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楊,你瘋瞭嗎?」

  一位帶著墨鏡、打著耳釘的高瘦黑人男子將袋子裡裝著的海洛因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放在桌上。他隨即將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小白鼠放瞭出來。

  小白鼠在桌上嗅瞭半天,然後跑到那一小堆白色粉末那裡開始享用瞭起來。

  冷白色的燈光照在楊的臉上,他調整瞭一下站姿,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傑森,你仔細思考一下,隻要我們能迅速搶占市場,把大把鈔票先裝在口袋裡。科爾多傢族發現瞭又如何?」

  「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要不然他們就自己做這行瞭。我聽說好像是他們傢族老大的女兒因為吸食可卡因過度年紀輕輕就死瞭。所以整個傢族才開始以雷霆手段肅清這座城市裡的毒販子。要是你被抓住瞭,別想著談判,想想後事比較靠譜。」

  「先不說這個故事是不是真的。錢就算不是科爾多傢族的問題,卻是這城市裡所有其他人的問題。」楊將背包裡的一摞摞百元大鈔拿瞭出來,「隻要我打好手上每一張牌,拿著大把現金,對正確的人說正確的話。相信我,就算是科爾多傢族也沒辦法阻止我們的生意。」

  傑森用戴滿戒指的手撥弄瞭半天他那五顏六色的臟辮。「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你是有膽量還是莽撞。你要是知道科爾多傢族在九十年代的事跡,你絕不可能有惹他們的想法。」

  「在什麼地方做事遇不上幾條地頭蛇呢?你看看,莫諾市那兒的墨西哥黑幫也看著很唬人吧?但不也選擇跟我合作瞭嗎?」

  「那是你運氣好!如果出點差錯恐怕我今天是在新聞上見到你瞭。」

  「但我還活著,站在這裡跟你說話。」楊堅定不移地說道,「相信我,我已經有瞭計劃。」

  「計劃,哼,你總是有個計劃。」傑森拿過一沓錢聞瞭聞味道,原本嚴肅地臉突然忍不住咧嘴笑瞭起來,露出瞭一口鑲瞭鉆的牙。

  「我接下來需要一個明面的生意,不,是好幾個。」楊把七十五萬數出來重新站好平視著傑森,「用來洗錢。」

  「我的天啊,楊,你以為我是什麼南美大毒梟嗎?我的產量根本不夠你這麼玩的。」

  少年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拍瞭拍傑森的肩膀,「老夥計,我不是隻賣你的貨。你已經不是我唯一的供應商瞭。」

  從一開始楊就對傑森編織瞭一個謊言:他讓傑森以為是他主動去尋找墨西哥黑幫交涉,並且是由他自己提議要將他們的貨帶到它河市進行銷售的。喬治的死和他被綁架的事楊自然是沒有透露分毫。

  當然顯而易見的,比他話更有說服力的是他帶來的那十公斤海洛因。

  楊試圖給傑森制造危機感。他必須成為一個馬上就要發車前往寶藏站的列車,而且車門馬上就要關閉瞭。

  「嘿,聽著,我知道和科爾多傢族作對讓你感覺很不舒服。」楊攤開雙手,「所以,如果老兄你想退出的話,我也確實能理解……」

  「少跟我玩這套。」傑森不耐煩地擺瞭擺手,然後摘下墨鏡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你安靜一下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根雪茄,點燃後在地下室裡眉頭緊鎖地來回踱步。

  楊則走到另一張桌子前拿起一包包像是糖豆一樣,剛剛新鮮出爐的毒品。他仔細看瞭看上面因為他為瞭迎合年輕人喜好而提議加印上去的各種圖案。心知這些產品才是他能在這城市裡立足的主要競爭力。如果依靠傳統毒品的話,他怎麼都不可能競爭過那些能在南美用數千平方公裡的土地去種植罌粟和古柯的大毒梟。

  而傑森雖然打扮得像是個搖滾明星一樣,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化學奇才。據楊所收到的用戶回饋來看,傑森所設計的產品能讓使用者體會到特定的美妙幻覺和悠長持久的亢奮,甚至還能讓人覺得感動和懷念,體驗層次相較傳統毒品要豐富多瞭。

  可惜,所有毒品都是傑森在這個他工作的工廠裡和其中的幾人串通偷偷加工出來的,產量根本不可能上去。

  想到這裡,他開口瞭。

  「一傢完全合法,完全由你支配的制藥工廠。」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但是每個字都擲地有聲,「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想辦法做到。」

  傑森驚得下巴都快掉瞭。「制藥工廠?你是認真的嗎?你知道那要走多少法律程序,要雇傭多少人,說到底,就算你做到瞭,一旦被人發現的話……」

  「把制藥的流程拆解成若幹個小步驟,讓絕大多數員工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參與制作毒品。隻有最後的成品和質檢交給你信任的核心人員來把控。」

  「這……」

  「你做得到嗎?」

  「我……」傑森本能的想拒絕,可是楊的聲音裡仿佛有種魔力。他眼前出現瞭一座座工廠,日夜不休地生產著他所設計出來的新型毒品,它們被一箱箱貨車拉走,然後變成一沓沓綠油油的鈔票倒進他新買別墅的遊泳池裡,旁邊躺著十幾個剛做完隆臀手術的年輕黑人美女爭芳鬥艷,為彼此身上塗上一層閃著光的精油對他拋著媚眼等他寵幸。

