩角色扮演遊戲都要零傷亡純談判通關。就算現在的氣氛正向著不妙的方向傾斜,還是得盡努力挽救一下。

  妮芙絲舉起雙手直至耳邊,向外張開,通過示意自己並沒有握著武器來表達善意。雖然溝通有些困難,但是肢體語言總是通用的吧……

  「她在罵我們『薄耳朵的短小男』!」

  「媽的,給這個圓耳朵點顏色看看!」

  這時候應該要補充個微笑嗎?總之不知道為什麼,局面反而更加惡化瞭。摩拳擦掌的男人們湊瞭上來,有的甚至還脫掉瞭剛剛穿上的褲子,淫邪的笑容完全不掩飾溢出的惡意。

  大難當前,妮芙絲卻閉上瞭眼。

  這並非不知所措的逃避,而是為瞭回歸理性的鎮靜。

  如何才能制止即將爆發的多數暴力?

  群體采取統一行動的誘因是跟風與欺弱。那麼,盡快傳遞一個果決與明確的威脅信號是制止滾雪球的最好方法。具體到現在的情況,就是……殺雞儆猴。

  但是,真有必要這麼做嗎?

  散發著惡意的男人們正在逼近。被他們抓住的話,大概…或許…也就是受點苦。但如果真選擇瞭暴力反抗,把握不住力道的話可能會死人。

  傷人……為瞭從這裡離開,傷害無辜的鎮民是合理的嗎?可是在這裡放棄的話,萬一拖延時間太久被抓住,此後還能有像今天這樣完美的機會出逃嗎?

  龍女終於睜開瞭湛藍色的爬蟲之瞳,直直盯住瞭走在最前的男人。

  沒有意識到殺氣的受害者仍然不知死活地靠近過來,試圖制服這個古怪的小妞。

  「都住手!」

  下一刻,突然響起的喝止聲讓妮芙絲驚得幾乎要跳起。即使是精靈語,可這熟悉的音色幾天以來實在聽得太多,讓她第一時間就下意識地松開拳頭,舉目望向身後。

  以及,一直爬在背脊上的擔憂與恐懼終於成為瞭現實。

  她逃亡的嘗試,已然宣告失敗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