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魚

  徐意叢熬夜把東西全都看完,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往沙發上一縮,頭昏腦脹地睡瞭一覺,醒來時看到徐桓司背對著她,頭靠在沙發扶手上,手指壓著信紙。原來他就這樣睡著瞭,襯衫皺瞭,長眉斂著,臉上仍然帶著不快。

  天還沒大亮,徐意叢小心翼翼地從沙發上蹭下去,隻有一點點小動靜,但還是把徐桓司驚醒瞭。不知道他是幾點睡的,睜開眼睛的時候仍然滿臉困倦,耙瞭一下凌亂的頭發,微微瞇著眼睛問她:“好點瞭?”

  她昨天吐得嗓子啞掉瞭,一邊揉眼睛一邊點頭,但一開口,嗓子還是啞得像鈍刀子鋸木頭。

  他扶住沙發扶手站起來,起身去燒水,又拉開醫藥箱找瞭一圈,“含片沒有瞭,我叫李秘書送過來。”

  今天是周六。徐意叢看看表,走去衛生間洗臉,打開鏡櫃找洗面奶,一眼看見架子上的一支唇膏,在剃須刀和剃須泡沫中間格外紮眼。

  她把那支唇膏拿下來擰開看看,發現這就是自己很久以前不小心摔斷的一支,因為她摳門,一直沒舍得扔,擱在洗手臺上,現在被放在瞭鏡櫃裡。

  徐意叢把唇膏放回去,環視四周,發現浴室裡的沐浴露和洗發水都仍然是她扔掉過的那個牌子。浴室的另一扇門通著臥室,她推門走進去,拉開衣櫥,裡面仍然掛著她的寥寥幾件衣服,熨得平整妥帖,書架上還放著她的草稿本,筆筒裡有一根胡蘿卜圓珠筆,在學校女生的范圍裡人手一根,但在他的房間裡格格不入。

  她想起當時的很多細節,慢慢明白過來,原來徐桓司也沒有多高明,再好的戲也有紕漏,隻不過她當時太嫩,而他太瞭解她。

  譬如那個荒唐的早晨。溫喬有鑰匙不錯,可他缺房子嗎?溫喬喜歡的房子有遊泳池,有賽馬場,有練舞室,她會喜歡來一間滿是徐意叢氣息的公寓做客嗎?她要這裡的鑰匙幹什麼?

  但溫喬拿鑰匙擰開門鎖的時候,徐意叢心裡的最後一點餘地被“咔噠”關上瞭。她出現的意義就是這個。

  徐意叢洗完瞭臉,動作神速的李秘書已經來過又走瞭,徐桓司把袋子裡的藥盒拿出來遞給她,又看看袋子裡面的東西,告訴她李秘書還送來瞭早點:“皮蛋粥。”

  徐意叢叼著牙刷搖搖頭,“我不餓。”

  她的肚子已經叫過好幾輪瞭,徐桓司也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沒多說什麼。徐意叢回衛生間洗漱完,再出來的時候發現他在陽臺,明亮闊朗的窗戶開著,他肘彎撐在窗臺上,在吹著風喝咖啡,咖啡見底,他又點燃一支煙。

  在陽臺上抽煙是他後天養成的習慣,因為叢叢說她聞著煙味沒法學習,騙他去陽臺上抽煙,其實她在拿著手機花癡帥哥。

  一切都是熟悉的,譬如他舒展肩背的姿態,還有與身姿不相符的柔軟頭發,譬如陽臺上拂曉時刻特有的晨光熹微,再譬如年深日久的默契,她看得見他拿煙的右手腕上的血印,他也看得見她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信件雜物,他們都清楚昨晚的事情還沒結束。

  徐意叢想瞭又想,還是從衣櫥裡拿出一件幹凈的毛衣換上,然後才到陽臺上去,一高一低兩個人並排趴在窗臺上,像兩條陰天前急著浮上水面呼吸的魚。

  她離他很近,徐桓司看看她素白的小臉和紮起來的頭發,怎麼看怎麼像高中生,長眉習慣性地一挑,撣撣煙灰,微笑著開口說:“說說吧,怎麼打算。”

  她用手撐住尖尖的小下巴,細長的睫毛在思索的時候輕輕翕動,碎發被微風吹過臉頰。

  徐桓司別開視線,看向晴空,慢聲說:“想怎樣都可以,用不著害怕。”

  今早不是昨晚,她睡醒瞭,心情在清新空氣的浸泡下無波無瀾,她沒有在害怕,隻是在衡量輕重,雖然他在循循善誘,像那個夏天結束時一樣,告訴她要有底氣,因為他在,不論她怎麼選,都可以有最好的人生。

  叢叢比他想象得有決斷。她很快地說:“外婆在,徐桓易在,我就在。”

  他不意外,點點頭,“好。”

  徐意叢向外探探身,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又看看表,站直瞭,說:“我回醫院。”

  他解開一粒襯衫扣子,打算去換件襯衫,“我送你。”

  徐意叢沒動,她說:“不用。今天許蔚程要來。”

  她知道他沒睡醒,試圖用尼古丁驅散困意。尼古丁效力有限,是“許蔚程”三個字讓他徹底清醒瞭,他的目光還放在遠方的雲彩上,但煙蒂銜在他齒間,被他不自控地輕輕一咬,煙頭的火星閃瞭個紅亮的星子。

  她不希望他今天在醫院,他明白她的意思就好。徐意叢要走,徐桓司轉頭叫她:“還有件事。”

  她說:“怎麼瞭?”

  四目相對半秒,她已經明白這是件讓他為難的事。但他沒有拖延,很幹脆地告訴她:“你得離開他。”

  胸腔裡有個地方“啪”地爆起一個小小的火花,隨即是噼裡啪啦的一串火線,把十幾個小時的心平氣和燒瞭個一幹二凈。

  徐意叢扯瞭一下唇角,“你瞞我這麼大的事,騙我跟你分手,調包我的鑒定報告。不管他有什麼問題,你沒有資格說他。”

  他轉回頭去瞭,寬闊瘦削的背對著她,深深吸瞭一口煙,慢慢吐出青白的雲霧,“我沒有調包你的鑒定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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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聲:給小許哥哥一個機會)