  一個遊泳池到底能裝多少錢呢?他貪婪地舔瞭舔厚厚的嘴唇。

  那隻吸食瞭海洛因的小白鼠雙眼迷離地在桌面緩步爬行,然後突然一頭栽倒,開始不自覺地抽搐著,原本靈活的長尾開始變得僵硬和麻木,就連四肢都失去瞭控制。它覺得天旋地轉,所有的思維能力都飛出瞭身體。那逐漸黯淡下的眼珠裡反射出兩個堆滿笑容,套著人類皮囊的某種生物,正一邊說笑,一邊握著手,看來是達成瞭一個約定。

  ***

  下午五點四十分,太陽開始向著地平線滑落。

  楊駕駛著摩托車來到瞭他今天的第四站。

  它河市,唐人街。

  達勒斯州的亞洲人口比例很低,而且絕大部分還是韓裔和菲律賓裔,華人很少,就連外國遊客也幾乎都是歐洲人。結果就是,這個所謂的唐人街除瞭幾傢美式中餐以外,十分吊詭地充斥著各種韓文餐廳招牌。再就是幾傢人氣蕭條的中醫針灸漢方藥和越南人開的按摩館。現在,絕大部分來唐人街的人都是為瞭吃韓式烤肉和打包宮保雞丁飯。

  但楊雖然饑腸轆轆,卻顧不上吃飯,他是為瞭另一件事來的。

  身形一轉,他消失在瞭一個巷口。

  ***

  「讓我們先別敘舊瞭,幹一架再說話吧。」

  一個穿著白色背心的華人壯漢用帶著閩南口音的中文說道,他濃眉大眼,標準的國字臉,體魄健壯,胸肌大到都快撐破佈料瞭。他把一雙拳套扔向瞭楊,然後對著旁邊站著的一個男孩挺瞭下下巴示意瞭一下。那機靈的孩子立刻就拿起一個計時器站在一旁,然後聚精會神地看著二人。

  楊點瞭點頭,然後戴好拳套走進拳擊臺,像模像樣地擺好瞭一個架勢。

  壯漢也走瞭上來,活動瞭一下筋骨,對撞瞭一下戴著藍色拳套的雙拳,然後雙手護頭慢慢向楊靠近。沒多廢話,他那右側強壯的二頭肌向後收縮,如同子彈上膛。在楊眼睛剛眨瞭一下之後,他們兩之間的距離似乎一下消失瞭,拳頭突然就帶著風來到瞭楊的面門之上。

  「啪!」的一下,楊沒能躲開,但是用雙拳勉強護住瞭這一拳,但這一擊所帶來的後勁讓他差點沒站穩,右腿猛力蹬住地面才沒摔倒在地。

  壯漢收拳,臉上揚起瞭笑容,後退原地小步跳著。「你有進步,楊。」

  「彼此彼此。」楊勉強地笑瞭一下,他甩瞭甩手臂,覺得雙拳發麻,幾乎都快握不實瞭。

  這個看起來集合瞭拳擊室、健身房、舞蹈房和社區活動中心的建築就是它河市唯一一個華人幫派,「未央」的聚集點瞭。

  幫派大概是美國最奉行種族隔離主義的組織瞭。無論是意大利式的傢族經營、黑人式的HOOD文化,還是俄羅斯人的鐵血兄弟,隻要是在黑暗面行走的人都本能傾向於信任一個跟自己同種族的人。對於異族,就算能合作也終究是無法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而未央幫的起源,要追溯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一起新聞事件:一個韓裔的商店老板娘因為種族歧視,對著一個女黑人顧客無故進行百般刁難。最後在兩人起瞭沖突的時候老板娘突然拿起櫃臺下的手槍一槍擊斃瞭那位女黑人。此事傳播開來後,全美國的黑人無不憤慨,隨即開始瞭大規模的暴動。

  當時,在它河市的黑人開始對亞洲人進行無差別襲擊。他們可分不清韓裔和華裔有什麼區別。隻要見到亞洲人,不管男女老幼就先是言語辱罵再圍上去拳打腳踢,對於亞裔開的商鋪也大肆破壞。而在絕大多數人都隻是倉皇避難的時候,一個出身馬來西亞開武館的華人帶領著他的弟子們挺身而出,自發地保護起瞭亞裔社區。

  武館裡的眾人拳腳功夫很強,他們成功抵擋瞭多次黑人的襲擊。但接下來黑人的大幫派就被吸引而來瞭,他們不僅帶來瞭大量槍械和用不完的子彈,更是帶來瞭如同小型軍隊一般的人數。幾次交鋒後,不僅絕大多數的弟子被接連殺死,就連那位馬來西亞師傅也被一夥拿著沖鋒槍的黑人沖進傢裡給滅瞭滿門,最小的兒子都沒能幸免。這件慘案終於驚動瞭美國政府,他們直接派出瞭國民兵進行鎮壓,抓捕瞭無數人,給那場種族沖突畫上瞭句號。

  雖然結果十分的悲慘,但是這個武館勇猛無畏的精神還是打動瞭很多人。隨後,一位幸存的弟子,沒有選擇重建武館,而是轉而組建瞭一個新的幫派,取名叫「未央」,除瞭志同道合的一些人以外,還吸收瞭很多因為那次暴亂而失去父母的華人孤兒們,然後逐漸發展至今。

  未央幫派現在雖然不再隻執著於傳統手腳功夫。但傳承自武館的他們依舊相信,人要有強壯的身體才能有強大的意志。因此,雖然成為非正式成員很容易,如果想要正式入幫,那就必須要通過一個考驗。

  這個考驗就是在大弟子手下堅持三分鐘而不被打倒。

  而這人正是站在楊面前的人,張浩。

  楊觀察著這個實力深不可測的男人,心裡想著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如果一味躲避,恐怕不需要幾回合他就要被擊敗瞭。

  下定決心後,他向著張浩走去,然後先出瞭下蹲右勾拳、接著一記膝踢、護住腦袋從輕到重進行二段拳、肘擊、貼山靠。他把他能用出來的招式全都用瞭個遍,可惜他的攻勢雖然迅猛,但是仿佛力氣都在半空中就卸去瞭一半,怎麼打都打不到實處,這讓他有幾分抓狂的感覺。

  張浩那邊則是輕松無比,他看似被動防禦,但是卻敏銳的抓住瞭楊攻擊的空隙,隨即馬步穩紮,籲氣後精準的一記重拳打在楊的胸口上,少年頓時整個人連連後退,倒在瞭拳擊臺的繩索護欄上,感覺眼前的視野都發黑瞭。他恨不得立刻躺在地上,但咬瞭咬牙,還是重新站瞭起來。

  論體格,楊至少比一米八的張浩高半個頭,身寬臂長皆是楊占優勢。而且雖然力量和速度上的確是張浩更勝一籌,但楊也不輸他太多。雙方真正存在差距的是戰鬥經驗。十八歲未滿的楊就算天賦再出眾,張浩畢竟也長他九歲。而且他更是從年幼時期就開始受訓,本身也有剛毅堅韌的個性,這才讓他的水平達到瞭一個讓楊望塵莫及的地步。

  更吃虧的是,楊那為數不多的招式也幾乎都是受張浩指教的。徒弟想要跟師傅打,可謂是難上加難。

  楊睜開眼,沉住氣。再度慢慢靠近,他開始琢磨起張浩剛剛的招式,然後將所有的感悟立刻運用到瞭他動作之中。

  「以靜制動。」張浩瞇著眼觀察著楊,「以不變應萬變。不是不動,而是在尋找動的時機。」

  楊心頭一動,然後護著腦袋慢慢地靠近。

  他敏銳地感察著張浩的動作。下一刻,一種玄妙的預判感襲來,他看穿瞭張浩的動作,腳步側移,張浩的拳頭立刻擦著他的鼻尖呼嘯而過。

  然後就是反擊瞭。他興奮地一拳迅速擊出,可是他沒高興兩秒,就發現張浩的剛剛那拳隻是個虛招,而他真正的攻擊卻在他的右腳上。

  一記精準的回旋踢之後,楊的高大身軀砸在瞭拳擊臺上,四仰八叉地倒下瞭。

  「兩分五十一秒!」站在旁邊的小男孩大聲喊道。張浩立刻把手套摘瞭,然後將一張寬實的手伸向瞭楊。

  「進步很快啊。隻差一點而已,看來下次你就能通過瞭。」

  楊一把拉住他的手站瞭起來。「哈,你每次都這麼說,每次我卻都差一點。話說,我剛剛明明感覺自己看穿瞭你的動作,為什麼還是沒看到你藏的後手?」

  「因為我,呃,預判瞭你的預判。」

  「……」

  「沒辦法,在進步的又不是隻有你一人。」張浩聳瞭聳肩,「如果是現在的你和兩年前的我打的話,恐怕你能有五分勝算贏我也說不定。」

  「你要這麼說的話我會選跟五歲的你打,我他媽贏定瞭。」

  「……你做人能不能有點底線?」

  ***

  跟張浩對戰結束之後楊沒有休息很久,就從拳擊室走進瞭一側的美式健身房。一群本來在健身的男男女女見到瞭楊之後紛紛放下手中的事對著他開始打招呼,他們都是未央的外部弟子,和楊一樣都在訓練尋求加入的機會。

  「哎喲,這不是楊嗎?你怎麼才回來?」

  「今晚得給你接接風,你可別想跑。」

  「看上去又壯瞭不少啊楊,看來你鍛煉沒拉下啊。」

  楊滿臉笑容地跟這群年輕人寒暄瞭半天,然後在他們散去後走到瞭一個鐵架子前開始裝重量準備做臥推。

  他咬著牙,推著相當於他一點五倍體重的重量,然後暗自心想。接下來如果要在它河市混下去的話,安全是第一位的。而未央,盡管目前規模不算大,但隻要有瞭足夠的遠見和領導力,他們也能成為自己堅實的後盾。

  隻是一向對自己運動能力特別自信的楊萬萬沒想到,進入這個幫派核心難度居然這麼大。

  做完瞭臥推,他繼續做起瞭硬拉,然後是深蹲和LEG PRESS。再來他又找瞭些和他體重相似的人進行瞭對練。不過顯而易見的,他們的實力和張浩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跟他們打,楊隻覺得自己的身體都熱不起來。

  跟一個以前聊過天的年輕人打到一半的時候,百無聊賴的楊突然餘光裡透過玻璃門看到一道靚麗的身影。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著。然後看到瞭一位身材凹凸有致,還穿著一身備顯身材的黑色連體運動緊身衣的短發美女,正和張浩在他剛剛用過的拳擊臺上互相鞠躬,然後拉開瞭架勢似是準備要對打。

  「小李,和張浩對打的那女人,你知道是誰嗎?」壓制不住好奇,楊忍不住對著他的陪練對象發問瞭。

  小李探過頭看瞭兩眼,回答道:「哦,那不是二姐嗎?她今天也過來瞭啊。」

  「二姐?你是她弟弟?」

  「不是,我們長得很像嗎?二是指她在未央裡排行第二。她的本名,額,我好像是沒聽說過。」

  楊連連搖頭。「你別見我來的少就來唬我。她再厲害也是個女人,怎麼可能排到整個幫派的第二?或者你的意思是她在所有女成員裡排行第二?」

  「不是,就是貨真價實的第二。」小李很肯定地說,「她在半年前五局三勝打贏瞭原本排名第二的趙哥。」

  「這也……」楊連忙仔細隔著玻璃觀察著。開始他以為自己眼睛出錯瞭,可仔細看才發現他完全看不清這位二姐的動作。她的攻擊如同蝴蝶扇動翅膀時所留下的虛影難以看清。而等到張浩反擊之時她的身形又如同鬼魅一般忽閃忽現。這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動作讓楊不由聚精會神瞭起來,他屏住呼吸仔細看瞭半天,愈看愈發覺得自己實在是和他們的境界相差甚遠。

  如果說張浩的招式是沉穩而大開大合,那這位二姐的招式就是極致的靈敏和迅猛矯捷。她雖然沒有男人的肌肉量,但是卻有著超越絕大數男人的速度。隻是,這樣的爆發力並非沒有代價。她的迅猛攻勢隻持續瞭一陣子就逐漸開始衰頹。而不動如山的張浩卻保存瞭體力,厚積薄發。很快二姐的招法就逐漸凌亂下來。

  小李在一旁感嘆道:「看來還是張哥老練啊。不過二姐也已經很厲害瞭。」

  楊看著還未分出結果的二人,感覺自己還是外行,不管怎麼分析,卻終究隻是看瞭個熱鬧。他有些感慨的轉過腦袋。「看來我對自己要求還是不夠高,來吧,我們再來打幾個回合。」

  「還來?」小李苦著臉,但看著滿臉燃燒著鬥志的楊,也來瞭興致,兩個人碰瞭碰拳套,然後開始瞭新一輪的對決……

  ***

  晚上八點二十分。

  跟一幫未央非正式成員們一起吃瞭頓飽飯後,楊騎著摩托車駛入一個偏僻的社區。他把車停在一個老舊的房子前。他一眼就能看出,在這片街道上唯一一個種瞭鮮花和修瞭草坪的房子,就是他的傢。

  終點站到瞭,他心想,Home sweet home。

  當然,這裡和楊記憶中的傢相差甚遠。在他的養父保羅·米歇爾去世之後,他生前所欠的巨額債務如山一樣向著這個傢庭壓來。他們不得不從那個位於海灣富人區的豪宅中搬走,來到瞭這個由單親傢庭和非法移民所組成的貧窮社區,原本在讀私校的楊和他的兩個妹妹也支付不起昂貴的學費。楊就此選擇瞭退學,而他的兩個正在上初中的妹妹也不得不開始在這個社區裡的公立學校就讀。在楊看來,這裡的教學質量和教師素質根本就是個笑話。

  嘆瞭口氣,楊按瞭幾下門鈴。

  門鈴響瞭,不知為何,門口卻沒有人來迎接他。他心裡一陣警惕,立刻掏出鑰匙輕輕打開房門,然後謹慎地走瞭進去。

  狹小的客廳裡沒有人,燈也沒有打開。但是他卻隱隱聽到裡面的房間傳來瞭某些聲響。他慢慢靠近,發現似乎是什麼撞擊聲。他走到那房間門口,然後手一動,就立刻將那房門直接打開。

  打開房門後,楊看到的是一張正在聳動著的被子,然後他目光繼續上移,這才跟正仰躺著的女孩對上瞭眼。

  「啊!」赤裸著肩膀的女孩註意到楊,一下尖叫瞭出聲,「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瞭!你為什麼不敲門啊!」

  一個男孩的腦袋也從被子裡鉆瞭出來,他回頭看見楊的臉也嚇得尖叫瞭起來。

  「你們叫什麼叫啊,我又不是FBI。」楊無奈地從房間裡退瞭出來,心裡卻暗暗吃驚,心想自己這妹妹怎麼回事,居然還在上初三就帶著男生回傢瞭。

  珍妮弗,是米歇爾傢的大女兒,是和楊年齡相差最小的傢庭成員。他們兩個人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好朋友。以往她會跟楊分享她在學校遇見的問題,楊也會毫無保留的將心裡事跟她傾訴。可惜,自從保羅的死之後,楊就很久沒有跟她好好說話瞭。雖然他的這兩位妹妹都知道保羅有很多欠款,但她們卻完全不清楚知道保羅賭博和欠黑幫錢的事。

  楊知道她們和保羅的感情很深,所以對於這些事一直守口如瓶。

  沒過多久,珍妮弗的房門就打開瞭。女孩穿著一身碎花連衣裙走瞭出來,她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許久不見,她出落得外在玲瓏,舉止優雅,讓楊忍不住眼前一亮。她看著楊,臉上浮出一個美國人特有的露齒笑容,然後給瞭他一個柔軟的擁抱。

  「歡迎回來,楊。」

  來自珍妮弗的擁抱很親切也很溫暖,美中不足的是,楊能從她身上聞到一股他很熟知的腥味。於是他皺著鼻頭立刻拍瞭拍她的背,然後松開瞭她的身體。

  「見到你真讓我高興,我親愛的珍妮弗。」

  她仔細看瞭看楊,然後用擔心的目光觀察著他臉上在這一天中留下的傷口和淤青。

  「出什麼事瞭嗎?」

  楊搖瞭搖頭。「隻是一些友好的切磋而已,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珍妮弗紮著金褐色的魚尾辮,藍色的眼眸比起楊記憶中的更加閃亮。雖然還在初三,但是她的胸和臀卻不知是什麼時候已經有瞭幾分成熟女人的豐滿。楊雖然知道歐美人種早熟,但是在記憶裡依舊青澀的小女孩一眨眼就變成瞭眼前的年輕女人,他自然還是不太適應。

  「那個,你好,楊。」珍妮弗身後傳來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孩撓著腦袋有些忐忑的走瞭出來。楊盯著那張白凈而秀氣的臉想瞭半天才回想起來,這個男孩好像跟自己見過,應該是珍妮弗很早就帶到傢過朋友,應該是她原本上的那個私校裡的同學。

  「哦,你好……埃迪,我沒記錯吧?」楊仔細回想瞭半天,才回想起他的名字。這也不怪楊健忘,畢竟埃迪實在是個太容易被忽視的對象瞭。他是個又瘦又小,胳膊也白白細細的,有點女性化長相的猶太男孩。而且他都快初三瞭卻似乎還沒發育,站在已經有一米七二的珍妮弗旁邊,矮小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她的弟弟一樣。

  不過他也記起這傢夥似乎一直是各種奧數辯論比賽冠軍拿到手軟的高智商學生,看來這種男生是自己妹妹所喜歡的類型。

  「那個,珍妮弗,我今天先回去吧。」埃迪結結巴巴地說道。

  「啊?今天不在這裡住瞭嗎?」珍妮弗有些失望地問道。

  男孩嚇瞭一跳,然後給珍妮弗暗暗使瞭個眼色。「不瞭,還是……還是明天見吧。」

  珍妮弗用手捏瞭捏埃迪的臉。「你幹嘛這麼害怕啊,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哥,他又不會把你給吃瞭。」

  埃迪又抬頭偷看瞭一眼楊,他原本英俊的臉沾上瞭血和傷之後開始透出瞭幾分殺氣。特別是那雙眼睛裡翻滾著的黑暗。他隻看瞭一眼就立刻害怕地躲開瞭視線。

  「我,我還是先回去瞭。」他說著,踏著小碎步就往外跑,結果腳一崴,好巧不巧一頭撞到瞭楊的胸上。

  楊用一雙大手抓著他的窄肩將他扶正。「回去的時候小心點啊,別再跌倒瞭。」

  埃迪被楊碰到的時候渾身嚇得一個哆嗦,忍不住怪叫瞭幾聲。「啊!噢……謝謝提醒!」

  等楊摸著下巴看著埃迪狼狽的身影從門口出去之後,他回過頭看著珍妮弗,露出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

  珍妮弗瞪瞭一眼楊。「如果你想說什麼不好聽的話還是別說瞭。還有,以後對埃迪友善一點。」

  「我說什麼瞭?又哪裡不友善瞭?」楊翻瞭個白眼,「話說你們交往多久瞭?」

  珍妮弗的表情卻突然黯淡瞭下來。「就在父親去世不久之後……」

  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壓抑。楊一下子收起來臉上的笑,然後沉默瞭起來,兩個人默默向客廳走去。

  「抱歉,珍妮弗。這一年我沒能陪在你身邊。」楊鄭重地說道,「但我回來瞭,這次我不會離開瞭。」

  珍妮弗打開瞭冰箱,給楊倒瞭一杯葡萄汁,把杯子遞到他手裡,然後悠悠地說道:「哥,沒事的。雖然你沒告訴我為什麼離開。但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隻是……你真的別再這樣突然消失瞭。」

  「我保證我不會瞭。」楊認真地看著珍妮弗地眼睛,「看來這一年我似乎錯過瞭不少事情。要不我們來聊聊你的新學校,你覺得適應嗎?和新同學相處的來嗎?」

  ***

  兩個人聊瞭一會兒之後,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然後房門突然就被打開瞭。一個黑人小男生蹦蹦跳跳地走瞭進來,隨後魚貫而入瞭一群男女嘰嘰喳喳地吵鬧著。

  楊立刻從沙發上站瞭起來,然後將身體攔在那個為首的黑人小男生面前。「你們是誰?你們來這裡幹嘛?」

  那男生被高大的楊嚇瞭一大跳,他立刻回頭喊道:「瑟琳娜?這傢夥是誰?」

  隨後,楊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將頭發染成一半黑一半白、畫著某種誇張的煙熏妝,還穿著黑色小短裙和匡威高幫鞋的嬌小女孩從一群人中走瞭出來。

  「楊?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女孩皺瞭皺眉看瞭看他臉上的傷,「怎麼,因為被人打瞭嗎?」

  「這不重要。」楊一臉疑惑地看著門口一張張青澀的面龐,「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嗎?」

  「沒錯。」

  「都是在學校認識的?」

  「沒錯。」瑟琳娜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你扮演完充滿保護欲的哥哥瞭嗎?我們是來給我好朋友慶祝生日派對的。」

  「哦……」楊有些無言以對,隻好點瞭點頭,「沒事,瑟琳娜,我隻是……」

  「行瞭行瞭。」瑟琳娜把他推開一小步,「回你的房間呆著,或者最好出去。總之別在這裡掃興。」

  楊被她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瑟琳娜在他眼裡一直是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面滿臉燦爛笑容的可愛孩子。怎麼才一年就變成這副樣子?

  不過他也的確沒什麼理由打擾她和她朋友的活動。楊向後退瞭幾步,給這群初中生讓出瞭路。

  他心裡還想著要不要去張浩傢打個地鋪,可他突然眼尖地看見瞭一個正走進來的,帶著兜帽的男生手上偷偷摸摸地捂著一個黑色塑料袋。楊瞇起眼仔細看瞭看,然後又看到瞭他身後的一個畫著濃妝地大嘴唇女生正用雙手提著一個看起來異常沉重的背包,他的耳朵還從中捕捉到瞭一些玻璃碰撞的聲音。

  楊一臉嚴肅地攔在他們面前。「等等。」

  「幹嘛?」瑟琳娜看著楊口氣很不耐煩,「能別騷擾我的朋友瞭嗎?」

  在楊面前的兩個人卻眼神躲躲閃閃,連頭都不敢抬。

  「你們藏著什麼東西?」楊面色陰沉瞭起來,所有本來還在嘰嘰喳喳的男生女生一下子被他震懾得談話聲都消失瞭。

  瑟琳娜直接攔到楊身前高聲喊道:「喂!你幹嘛用這種口氣跟我朋友說話?你最好別沒事找事!」

  楊的表情變得愈加恐怖,那個帶著兜帽的男生偷偷看瞭他一眼,然後被嚇得哆哆嗦嗦地向後退瞭一步,楊立刻眼疾手快地一把推開瑟琳娜然後從他懷裡一把抽出瞭那個塑料袋子。

  嘩啦啦的聲音響起,裡面一下子散落出瞭一大堆褐色卷煙紙,和一包包灰綠色的絮狀物品。楊一眼就認出,那玩意是大麻。

  楊狠狠瞪瞭眼身體抖得如同篩糠一樣的男生。然後又奪過瞭大嘴唇女生手裡的背包,蹲在地上直接拉開,一瓶瓶金黃色的啤酒和幾瓶烈酒赫然在裡面。

  「還未成年就飲酒,抽大麻?!!」楊的嘴角因憤怒而抽搐瞭起來,他站瞭起來一把拎著兜帽男生把他狠狠摁到瞭墻上,直接將這老舊墻壁撞出瞭裂紋,「你他媽是不是想死啊?!」

  「不是我!不是我!」那男生看著楊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急忙搖頭,都快哭出聲來瞭,「這都是他的東西。」

  他的手指一下子指向瞭那個原本帶頭進來的黑人小男生。楊跟他一對視,那人立刻臉色變瞭,隨即雙腿一動,奔著門口就準備開溜。

  楊像是扔一團爛佈一樣把兜帽男生扔到瞭地上,一群人立刻炸開瞭鍋一樣尖叫起來,隨即像是逃難一樣四處散開。楊如同羊群裡闖入的一匹狼,三兩下撞倒所有擋他路的人,然後直接對著那個黑人男生撲瞭過去,一下就把他從背後按倒在地。

  「不要!不要打我!」他嚇得大哭瞭起來,「瑟琳娜!瑟琳娜!救救我!」

  「楊!放他走!」瑟琳娜尖叫著,在後面瘋狂拍打著楊的後背。

  楊沒有理會瑟琳娜,他看瞭看那張驚恐的臉,然後對著他大吼道:「你離我傢遠一點!我記住你的長相瞭!你他媽要是再敢靠近這裡,我就把你給殺瞭!!!」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放過我……」男生拼命掙紮著,但是在楊的力氣面前卻沒能移動哪怕分毫。

  「楊!你他媽放開他!」瑟琳娜尖叫著,但是楊卻充耳未聞。

  「你給我記住!離我妹妹遠一點!!!聽到瞭嗎?!!!」

  「我聽到瞭,我明白瞭。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黑人男生連鼻涕都快哭出來瞭。

  楊的腦袋依舊還在嗡嗡作響,不過他終於還是冷靜瞭下來。他單手拎起那個男生的衣領,無視著瑟琳娜的反對聲,他直接把他提到瞭傢門口,然後一把將他扔到瞭草坪上。

  他用森冷地聲音說道:「你最好別再讓我看見你的臉!否則我就直接把你脖子擰斷!」

  男孩立刻連滾帶爬地哭著跑瞭,楊盯著他背影,然後將門一把關上。

  瑟琳娜對著楊大吼道:「你他媽做什麼?!!他是我的朋友!!」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楊狠狠瞪著瑟琳娜的眼睛,「我問你他媽的從什麼時候學會抽大麻的!!」

  「關你屁事啊!!」

  楊轉頭看著珍妮弗。「你對這些都知情嗎?」

  珍妮弗看著楊那雙通紅地眼睛,面色蒼白地點瞭點頭。

  「你!」楊氣得青筋暴起,「她才初一啊!你怎麼會讓她和那些人來往!」

  瑟琳娜抓狂地叫著:「我他媽和誰交朋友是我自己的事情!」

  「爸爸如果還在的話……」

  「爸爸已經不在瞭!!」

  「瑟琳娜!和誰交朋友也許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抽大麻絕對不行!!」楊怒吼道。

  「FUCK YOU!!你憑什麼管我!!」

  「憑我是你哥!」

  「你才不是我哥!你他媽隻不過是個被撿回來的野孩子!!!」

  這句話一出,楊一下像是被噎住瞭一樣說不出話來瞭。他臉色蒼白,高大的身軀突然變得搖搖欲墜,像是被人一箭射中胸口瞭一樣。

  珍妮弗瞬間臉色一變,然後大步向前,對著瑟琳娜地臉狠狠地就是響亮的一耳光!

  「你不能這麼跟哥說話!」

  被扇瞭一記耳光的瑟琳娜先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珍妮弗,然後又看瞭眼楊。她捂著臉,煙熏妝中的一雙眼睛開始大顆大顆地滲出淚珠。

  「去死吧!我恨你們!」她大哭出聲,狂奔到她的房間裡,狠狠將門甩上,那巨大的聲響在這個沒什麼傢具的空間裡留下瞭陣陣回音。

  而楊仿佛被冰凍瞭一般,站在原地久久也沒能回過神來。

  珍妮弗一臉擔心地看著楊。「楊?你沒事吧?」

  「哦……我,我隻是有點沒反應過來。」楊呆呆地走到瞭沙發前,然後緩緩地坐瞭下來。

  「哎……」珍妮弗長長嘆出一口氣,然後坐在楊旁邊,伸出一隻手抱住他的肩膀。

  兩個人靜坐瞭一段時間後,楊這才感覺自己的思緒開始運轉,他看瞭一眼旁邊的珍妮弗,有些疲憊地問道:「為什麼你不跟我說呢?」

  珍妮弗沒有回話。

  楊扶著額頭。「我是不是離開的有點太久瞭?」

  「是啊,哥哥。太久瞭。」珍妮弗低著頭輕聲說道。

  楊沉思瞭許久,然後他抬起頭對著珍妮弗說道:「謝謝你。我已經沒事瞭。」

  珍妮弗依舊一臉關心地看著他。

  「真的,我沒事瞭。」楊露出一個淺淺地笑容,「你先去休息吧,明天不是還要上課嗎?」

  女孩嘆瞭口氣。

  「行,那我先回房間瞭。」珍妮弗站瞭起來,然後拍瞭拍楊的肩膀,「瑟琳娜……父親的去世對她打擊太大瞭。她剛剛說的話絕對不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楊的表情依舊很是不自然,「你別想太多,先去睡覺吧。」

  等到珍妮弗也回到房間以後,楊一人在房間內靜靜坐著。他的思路無比混亂,他試圖從這些混亂中尋找一條出路,但是他卻罕見地有些不知所措瞭。

  ***

  凌晨兩點零五分。

  隨著鑰匙轉動的聲音,門被推開瞭,一個穿著淺紅色餐廳制服的高挑女人從門口慢慢走瞭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瞭地上的酒瓶和大麻,瞪大瞭雙眼,然後她又看到瞭坐在沙發上的楊。

  楊對她露出瞭一個難看的笑容。

  「媽,我回來瞭。」

  女人一臉的驚詫,然後呆呆地問道:「你的臉怎麼瞭?」

  ***

  楊和他的養母米雪兒坐在瞭餐桌上,房間裡隻剩下一盞昏黃的燈還亮著。兩個人的表情都像是三四天沒有睡覺的人一樣疲倦。

  米雪兒梳著一絲不茍的亮金色法式編發。雖然繼承瞭她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瞳,瑟琳娜和珍妮弗都沒能有幸遺傳到她那雙神秘和優雅感俱全的深邃眼眶。她的鼻梁雖然高挺,但鼻頭卻很小巧。嘴唇很薄,還總是抿得緊緊的。整張臉看上去雖然嚴肅卻透露著熱枕,至少從外表來看,過往日子所發生的種種不幸都沒能把這個女人擊垮。

  「所以……瑟琳娜交瞭壞朋友。」

  「是的。媽,對不起,我不該離開那麼久。」

  「孩子,別把不屬於你的責任攬到你身上。」米雪兒淡淡地說道,「這是我這個母親的失職。」

  楊沒有回話,米雪兒從櫃子裡拿瞭什麼下來,楊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瓶隻剩一半的廉價紅酒。

  「介意嗎?孩子。」

  楊搖瞭搖頭。米雪兒隨即將紅酒倒進一個馬克杯裡,然後深深飲下一大口。

  「你知道嗎?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楊眉頭一抬,他抬起頭,才發覺她正盯著他。

  「我知道大麻的味道,也知道馬桶聞起來像酒精工廠一樣的時候意味著什麼。」

  「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阻止嗎?」米雪兒深深地嘆瞭口氣,「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和瑟琳娜說話瞭。她在保羅死後就變得易怒和歇斯底裡。你不知道她跟我發瞭多少次火。我害怕她,楊。我害怕跟我自己的親女兒說話。」

  她伸出一根不知何時變得有些粗糙的手指指瞭一下四周斑駁的墻壁。「而且,我猜這樣的環境也並沒能給她什麼幫助。」

  楊大量瞭一下四周。盡管已經看出瞭認真打掃的痕跡,但是這個破舊的房子實在是太不爭氣瞭。不管是那不知為何在咯吱咯吱發著響聲的屋頂,還是那盡管已經擰緊卻還在滴答著水滴的水龍頭。

  而且,不管坐到什麼位置,都感覺有陰風吹著脖子根,讓人身上發寒。

  「你在做什麼工作?」楊默默地問道。

  「我白天在一傢生產打印機的公司當會計。到瞭晚上就去餐廳做服務員。」

  楊看著她那雙已經開始生出繭的手。心想媽都已經十幾年沒有正式工作過瞭,這樣的日子她究竟是怎麼適應過來的?

  「我還察覺到一些別的事。」米雪兒靜靜看著楊,「你不停地寄錢過來,不停地寄錢過來。我知道你是想要幫忙,但是孩子……不管你在做什麼,停下吧。」

  楊把手放在桌子上,然後盯著米雪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停下來的。」

  房間內沉默瞭一會兒。

  「你以為我猜不到嗎?你是在賣毒品吧?」這句話一語道破瞭楊一直以來想守住的秘密,他一臉震驚地看著米雪兒,不過他隨即釋然瞭。

  這麼大量的,沒有任何解釋的現金,在這個國傢,除瞭毒品以外,恐怕也沒太多別的解釋瞭。如果他是用其他任何合法手段獲得的錢,他早就登上本地報紙的頭條瞭。

  「那些黑幫的人來過瞭嗎?」楊轉移瞭話題。

  米雪兒又喝下一口紅酒。「來過瞭。我沒還他們一分錢,你給我寄來的錢我一分都沒動。」

  「啊?!為什麼?!」楊大驚失色,「你以為我做這些都是為瞭什麼?都是為瞭誰?」

  「我不能讓你年紀輕輕就走上這條路。」米雪兒冷冷地看著楊,「我不會放任保羅的死把你們所有人都毀瞭。哪怕我死瞭也絕不允許。」

  「那你想做什麼!你想讓我把這些錢都捐給州政府嗎!」

  「DAMMIT!托比!我想讓你停下!」女人將馬克杯砸在瞭桌子上,隨即提高瞭聲量,「楊!別忘瞭你也是我的孩子!別一錯再錯瞭!」

  「媽,我……我再說一遍。我不會停下的,我絕不會停下。」楊思緒飛速,然後重新冷靜瞭下來,「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做法,但是這個傢裡不隻有你一個人。到瞭明年珍妮弗就要升學瞭,你希望她繼續在這個臭水溝裡生活嗎?」

  「你看看四周的人,他們不都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活著嗎?我們自身的境遇不是你去傷害其他人的理由!」

  「媽!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楊推開椅子站瞭起來,然後將那包躺在地上的大麻拍到瞭桌子上,「你以為這裡的人不賣毒品嗎!你以為他們不偷不搶嗎!你以為瑟琳娜和詹妮弗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會變得有多善良多正直嗎!」

  「犯罪的人隻是一小部分人!更何況,你的犯罪規模實在太大瞭!」

  「你以為他們不想做到我的規模嗎?他們隻是沒有我的本事而已!」

  「你在為自己感到驕傲嗎?你在販毒啊!那是毒品啊!毒品!你被抓住是會被送上電椅的!」

  「別唬我瞭,國傢這麼多年一共才判過幾個人的死刑啊?」

  「那難道你就想在監獄裡住一輩子嗎!」

  ***

  兩個人吵瞭快半個小時以後終於吵累瞭。楊癱坐在椅子上,氣喘籲籲地看著米雪兒,終於拿出瞭殺手鐧。

  「媽,你說黑幫來過瞭,他們沒能討到錢,然後他們就那麼走瞭嗎?」

  米雪兒原本就抿得死死地嘴唇抿得更緊瞭。她的表情有些慌亂,楊一眼就知道這戳中瞭她的痛處。

  「他們說瞭什麼?」楊死死逼問。

  「別問我……我不知道。」

  「他們威脅過你的生命嗎?」

  「……」

  「他們有威脅過瑟琳娜和珍妮弗的生命嗎?」

  「你別說瞭!」

  「他們有威脅過要讓你們全都去當妓女嗎?!他們有沒有說過!!!」

  米雪兒捂著臉,突然哭泣出聲。

  「別再問我瞭楊!嗚嗚……我不知道!不知道!!」

  楊看著突然崩潰失控的米雪兒,心裡所有的復雜情緒瞬間就隻剩下瞭愧疚。他連忙跑過去,抱住瞭她的肩膀。

  「對不起,媽。都是我不好……」

  楊把不斷啜泣的米雪兒抱在懷裡。他的臉上充滿瞭糾結的痛苦。他不在乎傷害任何人,但他絕不能讓傢人受到任何傷害。他隻希望米雪兒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過瞭很久以後,楊抱著不知是醉倒還是睡著的米雪兒走進她的房間。

  米雪兒身材高挑,有一米七六,但在楊的懷裡還是顯得十分嬌小。

  楊幫她把高跟鞋從她秀巧的腳上小心脫下,再把她外套拿下。最後,他把米雪兒安安穩穩地放到床上,再給她輕輕地蓋好被子。

  「楊……」米雪兒囔囔自語般地開口瞭,她的聲音如同煙霧般飄渺。她把腦袋枕在枕頭上,並沒有睜開眼睛。臉上帶著帶著些許紅暈,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看上去一如楊最初見到她時一樣美麗。

  「歡迎回傢。」

  楊笑瞭笑,眼眶有些濕潤,也許是今天挨的拳頭實在太多瞭,他開始感覺一陣暈沉,隨即搖搖晃晃地躺在瞭米雪兒的旁邊,腦袋剛接觸床面,他就沉浸在瞭夢鄉裡。

  這漫長的一天,終於落下瞭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